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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2节

    薛墨瓷勾起嘴角笑了笑:“久闻清云宗大名!奴家不敢小瞧,这次特地带了许多人来,没想到上山居然这样容易,看来是我多虑了。”

    沈怀玉心想:“什么久闻大名,清云宗如今如何,你这女人不是最清楚的吗?”

    沈怀玉和陆怀渊在同龄人之中已属翘楚,在老一辈的人那里还是不够看,沈林在先前贺家大典中经脉寸断,贺仪还曾故意把这事情栽到星月阁头上,她不可能不知道。明明是这样,她依旧忌惮清云宗的威名,带了那么多的人过来,这女人真是谨慎的可怕。

    她抬起一只手,放到那层禁制之上,又是一阵发力。清云山上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山头都在震动,惊鸟乱飞,飞沙走石,恍若地动骤生。

    “有趣,”她眯起眼,“这禁制不是靠宗主支撑的吗,宗主……”

    她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沈林一眼。

    “没想到沈宗主如此深藏不露,经脉碎成一锅稀粥,居然还能强撑到这个地步。”

    第87章 惊变(二)

    沈怀玉倒抽一口气,警觉地去看周围清云宗弟子的脸色,发现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苦心瞒了这么久的事情被薛墨瓷这样轻易的拆穿,实在是有些难受。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有些人的不同来了,比如李玄,虽然刚一开始也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就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还对着旁边的人呵斥道:“不要分神!”

    可薛墨瓷说的没错,沈林经脉寸断是事实,就算如今在江卿筠的努力和他自己的饱经痛苦之下接上了,也不过是像断藕间的细丝一般,经不起打击。

    沈林笑了笑,没有说话。

    清云宗这护山禁制不是靠功法支撑的,而是清云宗诸位先祖留下的护山魂,后人承蒙先祖的荫蔽,这才有了这禁制。禁制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宗主虽说是支撑着这个禁制,却不过像是个钥匙。

    禁制张不张开归沈林管,强弱则是那些早已入土的老前辈的事情了。这种情况下,别说他还能站在这里,哪怕他现在还是先前的昏迷状态,这禁制也能好好的护住清云山。

    老祖宗留下的不只有威名而已,也有些能真正守护后辈的东西。

    薛墨瓷收回了手,知道这次怕是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林不像清云宗在往上数的几位宗主一样名声远播,可一样是才气横溢。这个年纪就做宗主可是十分少见的,足以证明老宗主有多认可沈林的实力。虽然他不像他师姐叶归那般有着传奇故事,但是人们提起他,也会觉得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就当然不能因为他老是往外头跑着游山玩水就轻视了他。

    “抱歉了,沈宗主,”薛墨瓷向两侧伸出手臂,朱唇轻启,开口道,“先前是我轻视您了。幸亏这次我带来的人多,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种宗门,骨头硬极了,不好对付,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轻易低头,必须解决掉!

    至于什么无穷后患,薛墨瓷根本不在乎。她做到这个地步,只为自己一个愿望,只要愿望能实现,哪怕千人踩万人骂,她也死而无憾了。

    “地狱诸鬼,听我号令,集于此处,助我一力。”她轻轻开口,好像在说着什么最温柔的话语。

    “——起!”

    无数黑色迷雾从她身后跟着的星月阁之人身上腾出,而那些黑衣人却像被抽了魂魄一般倒到了地上,腾起的黑雾起初汇成了虎头龙身的猛兽,随即消散,汇聚成一团更大的黑雾,遮天蔽日,将整个清云山笼罩其中。

    沈怀玉和沈林都认识那玩意儿,那是猰貐,很早之前就见过,一时间神色无比凝重。

    陆怀渊趴在门上,努力想要探听一些外面的状况,听见薛墨瓷的话语后却是神色一变——地狱诸鬼?鬼?他先前还当星月阁最多借助了妖物的力量,谁能想到会是这么直接的鬼呢?

    而且先前他还和沈怀玉分析过,说薛墨瓷是聪明人,不会把自己卷到这种明显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中。如今看来,她是深藏不露,搞不好是整个星月阁在这件事情里参与得最深的人。

    他五指并拳,汇全部功法与手上,狠狠向门上禁制砸去,然而禁制一如往常,柔软又包容,将他手上的力全部卸掉。

    “沈怀玉!”陆怀渊双目血红,“你他妈先把我放出去啊!”

    他急乱了神志,甚至连剑都忘了用。然而他体内运转的功法和禁制同源,无论如何卖力发狠,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

    “……沈怀玉!”陆怀渊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薛墨瓷收起了往常那副撩人模样,神色看上去有些冰冷,在她那ji,ng致妆容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更加美艳了。

    黑色迷雾发出刺耳的咆哮,然而仔细辨认,就能从中发现那咆哮声中包含着隐隐痛哭和□□。那不是猰貐,那是有人别有用心造出来,借以上古凶兽威名吓唬人的玩意儿,如今混作一团,也不必再装样子。恐怖的咆哮声笼罩着清云山,沈怀玉不知道山下情况如何,但就目前这个架势看,显然不乐观。

    叶溱溱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抓住沈怀玉的衣襟,险些跌了一跤,十分惊恐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玄扭过头跟她吼:“滚回屋里待着去!”

    人人都爱护她,不想把世道摆明了摊在她眼前,可是事已如此,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沈林叹了口气:“布剑阵。”

    叶溱溱松开了揪着沈怀玉衣服的手:“我不走。”

    清云宗弟子们迅速形成了一个阵型,叶溱溱抹干眼泪,并入阵型之中。薛墨瓷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指向空中,然后从上往下一划。那遮天蔽日的黑雾受她指引似的,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化为一柄巨大的漆黑刀刃,从天空猛劈下来。

    漆黑巨刃和清云宗护山禁制碰撞到的瞬间,发出了无数恸哭般的可怕尖啸,然后在那一瞬间,黑雾凝成的巨刃散去,又重回一片混沌。整个清云山都随着薛墨瓷一挥手的动作震了一震,沈林眉头皱的要打结,全然没有往日的从容。

    “怀玉……不,飞羽!你站阵眼!”沈林喝道,“所有人都给我撑住!”

    飞羽听令,按照沈林指示站到了剑阵阵眼的位置,周围迅速有人补了他空出来的位置。沈怀玉深深看了沈林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临时改了主意。

    “怀玉,你做好准备吧。”沈林仰头盯着着禁制与薛墨瓷凝出的巨刃的交接之处,“……如果禁制破了,或许只有你我可以搏一搏。”

    护山禁制并非牢不可破,刚刚那一下虽然打散了薛墨瓷的黑刃,却同样在禁制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薛姑娘,”沈林朝薛墨瓷喊道,“星月阁与清云宗本无冤无仇,中间有了些小矛盾不过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听闻星月阁内部松散,何须为了你那主子卖命到这种地步,走这种歪路。”

    薛墨瓷咯咯笑了:“沈宗主果然有礼,这么多年来,人们叫我妖女,叫我□□,这一句姑娘可是头一遭。什么无冤无仇的不必再提了,若是论这个,前面那些个倒霉门派当然也是没什么仇。我做这些自然有我自己的目的,会有什么后果我也清楚,您何苦多这个嘴。”

    “至于歪路一说……”薛墨瓷收起了笑容,“我这堂堂正正的打上门,用的虽是歪魔邪道,怎么感觉比有些所谓名门正派,还要更正派些?”

    第88章 惊变(三)

    她这一句话轻飘飘的,手却再次向上高举,转眼间,先前的那漆黑的巨大刀刃又再次凝成了。

    清云宗弟子各个严阵以待,手上的剑在各自内力驱动下发出剑光,相互交织链接,构成一个复杂的道门阵型。

    沈怀玉瞥了一眼那群弟子,倘若清云宗老祖宗留下来的护山禁制都拦不住薛墨瓷的话,又有什么理由认为这剑阵能挡住她呢?

    “师父,”沈怀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放我出禁制吧,我愿一战。”

    “犯什么傻,”沈林头也不回地说,“我在一天,轮得着你们上去送命?”

    薛墨瓷本身实力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她身负邪魔之力,手上的不光是她自己的命,还有那么多被她随意抹杀的星月阁之人的性命。

    这种力量,别说沈怀玉,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沈林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与之抗衡。

    她果然是有备而来。

    “清云宗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薛墨瓷的手依旧高悬在空中,“你们不会没听说吧?星月阁的目的很简单,交出一个宗中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弟子,放你们宗门一条生路。”

    清云宗弟子手上结着剑阵,不能跟她喊话分神,看着她的眼睛却满含憎恶。一条生路?说得好听。活着当然有很多种活法,苟延残喘也是活着,从此做了星月阁的下属也是活着,然而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呢?薛墨瓷不怕后患,却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倘若真将清云宗元气大伤到要用上百年的时间去修养的地步,这仇到底还能不能报?

    自沈林做了清云宗宗主之后,宗中收徒一直洒脱随性,这些门中弟子不一定那么有天赋,性情却都十分正直。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在山上过着平静的日子,早就亲如一家人,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倘若星月阁真的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就算拼上剩下这半辈子,也不一定能报上仇。

    薛墨瓷的手就像一把悬在每个人颈子上的刀,生杀予夺都在她一念之间,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手会不会在下一刻挥下。她用挑挑拣拣的目光打探着那些清云宗弟子,目光在沈怀玉身上顿了一下,又流转着停在了叶溱溱身上。

    “早听闻宗主亲传大弟子的威名,”薛墨瓷说,“……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

    张星澜气得双眼通红,几欲拔剑冲上去:“你——”

    沈怀玉伸出手拦在他前面:“师叔不必和那女人置气,随她说去吧。”

    薛墨瓷勾唇一笑:“不跟我说也没关系。这孩子是个上好的料子,那是对于星月阁的那位大人而说的,对我来说可不一样。”

    她双眼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的光,如锁定了猎物的蛇一般,目光盯死了叶溱溱:“大人食人血r_ou_补足自己,自然是想要‘食物’越强越好了……不是我说,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挑剔起来了,想当年,吃的不都是些普通人吗,现在嘴巴到叼了,非仙门出身的弟子他还不愿意吃了。”

    清云宗无数人盯着她,她到有些悠闲似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星月阁人的尸体:“不过这样也好,倒也方便了我……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求稳妥。你们那个小姑娘挺不错的,我看她肯定不满二十周岁,交出来让我带走。”

    张星澜整个人气得发抖,扯着嗓子朝她喊:“放你娘的狗屁!”

    叶溱溱和沈怀玉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李玄顾不上叶溱溱的时候都是张星澜在管他这个徒孙——他当然也知道叶溱溱的身世,叶归的女儿,说什么也要平平安安抚养长大,再看她找个好人家……这姑娘这么多年来都是被他们娇宠这长大的,怎么可能这么给星月阁送去当下酒的小菜呢?

    “你们好好想想吧,”薛墨瓷盯着叶溱溱,嘴上却在和沈林说话,“这禁制不像是沈宗主一人之力撑起的,我猜应该是什么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假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没了,清云宗的根基也就毁了。你们宁可毁了宗门根基,也非要保那个小丫头吗?”

    叶溱溱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一到关键时刻也会怂,然而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满腔的勇气来。她被薛墨瓷气得热血翻涌,恨不得这就冲出去把她杀了,可惜人在剑阵中,不能移了半步,只好恶狠狠地瞪回去,单看气势,居然跟薛墨瓷也不相让。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玄怒喊道。

    “我想干什么?”薛墨瓷笑了笑,“……你们不配知道。”

    “师父,”沈怀玉低声跟沈林说,“看她的手臂。”

    薛墨瓷和他们说话之时,高举着的手没有放下。因为手在空中的缘故,袖子落了一截下来,露出了半截白生生的手臂——不过那是刚才。这会儿,她的手臂上已经浮现出一些浅浅的黑色纹路。

    沈怀玉观察了薛墨瓷许久,发现了这一点。沈林细看了一下,发现薛墨瓷脖子上也浮现出了那些纹路,正在慢慢向脸庞蔓延。不过她本身就喜欢穿红白黑三色的衣服,这些纹路衬着她白色的皮肤,血红的嘴唇,居然没有丝毫的不协调,仿佛这些纹路本身就在她身上一般。

    沈林了然,这是反噬。

    c,ao控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毫无代价,薛墨瓷并未让那猰貐寄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养了一堆“容器”在身边,当她需要这种力量之时,便从那些“容器”身上将力量抽取出来。她不太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不让猰貐寄生在自己身上一定程度上让她远离了这些歪魔邪道的副作用,然而却也同样让她在使用这种力量的时候遭到巨大的反噬。

    世界上本来也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哪有又想占了好处,又不用承担风险这种好事呢?反噬的痕迹在薛墨瓷身上烙下了诡谲又美丽的花纹,让人不得不慨叹,这不愧是星月阁的妖女,哪怕是这种被反噬的时刻,也是一样的美艳动人。

    “……这样看来,她可能坚持不了太久。”沈怀玉说。

    第89章 惊变(四)

    “什么意思。”沈林飞快地瞥了一眼清云宗弟子结成的剑阵,压低声音跟沈怀玉说,“我们难道要拖时间吗?”

    “恐怕不行,”沈怀玉摇了摇头,“……她自己比我们更清楚她的极限在哪里。”

    沈林深深看了沈怀玉一眼,头一遭觉得,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可能做长辈的总会觉得孩子不管长多高,始终都是孩子,所以沈林给沈怀玉带礼物的时候,总是无意间带了好多小孩子才喜欢的ji零狗碎的玩意儿,沈怀玉每次看见礼物笑得勉强,他都当没看见,如今看来,是他忽视了这孩子的成长。

    当年那个扯着他衣角求他带走的小孩子,如今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那边厢薛墨瓷却不等他们作出决定,高高举起的手从上至下,再次挥落。

    轰——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却都挂不住了——禁制之上的裂纹,已经到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步。

    叶溱溱脸色猛地变了,她强行稳了稳神,才没让手里的剑掉下来:“宗主……我……你让我……”

    “别说傻话!”沈怀玉说,“……还有我呢。”

    “你们两个都别急着去送死,”沈林飞快地跟沈怀玉说,“假如护山禁制真的破了——”

    他顿了顿,稳了稳心神,继续说下去:“我会替你们尽可能拖延一阵时间。”

    “不!”沈怀玉读懂了沈林眼神的意思,急促地开口,“师父,你不能这样,我和怀渊费了好大心思,江姑娘孤身涉险,这才换回了你,你不能——”

    “我能。”沈林打断他,“……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剑阵不一定挡得住那妖女的一击,如果护山禁制破了,命弟子们收缩剑阵,保护好自己……这山,没了就没了吧,人在最重要。”

    沈怀玉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是没想到沈林会说出这种话。从少年郎到如今的一宗之主,沈林对清云宗的感情绝不会比谁少,可他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后人传出去,沈林怕是会背上灭门的骂名……

    “人在最重要,”沈林看出了沈怀玉一瞬间的茫然,叮嘱似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人还在……清云宗就不算灭了,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东山再起。”沈怀玉喃喃道。

    清云宗离了清云山,还算清云宗吗?

    没了沈林、又没了祖宗传下的基业,清云宗还剩下什么?

    这他娘的哪儿来的东山再起!

    沈怀玉破天荒的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再看向薛墨瓷,眼里只剩下憎恨。

    薛墨瓷没什么表情,只是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更不舒服。这女人满嘴都是她有她的理由,却毫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清云宗那边已经炸了锅,她还在一边看戏似的。

    沈怀玉把剑推出鞘了几寸,又强忍着怒气把剑压回去。

    只要沈林还在这里,他就不可能从这禁制踏出去一步……正面。

    他脑子里倏地闪过了他小时候跳千锋壁的种种,然而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从千锋壁走也来不及了,他不能离了这里半步。如果护山禁制真的破了,他还要用自己换叶溱溱。

    薛墨瓷好像看够了他们之前争着抢着送死的争执似的,第三次高高举起了手臂。她身上的黑色花纹不断加深蔓延,如今已经遍布半个脸庞。她这一次举着手臂沉默了许久,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挥下。

    沈怀玉眼睁睁看着沈林冲了上去。

    陆怀渊连着听了两声响,心里急得不行,然而无论他怎么奋力的去敲打那禁制,都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手上的力卸掉。

    毕竟这是清云宗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只要他还体内一天还运转着清云宗的功法,这禁制就只能限制他,而不会伤害他。陆怀渊徒劳地砸了半天门,明白了手上带着功法是无法把禁制打碎的,于是去了功法,一拳一拳的上手砸。

    功法不运转之后,禁制对陆怀渊果然没那么客气了,每一次碰触都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上,不知不觉间,他手上的皮r_ou_破了,指节都渗出鲜血,然而他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巨震之下屋里的东西倒了一地,陆怀渊顾不上管,手上动作不停。禁制稳固如山,星月阁在外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到里面的这层小禁制。陆怀渊急了,手上本身也没多少r_ou_,几下下来已经见了骨。他停下来甩了下手,血珠子甩了一地,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拽起了袖子,蓄力打算继续。

    就在此时,他猛然听见外面传来了第三声巨响,屋子里的石木结构都在这巨响带来的震动中坍塌,屋子毁了一半,崩裂的实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形成了第二波崩塌的巨响,中间混杂着沈怀玉撕心裂肺的吼声。

    “师父——”

    他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滞,瞳孔剧烈收缩。

    沈林怎么了!沈怀玉一贯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失去冷静地大吼?

    沈林躺倒在地上,嘴里满是血腥味,清云宗弟子刚刚眼睁睁看着他们宗主冲了出去,替他们挡了一刀。

    到底是能当宗主的人,对局势的敏锐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他大伤初遇刚续上经脉不久,也依旧在在场所有人之前察觉到了护山禁制即将破碎,于是第一个冲了出去,在薛墨瓷那漆黑的巨刃破开护山禁制之后,硬撑着身体去挡了一下。

    那巨刃的威力在破开禁制之后弱了不少,可是依旧强劲,剑阵之内的弟子们隔着一层阵法依旧感受到了那邪术带来的威压,眼下没了护山禁制,他们就像一群被人剥了壳的虾,处于一个任人宰割的状态。

    沈怀玉反应还算快的,本想冲上去拦住沈林,却被薛墨瓷和沈林刀剑相击瞬间的冲击弹开,等他再站起来,沈林已经倒在了一旁的血泊中。

    他脑子嗡的一下,几乎要爆炸:“……江姑娘呢!”

    叶溱溱终于撑不住了,扔了手上的剑冲出人群,痛哭着跪倒在沈林身边,对着沈怀玉道:“……让我去吧!师叔!如果我跟那女人走,她就能放过清云宗,我跟她走就是了!”

    第90章 惊变(五)

    江卿筠先前躲在屋子里,听闻外面的动静,坐不住了,跑到外面来就见了沈林倒在沈怀玉怀里的一幕。沈林身上的伤口简直触目惊心,一道巨大的刀伤从肩膀直至腹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斩成两截。大量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把他的白衣染成一块血红的破布。江卿筠倒抽一口凉气——她确实被人叫做“神医”没错,可是被叫做“神医”不代表她就能生死人r_ou_白骨了,人都这样了,还怎么治?

    更何况现在情况危急,没了护山禁制,薛墨瓷引起的黑雾带来的狂风吹得所有人几乎站不住脚,沈怀玉抬头看向薛墨瓷,一时间眼神带着六神无主。反倒是沈林,居然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

    他忍着剧痛,声音因为伤口而显得有些颤抖:“……不用想着治了,都……到了这种地步……”

    他把目光投向沈怀玉,弥留之际的眼里又重新出现了平时最常见的温和:“能替清云宗弟子们最后挡上这一刀……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沈怀玉有些茫然无措地握住了沈林的手。

    沈林勉强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沾了点自己的血,在空中写写画画。那血迹居然真的在空中留下了血色的痕迹。沈怀玉震惊地望着沈林的手,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符箓,然而这图案却在此时,莫名其妙地深刻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就像它本身就在那里一样。

    这是清云宗的传承。

    沈林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绘制那图案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断断续续地画完了图案。那血红色的图案悬浮在空中,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沈怀玉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

    “……你们都是我最心爱的孩子,”沈林气若游丝地说,“……无论哪个……我都不希望……”

    “师父!”沈怀玉死死抓住了沈林的手。

    沈林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甚至还没有闭上。沈怀玉拉着他尚有余温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他眼底通红,茫然之中带着一丝绝望。他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弱小——他们费劲多少心思,才把沈林从河朔带了回来?又费了多少心血,才让他重新睁开双眼?

    那血色的字在空中消散成烟,融入沈怀玉掌心。沈怀玉茫然地看着那些笼着金光的碎屑向自己飘来,一点点融进身体,最终完全消失,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沈林去世了,于是宗主之位就这样传给他了。

    清云山之上各处在他眼中从未这么清明过,一瞬间各种细节如涨潮时的海水般涌入他脑内,他甚至能感觉到禁制被薛墨瓷击碎之处的余压。

    海量的信息冲入沈怀玉的脑内,一时间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信息,只能任这些庞大而繁杂的内容充斥在自己的神识之中。

    他无心分辨那些到底都是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林切切实实的走了。如果沈林还活着,那传承血印是不会往他这里来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的温热液体,松开了沈林尚有余温的手,站了起来。

    清云宗弟子们在看到血印融进沈怀玉身体之内的一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传出了低低的呜咽声,混在漫天的鬼哭里,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薛墨瓷似乎无意打断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清云宗众人,她手上的巨刃早就再次散去了。她眼睛在邪术反噬之下已经变成了漆黑一片,原先那点美艳不见了,显得十分可怖。

    沈怀玉稍微调动神识,就能将整个清云山尽收眼底。

    原来这就是宗主之位所意味的东西,难怪他总是动不动就往外跑,似乎从不担心宗里发生了什么。

    从继承传承的那天起,就意味着这个人和清云山是一体的,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轻易探知清云山的一草一木。

    沈怀玉的心思绕着整个清云宗转了一圈,停在了陆怀渊身上。

    困住陆怀渊的禁制是他下的,可他原来并不能探知禁制里的陆怀渊到底在干什么。沈林显然可以,这才来替陆怀渊求情,如今他也可以站在远远的地方,探知到陆怀渊在禁制里做什么了。

    他看见陆怀渊双手浸满鲜血,眼眶血红。他想要突破这层禁制,到外面去,到沈怀玉身边去,然而禁制却无情地将他桎梏在内。

    “放我出去啊……”陆怀渊手抵在禁制上,大声喊道,“沈怀玉!你放我出去啊!你他妈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师兄我就是真的服你了!师父说过我天赋比你好!你让我出去,我杀了那个妖女!”

    无人应答。

    “不是说有事一起担的吗……你都忘了吗……” 陆怀渊慢慢跪地,抵在禁制上的拳头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沈怀玉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神识,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

    薛墨瓷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沈林会替他们挡一刀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来以为这帮人会上演一出你来我来之后的苦情戏,之后再大家一起协力之类的。没想到沈林这么干脆地冲上来送命了。

    “都是傻子。”薛墨瓷在心里说。

    “溱溱,”沈怀玉抽出池鱼,指向薛墨瓷,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我有多大胜算?”

    叶溱溱还在跪着哭,她抹了把眼泪,惊恐地看了眼沈怀玉,一把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没有。师兄,那女人要我,就让我去吧,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沈怀玉放下剑,把叶溱溱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你说得对……我想也是。”

    他把手放到叶溱溱颈后,狠下心捏了一把。叶溱溱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出,还没来得及惊诧,就昏了过去。沈怀玉扶好她,把她塞到一边的江卿筠手里,把剑往一旁一丢,向薛墨瓷展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

    “你不是说二十岁以下都可以吗?”他说,“我今年十九,可以让你摸骨。”

    第91章 收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从一开始就没有战斗的必要。如果他们抛弃了所谓正道的尊严没有挣扎的话,或许还能减少一些无所谓的牺牲。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骨气有时候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

    沈怀玉穿过断壁残垣种种,向薛墨瓷走去。

    这场面太过悲壮,震撼到了清云宗弟子们,一时间居然没人出声,也忘了阻拦。

    不过这种时候,即使记得阻拦也没什么用,毕竟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有的人甚至连这个为了宗门牺牲的选择都没有,毕竟薛墨瓷挑人很挑剔。

    他走到薛墨瓷身边,那女人警惕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沈怀玉道:“怎么,手无寸铁的人你也怕?”

    薛墨瓷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会不会藏什么后手。”

    “后手藏了,”沈怀玉想,“只不过后手现在困在屋子里出不来。”

    他这一去就算身死也没关系,陆怀渊定会找机会给千千万万被星月阁残杀的人报仇的。

    给他的师兄和师父报仇。

    沈怀玉面无表情地朝薛墨瓷伸出一只胳膊,薛墨瓷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抓住,捏了半晌,才又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沈怀玉看着她,回想起他们在贺家之时,这女人还算救了他们一命……没想到如今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伸出一只手,咬破了指尖,学着沈林刚刚的样子在空中写写画画,明明是只见过一面的图腾,却因为传承的缘故,深深烙在脑海里,就好像它一直都在那里一样。

    一模一样的血色图案渐渐浮现,最终笼着一层淡淡金光飘在了空中。沈怀玉深深看了薛墨瓷一眼:“一会儿带我走的时候,要快。”

    薛墨瓷没有应答,只是冷眼看着他。

    “去吧。”沈怀玉轻轻说。

    血字飘散的瞬间,薛墨瓷拉起了他的手臂,眨眼间,两人已经不见了。徒留清云山上漫山遍野的废墟和尸首。陆怀渊终于没了锤门的力气,他喉头一阵哽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细碎金光穿过了禁制,飘到了他的身边。

    沈怀玉的想法是正确的,清云宗不能一日没有宗主。沈林走了就轮到沈怀玉,沈怀玉走了自然轮到陆怀渊。但是陆怀渊从来没有想过,宗主之位真的有一天会落在他的手上。

    在他规划的未来里,沈怀玉一直都在。

    淡淡金光融入他体内,他终于可以打开这层一直禁锢着他的禁制了,然而一切都晚了。清云宗像个曲终人散的戏台,只剩下遍地疮痍。

    陆怀渊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笑。

    明明是初春,万物复苏的季节,怎么风还是带着彻骨的寒意呢?

    他推开那扇沾满了血的门,慢慢走出塌了半边的房子、走出菡萏苑,到了清云宗弟子先前布下剑阵的地方。有人看见他,扑通一声跪下,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多的人接二连三的跪下。陆怀渊沉默着扶了一个起来,然而所有的清云宗弟子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就连一直没名分的丁贤都跪了。

    江卿筠搂着昏迷的叶溱溱站在他身后,风扬起两个姑娘的长发。明明应该是好景色的,现在却让人无心欣赏。

    “跪我干嘛啊,”陆怀渊心想,“该跪他们才对啊。”

    一个化命为刃,挡下了劈山断水的一刀;一个以身为筹,换来了清云山的半晌安宁。

    他像个突然被剥夺了一切的孩子,突然迷茫了起来。

    “宗主。”丁贤突然低声唤了一声。这一句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一潭静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清云宗跪地众人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跟着丁贤唤起了宗主。

    此起彼伏的“宗主”声一时间回荡在清云山之上。陆怀渊攥紧了双手,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是痛更多些还是恨更多些。他明白沈怀玉临走前把宗主之位给他就是为了让清云宗坚持下去,他当然不能这么让清云宗垮了。

    江卿筠将手按在他肩头,她明白陆怀渊此时的感受——曾经她因为家破人亡暂居此处,转眼间这里的主人也跟她一样了。

    陆怀渊强行镇定了ji,ng神:“来几个人……和我一起收殓一下我师父的尸骨。”

    沈林在一边静静的躺着,叶溱溱和沈怀玉好歹算是看到了他最后一眼,他却什么都没看找。他死的时候很平静,像是早知道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如果不看那骇人的巨大伤口和浸透满身的血迹,或许回当他是睡着了。

    李玄和飞羽上来搭了把手,陆怀渊觉得自己双手都在颤抖。他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看着沈林躺在那里,感到一阵晕眩。

    清云宗其他弟子默默散去,有的拿起扫把打扫残砖破瓦,有的去统计房屋的损坏情况,有的去拿了药,给其他受伤的弟子上伤药——清云宗牺牲了两个人,换来其他人都只是受了些皮r_ou_伤,更多的人默默去了山上其他地方,清理星月阁之人的尸体。

    薛墨瓷做事太狠,就连自己人都未曾放过。

    可是陆怀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我师兄是不是连尸骨都留不下了?”

    先前他们可是见到过死在星月阁手下之人的惨状,那些人无不是被啃食的只剩下些骨渣……这样看来,他能在这里收殓沈林的尸骨,比下来反到是件好事了。

    暂时安置好了沈林,陆怀渊看上去十分疲倦。倒不是身体上的疲倦,只不过是经历了太多,ji,ng神上饱受折磨。李玄走过来安慰他道:“节哀。”陆怀渊麻木地点点头,心里却是满腔的倦意。

    遇上好事就欢喜,遇上坏事就难过,这是人最自然的反应。他们修道,讲究一个心态平和,要始终无喜无悲,可真要遇上事了,谁又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保持好内心呢?

    陆怀渊蓦然想起先前沈怀玉陪他练字时的场景。那时候沈怀玉跟他讲,练字是要磨他的心性。清云剑法后几式对心性要求极高,陆怀渊则是那种嬉笑怒骂都挂在脸上的人。他对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脾气,沈怀玉为他好,想要扳一扳他,这才让他磨一磨心性。那时候的陆怀渊还满心的不在意,可是转眼间,那个凡事为他好的师兄已经不在了。

    他好像这才回过味儿来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早已经被泪水沾shi。

    第92章 地牢

    沈怀玉再一醒来,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了很久似的。

    他刚想坐起来,就有个人按住他肩膀把他按回去:“别乱动。”

    这声音有些熟悉,然而他脑子此时灌满了浆糊,愣是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他就这么干巴巴地躺了半晌,才有点缓过劲儿来。

    薛墨瓷可能是觉得带个醒着的人太麻烦,还没走出清云宗的地界就把他敲晕了。沈怀玉也不知这一晕晕了多久,从他刚刚那个迷糊劲儿来说,应该有很长时间了。

    刚刚那个按着不让他起来的人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沈怀玉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谁?”他问。

    “不记得我了?”那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哎呀呀,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提醒你别起来了。”

    沈怀玉没出声,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让你乱动不是害你啊,我看那些人下手狠,你那个脖子怕不是摔出了点儿问题,乱动瘫了怎么办?”

    沈怀玉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身上各处都在疼。他眯起眼睛,仔细去看这个在他旁边喋喋不休的人——先前被黑暗弄得完全作罢的视力此时终于有了些起色,黑暗之中,他勉强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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