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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他唱的都是假的 作者:巍三再沈明笑

    第21节

    “——不是很想我吗?”

    他每次表现出这种样子的时候齐辰是很难以招架的,自制力再强的人碰到这方面都可能慢上半拍,更何况其实他没必要自制。齐辰目光一暗,把北河的手抽了出来,然后顺势揽住了他的腰。

    虽然已经败下阵来,但齐辰清楚这家伙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稍微接句话他就强势不起来了。

    而他居然真的接了一句北河没想到的话。

    “……你想用这个姿势?”

    他们所有的性经验都是跟着对方累积的,北河经常在前奏时说些大胆的话,齐辰照葫芦画瓢也知道怎么模仿回去。

    果不其然,听到齐辰在这时显得格外沙哑性感的低音炮,北河唰一下就烧红了脸。

    在这个人面前不害羞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害羞的。

    北河宿舍里当然不会备有□□必要的工具,于是漫长的前戏显得黏腻又磨人。骑乘的姿势能进的很深,北河把脸埋在人肩上,小声地喘着。虽然大家都已经离开了,他已经出去确认过一圈,但这种在宿舍和爱人亲密的感觉还是让人感觉隐约的心慌。

    而心慌也是另一种刺激,他被他顶撞得软成一团,心理和生理上都迎来了翻天倒海的快意。若是单纯抱着与齐辰亲热的想法就已经如此,更别说他还记着他隐秘的计划。那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疯狂的计划,更让此时的他产生了一种献祭感。

    他只是齐辰一个人的,而他渴求他向自己索取更多。

    “嗯……不够,再,再快点——”

    明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北河还在死命撩人。齐辰知道他今天还有事,一直收着劲在,但北河明显比以往更粘人,他将其理解成想念和不安。“你亲亲我啊……”北河小声地求着,他怎么会不满足他。

    他吻他的嘴唇,吻他渗出眼泪的眼角,吻他颈侧细嫩的皮肤,再往下一点,到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他才敢更用力留下印记。

    而这正是北河想要的。

    “哈……被你盖章啦。”汗涔涔的人忽然笑了出来,“再用力点——”

    十一点整,齐辰再度睁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尽职尽责地响着,他伸出手按掉了它。闹钟上贴了张鹅黄色的便签纸,北河小巧认真的字映入眼帘。

    我有事先走啦,忙完了打给你≈gt3≈lt

    日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印下一道光路,房间里安静温暖,齐辰把便签贴回桌角,起身走下床。他拉开窗帘,开窗通风,顺手把北河桌上的东西理了理。浑身黏腻的感觉不太好受,他随后就走进浴室收拾自己。

    那个缩在他怀中说着再睡个回笼觉的人倒是真的没赖床,看来加训期间他的体力的确得到了提升。但齐辰有些奇怪北河从起床到清理离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做了耗费体力的运动,但是他这个回笼觉睡得也太沉了,完全没有被吵到。

    其实不是他睡得太沉,而是北河压根就没弄出动静。

    几百米外,一件长款羽绒服裹住北河单薄的身体,他拿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虽然面上红潮已退,但是略显凌乱的额发和shi漉漉的眼睛都还带着□□后遗的痕迹,稍稍拉下内里t恤的衣领就能看见他锁骨下方零零碎碎的红痕。

    他压低帽檐,站在小区门口,望着马路对面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拨出了楚笑飞的电话。打了三遍,对面的人终于接了。

    楚笑飞呼呼喘着气,“不训练的人有何贵干?”

    北河没时间跟他开玩笑,他压低嗓音认真地说,“笑飞,我干了件很荒唐的事。”

    安稳日子没过两天,暗涌再来。楚笑飞的呼吸都滞了一瞬,他联想到今天北河要见谁谁的事,心里警钟大起。

    “……你干什么了?”

    “我越过翔叔单独约了贾钟见面,马上我会给你开个共享定位,如果两个小时之后我还没联系你,麻烦你告诉翔叔。”

    “不是,你他妈——”

    “我必须要了结这一茬。”北河轻声道,“我想自己去解决,就今天。”

    北河最后一句“对不起了笑飞”响起在耳边,楚笑飞张了张嘴,来不及说任何话。北河在为让他担心而对不起吗?不只是的,他在对不起很多事,过去,一直。

    但这不是你独自去找死的理由啊?

    顾辉和李其安只来得及看见满脸煞气的楚笑飞握着手机冲出了练习室,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楚笑飞站在走廊尽头,他也越过了宋以翔,一个电话打给了贾欣。

    “我告诉你,”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够给你面子了,现在北河去你哥那边,他如果出了什么事,贾欣,我——”

    我什么?不会放过你?他好像也没有大过贾家的本事。吼出做不到的威胁只是小孩子的戏码,他转而自嘲地一笑。

    “我不会原谅你。”

    他只能这么说道。

    62第六十四章 碎片

    齐辰拎着两杯热奶茶走近小区的时候, 门卫李叔和另三位大爷在铁门边凑了一桌,正哗啦哗啦搓着麻将。天气开始转暖了,李叔终于不用再呆在那小小的值岗亭里, 他搬个小木凳到外边晒太阳,几个大爷胡天海地侃一顿, 一上午就过去了, 甚是悠闲。

    大概得益于这样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 李叔这两年一点儿也不见老, 咋咋呼呼的声音依旧洪亮, 眼神也好使。他大老远的就瞄见了齐辰,一声“小辰呐!”惹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朝齐辰投了过去。

    “工作是不是很忙呀, 怎么春节都没见你回来。”李叔招呼他过来, 从椅子边挂的塑料袋里抓了一把青枣就往他手里塞, “有空就多回家看看呐,你爹妈想你呢!”

    这种问候总是难免,齐辰在最初听到对方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会听见这样的话。早两年间听见这些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而此时他却本能地有些抗拒。手心里的青枣凉凉的, 温度戳进心里, 他又回到了这条小街, 热忱过, 漠然过, 任性过, 兜兜转转, 最终平静下来,轮到了歉疚涌现于胸口。

    和大家问过好,齐辰捏着一颗青枣慢慢地咬,剩余的都从他的手中滑进了奶茶袋里。午后的日光落到楼道口,他缓步踏上石阶,登上三层,最终停在了眼熟的字迹前。门上的春联换了副新的,麟趾春深千岁酒,莺声日暖四时花,横幅重写了,但内容还是没变。

    良辰美景。

    齐辰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门锁转到一半,门从里面打开了。齐美弯腰拉了拉靴子,一抬眼看到他,表情从呆愣转向了讶异。

    “……哥?”

    齐辰嗯了一声,抬手把奶茶递向她。

    齐美的嘴巴张成了o形,“你,你是真实存在在这里的吗?”

    一个两个,怎么见到他都这样。齐辰勾了勾嘴角,“拿着。”

    齐美愣愣地接过了袋子,奶茶捧在手心还是温热的。齐辰依旧站在门外,又轻声问了句,“爸妈在家吗?”

    齐美总算反应过来了,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爸妈去姥姥那了,今儿不在。”

    说完齐美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连齐辰自己都不知道对此他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你要出门?”

    齐辰让开了路,齐美踏出了门,然后他一拉门把把门带上了。

    “……你不进去吗?”

    “嗯,还有点别的事。”

    突然看见齐辰平平淡淡出现在家门口的心情真是五味具杂,齐美抓着他的胳膊下楼,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见过小北了吗?”

    “嗯。”

    “什么时候回去?”

    “明早。”

    “你现在去哪?”

    “……”

    行吧。她哥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齐美抿了抿嘴,不再多言。她挽着他的胳膊用鞋跟踹开楼道口的小石子,就这样散步似并肩地往前走去。

    李叔刚赢了局麻将,他今天运气好做大牌,赢个五块十块的图个乐呵,老远的他又笑着招呼齐辰和齐美过来。兄妹俩在这些街坊眼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又是看着长大的一辈,得到的关切总是比旁人多了些。齐美很自然爽朗地和他们聊了几句,齐辰就站在一边听,卖青枣的婆婆推着车在门口驻足,眯着眼睛跟着一起笑。

    再往前数二十年,年年岁岁里都有这样的场景,只不过有人长高,有人变老。但总归有没变的事,比如春天真的要来了。

    齐美和朋友约了去看电影,齐辰把她送到地铁站闸机前才作别。他犹豫了一路,最终还是提了一句,“我来的事情不用跟爸妈说,下次有时间还会回来。”

    齐美懂他的顾虑,她咬着奶茶的吸管,有些不舍地跟他挥了挥手。待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齐辰又转身出了地铁站,他的确有要去某个地方转转的想法。高效一向是他的习惯,在加上这回说走就走的劲头,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伸手拦了辆车往城郊驶去。

    其实他并不能准确地报出那个地址,但是凭借记忆中的方位,他稍稍形容了一下,还真找对了位置。他站在雕花铁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正巧有个家政模样的人刷卡走出来,他走过尚未关上的门,穿着制服的门卫只看了他一眼,随即就低下头去,没有拦他。

    于是齐辰就神奇地站在了那里,望向眼前静谧的大宅。前院里栽着些新的花圃,有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正在给花浇水。那是福姨吧,北河说过她做的雪花酥很好吃,也多亏了她照料,这大宅才能一直窗明几净,少有人居住也不余太多灰尘。

    齐辰靠在不远处的路灯边,墙头的林荫遮住了日光,在他脚下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墙面上的爬山虎都枯萎得只留下残败的细枝,这会儿倒是已经长出新叶了。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的场景就如同一个无限逼近不真实的梦境,当下日光倾城,一黑一白两个世界,他站在了分界线上。这个时候特别适合来根烟,可惜他戒了。

    他的视线游走过砖瓦白墙,窗户后面米白色的窗帘,再落向新开的花。没什么说得清的意图,他就是想来看看,用眼睛把这个地方的模样看清楚,整个过程十分钟就够了。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了,到此目的达成,他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但他却被一个没想到的巧合拦下——

    屋门打开,拖着个小行李箱的周南俞走了出来,一抬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这若是有任何一个知情者站在边上,大概会尴尬到想尖叫,想挖个坑把齐辰拽进去躲起来。但齐辰和周南俞除了都愣了一秒以外,面上依旧淡定得看不出丝毫波澜。

    怎么路过都不会路过到这里的,齐辰没什么好装作,更没什么好说。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周南俞几个小时前才下飞机,因为时差和温差的关系他整个人其实不太舒服,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们的对视不算短暂,最终齐辰还是沿着他既定的脚步,转身要走。

    然后周南俞叫住了他。

    “齐辰。”

    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不同于以前任何一个某某可以带给自己的,陌生但无比复杂的感觉。无论彼此想不想承认,他们是情敌,是路人,是对手,也是双生。最后一个标签最关键,最后一个标签使得之前所累积的所有态度都动摇,就算没有实际感情可谈,但是本能的不忍已经开始显形。所有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沉淀到最后,他们所表露的还是只有不悲不喜的平静,这样挺遗憾,这样也挺好。

    翻来覆去被说的相似从头到尾都不是个巧合,你本就是另一个我。

    齐辰停住了脚步。周南俞跟福姨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拉着箱子走向他。尴尬当然还是尴尬的,但是齐辰顿了顿,先开了口。

    “她身体还好吗?”

    “不太稳定,但这几天挺好。”

    周南俞把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锋利的眉眼被八小时飞行所带来的疲惫磨掉了锐意。留着做新造型的头发略有些长,他往上捋了一把,目光平和地直视他。

    “你要不要……”

    “不用。”齐辰没等他说完就给出了回复,他收在口袋里的手握紧又松开。“谢谢。”

    啪一声,ji,ng美的圆形化妆镜掉在地上,一道裂痕横在镜面,把她的面孔分隔到两边。

    贾欣弯下腰捡起它,将其缓缓合上,然后丢进了垃圾桶。好像没什么好可惜,这样的随身镜她有十几个。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星空纹路的限量气垫丢进手包,然后从口红架上挑了一只正红色的唇彩,在唇间划开一道红线。

    久而久之,画一个完美的妆已经成为习惯,就算她也许根本不需要见谁,甚至根本不用出门。看惯了镜子里烈焰红唇的样子就会觉得不化妆太苍白,她抿了抿唇,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在画皮的女鬼。

    可若她真的是鬼,能够以诡术捕获人心,能够反抗人令左右万事,那也挺好。她宁愿不厌其烦地画皮度日,哪怕自己有着丑陋残败的真身。

    “贾钟在哪?”

    高跟鞋哒哒哒地踩下楼梯,她拨出一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在得知自己的动态会实时被贾钟获悉之后,她也在他身边安排了人。这种兄妹相处模式真有意思,以至于她问出这话的时候是带着淡淡笑意的。

    贾钟替北河拉开了车门,还十分绅士地做了个把手搭在车顶以防他磕碰到头的动作。当然,北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闷声低头往楼里面走。高级会所的装潢要么浮夸到堆金砌银,要么低调到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会所,这里就属于后者,后者更应该令人恐慌。

    北河望着眼前迷宫似的走道,看着墙上挂着的不知名油画,将脚步放慢,贾钟也自然而然地走到他前面带路。七拐八拐,他的随从和会所的侍者都已经自动消失,只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向走廊深处。一股若有似无地幽香飘散在空气中,暗红色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重复的菱形花纹让北河有一瞬间的晕眩。

    他强忍着反胃感跟贾钟走进房间,并在踏入的那一瞬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间套房的模样长得跟酒店无异,厚重的窗帘紧闭,屋内所有的灯都亮着,很快就能让人丧失对于日夜的感官。北河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目光从大床上的浴袍移向写字桌上的电脑和文件,最后落在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玻璃杯上。

    贾钟自然地脱下外衣挂在衣柜里,然后拉开总裁椅坐下。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北河看了几秒,然后朝他扬了扬下巴,“站着干什么,随便坐。”

    这对话似曾相识,北河扯了扯嘴角,回了句和上回一模一样的话。

    “贾先生的床我坐不起。”

    单看这个场面真是完美的金主潜规则前奏,有家不回长居高级会所的大老板有钱有势,势单力薄没给好脸色的小明星宁死不屈。运气不好的话他就此就会被硬生生拖入深渊,亏他还站得笔直,其实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紧绷着的肌r_ou_和神经。

    贾钟失笑,“你为什么会想要单独来赴约?”

    北河咬牙扯出一个假笑,“贾先生找了我这么久,到底有什么事?请今天一次性说完。”

    贾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打量着他。他总像一匹狼,器宇不凡,y险狡诈,但是他此时的目光又不是在看猎物,而是站在一个高等的位置,研究和评估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实不相瞒,一开始我觉得你的模样很符合我的口味,”贾钟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后来我观察了一阵,觉得你们几个小孩都挺有趣,有趣在很多方面,是那种……怎么说,让我在一边看着,什么都不做就觉得有意思的有趣。”

    贾钟说完顿了两秒。他盯着他很认真地疑问道,“你很冷吗?”

    “你在发抖。”

    北河的脸色的确很不好看,他心理上恶寒,生理上也不太舒服。浑身的刺都快竖起来了,他皮笑r_ou_不笑地接话,“我哪里有趣?您说说,我立刻改。”

    贾钟挑了挑眉,也不生气,他怎么会生气,他好久没遇见这么有趣的小东西了。他起身走到一边在墙上中央空调的控板上按了按,然后往前两步继续饶有兴趣地打量北河,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北河羽绒服里的衬衫衣领,轻轻往下拉了一下。

    北河没有动,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哟,”贾钟瞥见了一道红痕就收回了手,“这还真是别出心裁。”

    “所以麻烦您快说正事行吗?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回去。还是说您就真的只是想睡我?”北河冷笑出声,“我一个多小时前还躺在他床上,您不嫌脏吗?”

    贾钟愣了一下,随即笑容的幅度变大。“哦,”他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主动来恶心我呢?”

    他并没有在北河的面前再停留,而是长腿一迈走回他的总裁椅。“小朋友,你过来,”他招了招手,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个文件袋。“我说了,我是有东西给你看。”

    北河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指尖死死地掐进手心,他警惕地瞪着他,极其缓慢地踏出了一步。

    “我可不敢碰你,不然……”贾钟无奈地摊了摊手,极其小声地轻叹了一句,“我妹妹估计会跟我拼命。”

    北河站在了桌前,盯着面前的文件袋。他犹豫了半晌,伸手拿起了它。

    “我只是闲来无事就让人查了下。你现在叫……北河对吗?”贾钟撑着下巴看着他,这回儿更像什么顽劣的,掌控生杀大权的造物主在观察人类,“还是说,应该叫你——”

    贾钟缓慢地,清晰地念出了一个字。

    北河的瞳孔倏地放大,才开了一个口的文件袋顺着他手臂的轨迹重重地扫过桌沿,被甩到了地上。时间是不是被放慢了呢?不然为什么在男人继那个姓氏后再念出下一个字之前,玻璃杯掉落在地毯上,没有碎裂但北河却听见了千万次碎裂的声音。动作好像没有经过大脑就已经发生,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上,膝盖撞飞了一叠摆放得规整的文件,抄起桌上的钢笔拔掉笔盖。他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整个人身体前倾压过去。

    笔尖在贾钟颈动脉之上的皮肤处停住了,墨水在男人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几乎r_ou_眼不可见的小点。

    “上一个用这个名字叫我的人,我都不知道他埋在哪。”

    他颤颤巍巍地说,双目瞪得猩红。

    贾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他眼中的戾气和悲恸震慑住了,这的确超乎他对他可能有的反应的猜测。可男人依然不慌不忙,仿佛没听见对方言语里的威胁。

    他顿了几秒,象征性地叹了声,“……哇哦。”

    北河这下真的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还是单纯地觉得冷。桌角的座机冷不丁响起的时候,北河被声音惊到,浑身一颤,整个人像在悬崖边走钢索,再来最后一道风,他就会跌向死神。

    门外,高跟鞋尖抵在地毯上菱形花纹的一个尖角上。贾钟瞥了眼座机上的来电提醒,然后真的笑出了声。

    “你看,我就说了,你们真的很有趣。”

    ……

    北河和迎面往楼里冲的楚笑飞撞了个正着,几秒钟内楚笑飞的表情从担忧生气转到庆幸然后再次转回了担忧生气。他看着北河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真的怎么了,一把火烧到了他的天灵感,他紧接着就要继续往里冲。

    “没事,解决了。”

    北河幽幽地说了一句,伸手把他拦了下来。楚笑飞还在怼天怼地一通嚷嚷,北河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机械地重复,“真没事,我们走吧。”

    玻璃碎得巧妙也能成为艺术品,没事是不可能没事的,人生总是平稳无事的话,神明多无聊。果不其然,三月初的巍城下了场暴雨,但丝毫浇灭不了网民的亢奋和热情。

    有几条夺人眼球的新闻接连爆出:

    人气组合ab5队长周南疑似退出本月回归,其缘由系母亲重症入院?

    原颐都某福利院院长夫妇支付软件流水账单曝光,多笔巨款系勒索某当红小鲜r_ou_而来?

    据知情人士透露,贾家小姐大婚将于年末圣诞举行,南圳贾家或与江南某名门家族联姻成真?

    外面的世界好像乱成一团,但是主人公们已经不是当初一出什么事就惊得手脚冰凉的人了。还能闹成什么样呢?隔日太阳还会正常升起,车水马龙运转不停,新的天灾人祸,人间戏剧每一秒都在上演,风头总会过去的。

    北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视频那头的人俯身关掉了灯。他很累很累了,眼睛都快闭上,攥着手机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低沉的声音在听筒那边断断续续地响着,隐约还能听见北斗星和幸运星两只猫在床尾打架,喵来喵去。

    “睡吧,晚安。”

    齐辰在话筒边轻轻吻了一下。

    北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陷入了睡梦。

    63第六十五章 年轮

    北河坐在塑料折叠椅上, 鼻梁上挂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他整个人缩进一张薄毯里, 脑袋一歪,睡着了。

    咔嚓咔嚓的拍摄声在影棚间响起, 主摄和副摄断断续续地指着屏幕交谈, 角落里还有年轻一辈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之前那个孤儿院……”

    “对, 对!我还听说……”

    八卦的场务话说到一半, 同伴猛地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不远处刚从外边回来的楚笑飞一手搭在滑板上, 一手拎着个大塑料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们。“辛苦了, 喝饮料吗?”他扬起了手中的袋子,里面瓶瓶罐罐装了不少,“帮忙分一下?”

    两人诚惶诚恐地接过袋子,脸一阵红一阵白,为自己不分场合的嘴碎而后知后觉到羞愧。她们嘴巴闭得严严的, 不敢再吭声了。

    楚笑飞啧了一声,心说到底还是小姑娘——不过这话说得好像他有多老似的, 他搬了把椅子往北河身边一坐,嘶,板凳太硬,一旦觉得自己老了还真是脖子疼腰疼的。

    “我不在意,你别吓着人家。”北河轻软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似梦中的呢喃, “别人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事了……”

    楚笑飞望着影棚里正举着墨镜摆造型的李其安, 被小伙伴各种耍帅的样子逗得乐了几声。“挺好,”他感叹,模仿宋以翔的语气老神在在道,“火了以后不被扒皮是不可能的,不被骂不被造谣都是不可能的,退网保平安,你学聪明了。”

    北河扬了扬嘴角,“嗯,还有忙治百病。”

    听见摄影师在叫自己的名字,北河睁开眼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忙治百病,这话不假。人一旦忙起来,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就根本没时间去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偶尔在深夜茫然或颓丧,还能用一个“累”字概括,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什么好矫情的了。

    回归在即,他们每天睡不多不少六个小时,三餐准点吃定量搭配好的营养餐,全天schedule排满。为了集中曝光率,这段时间组合接的代言有很多,歌曲录制和主打v的拍摄已经完成,紧接着就是画满日程本的通告。好在不是新人,忙到后面北河已经习以为常,没有感觉了。他可以机械般地运作,只要一点点电量就能按照程序来活。

    电量被锁在手机里,电量可以是两只猫玩闹的视频,一张他看不懂的手绘图纸,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的“晚安”两个字。

    三月三十一日零点,about five新专辑《grs》开始在各大网站上洗榜,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热搜,开屏全都是他们。原来网传不参加回归的周南俞依旧出现在了v里,该有的歌词part没少半句,只是他几乎没有参与宣发,据传近期的活动也不会参加了。饭圈喜忧参半,这夜注定无眠。

    齐美的喜忧跟别的饭们还不同。宿舍已经熄了灯,大半夜的,她哆嗦着腿站在阳台上压着声音给齐辰打电话。

    “我听梁锋哥说青叶的事情原来是你搞的?!”

    “嗯。”

    “小北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他什么反应啊?”

    “没什么反应,他忙。”

    “……”

    齐美又双叒叕刷新了对她哥的认知,全网热议的事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应下来,她竟无言以对。最让她惊愕的是,事情还真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周景花重金找的公关准备的是实打实的充分,每一篇报道都从道德角度猛戳痛点,除了院长夫妇的流水账单之外,他们还翻出了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渲染福利院的孩子们有多朴质可怜,对比之下,院长夫妇的金表名包就显得十分刺眼。福利院老师的追加采访是最后一记猛锤,在中年教师不忍的描述中,孩子们生活环境之简陋,压抑,院长极端的控制欲被生动地形容出来,一时间讨伐声四起。

    而最初那位“被勒索的小鲜r_ou_”却被隐去了描述,无一字句再提及。娱乐圈唯一已知有相关身世背景的就是北河,但是ab5方面忙于回归,对此事就跟没看见一样,毫无反应。倒是有几位圈内其他艺人为此事发声,但他们所在的圈子分散,只隐约印证着确有“小鲜r_ou_”其人。当代网民都是福尔摩斯再世,又陆陆续续扒出了不少福利院的黑料。而从开始到最后的整个过程中,好像一直有一只隐秘的手,把能指向“北河”的信息全都巧妙地摘了出去,只留下让人心照不宣的部分。事情闹了半个月,由院长夫妇被撤职的消息作为收尾,最终淹没在了ab5回归的浪潮里。

    “好厉害啊……”惊异过后,齐美开始感叹,“你怎么,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做什么,梁锋帮了忙,其他都是……你知道的。”

    齐辰没办法详细解释,他只是始发者,多数要感谢周景她们,极有可能还要感谢那位,莫名成为他肆意而为的底气的人。他拉开抽屉,在一叠纸笔下面翻出来两张名片,周景,周修诚。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多少对血亲是从递名片开始认识的,齐辰盯着第二张卡片看了一会儿,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不早了,快睡觉吧。”

    “哎等等!”齐美叫住他,“今晚他们回归你知道吧?”

    “嗯。”

    齐美欲言又止了半天,隐约吐出了一个“周”字,但她把话咽了回去,放弃朝他打探,转而严肃道,“记得买专辑!家属也要草销量!”

    结束通话,齐辰关上台灯躺下。空着的大半边床上,北斗星和幸运星缠着尾巴缩在一起睡着。幸运星是他回巍城碰见的周南俞带着他去接的,领回家后它和北斗星打了一个礼拜的架,现在倒是开始和平共处,相亲相爱了。对于这只猫的由来周南俞什么都没说,还是北河用睡前软软的声音讲给他听,说它曾带给他被星探发掘的幸运。

    耳机里传来北河的声音,一首慢歌,他柔声在唱:

    世神在人的皮肤上刻下年轮,而你是她给我的馈赠;

    我爱你的每一道掌纹,请陪我度过这漫漫人生。

    在齐辰一行一行仔细地看着歌词的时候,一条信息适时地弹出来。

    北河:晚安~今天也想你。

    北河翻着和齐辰长长的聊天记录,上一条对方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四个小时以前,现在已经快两点了,齐辰应该睡着了?他心里痒痒的,握着手机从床头滚到了床尾。

    宋以翔下了死命令,除非官方有在颐都的行程,否则严禁他和齐辰见面。他单独去找贾钟的事情给宋以翔知道的时候,对方真的发了大火,比早两年得知楚笑飞开两百迈飙车那次还严重。宋以翔是觉得他不管不行了吧,回归期四面八方的眼睛都盯着他们,他不能再任性了。

    北河自己也觉得有些后怕,不过那次之后贾钟就如同消失了一样,再没联系过他。

    可贾钟知道的那些……

    ——停下来。北河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有意识地开始给自己预警。

    不能再往下想了。

    齐辰:新歌很好听,晚安。

    手机亮了一下,短短的一行字成为剂量刚好的阿司匹林,嘶一声融入水中冒出气泡。北河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什么都可以不去想的话,生理性的疲倦很快占据主导,他即将陷入浅眠。

    在这夜半十分,宿舍的门响了一下。楚笑飞大发慈悲,把一楼的单间让出来跟北河换了房间,所以他这儿能近距离地听见动静。混沌的大脑转了漫长的一圈,他才迷迷糊糊地想到,啊,是周南回来了吧。

    “都睡死了,不用这么蹑手蹑脚的,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楚笑飞翘着的二郎腿朝周南俞晃了晃算是打招呼了,“欢迎回家,室友。”

    周南俞对于换了个室友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早就料到会这样,也理所应当会这样。他把外套一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然后开口就是正事。

    “五场签售确认了,我只去第二场,台本你记得看,我不在你要说的话比较多,别嘴上没个把门的。下个月新加了三个代言,有一个要飞日本,我不一定能去,如果我去不了你看着他们点,其安前年在新宿大晚上迷路的事情别再有了。还有……”

    “等,等下。”楚笑飞捏着额角盘腿坐好,“我南哥,慢慢说行不?签售第二场是哪场……颐都?”

    他说完自己愣住了。就算在狗血故事中他只是配角,几次三番后他也养成了某种直觉,直觉此刻告诉他,周南去颐都不仅仅是为了签售的。

    “你……”

    你了半天,楚笑飞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措辞问出自己的想法,他抓了一把头发,小心地将话锋转了个弯,“你妈还好吗?”

    网传的内容太夸张了,周夫人并没有进重症,而是去医院例行检查,然后去疗养院住了一阵。大家都是这么被告知的,所以就算周南俞好久没出现,他们也没有太过担心。

    不料这时候周南却沉默了一阵,然后轻叹着吐出一句,“不太好。”

    “还有一件事我先说完,不然回头忘了。”周南俞紧接着就转移话题道,“贾欣请我转告你,她欠你的人情还上了。她还说我帮她传达了这句话,所以我欠她的也算还了,我们都两清。”

    周南俞盯着他问:“所以,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楚笑飞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了他们圣诞节的对话,他顿了半晌,缓慢地概括了一句,“解决了贾钟,他不会再找北河麻烦了。”

    周南俞点了点头,起身往浴室走。幸好他没追问一句怎么解决的,不然楚笑飞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他自己也云里雾里,只当北河说的“装成妖艳贱货恶心人恶心成功了”有那么些许可能。

    此时他一身贱兮兮的劲儿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之茫然。贾欣好几天前还给他发了短信,他忙得没时间回,后来就忘了,而且他当时也没细想。

    她说,我年底结婚,免你份子钱了,如果到时候你记得的话就给我买束花吧,让人捎来就好,要红玫瑰。

    四月十日,颐都的樱花开了,带着隐约幽香的粉白漫天舞动,特别漂亮。清一色白衬衫牛仔裤的五人就像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主角一样,面带温和的笑容出现在花瓣雨中。尖叫声四起,□□短炮直直地对准他们,室外签售台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交警费劲地在外沿指挥交通,不论哪位路人见状都要感叹一句,ab5今年还是这么火啊。

    因为当晚可以回家见到齐辰的关系,北河老早就开始兴奋,这会儿话也特别多,跟旁边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的周南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位姑娘问道,对于年轮这个词,小北有什么只属于自己的想象吗?

    不提什么成长记忆之类的东西,北河对她弯眸一笑,他说:“年轮应该都是一圈一圈向外生长的,但是我想象中的这棵树已经决定好了它的一生,确定了它的去处,所以它的年轮,是向内生长的。”

    这番乍一听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越品却越有味道。音频被发到了网上,饭圈开始了做阅读理解题般的解析,北河望着李其安截给他看的大段大段微博截图,无奈道,“我就随口说的,她们怎么这么能猜啊。”

    “所以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辉问。

    “没什么呀。”北河浅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他还没说完。别的树都是度年如年,一年长一轮,但是这棵树,曾经度日如年,一日长一轮。现在也可以相反,它想要度年如日,每一年都和每一天一样,直到它枯萎老死,同时也永垂不朽。

    北河垂下眼睛,戳开和齐辰的聊天窗口,给他的啄木鸟先生发去了消息,说自己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刚发送出去,页面上又弹出一条消息。

    周南:我有事要找齐辰。帮个忙?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私聊过了,北河愣了一下,缓缓回头望向保姆车后排。楚笑飞靠在周南俞身上已经睡着了,后者神色淡淡地望向窗外,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181206,齐辰按完密码开门,一个身影扑向他怀里。

    久违了,这种亲昵的迎接方式。

    “欢迎回家!”北河环着他的腰,仰着脸对他笑,“比我计算的晚到了半个小时,加班了?”

    “嗯。”齐辰把包放在鞋柜上,然后回抱住他。他何止今天加班,他从上周一直加班到现在,就为了把这两天时间空出来。

    北河的18寸小行李箱上又贴了新的贴纸,还立在门边没开,齐辰望着他明明很累但强打着ji,ng神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洗澡。”

    “那……”北河踮了踮脚凑到他耳边,“陪我一起洗?”

    纯情和色情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北河站在这条线中间。他拽住他的衣领,故意把热腾腾的吐息喷在他耳廓。原本青涩的果实已经熟透,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妖治的诱人味道。镜头里的他偶尔也会露出类似的气息,眼中如盛着一汪春水,好在没人知道他的蜕变从何而来,除了齐辰以外也没人能看到果实被拨开外皮以后的,汁水横流的样子。

    四月花开在室外,屋内也可以春意盎然。北河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一片旖旎中喘息着推了推齐辰的胳膊,“呀……它俩怎么在这,快弄楼下去……”

    齐辰把脸埋在他颈侧,低沉地笑出声来。

    如果能度年如日就好了,一生都度这样的日子。

    “要聊聊吗?”

    不知道几点的夜晚,齐辰难得主动打破了静谧,而北河抱着他的腰没有动。

    “什么都不说,或者是说让人听不懂要去猜测的话,我都会担心。”

    面对这种齐辰少有的直白,北河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要说什么?”他轻声反问,“跟你说好累啊,好忙啊这些吗?说了也没有用啊,我不想带太多负面情绪给你。”

    齐辰嗯了一声。

    北河小声嘀咕,“还是别的什么?”

    在齐辰面前的北河就是如此好骗,被问了一句,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说下去。心里积压的黑泥就算不去想不去看也依旧在那里,齐辰拉开了闸门,想让他把它们排尽,啄尽年轮里的害虫,再还给他一个最干净轻松的自己。

    但是这多难。

    齐辰鼓励似地拍了拍他的背,“都好,你可以说给我听。”

    “你想听哪个方面的?”

    齐辰想了想回答说,“工作和人际。”

    北河抿了抿唇,开始说话,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可以讲出这么多。

    “新专辑有首歌我一直唱不上去,到最后扯着嗓子在练,其安一直在教我,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不是专业训练出生的,没太多实力,但是我又不想敷衍……最后录音出来再修,大家都说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我不喜欢,最后我把那几句歌词挪给其安了。”

    “顾辉说我心态有问题,我也觉得。有时候我觉得当不当爱豆无所谓,当爱豆只不过是巧合,是老天爷赏我饭吃,但是一旦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再想走就太不负责了,想做到理想中的那么好又不可能,就算尽力了也会一直不满意,想等合约结束跑路算了吧,又觉得会辜负太多人。”

    “就算维持现状,我也觉得我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比如……笑飞。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他很照顾我,我也完全信任他,所以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落到他头上去了。”

    “还有……你啊。青叶的事,我完全没想到。说实话,听景姐说起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害怕吗?”齐辰听到这里才出声。

    当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挂在风口浪尖,不想回忆起的过去可能会被无数人窥视深扒的时候,害不害怕?

    北河使劲摇了摇头,头发蹭过他的手臂,有点痒。

    “我觉得你肯定是有把握才会这么做的,而且为什么要害怕,你替我报仇,我开心还来不及。”

    “嗯。”齐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害怕。”

    “任何事情都不要害怕,尽力而为,做你自己。能继续发光的话就继续,累了就停下来。至于别人……楚笑飞的话,如果你有心结,就说出来给他听。你忘记那次见面会他为什么跟你生气闹脾气了吗,你不说,他怎么会都知道呢?”

    北河极小声地嗯了一声,道理他都懂,但被齐辰几句话说出来,他才真的信服。北河揪住他的衣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且我很讨厌现在这种……这种距离,我见不到你。”

    这题齐辰不会答了。工作和感情总有不可调和的部分,这只是最显露的其一。北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齐辰以为他累了,便伸手关了灯,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但北河其实很清醒,一个月见一次面,他怎么舍得就这么睡着。

    “没了吗?”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又问出声,“就这些?不问别的了?”

    齐辰顿了顿,“别的什么?”

    “比如……”

    北河有时也会恨自己的记性这么好,每一句他跟齐辰的对话,那些隐瞒,逃避,和推脱,他都记得如此清楚。和爱人在一起他会从完美机器回归清醒的本我,但积压已久的心事就接踵而来。

    他也不信齐辰就这么完全忘了。

    “比如……救护车。不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说过要跟你解释的。”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把这三个字说出来,一瞬间尘封起来的姓名又被尖锐的鸣笛声唤醒,变成儿时芦苇地里响起的童谣,一遍一遍,回荡在向北延伸的河流边。那声音犹如魔咒,盘旋在他耳中,直到他耳鸣,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然后他又被齐辰温和的声音猛地拖回了现实。

    “嗯,不问。”

    北河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齐辰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说了在北河听来他一口气说出的最长的一段话。

    他说: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想保留的部分,这和前面所说的那些,我希望你说出来的生活琐事不同。就像……我的身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齐美永远都不知道。这跟有没有知情权无关,被不被知晓应该由我们自己主观来决定,感情再深也无权要求变成透明人,或者暴露隐私,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有来自过去的噩梦,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起。直到迫于什么原因你必须将它翻出来剖析的时候,你再说给我听。”

    64第六十六章 北河

    北河从前睡在齐辰身边的每一晚都没有做过噩梦,这夜是第一回。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称作噩梦, 而是一段回忆, 一个秘密。秘密由温情的对话牵起, 它一直伺机而动。

    北河的秘密有很多, 比如他的真名, 比如他的父母, 再比如, 他曾经十分认真地想寻死。最后这点, 除了他本人, 这世上还真没有其他人知道。

    明明是一件日后一定希望被自己遗忘的事,但他却把这份记忆浓缩,附着在了“北河”这两个字上, 日夜被唤起, 人人口中相传。这两个字是他的新生, 而这两个字所在的地方也代表着他的过去和噩梦, 这是他活到现在最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一。

    他说过好多次, 小时候他做过一个梦, 梦到他在一片芦苇地里迷路。后来有个声音让他往北边走。他走啊走,走到芦苇地的尽头看见了一条河。

    这是众所皆知的部分。

    然后他淌进河里, 没走几步水就漫过头顶, 他想游到对岸,但是失败了, 他就溺死了。

    这是他刚认识齐辰的时候, 鬼使神差地告诉他的部分。

    而事实是, 的确有这么一条河存在,梦不是梦,就是位于不到一百公里外的地域上曾经发生过的现实。现实里十岁的北河踉踉跄跄地跑进芦苇地,这是他日复一日看星辰黄昏的地方,这是他的母亲牵着他哼着童谣走过的地方,他知道河在哪里,向北延伸到他狭小世界的边境,他曾以为河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所以从不敢独自涉足逾越。

    他的童年是在河边度过的,他最初的信仰就是清浅的水中有ji,ng灵,而到最后他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金色的芦苇干枯至残败的亚麻色,到了冬天被白雪覆盖,苍茫一片,这是他记事最初的几年,他对于世界的全部印象。以至于他习惯万籁俱寂,习惯只有风声和水纹,这多单纯,他曾经单纯到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没有欲求的话就不会有痛苦,可是他会长大,他会听得懂咒骂响起的时候那些敌意的由来,他会解析家庭教师看他的眼神里,有着什么样同情或怜悯的内核。他会懂得玻璃能划伤人,血流尽了会死,他会理解母亲在深夜哭泣不是因为客厅里的花谢了,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存在。

    为什么一个人的存在本身会是罪恶呢,他花了好久来想这个问题,也有刻意偷听大人们的对话。他总结了一下,自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不用入户,不可能有名分”的私生子,这都还好吧,最后居然演变成了“最近这么晦气,还不是这个孽子害的”。一年见不到一次的老人家舞动着沉甸甸的拐杖,鄙夷又厌恶地朝他看去,而北河惊讶地捂住了嘴,不为别的,他一直以为那是个死物,就像电影中生物实验室里摆放的骷髅标本,而对方居然是活的人,还朝他说话了。

    人总是要给怨恨找个理由和出口,绝墓死病衰,他被拉出来当作流年不利的孽根。他不知道上一代人发生了什么纠葛,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在某个冬天,他听说挥舞拐杖的人病死了,来年还未开春的时候,给他唱童谣的人和骂他的人也一起死了。他站在火光里看着他们躺在楼梯下面,离得很近,就像他们真的相爱那般亲昵。其中一方半睁着眼,动也不动,还有一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他说,向北走吧。

    向北走吧,他要去找那条河了。河里有没有ji,ng灵睡醒,沿着河走会不会有世界尽头,他淌进水里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就是终点,是美梦,是让一切归空的happy endg。他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只当它是个安逸的回归。

    如果真的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救护车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陌生人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冰凉的手摁着他的胸口,挤压他的皮r_ou_血脉,溺毙边沿的窒息感太难受了,肺部在被灼烧般刺痛,他生理性流出的眼泪溢满了眼眶,鼻腔里和口中都吐出了水。脏脏兮兮乱七八糟的孩子,被人簇拥庆祝着幸免遇难,但是太痛了,他从没觉得冬夜的风那么冷,冷到刺穿骨髓和神经,芦苇地里满是窸窣的鬼影,它们和他们都在告诉他,活着才是最痛的事情。

    ——为什么要唤醒我?

    你叫什么名字?

    再次恍惚醒来的时候有人这么问他。

    我叫……北河。

    “北河,快醒来。”

    睁眼望见天光,有人把手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暖暖的。拇指擦过他的眼角,那里的液体也是热的。他在叫他的名字,北河,北河,一遍又一遍。

    他抿着唇笑起来。

    “你再多叫几遍,你再多叫几遍我就会喜欢这两个字了。”

    北河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他看到了齐辰担忧的表情,便把脸枕到了他的肚子上,撒娇似地摇了摇。不继续看也知道男朋友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猜测对方在担心,是不是昨晚的谈话让自己想起了生命中最不好的部分。

    可是不是呀。

    我从没有真正忘记它,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别人念起这个名字,都在提醒我要记得它。记得我曾经不被期待,不被需要,记得我可能带来厄运和不幸,记得濒死是什么感觉,但也要记得新生,记得逃离,记得灯光和目光,记得活着是最痛苦也可能是最美好的事情,记得我等到了你。

    第2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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