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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我家经纪人会读心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第12节

    “没问题。”

    钟杳倒是一点儿不在乎这个,笑笑摆手:“我就是搭戏的,本来也该男一担纲,下次再有这种类似的情况,把我往边上放放就行了。”

    郑凌阳转眼高兴,抱着唱片跑过去,双手送回了钟杳怀里。

    卫戈平已经猜到了钟杳就是打算和不知道客串了男十几号的经纪人挨着,压着火气瞥他一眼,没当场揭穿,挥手把人往外轰:“行了行了,都出去,我们还得干活,马上杀青了到处都忙,一个个都少来添乱……”

    郑凌阳心满意足,被挨训也不生气,带着经纪人欢天喜地上了楼。

    出个门就又不小心惹了个热搜,林竹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一直忙着处理公关宣传。钟杳担心他太辛苦,也正急着回去,顺势起身,告辞回了房间。

    离中秋一天比一天近,月亮也开始一天天圆了。

    钟杳回到门口,林竹正抱着胳膊蹲在门外,摇摇欲坠打着瞌睡。

    担心是忙了一天的经纪人又有什么不舒服,钟杳快步过去,林竹却已经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一把跳起来:“钟老师!您带房卡了吗?我那张不小心锁在屋里了……”

    他忙着给公关部做心理疏导,又急着把冰淇淋月饼塞进冰箱里去,一来一回就分了神。顺手把门撞上,打了一圈电话回来,才想起房卡还在屋里cha着取电。

    两人回房间的时间时常岔开,钟杳还有一张备用房卡,林竹在门外等了他半个小时,手机彻底没电,索性临时就地补了个觉。

    钟杳一手揽着腿麻的经纪人站稳,一手在口袋里摸索:“怎么没找助理?前台那边没人吗?”

    林竹摇摇头:“都没找着,说是正好换班,让我等等……”

    钟杳微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生出些疑虑。

    几个高级特助是林松特意派来照顾弟弟的,酒店的服务也能达到五星级别,照理不可能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两边一块儿出岔子,把林竹撂在门口蹲上这么久。

    莫非是看着老板出国不在,就趁机消极怠工,不把家里的小少爷当回事?

    看来大家族也未必就全然幸福……

    钟杳摇摇头,将自己不着边际的联想尽数压下,摸出房卡刷上门禁。

    门没开,倒是响起了房卡错误的提示音。

    钟杳蹙眉,就着光仔细看了一眼房卡,一拍脑袋:“糟了……拿错了。”

    今早动身太急,他也没多细看,随手抄了一张卡就装了口袋。

    隔壁的房卡一直放在抽屉里,往常从没拿混过,今天不知哪儿出了岔子,偏偏不小心拿成了隔壁间那张麻将房的。

    这个时间再去找前台,还要来回反复折腾。林竹累了一天了,钟杳捏着房卡,稍一迟疑:“不然——先在隔壁睡一宿?”

    林竹:“!!”

    两人已经在有屏风的双人标间睡了挺久,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隔壁房间长什么样,却还清晰地记得隔壁能躺下三四个人的大床。

    ……就只有一张。

    林竹心跳忽然飞快,不敢张口也不舍得回绝,往他身边挪了挪,满心期望地等着他开门。

    钟杳尚且没这么多联想,扶着林竹靠了墙,自己过去刷开了隔壁房门,cha卡往里看了一眼:“来吧,条件还——”

    他的话音一顿,胸口气流盘旋片刻,耳朵忽然有点泛红。

    林竹酸麻消得差不多了,单腿蹦过去,跟往里一看,耳畔也蓦地一轰,脸上骤然泛起分明热度。

    钟杳轻咳:“还——不错……”

    被挪走了麻将桌的麻将房当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麻将房。

    有着打造全面多样主题风格宗旨的酒店灵活变通,充分利用现有条件,在麻将桌被挪走留下的痕迹上,摆了一捧鲜艳夺目的、气势十足的、娇嫩欲滴的……

    玫瑰。

    玫瑰边上是全透明的浴室,浴室里明晃晃放着偌大的ji,ng美按摩浴缸。羊毛地毯厚实柔软,ji,ng致的香薰蜡烛随处点缀,灯光暗柔空气暧昧,橱窗里还摆了两瓶用以助兴的红酒。

    周到得让人一点儿都挑不出毛病。

    被鲜花的浓郁香气冲得有点儿头晕,钟杳轻吸口气,扶上额角:“你……”

    林竹拼命摇头:“不过敏!”

    钟杳抬眸,看着经纪人同样红通通的脸颊,怔然半晌,瞳底渐渐浸过一点儿柔软的笑意。

    钟杳释然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进来吧。”

    第38章

    林竹蹦进屋, 迅速隐蔽地确认了床的性质和数量。

    “怎么不下去找我?”钟杳开窗通风,挪开那一大捧玫瑰,让房间里浓郁的香气往外散一散, “累不累,等了多长时间?”

    “就一会儿, 反正我这儿也不着急……”

    林竹溜着床边躺下, 惬意地抻了个懒腰,放松着蹲得发僵的筋骨:“下面人太多了, 还不如上面清净。”

    林竹尤其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 钟杳早发现了他这一点,拢拢被子上的花瓣, 也在床边坐下:“下回给我发短信,我说肚子疼, 就提前回来了。”

    灯光昏暗,映得钟杳身形也朦胧温暖。

    林竹被他揉了脑袋,心满意足地放松下来,兢兢业业汇报工作:“公关都从天台下来了, 我答应他们中秋发奖金, 咱们就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天星那边同意咱们的所有要求,条件是得配合他们接两个节目内的推广, 我看了看, 都是声誉不错的牌子……”

    钟杳被堵采访的时候他跟老台长就在看直播, 台长恼羞成怒, 急于把他打发走以保颜面, 合作谈得尤其痛快。

    林竹在十分钟内连人带合同被轰出了卫视大楼,原本准备好的让步条件一条都没能用上。

    林竹出了电视台,在公关“天台好冷我好怕”的哭诉里一路狂飙,好不容易接上了堪堪脱身的钟杳。杀出重围回到剧组,这才勉强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一切都挺顺利,就只有差点儿化了又没能吃成的冰淇淋月饼命途多舛,一块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冻在了打不开门的隔壁冰箱里。

    林竹有点儿遗憾,悄悄叹了口气。

    还有两天才到中秋,吃月饼倒也不急于一时。林竹振作ji,ng神,正要起来收拾,却见钟杳在风衣口袋里翻了翻,竟然又摸出了个ji,ng致的小月饼,抬手递给他。

    最老式的月饼,画着传统的吉祥如意,小巧得两口就能吞下去。

    和那件ji,ng英范十足的风衣实在一点都不搭。

    “蛋黄莲蓉的,这个口味也好吃,你尝尝……”

    钟杳笑笑,替他撕开包装:“一共才十来种月饼,怕不够买,不然今天就多买些回来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林竹却依然想起了直播时候钟杳说过的那句话。

    买十来年什么的……

    林竹抿抿唇角,抬手接过月饼,小口小口吃着,咸蛋黄的香气混着莲子清香在口中漫开。

    林竹已经挺多年都没这么好好吃过月饼了,眼睛眨了眨,轻轻弯起来:“好吃。”

    钟杳眼里也显出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准林竹再来回忙活。自己利落收拾了四处散落的花瓣,惦记着林竹晚上没吃东西,又做主叫了份餐送上来。

    林竹没有钟影帝干吃不胖的本事,又刚吃了月饼,原本打算饿一顿宁死不吃,终归还是挨不住钟杳影帝级别的吃播诱惑,再一次把控制体重的计划推迟到了中秋之后。

    食足饭饱,窗外月亮也已经上到中天。

    “好了,这回明天咱们俩可真是一块儿杀青了。”

    小少爷的最后几个镜头安排在明天,钟杳的戏一推迟,两个人正好撞在了一块儿。

    钟杳叫人取走餐盘,关了窗户打开空调:“早点儿睡养ji,ng神,快去洗个澡——”

    他的话音忽然微妙的一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进门时就注意到了的玻璃浴室上。

    钟杳:“……”

    林竹:“……”

    林竹自打进屋注意力就放在床上,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浴室的玻璃不光锃光瓦亮、一点儿磨砂都不带,还很明显的用了不隔音材质,没有浴帘,紧挨着厚实松软的kgsize大床。

    林竹原地石化。

    钟杳并不缺这种常识,一眼就看出了酒店的所有者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揉揉额角哑然一叹,安抚地揉了揉经纪人滚烫的耳朵。

    “我也有点儿累了,冲个澡就睡了,很快,也就十分钟——我洗完就先睡下,你再洗行吗?”

    林竹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僵硬地咔咔咔咔点头,目送着钟杳进了浴室,整个人才悚然惊醒,热度迅速从头顶钻进衣领。

    林竹矫健腾身,找到了钟杳的手机,熟练地解锁打开消消乐,背对着浴室肩背笔挺,手机平举在胸前,玩儿得规规矩矩认认真真。

    钟杳在浴室里,目光扫过,忍俊轻咳,抬手打开花洒。

    ……

    直到钟杳擦着头发换了浴袍出来,林竹还在漫无目的地扒拉着手机上的卡通小动物。

    熬到钟杳收拾好东西、嘱咐他早点儿睡觉,侧身在床边躺下阖眼,林竹才一鼓作气起身,飞快溜进了浴室。

    外面的空调开的有点儿凉,钟杳特意多开了一会儿暖风,整个浴室依然是暖洋洋的,水汽也被暖风蒸干了大半。

    钟杳背朝浴室躺着,林竹多少松了口气,尽力放轻声音脱下衣服打开花洒,确认了水声大概能盖得过自己的声音,才终于轻轻轻轻地叹了口气。

    酒店的服务周全,浴袍浴巾就在浴室里,洗发水和沐浴露也都不需要人送,钟杳洗澡的时候又没有喝口水、抽根烟,坐下打盘麻将的习惯……

    林竹想了整整十分钟,居然一个能让自己借机回个头的理由都没能找到。

    马上就要杀青,估计是最后一次有机会住这间房了。林竹有点儿失落,在花洒下面追着尾巴转了两圈,接了捧水扑在脸上,正要重新振作ji,ng神,目光忽然落在浴室的镜面上。

    原本干了大半的玻璃隔档被水汽一沁,重新显出了隐约的痕迹。

    好像……有人在这儿就着水汽乱写乱画过似的。

    玻璃每天都会擦,这间房也没有别人来过。林竹实在想象不出钟杳还会在洗澡的时候在这上面写字画画,忍不住生出浓浓好奇,凑过去仔细辨认半晌,眼睛忽然睁大。

    模模糊糊的“笋”字停在镜面上,笔触柔软温存,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一点儿都看不出钟影帝平时签字时的笔走龙蛇。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他坐在床上的位置。

    林竹心跳轻快,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分明热度。

    钟杳怎么……

    林竹用力揉了揉脸颊,晃晃脑袋,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来。

    一定是追星追得太久了,滤镜太深厚。不然钟杳怎么每次做点儿什么,都能这么轻易让他脸红呢?

    那一点点失落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林竹按着想哼歌的冲动,壮着胆子飞快地在边上一笔一划写了半天,自顾自高兴地看了一会儿,唇角悄悄抿起来。

    钟杳已经躺下,等一会儿水汽一散,就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明天有人擦玻璃,也不会留下证据。

    万无一失。

    林竹高高兴兴地钻回热水下,抬手抹了两把脸,惬意仰头任热水迎面浇下,奔波了一天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

    钟杳悄悄转身,朝隔档的玻璃上扫了一眼。

    从外面看,浴室里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清楚。

    水汽朦朦胧胧地附在玻璃上,隐约能看得到林竹这么多天下来仍显单薄瘦削的身影,被蒙了层柔光似的,安安静静拢在水下,却依然能透出鲜亮又蓬勃的生气。

    像是株新生的竹笋,多重的石头都压不住,哪怕磕的伤痕累累了,也依然一往无前地往上蹿着。

    钟杳心里发软,轻轻笑了笑,担心经纪人面薄,正要转身躺回去,目光忽然被玻璃上新的字迹吸引。

    浴室里的灯光要比外面明亮很多,暖洋洋的亮黄色光芒透出来,给那些痕迹镀上了一层软软的金边,活活泼泼地亮在他眼前。

    即使投过来的字是反的,也能轻易认得出来。也不知道已经手握四十来个签名的经纪人什么时候学会了他的笔迹,热热闹闹地写了一墙的钟杳,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把他写下的那一个笋字围得水泄不通。

    钟杳揉揉额角,瞳底泛起清浅的哑然笑意。

    林竹洗好出来前,钟杳特意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侧,呼吸安稳绵长。

    影帝级别的演技经纪人还是分辨不出的,林竹试着轻轻叫了他两声,没见钟杳回应,就彻底放下心,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在床上躺下。

    期待是真的,紧张也是真的。

    林竹来回烙了几次饼,听着身边安稳的呼吸声,头一次越发心慌意乱睡不着,煎熬十来分钟,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床其实足够宽敞,睡两个成年男性绰绰有余,哪儿都不至于碰到哪儿。可毕竟对面就是钟杳,万一自己睡迷糊,把钟杳当了家里的抱枕……

    林竹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起身,悄悄下床搬了几趟东西。

    钟杳佯作睡得沉了,任背后悉悉索索的不知道折腾什么,一直忍到林竹呼吸绵长安稳睡熟,才终于耐不住好奇回身。

    钟杳没能看见林竹。

    经纪人大概是睡在了床的另一侧,能听得见轻轻浅浅的鼻息。

    一度被海外的某知名纪录片导演诅咒过魅力大减的钟影帝面前赫然摆着一溜坐垫抱枕,两两一组垒成碉堡,坚不可摧地摆在了床的正中间。

    第39章

    翌日清晨, 林竹被特意上好的闹钟叫醒, 悄悄从堡垒一头探身望了望。

    窗外还暗着, 抱枕依然好好地支着。

    钟杳似乎始终没换过姿势,仍侧身躺着安静沉睡,手机随意扔在枕头边上, 电量耗竭的小红灯正拼命地闪个不停。

    林竹有点儿疑惑,起身轻手轻脚绕过去。

    钟杳的手机睡前是他在玩, 特意cha了充电器,放下时电量还是满的。只是待机了一宿居然就已经没剩多少电量, 电池老化的程度实在有点太过严重。

    看来有必要再换一款续航能力强的手机了。

    林竹在心里添了一项出纳, 找到钟杳的充电器, 替他把手机充上电,又忙忙碌碌着一个个拆掉抱枕运回沙发上, 溜回床上重新躺好。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来。

    今天是杀青戏,两人谁都没敢睡实, 闹铃一响就默契如常地起了身,换好衣服洗漱妥当, 准备提前去片场熟悉环境。

    林竹在屋里检查落没落东西,钟杳先去开门。刚迈出一步, 正好被匆匆回国参与杀青拍摄、刚得知了那一场戏的最终拍摄版本,愤而前来声讨罪魁祸首的编剧撞了个正着。

    “我熬夜写的剧本!熬夜写的!还在论坛上匿名征集悬赏素材!你对得起我吗?!”

    编剧时差还没倒过来, 暴跳如雷戳他胸口:“我还给你俩打了ji,ng装版的!字体都特意用的雅黑!就为了给你机会!你怎么, 你怎么——”

    编剧气得说不出话, 正勉力组织着词汇, 忽然扫见从房间里出来的林竹。

    编剧话音一顿,迟疑着抬头,确认了一下门牌。

    编剧:“!”

    编剧的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抱歉,杀青宴多赔你几杯酒……”

    钟杳轻咳一声,抬手正要开路,编剧忽然转怒为喜,大力拍他肩膀:“你怎么这么争气!”

    钟杳:“……”

    “挺——挺好,进度挺快。”

    编剧善解人意,没当着林竹的面多问,拍拍钟杳的肩,神情慈爱语重心长:“今天你戏份重,有打戏,别太放纵,腰不能不行……”

    “还困吗?要不回去再睡会儿?”

    钟杳一宿都没睡着,根本不打算猜测编剧都脑补出了些什么,一把掩了门,替仍睡眼惺忪的经纪人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还是下去吃个早饭?到时候先拍我那场,片场也能补补觉。”

    “不困!”

    林竹一心隐瞒自己昨天的行动,闻言瞬间打起ji,ng神,摇了摇头:“我还盼着看您最后一场戏呢,这回不能再错过了……”

    想起林竹昨天整整一个早上的没ji,ng打采,钟杳眼里也多了些笑意,顺着那一撮不听话的头发揉了揉,引着他往楼下走去。

    被忽视的编剧不以为忤,一路目送两人到楼梯口,才乐陶陶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场已经大致搭好,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四处搬挪设备,爆破师和副导演在对接下去的拍摄路线。两人吃过早饭,没过多久就拿到了场务送过来的日程安排。

    林竹今天也有拍摄任务,两人各自被拖走做造型。钟杳靠在转椅里,任凭造型师从头到尾地折腾细节,睡意又悄然涌了上来。

    “钟老师今天ji,ng神不太好,是为了贴合角色特意熬了夜吗?”

    一宿没睡,钟杳的状态再好,眼下也难免有了些淡淡青影。化妆师给他补了几下,细致扑匀,笑着调侃:“都不用给您多化了,这个效果绝对逼真。”

    这一场的剧情是展源被扣留在酒店内,同敌人周旋整夜未眠,醒来后原本打算设法脱身,却发现地下组织早有叛徒告密、主角已经在暴露边缘,整个地下组织都有被连根拔起的危险。

    展源头天照顾了小少爷一宿,连夜赴宴,当天就被控制扣留,又是一夜耗尽心力的周旋,人物正该是整部剧里最憔悴疲惫的时刻。

    化妆师难得轮上一次给他化妆,一边照着造型要求细致处理,一边忍不住感慨:“现在这时代,圈子里像您这么敬业的艺术家太少了。真该让那些细皮嫩r_ou_的小鲜r_ou_们好好学学,除了一张脸讨人喜欢,还剩下什么……”

    钟杳现在尤其听不得细皮嫩r_ou_,稍撑起身,轻咳一声正要解释,化妆师已经把准备好用以衬托虚弱的白粉往他嘴唇扑上来:“好,您闭嘴——”

    钟杳:“……”

    睡确实是一宿都没能睡成,倒也和敬业实在搭不上多大的关系。

    床再大,塞下两个人和一排抱枕也毕竟仍有些难度。

    林竹身形单薄些,平时占的地方就不算大,睡起来也老实,倒也不至于挨着抱枕,钟杳手长腿长习惯了,稍一翻身,抱枕就扑通扑通倒了一排。

    第三次不小心把抱枕碰倒,又屏息凝神不动声色地爬起来重新搭回原样后,钟杳就始终再没敢合眼,翻着手机查了一宿的保养攻略。直到听见林竹的闹铃声,才惊觉竟然已经快要天亮了。

    这种理由一样也说不出口,钟杳稍一斟酌,谨慎道:“其实只是失眠……”

    化妆师频频点头,一脸的老艺术家果然为人谦虚不表己功:“琢磨剧本嘛,我知道我知道。”

    钟杳:“……”

    钟杳闭上了嘴。

    他现在的形象太契合角色状态,这一场又尤其要和之前儒雅温润的商贾造型区分开。化妆师没给他过多修饰,最后一处搞定,欣然起身:“没问题了。”

    守在边上的造型师立刻扑上来给他挑衣服,照着昨天的制式,顺利流畅地确定了妆容和最后的造型。

    没等多长时间,片场那边就传来了催场的喇叭声。

    这一场的声势浩大,剧组剩下的大半经费都砸了上来。剧组特意联系了特效师配合,四处都装满了炸点,拍摄之后估计整个外景都会不复存在,要是ng了没能一次过,估计卫戈平要扑上来砍人。

    钟杳并不少见这样的大场面,细心听着炸点的位置分布,在心底记熟站位,正要再问问卫戈平有没有什么指示,眉峰忽然微挑,朝场边招了招手。

    正同他说戏的副导演疑惑回身,寸步不离守在场边的经纪人已经钻过隔离带,飞快地跑了过来。

    “不用担心,我玩儿这个次数多了。”

    看着林竹眼底抹不去的紧张,钟杳轻轻一笑,顺手揉揉他的脑袋:“一会儿自己站远点儿,我们小少爷这么好看,万一崩着该破相了。”

    林竹已经换上了戏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上妆造型,听见钟杳含笑念着小少爷,脸上就又不由自主泛起热度。

    钟杳原本就是为了叫他别跟着担心,才特意把人叫来安慰一句。见林竹犹豫着像是还有话要说,不由挑挑眉峰,含笑压低声音:“怎么了?还有心事似的……”

    副导演早看惯了这两个人在各种场景下腻歪,倒也不以为意,拍拍手又招来爆破师,一再嘱咐起了安全问题。

    林竹左右看看,抿抿唇角,踮脚凑过去:“早上——编剧老师欺负您了吗?”

    编剧来的时候钟杳神色不大正常,林竹多少有些在意,隐约听见钟杳说了一句要赔酒,对自家艺人向来小气的经纪人就忍不住记在了小本本上。

    居然还想灌钟杳酒!

    他都没灌过钟杳酒!

    林竹自己喝过酒,总觉得又辣又苦,醉了更难受,即使知道到时候总得喝上几杯,也不舍得让钟杳送上门被人家灌酒。

    钟杳微讶,刚要失笑摇头,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到了嘴边的话锋就又一转:“……欺负了。”

    林竹:“!!”

    林竹磨刀霍霍:“您说,他怎么欺负了!我去找编剧老师讲道理——”

    钟杳轻咳一声,暂且按下良知,把锅毫不留情地扔在了编剧脑袋上:“他说我年纪大了,魅力不足,年轻人都不喜欢了……”

    “怎么会!”

    没想到编剧是这种人,林竹错愕,断然否认:“那是编剧审美偏差!喜欢您的人可多了,现在您的粉丝已经翻了三倍了,路人粉也特别多——”

    他的话音忽然一顿,迎上钟杳眼中的淡淡笑意,脑中轰地响了一声,脸上彻底红了。

    林竹心跳得飞快,抿起唇角四下看了看,仰起头,磕磕巴巴:“还有……我、我也——”

    就只是粉丝的时候,这句话明明张口就能坦荡诚恳地说出来。可他们一路到了现在,心里的期待显然早已分明不再是那么简单,再要说出这句话……

    忽然就仿佛要用上这一辈子的全部勇气。

    林竹抬头,轻吸口气。

    “各部门就位!不带炸点先走一遍!钟杳!你再不就位就把你经纪人没收72个小时!快点快点!”

    卫戈平暴躁的怒吼从场边响起来,林竹咻地醒神,一辈子的勇气转眼漏光:“您先拍戏,拍完了咱们再说……”

    钟杳哑然,倒也不舍得再为难他。点点头正要就位,林竹却忽然借着转身的机会,牵住他的手臂,在怀里认认真真地、飞快地抱了一下。

    年轻的心跳隔着胸膛,诚挚又热切地一下下顶在钟杳的臂间。

    明明拥抱都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一个不算拥抱的碰触,钟杳心头却依然稍稍乱了一拍。

    “昨,昨晚没抱着……”

    林竹硬着头皮,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一溜烟钻进了人群。

    钟杳望着他的背影,胸口浊气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天不遂人愿,卫戈平越是咬牙切齿一心要加快进度,ng的次数就越成比的增加。

    “灯光!下回找个鼻子挺点儿的光替——这一幕光得照到他身后,把剪影打出来!”

    “给他戴手铐那几个,不用留着力气!铐他!你们是卫兵!他没那么细皮嫩r_ou_怕磕怕碰!”

    “你们这是打戏?!软绵绵的没点儿力气,上腿踹他!踹他!”

    卫戈平来回迈步,忍无可忍:“钟杳!你马上就准备牺牲了特别高兴是不是?红光满面的干什么呢?!用不用我给你把楼炸了庆祝庆祝?别逼我给你说戏,再笑我绑架你经纪人——”

    “抱歉……卫导。”

    钟杳哑然,彻底敛下嘴角弧度,轻咳一声:“我准备好了,来吧。”

    第40章

    有经纪人作为人质的时候, 钟影帝的发挥始终都是稳定而超常的。

    又走了几遍戏, 卫导终于满意, 神色稍霁,挥手示意正式开始拍摄。

    “《无桥》第97场第三幕正式实拍——a!”

    远程炸点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引爆,空袭的警报声尖锐鸣响, 震得人双耳阵阵嗡鸣。

    囚禁室里,展源装病将卫兵引进屋内。

    平素温雅的商人褪去与人为善的假象, 身手利落招招凌厉,轻松将循声进门的卫兵一应击倒, 腾身跃进酒店用以传菜的暗门。

    暗路只有内部人员知道, 一路没有任何设防。展源无声潜行, 路过重重守卫的休息室时,恰巧听见冈田追问叛徒时极度兴奋的高声日语。

    展源停下脚步。

    酒店里就有电话, 那个叛徒的声音他记得,是地下组织的高层, 用不了十分钟,冈田就能问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有十分钟, 不够他把这件事通知出去,让吴桥的组织全部撤离, 也不够他只身闯入卫兵的重重封锁里,单枪匹马手刃冈田, 再除掉所有可能听到、知道这件事的人。

    但他依然还有一件事能做。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 能见度不高, 地面几乎都罩在浓雾里。空袭的飞行员没有办法凭借r_ou_眼辨别地面标志物, 只能靠地面人员发s,he照明弹引导进行轰炸。

    酒店已经变成了短暂驻军的地方,钟杳折身回返,从弹药库翻出一枚强力照明弹,一路上到天台。

    炮火之下,满目疮痍。

    ……

    卫戈平不喜欢用cg后期,拍了近三个月的外景几乎都搭进了这一次爆炸里。炸点的效果瞬息万变,钟杳一旦开始,就必须一直顺利演到最后。

    发脾气归发脾气,到了这一步,卫戈平的掌心也渗出些潮意,走到目不转睛盯着监视器上场景的林竹身边。

    钟杳一口气冲上天台,气息也有些不稳,神色却依然平静,掌心细细抚过那一枚照明弹。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犹豫。

    钟杳引燃照明弹,耀眼的白光撕开浓雾,几乎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

    现场条件局限不能调战斗机配合,只能换场景拍摄进行合成。音效师及时放大了飞机发动机的隆隆轰鸣,鼓风将钟杳的衣摆猎猎吹起。

    ……

    “好!”

    接下来只等让几个炸点在主位摄像机前爆炸,钟杳受到讯号离开,就能顺利炸楼了。

    卫戈平长舒口气,正要直起身,监视器里本该沉默伫立的钟杳却忽然轻轻一动。

    钟杳回了下头。

    “他这时候都无牵无挂了,干什么?!”

    这时候就该给背影特写,卫戈平攥着剧本错愕直身,正要发火,一眼扫见怔怔抬头的林竹,霍然醒悟:“快快快,给音效师通话,现在拉汽笛——”

    执行导演立刻把指示传过去,炸点引爆之前的几秒内,轮渡的汽笛声堪堪响起。

    悠扬缥缈,被飞机的轰炸声和警报声冲得极淡,却仍能隐约听得到。

    原始剧本里的展源没有牵挂,有了小少爷的展源有。

    酒店后方是港口,那封推荐信附着的是今天的渡轮船票,被他抱在怀里治伤喂药的少爷,现在应当正在那艘引渡船上。

    钟杳平淡的神色动了动,目光像是在找着什么,然后停留在镜头外的虚空一点,眉宇化开温淡笑意。

    林竹不及回神,胸口忽然狠狠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钟杳在看他。

    几个烟雾发生器都在镜头前面,现场的视线没有剧里的浓雾遮挡。卫戈平为了亲身监督拍摄效果,拍摄组离得并不远,他并不近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即使他看不清楚,他的能力也不会给他商量缓和的机会。

    接触到钟杳视线的下一刻,属于钟杳此刻的全部心声就已经温柔地、不容逃避地,尽数灌入他的脑海。

    林竹闭紧眼睛,浑身上下都在本能地轻轻战栗。

    每次读心都是对他人的一次窥探,善恶杂念,交织错综,劈头盖脸地迎面扑过来,势必不会有多好受。

    可钟杳的心音却远比他所触碰的每一个目光更加温柔。

    林竹脑中不仅没有感觉到每次冲击下的细微眩晕,反而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耐心细致地摩挲着每条陈创新痕……还要细细地问他一句,还疼不疼。

    不疼了,摸摸就不疼了。

    林竹闭紧眼睛,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他既贪恋这样的轻松温暖,又不敢去听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正要趁着没来得及反应将心神搅乱,脑海中已经响起熟悉的低柔嗓音。

    “……还难过吗?”

    林竹胸口忽然尖锐地刺痛了一下,豁然睁眼。

    声音安静下来。

    镜头前的几个先导炸点引爆,钟杳立刻被早准备好的工作人员顺利接应下来。

    确认了所有人都到达安全区,早预备好的炸点就被一齐引爆,将楼中日军猝不及防的嘶吼痛骂声轻易吞没。

    展源用自己当做陪葬,把整个纠察分队,同那个他始终亦敌亦友的政党所有至关重要的机密一起,永远留在了这里。

    至此,钟杳正式杀青。

    林竹轻喘了两口气,确认了刚刚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忐忑又小心地按上心口。

    十二年前,在他被还是少年的钟杳从泥水里抱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曾经正面迎上过一次钟杳的目光。

    只是那个时候,他在钟杳的眼睛里什么都没能看见,所以一直认为自己那时候烧得太厉害,干扰了能力,没能读得成功。直到刚才,他才恍惚意识到——钟杳当时,想得可能就是他。

    想救他,想给他治病,想尽力找个什么办法,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钟杳的念头很简单,这样想着,所以就这样做了,以至于他那个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能读到……

    林竹试着拢了拢心神,又仔细听了听,再一次对自己悄悄确认。

    脑海里确实不再有声音,就好像刚刚那么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充斥了他脑海每一处的、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不去听的心声,原来其实也不过就只是这样一句话。

    钟杳在想,他的经纪人,现在还难过吗。

    第41章

    场边, 副导演一眼瞄见林竹脸色, 有些担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旁观片场有时候比场中人更容易入戏,更何况是旁观钟杳这种一身是戏的老戏骨。

    刚刚钟杳演临近就义那一段, 林竹的神色一直不好, 被钟杳赋予人物角色的张力带着入了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竹向来开朗活泼,罕少有这样恍惚怔忡的时候。副导演不放心, 准备过去问问,被卫戈平一把扯住,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这样——能行吗?”

    副导演愕然, 有些担忧:“要不还是拖拖进度, 让钟老师过来陪小竹一会儿?他这样我们看着也难受……”

    “钟杳来了还能拍?”

    卫戈平早被这两个人锻炼出丰富的执导经验,闻言冷笑, 压低声音:“他看得了他家经纪人这样?!不给我哄出个拿着信笑嘻嘻的傻小子来我谢谢他!快去快去, 趁着迷糊劲儿拍了, 不然今天别想把他们俩送走……”

    副导演有家有室儿女双全,不太理解卫戈平看这俩人就爆炸的脾气是打哪儿来的,却还是拿导演的倔脾气无法。踌躇半晌, 捡起那封道具信, 咬咬牙朝林竹走过去。

    副导演:“小竹, 导演说这两段连拍, 直接把你的镜头一遍过……能行吗?”

    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抬头看了一眼, 钟杳依然没能出来,显然卫戈平已经给未雨绸缪地给了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吩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按在了废墟后的隐蔽点。

    副导演怕他真把刚才的爆炸当真,缓和着语气安慰:“钟老师没事,你好好演。演完这一段,钟老师就来找你,你就跟他一块儿杀青回家了……”

    林竹堪堪醒转,抬手接过那封信,本能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满心都只是想着要见钟杳,要抱住了就不松手,告诉他自己不难过了,一点都不难过了……

    要演完戏才能见到。

    人设和剧情他都记得很牢,这几个镜头拍起来也很简单——他其实到最后也没有上船,醒来之后看到了那封信,疯了一样跑去找主角,跑去找父亲,去找任何他能找得到的人帮忙。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桀骜不驯骄纵嚣张的小少爷,去给人家下跪,磕头,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吃闭门羹。

    然后,他听见街上仓促逃窜的流民喊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日军的轰炸机居然正正好好炸平了自己纠察队所在的酒店。

    都已经炸平了,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留下。他知道。

    他一路同人群逆行,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就只是想找到那个给他治伤、给他喂药,替他从浑浑噩噩的混沌中点亮了一盏灯,让他从此对自己今后应当变成什么样,终于有了全部明确具体目标和期待的人。

    那个把余生都赔给他的骗子。

    就只是想见一见,见一见就可以了……

    林竹抬头,目光渐渐清晰坚定:“我能演。”

    只有最后一幕的本子,他从来都没让钟杳看过。

    他始终知道自己早晚要演到这里,也不止一次地悄悄担心过自己的心态,担心会不会一时太过入戏,几天都没办法从戏里的状态下缓和回来……不过现在无疑已经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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