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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8节

    “我听说是他爹刚得了他的时候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容易夭折,”沈怀玉说,“丁贤小时候是当做女孩养的。家里又宠他,为了让他活下去什么都干过,送上清云山应该也是从哪里听说的吧。”

    陆怀渊点点头:“看来我开了个坏头。万一以后那堆少爷小姐都想修道全往清云山上送怎么办?麻烦。”

    沈怀玉一笑:“你想得还挺长远。”

    虽然前途堪忧,但在这清云山一隅的小小卧房里,两个少年已经讨论起了关于未来的事情。

    “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啊。”陆怀渊说。

    沈怀玉随便应了一声:“是啊,他们总不会一辈子待在清云宗。”

    “我会一辈子都在这里,”陆怀渊突然说,“师兄,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沈怀玉听见这样一个问题,回头瞥了陆怀渊一眼,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认真又执着的眼神。

    “我……”沈怀玉没有移开目光,而是认真看着陆怀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没有被逐出师门,我就一直是清云宗弟子。”

    当然一直都在你身边。

    陆怀渊突然移开视线,发出几声低笑,随后愈笑愈烈,最后笑得又躺了下去。

    “你笑什么。”沈怀玉觉得他莫名其妙,脸却有点发烫。

    “师兄啊,”陆怀渊躺在床上,从被子里抽出左手挡在自己眼睛上,“你说这话不是让我难过吗?”

    若要旁人来评价沈林的两个弟子,对沈怀玉的评价一定是高于陆怀渊的。沈怀玉很在意他在人前的形象,永远温和、有礼,克制中带着些疏离,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陆怀渊就不一样了,他没有沈怀玉那种感觉,他虽然同样坚韧,却带着难掩的锋芒。

    锋芒毕露不一定是好事,人们总觉得遇事留三分才是应该做的。

    “逐出师门”这个词,如果硬要在他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放上的话,那应该是陆怀渊。毕竟陆怀渊从小没少挨打挨骂,张星澜就看他格外不顺眼。

    可是他们师兄弟两个人最清楚,沈怀玉的温和只是表象,他骨子里透着张狂,微笑着的皮囊遮掩下做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如此惊世骇俗。

    万一他们和冬竹婆婆联络的事情败露了,沈怀玉也许真的会被逐出师门。

    陆怀渊的胳膊挡在眼前,不愿意去想这些事。

    第65章 冲动

    沈怀玉看起来比他冷静多了,他坐到陆怀渊的床上,拉着手腕一把把陆怀渊遮眼睛的胳膊拽了下来,让陆怀渊不得不被迫看向他。

    “哭了?”沈怀玉平静地问。

    “没有。”

    “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也会把你择出来的。”沈怀玉说。

    陆怀渊挣扎着甩开了沈怀玉攥着他手腕的手:“我怕的就是这个!你以为呢?”

    沈怀玉稍微偏过一点头,瞥着地面的方向。大有“我知道我错了,但我绝不悔改”的架势,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灯光的投s,he下留下一片漂亮的影子,陆怀渊觉得头疼死了。

    他打量着他师兄坐在一边的样子,内心十分挣扎。他师兄就是这个样子,他能怎么办呀?

    昏暗的暖黄色灯光照在沈怀玉的脸庞上,像是给他镀上一层细碎的星辰。沈怀玉小的时候就清秀,这么多年下来身形也没什么变化,即使裹在厚重的冬衣里也依旧是一副单薄的少年模样,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仿佛这么多年来的清修在他身上烙上了磨不去的痕迹。他知道陆怀渊再看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头扭向一边,拉出了脖颈上一条漂亮的曲线。

    陆怀渊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突然不说话了,被子裹在身上,翻了个身,面朝墙侧卧着,厚厚的被子盖住了半弓的身体。

    沈怀玉觉得他半天没动静,正想回头看一眼,结果还没等他转身,就听见陆怀渊说:“师兄,挺晚了,你先回去吧。”

    他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有点附在耳边轻声细语的感觉。

    沈怀玉觉得不太好,一下子有些不敢转身了。

    “快走。”陆怀渊轻轻说,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沈怀玉偷偷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陆怀渊那个朝墙躺着的姿势瞬间了然。

    他发出一声轻笑,不仅没有走,还就这那个坐在床上的姿势向后一倒,然后胳膊撑着身体,压到了陆怀渊身上。

    “你怕不怕?”沈怀玉肩上的长发垂下,看不起表情。

    陆怀渊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偏过头瞪了他师兄一眼:“你……”

    沈怀玉突然一时兴起,恶向胆边生,在陆怀渊耳朵边上啄了一下。

    陆怀渊惊慌失措地瞪了了他一眼,脖子都红了。

    沈怀玉轻声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把遮住脸的头发拢到了耳后:“就你这样,还想……”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自己的耳根却也在发烫。他觉得陆怀渊没那个胆子,这么开开他师弟玩笑也挺有意思的。

    陆怀渊猛地翻身,攥着沈怀玉的手腕把他压在了下面。

    陆怀渊差不多是跨坐在沈怀玉身上,他俯下身子,凑到了一个极近的位置,沈怀玉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玩大了。烛火昏暗,室内流转着抹不去的暧昧气息。凑得近了,陆怀渊又闻到沈怀玉身上那种常年都在的清幽檀香味。

    沈怀玉感觉唇上一凉,霎时间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陆怀渊很快放开了他,有点生气,僵硬地说:“我让你赶紧走的。”

    沈怀玉缓过来了,躺在床上慢慢说:“……对不起,都怪我。”

    陆怀渊僵了一回儿,冷静多了,他匆匆从沈怀玉身上下来,踩上鞋:“师兄你今晚先待在这吧,我去你那里。”

    这个屋子他是待不下去了,一想到刚刚的事情,他就觉得心上不住躁动,冷静不下来。

    陆怀渊带上门走了,沈怀玉躺在那里翻了个身,突然有些后悔。

    他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后悔,既然决定去做了,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然而刚刚他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啄了那一下,现在冷静下来,都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默默翻了个身,默念清云宗心法口诀,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此时,江卿筠正在河朔周遭的一个小镇。

    她早就换掉了自己那身衣服,穿着粗布衣服混在人群中。镇子里街上的行人都低着头,一副形色匆匆的样子,全然不见往日的热闹景色。

    街上有穿着黑衣的人在来回走动,有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牵着一个抱着一个,走在街头。她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然而她牵着的那个小孩子却不太配合,用刚刚唆过的手指指着那些身着黑衣的人说:“娘,他们好奇怪呀!”

    这小孩声音脆生生的,在这人人静默的街上显得尤其突出。

    女子紧张地转身,去拽那个孩子:“快走,快走,不要瞎说话!”

    那孩子傻了吧唧的,又把那手指头放到嘴里去了,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呀?”

    那女子情绪有些崩溃,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被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因为抱着孩子的缘故,她拖不动那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

    那些身着黑衣的人注意到了那孩子发出的动静,转头看向这边,其中有些人发出了冷笑。

    有一个人说:“我去看看,你们先走,别让大人等急了。”

    其余人笑着离开了,先前那一个走过来。那位妇人害怕极了,拼命拽他的大儿子,然而这个傻孩子就知道吃手,完全没发现母亲的恐惧。

    周围的人低着头匆匆走过,全部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江卿筠躲入一条小巷子,默默观察着。

    “饶命啊……”那女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求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饶命啊……”

    “小孩子不懂事啊,”那黑衣人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和声音分辨出,这是一个男子,“大人怎么不知道好好管教管教?”

    他冷笑一声,周身围绕着一缕缕的黑气,江卿筠眉头一皱——陆怀渊提过,他在星月阁的人身上见过这种黑气,这种黑气还能凝结成一种龙头虎身的猛兽,附在人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那女子不住求饶,然而那黑衣人似乎没有什么收手的意思。

    “吵死了。”他这样说,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傲慢。

    第66章 蛊惑

    那人抬起一只手,眼含傲慢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母子三人,那妇人被吓坏了,因为她赫然看见那人手上有一团像是黑色火焰一般的东西。

    修道者的灵光一类的,常人很难看清。江卿筠躲在小巷子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围绕在那人周身的黑气,这位寻常的母亲却看不见。然而,这次她却清楚的看见了。她露出惊恐的表情,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黑色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卿筠微微往外错了一步,随时准备出手,但她还打算再仔细观察一下。

    那人手上火焰般的黑烟不断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扑向母子三人。

    “哎……你知道吗?我们大人是看不上你们这种人的,”那人说话的腔调十分诡异,“像你们这种渣滓,只要乖乖的,别来讨人嫌,不会有人要你们的命。”

    那妇女已经吓破了胆子,跪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角含着两滴泪,不住地颤抖着。她那个傻孩子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名为“害怕”的情绪,消停下来了,睁大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个黑衣人。

    “啧,”那个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那个瞪着眼睛的傻孩子,“我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毕竟我们大人已经很强大了,我还没有,能让我变得更强大的东西,我是来者不拒的。”

    他咧嘴一笑,眼露凶光。傻孩子“哇”的一下哭出了声,跑到他娘背后躲着,然而一直保护着他的母亲此时也无能为力,面如土色,抖得像筛糠。那黑色的焰火瞬间从那人掌心越出,瞬时间将母子三人团团裹住。

    那妇人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她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拿一柄短短的匕首,横在那黑衣男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神色淡漠,穿着只是普通的棉布衣,带了个遮风的斗笠,头发随意地束着,几绺头发散落在脸旁,看上去像是刚经过长途旅行的旅人。

    她衣着不打眼,混在这街上的形色匆匆地冷漠人群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到她,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她带着一种淡漠出尘的气质,远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比。

    正是江卿筠。

    江卿筠手上一紧:“你给我过来。”那个人被她用刀架着,生生拖进了刚刚她藏身的那条小巷。

    “……什么人?”那黑衣人刚刚的傲慢消了一半,他刚想挣扎,江卿筠的刀尖就划破了他颈间的皮肤。

    “过路人。”江卿筠缓缓道,“你们这种邪门歪道,强化不了自身的,空架子罢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人不敢乱动,江卿筠的刀再深入一寸就能要他姓名。那黑色的“焰火”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口中的那位“大人”给他的。刚刚那群黑衣人同他都一样,被赐予了那种力量——然而就和江卿筠说的一样,他这身体依旧是凡胎r_ou_体一具,没有常年修道之人磨砺出的坚韧,和普通人相比当然是很强了,在江卿筠这里,还不够看。

    那妇人刚刚缓过劲儿来,恐惧地缩到一边,捂着她傻儿子的嘴,不敢出声。

    “关你什么事——”那黑衣人刚这么说了一句,就觉得江卿筠手上又加了力道,“——我,我知道的不多。”

    “挑你知道的说。”江卿筠说。

    “我手上这团黑色的火焰,”黑衣人说,“是大人给我们吞下了一种黑色的碎片。”

    “哦?”江卿筠心想,“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有了这个,就可以借助它,吞噬其他的人的血r_ou_……变强。”

    “有趣。”江卿筠淡淡道。

    这人似乎真的只是星月阁最底层的一个……那群黑衣人,连星月交辉坠都没有佩。从他身手也能看出来并无什么修习功底,只不过像是个新得了玩物的小孩子,借着力量仗势欺人罢了。

    “你知道你们之中失踪的人去哪儿了吗?”江卿筠问。

    “什么失踪,我没听说过!”那人有些急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们那个大人给你们这么大的‘好处’,完全没有目的吧?”江卿筠道。

    那人一愣,似乎从来没想过。

    “你们之中,有没有定期的更新换代?”江卿筠伏在他耳边轻声问,语气中掺进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比如,在你之前就拜倒在‘那位大人’旗下的人,有没有离开……?……不见了?”

    或许真的是被江卿筠话语间带动的情绪蛊惑了,那人呆呆张口:“……有,他们说……那是足够强,被大人提携到身边去了……”

    “谢谢你。”江卿筠的语气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淡漠。她手上飞快一抹,血液朝前噗呲一下喷到了小巷子的地上。她一松手,这个被她制住很久、比她要高大得多的男人向前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江卿筠则是淡定地用左手掏出了一块素色的手帕,细细地擦干净了指尖沾到的血迹——她连衣袖都没弄脏。

    那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了那男人,虽然对这个出手决绝的姑娘感到有些害怕,但还是在心里觉得她不是坏人。她认定江卿筠是她们娘儿仨的救命恩人,急忙叩头道谢,没想到江卿筠扶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磕头,还伸手探了一下她一直抱着的小孩儿的额头。

    “烧得挺严重的,”江卿筠说,“您是因为这个出门的吗?”

    那妇人看着她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是啊。烧了好些天了……一直不好,灌了热米汤也不见效果,我这才带着孩子出来……”

    江卿筠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身上:“您的家里人呢?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出门多不方便。”

    一提这个,那妇人的面色看起来更加憔悴:“我男人……死了……就是因为那群,那群——”

    “您带路吧,”江卿筠正了正自己的斗笠,“小女恰巧会些浅薄医术,如您不嫌弃,愿为您的孩子瞧一瞧。”

    第67章 长冬

    江卿筠跟着那妇人回到了她家。那房子又暗又潮,十分寒酸,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子霉味儿。那妇人不太好意思,尴尬地朝江卿筠笑了笑,江卿筠却不太在意,仿佛见怪不怪似的,径直去了床边,把一直帮那女人抱着的孩子放下。

    床榻之上铺着被褥,虽然已经洗的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却是十分干净的。能看出来,这妇人已经尽她最大的努力在维持这个家的体面了,然而房子朝向通风都不算好,这些东西是她无力改变的。

    屋里有些y冷,小孩子的脸色苍白。江卿筠掰开他的嘴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他的胳膊。

    “就是普通的伤寒。”江卿筠说,“不过拖得久了,现在有些严重,有点危险。”

    那妇人无奈地垂下头,看着家徒四壁的样子,就算江卿筠给她开了方子,估计也买不起药。

    江卿筠看出了她为难的样子,开口道:“我身上有随身携带一些药物,先给这孩子服了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那妇人感激地看着江卿筠,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卿筠这才取下斗笠,对那妇人平淡地说:“救人性命最重要。孩子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您去烧点水吧,我这次前来是有些事情想问,您一会儿答了我的问题,就算药钱了。”

    那妇人这才晃过神来似的,点起炉灶坐上了一壶水。江卿筠看了一眼那个砌在屋里的炉灶,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没剩下多少的柴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炉灶中的火焰舔着壶底,总算给屋里带来了些温度。江卿筠递了一个纸包过去,里面是事先打磨好的药粉,一会儿用水冲开就行了,这样药效比不上慢火煎的,但总能救急。江卿筠行医多年,身上备这种药备习惯了,没想到这次排上了大用场。

    等水烧开的这点空,江卿筠同那妇人一起坐下,询问了下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们那群人,”那妇人可能还是有些害怕,声音小小的,“杀人……”

    “我知道。”江卿筠说

    “有穿着黑衣的人,来我们这里招兵买马,只要加入他们,就可以获得神力,”那妇人嗫嚅着说,“一开始大家还不信,有人胆子大,加入了他们,大家发现,那人真的比以前厉害了,都会使法术了……”

    江卿筠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有人在前得了好处,渐渐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了,”那妇人继续说,“但是……但是那一看就是妖法啊!有人站出来阻止镇子里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回来……那是妖法,不能沾的!大家组织了一伙人,去跟他们讲道理,结果、结果……”

    江卿筠微微颔首,示意那妇人不必勉强自己说下去了。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到,那些肯定是被杀了。

    “您的丈夫……”江卿筠轻声提了一句。

    “是……”那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去讲道理的人全都死了,我男人也在里面……”

    江卿筠沉默了一下,让那妇人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那妇人抹了眼泪,又开口道:“……他们把人都剁成了碎块,然后……吃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江卿筠问。

    “看见了……那些人,那个时候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神志。”那妇人忍住抽噎,低声说,“血腥气整个镇子都能闻到,那些人把他们的尸体一点点啃了,连骨头渣子都没能留下……我只能给他,弄个衣冠冢……”

    那妇人稍大一点的孩子去拽他娘的衣服,以他的年纪,尚且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但他依旧本能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不对,只好拽拽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回过神来。

    江卿筠看着这妇人悲哀的样子,只能说一句:“请您节哀。”

    作为医者,她见过的逝去太多,近乎麻木。可这种悲痛,如果不是切身体会过,又哪里能懂呢?她看着这妇人哭了一会儿,这才上去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谁都没有能力改变既定的事实,能够做的只不过是向前看,不要让未来更加糟糕。

    水壶发出的响声把那妇人从悲伤中唤了回来,她忙着起来,把火熄了,把江卿筠先前给她的药粉冲成了一碗色泽浓郁的药汤,吹吹凉,再慢慢给她那个烧得不省人事的孩子灌了下去。

    她神色异常憔悴,喂完药又坐了回去。她一个女人,拖着两个不大点儿的孩子,居然从这绝境中咂摸出了一种坚强的味道。

    “活还是要活下去的……”她低声说,“我苦一点不打紧,我的两个孩子不能没有娘。”

    话是这么说,然而家里银钱所剩无几,漫漫长冬中,这娘仨死去的概率太大了。

    “他们来了这么一遭,大概没人敢拦着他们了吧。”江卿筠坐着没动,问了一句。

    “……是啊,谁敢啊。”妇人的神情中带着些苦涩,她用剩下的热水给江卿筠沏了一壶茶,手法很是粗劣,只是普通地往茶壶里撒了一把茶叶,又把开水倒了进去,“……家里穷,没什么好茶,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江卿筠端起滚烫的茶杯嗅了一下,发现茶还是不错的,并不是什么茶叶沫子,这茶叶,兴许是这家男人还在的时候买来的,现在还没喝完。

    “我还有一事想打听,”江卿筠放下茶杯,望向那妇人,“那伙黑衣人,从何处而来?”

    那妇人一愣,想了想才开口说:“……是河朔吧?就是那边。”

    江卿筠从这妇人口中证实了她早就猜到的事实,心里却还是一沉。

    她早就知道河朔可能出了什么大事,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离得越近,越觉出不安。心里虽然早就知道大概家是回不去了,然而却总有一丝侥幸的念头在心头晃荡。万一呢?万一江寒熠只是跟他的阿姐开个玩笑呢?万一这些人并不是河朔而来的星月阁之人呢?毕竟他们连星月交辉坠都没有佩。

    可是现实就摆在她眼前,她不得不接受。

    第68章 答谢

    “姑娘,”那妇人看她沉默许久的样子,“听口音,你是河朔那边的人吧。”

    江卿筠点点头,承认了。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那妇人拉起了江卿筠的手,“那地方现在不安稳,别回去了走吧,越远越好。我知道你厉害,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可就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苟活下来,听说河朔那边有个仙门,叫什么来着……”

    “贺家。”江卿筠看起来有些冷淡,却也并没有甩开那妇人拉着她的手。

    “哦,对,是这个……”那妇人道,“听说……满门都灭了。”

    江卿筠早就知道这些,点点头。

    “那伙坏玩意儿,专门抓你们这些仙门出身的人呢,我们这些平常人家老百姓,他们反而看不上……”那妇人继续劝道,“跟我们过不去的,也就那些仗势欺人的,我们要是低调些,也不是活不下去。你们就不一样了,姑娘,她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们啊。我们这边,原本也有些不入流的小宗小派的,也都被那伙黑衣人都带走了……”

    江卿筠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的。”

    她一贯不是什么冲动的人,这次强行来走这一遭,已经是极大的意外。她当然没傻到把自己往人家的老巢里面送,而且,她还答应了清云宗的那两个人。

    要回去,带着太湖冬竹婆婆制成的魂偶。

    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和清云宗有缘吧,父母赠的名字,恰巧与“清云”二字同音,又恰巧在她那个烦人的弟弟相引之下结识了清云宗之人。如今她在外漂泊,有家不能回,背后唯一的支撑竟然成了和她相处没有多久的清云宗之人。

    她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不知道是在和那妇人说话还是在心里跟沈怀玉和陆怀渊说话:“多谢。”

    时间不早,那妇人留江卿筠住了一夜。这房子虽破,好歹能够遮风挡雪。那小孩子喝过汤药以后沉沉睡去,烧却是渐渐退了。那妇人很欣喜,晚上煮粥的时候,特地多撒了两把米,还煮了ji蛋招待江卿筠。

    留宿的事情江卿筠没有多推辞,ji蛋她却是没有动。这家有多困难,她也看在眼里。这些有营养的东西,还是留给即将大病初愈的孩子吃吧。

    第二天一早,那妇人按在惯例早早起来忙活家事时,发现江卿筠已经离开了,桌子上面放着两包昨晚江卿筠给她的那种油纸包,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多谢款待,茶是好茶。

    那妇人忙去看桌子上的油纸包发现一个里面是撵成粉末的各式药材,另一个里面放着些银钱。

    妇人收起了这些东西,对被母亲惊醒,还坐在被窝里的傻儿子说:“……真是个好人啊,你说是吧?”

    傻儿子正在吃手,听见这一句不知道触动了他哪跟神经,突然含含糊糊地结了一句:“好人有好报!”

    清云山上,气温似乎照往日还低了一大截。风里带着些刺骨的冷意,陆怀渊终于不是只穿单衣了,他谨遵师兄教导,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场。

    他站在丁贤那个院里,远远地看叶溱溱折腾着少爷。叶溱溱虽然平时胡闹了些,教起丁贤还是很认真的——认真过头了,忘了什么叫循序渐进,练得丁少爷天天腰酸背痛,被策反的小丫头现在也不疼他了,晚上也不给他捏肩捶腿,就是配着吃吃点心聊聊天,过得比他还幸福。

    丁贤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陆怀渊今天不知道为啥来他院里了,他哪里供得起这位神仙!不知道陆神仙今天到底为何而来。

    陆怀渊不知道他在丁贤那里俨然已经是“神仙”这个段位,正倚着院墙剥糖炒栗子吃,一副悠闲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神仙。

    丁贤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欲哭无泪,练不下去了只好停下来问:“师叔,我错了,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害怕。”

    陆怀渊一挑眉:“什么就你错了?我可担不起。”

    “我……”丁贤被他噎回来,仔细想了想他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把陆怀渊惹成这样。

    他就和平时一样,早上起来,先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往回走——他跟叶溱溱约好了时间,谢天谢地,这丫头终于不成天往男人房里钻了——然后就和平时一样,被她揉搓着练功啊!到底哪儿不对了!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溱溱,结果这丫头说:“别看我,我不知道,你还是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什么破师父!一点都不宠徒弟!

    丁贤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哪儿不对——他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沈怀玉。

    那个时候沈怀玉是从陆怀渊那个院子里出来的,当时他没想太多,只当是师兄弟俩感情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想想,哪里都很奇怪。

    沈怀玉神色看上去不太好,大早起就没什么ji,ng神,而且这两位跟他丁贤不一样,丁贤早上起来得先吃点东西,要不总觉得饿得慌,这两位一向是早起先练剑的。他起得没那么早,往常那个时间,人家都已经连了好几套了,哪有这个时间去找师兄弟说事儿的。

    而且沈怀玉穿的好像是……昨天那身衣服。

    丁贤一时间陷入呆滞,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可怕。

    沈怀玉一贯爱干净,况且练剑刻苦,哪怕是数九寒天也能弄得一身热气腾腾的汗,丁贤上山这么久,没见过沈怀玉第二天不换衣服……别说两天不换,沈怀玉一天就能换两身,最近越来越冷了,沈怀玉练剑的时候穿的是身轻便的,练完了他还会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厚一点的。

    他不是叶溱溱这张山上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妮子,他原本在山下的时候,身边就常年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十五岁那年他就第一次跟着身边那些二世祖狐朋狗友一起去了花街……如今他都二十多岁了,这有什么不懂的。

    难道陆师叔跟沈师叔……他一脸惊恐地看了陆怀渊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那一张臭脸。

    “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陆怀渊看他好像想起来了,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丁贤有点恍惚,“我只说了一句‘师叔早’……”

    第69章 点心

    陆怀渊一挑眉,没说什么。

    他真当丁贤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沈怀玉了。

    前一晚他们两个人都有些冲动,陆怀渊想想落荒而逃的自己,就觉得这不是个事儿。你看,哪有占了人家便宜之后自己先跑了的呢?

    他本来只是想逃离那个场景,没想到这一晚在沈怀玉房里睡得更不安稳,鼻尖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檀香,莫名让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简直就是个小废物,下山多走两步路都能崴到脚,偏偏好面子不肯说,等到脚腕肿的像馒头才被沈怀玉瞧见。沈怀玉朝他笑笑,眉眼如画,当时他也很狼狈,发丝全都胡乱地散下来,却把陆怀渊背起来,陆怀渊趴在他背上,嗅到的就是这股味道。

    唉。

    “如果师兄不是生气了,就是害羞了。”陆怀渊这样安慰自己,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丁贤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陆怀渊一脸变化莫测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怀玉确实是有意回避陆怀渊,毕竟昨晚的事情,很难像以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再就是……昨晚其实是他先凑过去在陆怀渊耳朵上亲了一下。

    沈怀玉捂住脑袋,觉得自己可能着凉了,不然为什么会法这种昏呢?

    陆怀渊昨晚向侧躺着的时候,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也正常。但他却突然玩心大起调戏了陆怀渊,再然后反被调戏……

    沈怀玉眨眨眼,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太久了,忽略了一些内心深处压抑着的东西。

    一方面他觉得有些小尴尬,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陆怀渊,于是今天一天,都不太好意思见他。可清云宗就这么大,绕着谁走简直再明显不过!沈怀玉叹气,勉强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仔细钻研清云剑谱。

    陆怀渊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悄悄背起了一些担子。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可能让师弟一个人担着。

    他正捧着剑谱思考时,陆怀渊过来了:“师兄,江卿筠来信了。”

    他手上停的是灵鸽,就是先前张星澜提过的那一种,陆怀渊问过这件事情之后张星澜似乎也觉得这两人在外时不能同清云宗通信有点麻烦,于是偷偷摸摸叫沈怀玉滴血喂了一只。

    虽说是偷偷摸摸叫的,沈怀玉却没有丝毫瞒着其他人的意思,陆怀渊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师兄养了灵鸽的事情。张星澜气的够呛,痛恨自己当时没跟沈怀玉说清楚,不过陆怀渊看起来并没有自己也想弄一只的意思,张星澜也就作罢了。

    沈怀玉一开始还以为这鸽子要全部用他的血饲喂,每天定时定点去放血,张星澜知道了之后用账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沈怀玉的脑袋:“傻孩子,你以为你这是养什么呢!偶尔来个一两滴就够了,就你这放血的架势,蛊都要被你养出来了!”

    沈怀玉虚心接受教训,改成了隔几天喂一两滴,不过这只鸽子好像有点傻,不管喂什么都是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一开始他们还担心清云山这种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会不会偏偏养出了一只傻鸽子,于是试着放飞了一下,发现……这鸽子真的没有沈林养的那只那种指哪儿飞哪儿的机灵劲儿。

    张星澜看他们费这个劲,只是冷哼一声:“你们师父那只年头长着呢,你这才多长时间?”

    于是这次让鸽子去追江卿筠沈怀玉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他这鸟不管能不能追上,能顺利回家就算好了,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追上了。

    鸽子啄了下陆怀渊的手指,看见沈怀玉,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沈怀玉本来还没想好怎样面对陆怀渊,这家伙就这么自己找上门来了,听见他声音的一瞬间不由得心头一紧,随后马上放开,装作平常的样子。

    鸟是飞过来了,信早就被陆怀渊拆了出来。陆怀渊把信纸递给沈怀玉,有意无意间指尖相互触碰了一下:“幸亏是我看见了这鸟,不然要是别人把信拆下来,麻烦可就大了。”

    沈怀玉因为刚刚的指尖接触顿了一下,他以前跟陆怀渊再亲密的接触都有过,却猛然间对这些小接触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不会,别人应该不会擅自把信拆下来。”

    陆怀渊笑笑:“你说得对。不过要是叶溱溱那个破丫头可就不一定了。”

    “那鸟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她那边飞,”沈怀玉若有所思地展开信纸,“说来也奇怪,这丫头怎么这么能招惹。”

    他认真扫了一眼江卿筠的信件,皱起了眉头。

    江卿筠在信中写,她已经试着往河朔的方向探过了,现在正在往太湖去。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她在那小镇子的见闻,还附上了自己的猜测。

    星月阁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手段,使那种黑雾凝聚的猰貐附在人身上,使人获得额外的力量。

    这种力量还可以补强,即通过食人血r_ou_的方式,对于普通人来说,吞食其他的普通人就可以增强自身,但对于渐渐增强的那位“大人”来说,这已经不够看了。他灭了贺家,带走了一堆仙门弟子,正是想通过这些人来增强自己。

    除了这些,他还在给自己“制造”食物,即不断拉人进星月阁,让那些人用同样的方式去吞噬其他人,增强自己,等到足够强的时候,再将这些人作为“食物”吞食。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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