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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君子有咎 作者:观星愁予

    第2节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师爷的坟墓在城南,是离殿山最远的地方,沈香寒受困于殿山茶肆,我不是非常通晓这方面的术法,你可否用符箓将她带至城南,也好让她亲眼看见已经作古的仇人,了却自己多年所求。”

    “我的符箓可以给她半个时辰自幼活动的时间,但是将鬼魂带离怨气所在地,所需术法有些复杂,我们二人须得早点去。”

    “我明白了,依你所言便是。”

    包子和馄饨上来了,宋怀真尝了尝,发现今天味道比昨天那几个素菜好多了,起码有点咸味了,不自觉多吃了几口。

    “谢南归,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

    “你为何挑此时间下山?要知道马上就是宗门大典了。”

    “往昔我一直竭力逃避此事,或者是用错误的方式去面对此事。”谢南归说完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时机到了,心境也到了。”

    宋怀真无奈道,没想到不止师父一个人用这种非常玄妙又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方式讲话。但看谢南归有些落寞,知道自己也不能继续问下去。

    宋怀真点点头,心下有些难过,想来这谢南归在山上学得一身医术,下山后便可时常陪伴在父母身边,共享天伦之乐,怎料世事无常,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恨沈香寒吗?”

    “有怨,但不恨。”谢南归摇摇头,眼中情绪复杂。

    “我们一会可以早点去殿山,等会我先去买点纸钱元宝,祭拜伯父伯母。然后留下充足时间研究一下沈香寒的传送阵。”

    “你有心了,多谢。”谢南归笑了笑。

    宋怀真惊讶到,谢南归这笑容非常和蔼可亲啊。看来此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心中正有丝丝暖流滑过,只听得谢南归悠然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被人喂饭和被鬼吓唬呢。”

    宋怀真心道,看来人就是不能对任何事任何人抱有期待。

    殿山的白天和夜晚并不相同,夜晚是毛骨悚然的绿油油,白天倒是阳光明媚,草色青葱,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山了。想来这里开座小茶肆,为往来赶路的人提供个休息的场所,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淡淡,也是很好的日子吧。宋怀真想着想着叹了叹气。

    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茶肆夫妇的旧屋,将墓碑的杂草除了除,又在附近打了清水,擦了擦墓碑。烧了纸钱,又磕了几个头。

    宋怀真道,“二老放心,你们的仇家已经被剿灭,谢南归,现在是太玄山医宗最优秀的弟子,像我这种混混日子的,大多时间都得仰望他。他的师父,若白宗主,也十分疼爱他。你们大可放心离去。”

    宋怀真在距离茶肆夫妇的小屋不远的地方,画下了一个法阵。为确保安全,他又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回。然后取出自己的符箓,拿出小刀轻轻划破手,将血滴在上面。

    谢南归道,“我看你上次在殿山口处,取用符箓之时并没有滴血。”

    宋怀真耐心地解释,“符箓本就有不同,一般而言,不需要滴血,只不过此次为沈夫人突破限制,确保万一,我才加诸了法力。”

    谢南归道,“医宗和武宗没有一个人弄这个,似乎只有道宗会这么做,但那里如今研究易学,辩经写作之人居多,我从没见任何人像你这样做的。你的符箓画的不错,能给我一张吗?就当保佑平安了。”

    宋怀真头痛,自己又不是菩萨,哪能保人平安,随手抽出一张染有鲜血的符箓递给谢南归,也不愿意再做过多解释了。

    夜幕降临,沈香寒出现了。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谢氏夫妇干净整齐的墓地。

    “多谢二位!”沈香寒朝着宋怀真和谢南归拜了拜。

    谢南归道,“当年那伙山贼,在你离去第二年,就被朝廷围剿了。谢氏夫妇的仇已经报了。”

    沈香寒流着泪点了点头。

    “沈夫人,至于那师爷,如今也已经做土。山贼被剿灭后,他得意忘形,死于勾栏。你可愿亲自去往城南墓地亲自一看?我在此特地画了这个法阵,可让你不受地理限制。只需要夫人站在阵中,再配合上我的符箓。”

    沈香寒点点头,道,“多谢二位恩公,奴家愿意一试。”

    “沈夫人需得谨记,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否则你的魂魄会有损伤。”

    “奴家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

    沈香寒回来了,这次的她,不是初见的张狂肆意,也不是后来的梨花带雨,万般情绪皆消散,只余一片苍凉。

    “原来这恶人杀了我第二年便死在勾栏了,哈哈哈哈。”沈香寒大笑,“我这些年化为厉鬼,到处吓人,却没想到仇人早就身死魂消,唯有我,唯有我这个傻子还停留在原地。”

    宋怀真:“夫人也该放下一切,投胎转世去了。”

    “我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无论是对荣华富贵的贪恋,还是对师爷的仇恨,我都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得见二位恩公,送我轮回转世,奴家感激不尽。虽然我并非是什么好人,但化鬼后上苍依旧待我不薄。来生,来生我一定珍惜福分,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沈香寒的身体慢慢变至透明,消失前道,“对了二位恩公,奴家有一事想告知二位。我化鬼后曾见过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人曾给奴家许诺,若是奴家愿意将灵魂交托于他。作为交换,可赐予奴家以鬼魂之身白日四处活动的权利,我可离开茶肆,去寻找那混账师爷报仇。只是,只是奴家不知为何心中有所犹豫,没有答应他。后来便再未见过此人。”

    宋怀真眉头紧皱,将灵魂交予他人,并赐予自由之身,这不是早已失传的禁术——控煞么。自己平日里最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曾经在烟霞观的书楼里读过一本名叫《回天》的奇书,书中记载了各式各样的y邪之法,这“控煞”便是其中之一。

    第6章 芳菲尽(尾声)

    沈香寒离开了。

    宋怀真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沈夫人,你是茶肆夫妇的独子?”

    谢南归道,“太麻烦了。”

    宋怀真大笑,这谢南归的心思也是委实有趣,“不过你如今已经,怎么说,已经出成了亭亭玉立,娇俏的小郎君。我看沈夫人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哈哈哈。”笑得正是开心,忽然脑门上被折扇轻轻敲了敲。

    “别敲我,别敲我,哈哈哈”

    “说起来沈夫人提到的那个书生,你可有什么想法?”谢南归道。

    宋怀真表情严肃,道,“可能是控煞之术。”

    “控煞之术?”

    “控煞之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据传可将鬼魂制成能像活人一样行走生活的法术。虽然洪荒时期类似的方法不止一种,但如今大多失传不可考。我只知道一种,就是‘控煞’。本就身怀怨力的术士,在经过鬼魂同意后,将自身怨力贡献给鬼魂,助其成为鬼体。不过听说灵力也可以,但关于灵力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样做对术士有什么好处吗?我看仅仅是白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谢南归你知道什么是怨力吧。怨力是与灵力,虽然运用在剑道或是阵法上效果类似,但其影响却全然不同。比如说,灵力可用来超度亡魂,让其转生。而怨力,确是加重怨念,让其逗留在此。”

    “你是说怨力是加重怨念的一种方式?”

    “不错,鬼魂本就不应该行走在阳光之下,那书生许诺给沈夫人的,就是让她自由行动,可是无论再怎么像人,也都是个死人了。以死人的身份活在尘世,过着活人的生活,本就有违轮回本意。在这期间,沈夫人所做的任何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为她本人积攒负面的业力。也就是佛家所说的五毒:贪、嗔、痴、恨、慢、疑。鬼魂成为鬼体,一面为自己消耗福报,轻者影响轮回转世,重者魂飞魄散再无重入轮回的可能。另一面,所积累的怨力却越来越多。术士通过施与的一点怨力将其变成鬼体,这之后缔结契约,便可从鬼体身上抽走怨力。基本上是稳赚不赔,放长线钓大鱼。”

    “如此y邪的术法,想来凡人对于同类一向残忍。医者救人,也是尽心而为,若实在无法施救,就自行放弃,而控煞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取得短时间的潇洒畅快。终归,为施术者做嫁衣裳罢了。”谢南归眼神飘忽地看向远方,只有冷月下的一片黑暗。

    “不必担心,这个术法限制颇多,首先必须要征得鬼魂的同意,其次鬼魂需要有足够强大的执念。要是执念不够强大,便不能成为鬼体。还有就是,鬼魂本就身怀鬼力,与存活的凡人不同,若是鬼魂本就十分强大,术士会很难对付。很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这个术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宋怀真摇摇头,道,“《回天》里的大部分术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还有人屡试不爽,你问我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知道怨力之气集结,可炼制兵器,可用来修炼,只是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反噬。而且怨力不比自身所带灵力,本就是从外调用,所需条件往往更为严苛。光是‘控煞’一术,就需要颇多条件。”

    谢南归拿起折扇,将扇子打开,上面空白一片,是一把名副其实的空扇。宋怀真上次没看清,这次有点好奇,正要问问谢南归,只听得他说,“那么古往今来,运用怨力,不论结果,真正成功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真正成功?”宋怀真停顿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若是不论结局如何,运用怨力达到巅峰的,应该就是堕仙了。上古时期的第一位堕仙,楚泽涵,非仙非魔,却近似天界之神。据传他坏事做尽,后来被六界围剿,早就魂飞魄散了。”

    宋怀真回到客栈倒头就睡,这次是真的疲惫至极,连个梦都没做。

    谢南归和宋怀真第三日便拜见了长老,并承诺再住几日,看看是否还有鬼魅出没。长老看着二人,脸上半信半疑。说是海虞的老百姓还要再观察观察。

    宋怀真乐得清闲,去钱庄取了银票。闷在客栈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醒来了就跑去书斋看书或是去酒楼听戏。期间无聊还在地摊上买了几本江湖武林故事集。读小册子的时候发傅文远已经是天下剑术第一人了。上面把师兄描绘地非常夸张,用词都是诸如“天人下凡”、“少年英雄”、“打败天下无敌手”之类的。宋怀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此行会不会遇见多年不见的天下第一剑。

    晚上随着谢南归在城中转悠。俩人提着灯笼夜游海虞,十分的闲适自由。

    宋怀真白日里好几次拉着谢南归一起听书,可是医宗大弟子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做,并不十分搭理宋怀真。怎奈宋怀真体验到了下山的乐趣,非常希望能与,可能是自己目前唯一的朋友的谢南归分享快乐。几次三番谢南归十分无奈,只得陪着宋怀真去听了一次据说是海虞最好的评书。评书的内容有些意思,说是距离海虞不远的彭城有座梅园,梅花园里住着个梅花仙,晚上琴声传来,梅花尽相开放。

    宋怀真来了兴趣,道,“此间事了,一起去彭城梅园一探如何?”

    “好。”谢南归看着说书人,表情有些玩味,彭城的故事讲到海虞来了,有意思。

    二人离开后。

    说书人鬼鬼祟祟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道,“大爷,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

    巷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点点头,给了说书人一锭银子。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小的一定不往外说。”

    人影点点头,道,“故事说得不错,我很喜欢。”

    随后一转眼便不见了。

    海虞这几日的夜晚倒是太平,谢南归去正式拜别长老,收取了银两,去往驿站买了两匹马。谢南归欲驾马奔驰,宋怀真倒是慢慢悠悠,气定神闲。

    宋怀真调侃道“都说这江南富庶,我发现也确实如此,不过这银两给得倒是不多。

    谢南归摇摇头,“贪财的貔貅。”

    这次轮到宋怀真沉默了,自己从小到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将他托付给师父前,家境殷实,跟着师父更是从未受过亏待。自己父母的家业如今由忠心耿耿的管家忠叔代管,名下有不少房产,商铺,没钱了就可以去钱庄领钱。不过自己绝非纨绔子弟,不但不铺张浪费,更是秉持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清心寡欲,常年身着一身道袍。这么多的优点怎么落到谢南归嘴里,就成了貔貅呢。

    宋怀真有点生气,但碍于涵养又不好意思大动干戈,道,“你为什么说我是貔貅啊?”

    “忘尘道长曾经给我讲过你的身世,听闻你出生商贾。可是我发现你对银子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那茶肆老板娘一盘毛豆,你多付了银两,这次长老很显然给我们多给了银子,你却毫不知情。”

    宋怀真听完这话有些茫然,自己从未担心过银两问题。他从未体验过茶肆夫妇的艰难生活,在烟霞观大多是师兄采买,自己只负责扫地做饭。反正不是师兄就是忠叔,总有人管钱。后来师兄下山了,自己一个人,那点香火钱,稀里糊涂采买点,也从未注意过什么。原来还真的是不识柴米油盐贵啊,也不知道忠叔这些年怎么样了。

    第7章 山水隔(一)

    梅园位于彭城的北郊,每年冬季梅花盛开,美不胜收,可惜谢南归和宋怀真来的时间根本不对。

    不知道谢南归怎么想,宋怀真觉得花花草草都一个样子,虽然有所欣赏,但你要是让他分门别类,叫出个名字来,倒也确实是难为他了。宋怀真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夜晚传来的笛声。他本人善长弹奏七弦琴,以前在烟霞观,夜晚与师兄喝酒的时候,宋怀真也会十分风雅地弹弹琴。

    他的七弦琴,是自己逝去父母留下的遗物。据师父所说,那抦七弦琴,名为“织梦”。宋怀真很喜欢这个名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是?其实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有时候也跟做梦似的。比如和小师兄那么多年从未分开过,现在也好些年没见面了。倒是并不常见的谢南归,活着的“耻辱记录本”,现在每天和自己浪迹江湖,四处游玩。

    “对了,谢南归,我记得作为太玄山的新晋下山弟子,好像要领取什么门派任务?”宋怀真突然想起来,怎么这下山历练完全就跟四处旅游没区别啊。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谢南归单手优雅地打开了折扇,随后快速合上,道,“按理来说确实应该如此,不过我此次下山主要是为了探访父母旧事,所以师父并未按照门派规则给我下达任务。”

    “我的师父忘尘本来就是个长期跟太玄山脱离的游离分子,也并未按照门派要求给我下达任何任务。那如今你我,可算得上是俩散仙了。”

    这次轮到谢南归无言以对了,这成仙的没几个,散仙更是游离于门派之外,凭借自己的实力和机缘成仙的修仙者。宋怀真此人,真的是,自信满满啊。

    宋怀真想了想,似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道,“不不不,我说的散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不不不,我说的是潇洒人间那种天上眷侣,不不不,就是我们无忧无虑,策马奔腾的意思。”

    谢南归连连摇头,打开扇子,挡在嘴前,可惜眼中笑意正盛。宋怀真非常尴尬,而且无力解释。

    笑了半天,谢南归合上扇子,轻轻拍了拍宋怀真的肩膀,道,“我听闻你武功很差,但一直是文采斐然,又ji,ng通结界术,好像还会弹七弦琴,不过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轻功勉强尚可,结界术确实是有两下子,武功我没见你施展过,琴声也没听过,至于这文采斐然么,我觉得怕是名不副实了。毕竟,你连潇洒胜似神仙都能说成是散仙。”

    宋怀真沉默相对,心想,我是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不过自己行动力并不如谢南归啊,哎,真是平日不说出口成章,也算是流利通顺,今天这是怎么了。宋怀真觉得自己跟谢南归相处,总是力不从心。

    为了打破自己的尴尬,宋怀真咳了咳,道,“我们二人分别去打探梅园的消息吧,等会在,”宋怀真抬头一看,西面有一个叫做“正明斋”的酒楼,“就在正明斋相见吧。”

    谢南归微微点了点头,忍住笑意道,“怀真散仙莫要迷路。”

    宋怀真心中无奈,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去四处打听消息了。

    二人在正明斋门口碰见了,一同上楼点了几道小菜。

    谢南归道,“这里的菜品,比起海虞的要偏咸,估计会比较合你的口味。”

    宋怀真道,“那太好了,不过说起来海虞的菜品也挺有特色的,只不过我吃不太习惯而已,毕竟师兄做菜喜欢多放盐。”

    谢南归摇摇头道,“食盐过多于身体不利。”

    宋怀真点点头,“也对,既然谢神医都这么说了,那以后我再下厨就少放点盐,做点类似海虞的菜品。”

    谢南归笑笑,“承蒙怀真散,怀真兄热爱我家乡美食,在下甚为开心。”

    二人把整合的信息说了一下。

    这北郊梅园,曾经居住着一位隐士,名叫周悉。根据彭州城内的人说,此人温和儒雅,出身世家,曾经在金陵考取了功名,博闻强识,才华横溢。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跑来这小小的彭州城,在西郊买下了一栋小庭院,平日里就以养梅为乐,偶尔会到城内的书院当当先生。基本过着清贫的田园生活。

    大家都说梅园主人周悉的身体不太好,传言是因为他品行耿直,得罪了大官,曾在大理寺受刑后落下了病根。

    这位姓周的隐士早已故去了,听说故去之时,还十分年轻。因为他无妻无子,也未见什么家人。彭州城的人按照他的心愿把他埋葬在了庭院的一栋梅花树下。现今梅园早已成了彭州城人冬季里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只不过周悉的故居和那栋梅花树被围了起来,以免游玩之时肆意踩踏,对往生者不敬。

    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戊时都会传来悠扬的笛声,据悉周悉生前也爱吹笛。笛声让人颇感亲切。只是这周悉去世多年,还有谁会在梅园吹笛呢?周悉并非是死于非命,不大可能是他的鬼魂在此留恋。想来想去,彭城老百姓认为周公子可能成仙了,因为思念故居跑过来吹奏笛声。

    这几年,梅园的梅花越来越美了,有鲜艳的红色,有清淡的粉色,还有如雪一般的白色。除了最近这笛声外,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都是怪事,比起让众人化作鸟散的殿山。彭城梅园反而成了人们寄托美好愿望的场所。经常有学子跑来参拜周悉故居,只求自己与周悉一样品行端正,金榜题名。还有些姑娘慕名跑来梅园,只渴望见这梅花仙一面。但这么久了,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谢南归道,“此事蹊跷,仙人大多行踪诡谲,不爱与凡人打交道,更是讨厌闹市。我觉得未必是仙人。至于说是周悉魂魄,那会不会与控煞之法相关?。”

    宋怀真皱皱眉,“如今线索太少,城中子民所言,已经基本已经衍变成了神话故事。你我二人若想弄清楚究竟如何,怕是今晚得去梅园走上一遭了。”

    “说起来真正的仙人,忘尘道长,你的师父可不就是么。”

    “师父确实已经成仙,我都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了,只是一直如中年模样。”宋怀真道,“仙人确实不大爱与他人亲近,师父待我和师兄虽然极好,但也和寻常人家有所不同。我在烟霞观,有烦心事,从不与师父说,师父大抵也是不感兴趣的,师兄又一心练剑,所以我都会修书回金陵,跟忠叔通信。”

    “想不到你的日子也不如我想象般那样好。”谢南归道。

    “也没有什么不好,师父教了我不少,闲来无事我便在书楼看书,说起来要不是我成日里看那些个杂书,我们也不会知道控煞之法,毕竟此等法门,早就销声匿迹了。”

    谢南归道,“确实如此,我自问也算是读了些书,但是这控煞之法还是头一次听见,想不到如此邪门的术法竟然真的存在于人间。”

    “如此邪门?”宋怀真笑笑,这控煞还真不算是最《回天》里最邪门的招式,“你错了,我看过的最邪门的招式可远远比控煞要可怕百倍,控煞好歹需要鬼魂同意,否则无论术士怎么做都无法达成心愿,而且鬼魂必须得是心甘情愿。举个例子,若是术士要挟鬼魂生前家人,鬼魂虽然可以一时化煞,但却不能持久,所得怨力也不多。但据我所知,有一种方法,就是藉由万千鬼魂煞气怨力,练就专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形态各异,但练成后仅仅是作为媒介,此媒介可以直接抽取生魂,化为堕仙自己身体的能量,让他们不老不死,法力高强。”

    “你说的是近乎神力的堕仙吧。堕仙并不是魔,魔乃纯粹的执念所成,争强好胜,但大多数本来就天赋异禀,于修炼之道,也是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而堕仙则不同,大多为修道之人,后来路遇险阻,杂念平生。这些杂念与当初纯正的道心混合,比起仙来更冷漠,比起魔来更弑杀,但却非仙非魔,只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混沌体。堕仙寿命长久,且不具备魔气,让人难以觅得其踪。”谢南归道。

    “不愧是若白尊主手下高徒,这么偏门的知识你都知道!”宋怀真连连赞叹,随后叹息道,“堕仙说来,一开始都是道心坚固之人。但是关于他们的记载少之又少,我觉得更类似于‘纯粹的好人变成纯粹的坏人’。他们没有魔为达成执念而感到的欣喜,没有神仙累世积累的福报善缘。虽然也有一个‘仙’字,但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无欲无求,随心所欲。楚泽涵当年成为堕仙之时,据说咱们太玄山死了不少人。堕仙,只不过是给他人带来不幸的生物罢了。

    谢南归摇摇头,“人各有命,我们既不能理解,也更左右不了他人的选择。但求自己能够无愧本心,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第8章 山水隔(二)

    傍晚闲来无事,二人干脆一起结伴向梅园走去。梅园并不大,比宋怀真想象得要小很多。

    一块四方四正的院落内,种植了许多梅花树,只不过这个季节并没有梅花盛开,树枝上面都是光秃秃的。梅花树林的后方可见一个老旧的小屋,想来应该是周悉生前居住的地方。小屋和紧挨着的一株梅花树被低矮的围栏围起来了。如此平凡的景色,想来定然是这周悉生前在彭城受尽爱戴,否则此处能成为盛景,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远处渐渐传来了笛声,宋怀真侧耳倾听,并不如彭城人形容的那般曲调悠扬,令人亲切。反倒是有些哀怨,再仔细听去,不单是哀怨,还要附加上惊悚。宋怀真本人通音律,只觉这笛声混杂了些奇异的妖邪之力,自己听得头晕脑胀。眼前渐渐浮现出幻觉。

    一栋颇为ji,ng致的庭院,远远看见有个女子正在弹七弦琴。女子衣着素雅,头饰ji,ng致,琴声很是动听,倒并非是女子的技艺有多么高超,而仅仅是听起来非常是熟悉,总觉得自己曾几何时,有听过这段琴声。宋怀真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是遵从本能的想亲近亲近她。忍不住往前走了走两步,只见得四周大风呼啸,庭院各处都绑着白色的轻纱,形同缟素。有一男子独自跪坐在亭台内,面前摆放着一把七弦琴。一样看不清楚面容。男子轻轻的用手拨了拨七弦琴的琴弦。宋怀真突然觉得很痛,心口很痛,紧接着脑门也很痛。

    “好痛啊!”忍不住大叫。自己的脑门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

    谢南归手持折扇半举空中,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你能不能轻点砸我脑袋!”

    谢南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下次一定注意,你放心吧。”

    宋怀真看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庭院,也没有那层层白布,这情景倒是与在海虞做梦类似了。

    “你看见什么了?”

    缓缓道,“看见了一段令人怀念却哀伤的景象,对了,你听见笛声了吗?”

    谢南归认真地盯着眼前人的双眼,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刚进梅园时便已听到,琴声不怎么亲切,y邪诡谲。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谢南归您确定自己没听见?”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你可是有什么想法?”谢南归问道。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宋怀真道。

    天色已晚,戊时将近。天空中挂着一轮冷月,夜晚的梅园透露着寒气。渐渐的,笛声传来,和宋怀真前面听见的不一样,这次的笛声是哀婉温柔,曲调悠扬,倒还真是有些城内之人描述的那般好听。谢南归冲着宋怀真点点头,意思是我听见了。

    安静得听完一曲过后。

    忽然周围亮如白昼,天空中飘落起淡淡雪花,枯黄的树枝逐渐复苏,血红的梅花尽相开放。梅花并不如彭城人所说的,有白色,有粉色,有桃色,这里只有单一的红色,雪花飘落在梅花上,艳红色与亮白色,两相交织,有些刺眼。

    宋怀真手中正要取出符箓,施展结界,可是脑海中突然传来笛声,笛声鬼魅一般,自己头痛炸裂,一动也不能动。急道,“谢南归,这可能是个梅花谜阵,你须得——”话还没有说完,宋怀真实在是支撑不住,半瘫在了地上。坚持着咬咬牙,冲谢南归大声喊道,“不止一层,找到阵眼。”

    谢南归早在宋怀真取符箓之时便已出手。他优雅地施展轻功,纵身而起,定定地站在梅园的中心,打开折扇,快速放出银针,数只银针s,he在梅花树上,大片花瓣跌落。

    谢南归皱了皱眉眉头,刚刚落到地面,就见得花瓣立刻复原,回到了梅树的枝叶上,一切完好如初。

    “宋怀真,这里该是梅花阵的第一层了。”

    没有回应。

    谢南归四处寻找,哪还有宋怀真的身影,大意了,看来此处之人是早有准备。宋怀真倒也罢了,自己怎么能丧失警惕。

    谢南归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梅园,除了株株红梅外和朵朵雪花外,空无一物。

    想来宋怀真说自己武功不行,但论及阵法,谢南归看他倒是有些建树。如今自己身困镇中自顾不暇,只能祈祷他没事了。

    谢南归又尝试了几次攻击梅花树,都没有什么用处,这里的一切攻击过后,都会快速复原,恢复如初。白白攻击,只能损耗自己的武力。正在思考如何应对,忽见得梅花树像是有了灵魂,一株株排成两队,分别向两边排列,留出中间一条路。谢南归皱了皱眉,现下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破坏此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请君入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合上折扇,朝中间的小路走去。

    谢南归感觉自己走了很远很远。景色越来越熟悉,冰雪消融,一下子从冬季变成了夏季。空气有些潮shi,天很蓝,漂浮着一些雪白的云朵,阳光明媚。这不过是南方小城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可是谢南归的内心却越来越慌乱和恐惧。郁郁葱葱的山峦,艳阳高照的天空,shi润清新的空气。这条路他走过很多回,无论是小时候被阿爹阿娘抱在怀中,还是稍微大一点后,和儿时的小伙伴们玩笑打闹,就在前几天,他还和宋怀真一起走过几回。

    是海虞殿山的入口处。

    跟他们当时刚到海虞有些类似。殿山那时候,也有一个小茶肆。谢南归远远看见一对夫妻,男的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女的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二人脸上却洋溢着遮盖不住的幸福。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打理着铺子。

    谢南归害怕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都迈不动了。

    那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

    毫无条件爱着我的人,他们从不看重我在宗门大会上的名次,也不看重我的言谈举止和外在。他们或许会对我有所期待,有所失望,但从来不会真正放弃我。只是单单纯纯爱着谢南归本身。可是我却辜负了他们,不但救不了他们,还听信他人蛊惑,犯下大错。愚不可及。

    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年非要跟着若白去太玄山,恨师父为了所谓的前程替他隐瞒父母死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沈香寒非要投宿在他家,恨这些为非作歹的山贼,恨那勾结了山贼的师爷。他平日里竭力压制这些怨念,此刻却一一爆发出来,让他无力制止。谢南归的一切,感觉都被打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医术,他认真学习的武功,他那些不愿意告知他人,独自承担的秘密。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善良有什么用,一文不值,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谢南归头脑越来越混乱,他闭了闭眼,拿出一枚银针狠狠扎向自己。然后迈开大步继续向茶肆走去。心中笑道,我父母能让我痛苦,你又是什么东西,跟我大谈善良,可笑!

    宋怀真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小时候连生病都很少,此刻却是头痛炸裂,浑身上下都很疼。他费尽全身力气,凭借记忆爬到一株梅花树旁,让自己轻轻靠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符箓,想要催动灵力发动结界,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调用灵力。奇怪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哎,也不知道谢南归怎么样了,真没想到俩人会在梅园这么个风水宝地栽个大跟头。也怪自己,粗心大意,非要闹着来这里,谢南归又不通阵法,若是在此交待了,自己可是要愧疚一辈子的。

    隐隐约约听见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宋怀真强撑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脸上戴着面具。

    宋怀真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第9章 山水隔(三)

    谢南归走到了茶肆。

    看到了父母和小时候的自己。

    温厚的阿爹,善良的娘亲,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永远待人至善。

    阿爹拍拍小时候的谢南归,“小茶是不是累了,爹娘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

    “阿爹我不累,我看这天气一会就要下雨了,路过的人需要避雨,今天我们茶肆必定会有些生意。”

    阿爹摸摸小茶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阿爹悄悄告诉你,你阿娘今晚给咱们炒青菜时会放猪油!”

    小男孩手舞足蹈,开心大笑。

    过了许久茶肆里还是没有人,小茶帮着阿娘忙完了手头的活,阿娘坐在板凳上把小茶抱在了怀里,笑眯眯地说道“阿娘的小茶是个宝。”

    谢南归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场景变了,小茶不见了。只剩下那对夫妇,看起来要比前几年要衰老一些。只见一美貌女子跑来小茶肆,背着个包裹。虽然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富贵之气,和自己爹娘的粗布麻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沈香寒。

    沈香寒坐下来,开始闷头大哭,并与茶肆夫妇大诉委屈。

    谢南归默默地站在一边,即使明知是幻境,却依旧忍不住暗暗说道,“爹娘,不要收留这个女人,让她赶快离开此地。”

    沈香寒不见了。茶肆小桌上放着一个有些血迹的包裹,周围坐着一群悠悠闲闲喝着茶水聊着天的男人们,是山贼。

    谢南归四处寻找父母,只见地上躺着两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小金条啊”,山贼把金子放进嘴中咬了咬,随后放声大笑。

    “在此地四处劫财,那么多单还不如这一单来得钱多。”

    “没办法,海虞本就是小地方,这徽州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一个小妾都能有这么多财宝。”

    “这茶水味道怎么如此寡淡,我呸!”

    “好死不死经营个破茶肆,还敢骗他爷爷我,这二年,不靠劫财发家致富,还做这等破烂小买卖,累得死去活来,还没几个钱。”

    “就是来给我们练手的嘛,哈哈哈”。

    谢南归忍无可忍,他展开折扇,向山贼们放去无数银针,针针命中要害。可惜山贼们好像先前的梅花瓣一般,死后又快速复活,继续优哉游哉地坐在小茶肆里,谈论着“致富经验”。

    谢南归心下慌乱,想逃离这恐怖的幻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诩隐忍坚强,当年被师父带回门派,因为出身贫寒,没少被其他弟子欺负。和若白宗主修行医术,到武宗去学习武功,日日夜夜矜矜业业,从未有所懈怠。直到后来他变成了师父口中最骄傲的弟子,其他师兄弟姊妹眼中,天赋异禀,勤奋刻苦,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医宗第一人。

    可又能如何呢?所付出的努力得到了什么?治得了病,却救不了自己。人心无药可医。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脑海中的一切都混乱不堪,情急之下谢南归又拿出银针扎向自己,只盼望能继续依靠疼痛让自己清醒点,但这一次并没有用。

    不行,不能被幻境绑住,想想别的事,对了,宋怀真,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南归儿时极度讨厌宋怀真。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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