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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节

    我家魔物要上天 作者:妖不知

    第40节

    花莫言叹气:“我一个瞎子爬上来可不容易,倒不如你上来吧。”

    文渊果然从矮墙那里找了个好攀爬的地方,慢慢爬上墙头,再迈上屋顶,一步步向花莫言走近。

    他走得愈近,花莫言就愈是想笑。

    ——假的。

    这是个冒牌货。

    尽管他学得很像,掩饰得极好,还故意爬得非常慢,但他上来的动作太过灵巧和准确,每一步都像是事先量好了位置似的ji,ng准,一次试探性的动作都没有,这是正常人类无法企及的。

    哪怕是个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对于并不熟悉的地方,也很难一路一步不错,更何况……文探长近来好像负过伤吧?

    能藏住妖气,这妖物应当是个大头了,少说也有几百年,可以用。

    “一鸣啊,你怎么上来的?”冒牌货还假装擦汗,问道。

    花莫言指指旁边的空位:“坐。”

    等冒牌货坐下,花莫言不急不忙地把事先暗暗用口水写好符咒的左掌心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冒牌货在被他拍到的刹那间如同被雷霹到一般发出惨叫。

    花莫言慢慢将同样写好符咒的顺手扣在他的头顶,慢慢往下压。

    擒住妖怪并不难,只要时机抓得好就可以,比如现在。

    到底是有些道行,那冒牌货没有像那些小妖一样马上被吞噬,还能苦苦挣扎,发现挣不脱后才哀求起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同那些吃人的妖怪不一样,只是想和你订个契,讨点好处啊。”

    “啊,”花莫言没有松手,只是淡淡地问道,“为什么你们想要和我订契?”他依稀记得之前也有不少妖怪要和陆少爷订契。

    妖怪一般情况下不会贸然与人接触,更不会轻易伤人,因为一旦兴风作浪,往往容易引来道士和和尚这类镇妖者,得不偿失。

    那妖物渐渐现了原形。

    是一本残破的旧书。

    那书妖发出簌簌的声响抖动着说:“……在、在二十多年前,有人说,‘这座宅子的独子将会在下一次天狗食月夜前,前,前,前……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物,若是与他订了契,就能沾点光,有助于修行’……我苦苦修行四百九十九年,还差一年就可以进阶了……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

    “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一个道士。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更,更没有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书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呵。”花莫言发出轻笑,“四百九十九年啊,那你再重新投胎修炼一次吧。如果……你还能抬胎的话。”

    被拿来炼骨的妖物,是不能投胎的。

    话毕,不等书妖继续求饶,他就将右手用力往下一压,书妖发出哔哔剥剥的被焚烧的声音直接没入他的掌心。

    他盘腿而坐,闭目运气。

    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很好。”

    月亮落下。

    太阳升起,展开万道金芒。

    陈姐难得睡了个懒觉,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金叵罗乘着金芒从半开的窗户蹿进了陆少爷的房里。

    陆少爷在床榻上睡得很安详。

    即使眼上蒙了纱布,仍掩不去ji,ng致清逸的轮廓,仿佛一幅潋滟水色被白布微掩的山水画,直教人想掀开这层布,以一览这上好的山光水色。

    白布之下,直挺的鼻梁侧边落下一小片阳光,透出淡淡的金色。

    金叵罗故意把陆少爷的头挪了个位置,让那一小片阳光正好能落在他的眼皮子上的纱布上。

    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李大夫只给他裹了一层纱布。

    这层纱布是挡不住光的。

    果然,就在眼皮被阳光刺到的那一瞬,陆少爷喉间发出懊恼的咕哝,眉心微皱。

    醒了。

    金叵罗在他耳畔低低问道:“要不要喝水?”

    “嗯。”陆少爷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也没弄清楚旁边的人是谁,只是惯性应了一声。

    每天刚起床的时候他都要迷糊一小阵,才能从困顿中抽出意识。

    水声响起,很快杯子送到他唇边。

    他张开嘴,清凉的白开水恰到好处地徐徐灌进嘴里,既润了舌头和喉咙,又不致于呛到。

    这股清冽让意识稍稍起来了。

    金叵罗沉稳磁性的声音重新响起:“要不要吃点好吃的?”

    “嗯。”

    陆少爷又含糊地应了一声。

    很快,有什么东西被送到嘴边。

    他张嘴就咬了一口。

    ——软软的,充满弹性,还有点儿潮意。

    但是没味道,还咬不掉,才咬了下就缩回去了。

    嗯?

    他咂咂嘴,疑惑地挑了挑眉头,意识又清醒了一分。

    金叵罗用右手拇指按着被咬伤的嘴角,继续问:“要不要订契?”

    过了许久,陆少爷缓缓地、愠愠地、哑哑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原本只是想换个皮囊就罢了,只算暂时叨扰陆少爷一阵。

    现在倒好,被老怪物搅得只能两败俱伤。

    花莫言伸展了一下身体,觉得自从炼了妖骨,魂魄带来的周身疼痛已经大大缓解。

    那只千年王八果然还是有点用的,竟然让他炼出了将近一半的妖骨架子。

    主要是那时候它毫无防备,着了他的道,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被他得手。

    这岂不是比当个寄生的二等魂魄好得多。

    嘻嘻嘻。

    想到这里,花莫言不由展颜。

    眼睛已不甚痛,看来伤势快要痊瘉了,时间得抓紧。

    虽然想过索性把这双眼珠子戳瞎,但这样就打草惊蛇了,自己一定得在老怪物那里吃上一顿大苦头。

    算了。

    看来炼骨不能找小妖怪,还是得找些有道行的老东西才行,不然一毫一毫地炼,得炼到猴年马月啊。

    等把妖骨整副架子炼好,他就可以犹如毛虫化蝶般破茧而出,脱离这副到时必定会被损毁的皮囊,再找个地方藏匿一阵,让皮r_ou_渐渐在骨架子上生出,很快自然就可以拥有一副完全属于自己的皮囊了。

    ——常人猎鸟兽,他猎妖物。

    这两天一直浑浑噩噩地保持着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有时清醒,便听听陆少爷和老怪物斗嘴,有时沉睡,便当作是休养生息了。

    陆宅的院墙头镶着深蓝色的琉璃瓦,此刻早融入了夜色,失去了那抹蓝,上面映着的点点星光似乎在骄傲地昭示它与四邻那些普通黑瓦片的不同。即便周围人不再提起,它也不忘提醒别人这座宅子的旧主人曾经的品味。

    一道黑影慢慢攀上墙头,沿着墙头蹿上了屋顶,很快便稳坐在屋脊上,托腮轻叹。

    到底动静太大。

    昨天那样子一定是破封失败,幸好陆少爷看不见,否则一定会被他那副狰狞的鬼样子吓到。

    他正好趁机跑出来狩猎。

    金叵罗不在家。

    估计跑去哪个僻静的地方破他的封印去了。

    月亮悄悄升起。

    整个金陵镇笼在一片轻柔的薄纱般的莹白光华之中,只有零星的几户灯火与满天繁星相对。

    绝大多数屋宇在月华之下都有如水墨画勾勒出的线条一般朦胧柔和,唯有间夹着的一些镶了琉璃瓦的房子有着清晰而晶莹的轮廓。

    第107章 放假

    现在的人啊,真是没什么礼貌,哪怕是想拼桌,也得开口问一声吧?

    “你说阿金?”那人莞尔一笑,“刚刚我在拐角见着他了。”

    他的声音既清亮又爽朗,有着让人舒服的音色。

    陆一鸣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文渊?!你出院了?”顿了下,“你这伤……急着出院干什么?嫌命长?”

    “我好了。”文渊笃定地说。

    除了胸口的新痂微微发痒,他全身上下确实无丝毫不适,非但如此,他还自觉五脏六腑充满了蓬勃的力量,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行,你说好就好吧。这些糕点随便吃,刚点的。”陆一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朝桌上挥了挥手,终究还是忍不住,“不是,我说你,刚出院,急着跑来镇上做什么?该不会都这样了上头还叫你查案吧?”

    “我自愿的,不碍事。”文渊随手捡起一块绿豆糕。

    “有头绪了?”陆一鸣想起了陈谨之,心头不由微拧,沉声问。

    “有。”文渊淡淡地应了声。

    陆一鸣等了许久,也不见文渊继续往下说,猜想是警署的规矩,也没有追问。

    文渊愿意说,他就听;不说,他也不见怪。

    “……呵,想起来,这个事儿,当初大家伙儿都说指不定和王寡妇有关系呢。”

    “……王寡妇?”文渊略一抬眼,“哦,是那个王秀莲的妈?”

    太久没提这个人,他差点忘了是谁。

    有人怀疑陈府灭门和王寡妇有关系很正常。

    王秀莲是王寡妇的女儿。

    王秀莲的尸体在二月初被人发现埋在后山的一具棺材里,身上穿着楚家金店的镇店之宝——金缕衣。

    王寡妇这时候莫名不知所踪。

    没多久,陈府灭门案就发生了,王秀莲早重新下葬的尸体出现在了陈连城的身边,而且丝毫没有腐败的现象。

    当时很多人都说,是王寡妇使了邪术,用自己的女儿为蛊对陈家下了毒咒。

    但李飞云不信这个说法,文渊也不信。

    因为这个王寡妇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女人,四邻对她知根知底,一个普通得不再能普通的小镇女人,二十出头时死了丈夫,就拖着个独生女儿以卖针线活为生,相依为命。她哪来的能耐对陈家下咒?再说了,图什么呢?

    警署对她展开过系列调查,并没有人见过这对母女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主要是王寡妇直到现在都不知去向,再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文渊剥开绿豆糕上的纸包,轻轻咬一口,绿豆的清香和软糯中带着的甜味在舌头上迅速散开。

    “……好甜。”眉头不自觉舒展。

    “甜吗?我刚吃时觉得还有点淡呢……”陆一鸣絮絮叨叨了几句,忽然反应过来,“你舌头好了?”

    他记得文渊以前除了辣,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嗯。”文渊三两口解决了一块绿豆糕,“遇上一个……江湖游医。让他随便治治,谁知道竟然能好了。意外之喜。”

    他慢慢拿起第二块绿豆糕,不经意似地道:“你那个堂哥,感觉很不一般哪。”

    陆一鸣听到这个名角亲戚,以为文渊又在夸奖这个堂哥,不由笑笑:“可惜我跟他不大熟,来往得少,你也知道的。要不是他在路上认出我来,我还不知道有这门亲戚呢。”

    “他怎么认出你的?以前见过?”

    “没有。我祖父少小离家,早和老家的亲人断了音讯。他认出我来是因为我祖父的一幅画像……哈哈哈,神奇了吧?要不是亲眼看到那幅画像,说起来我也不信。”陆一鸣把当初的景象绘声绘色地和文渊讲了一遍。

    文渊有些奇怪地道:“你祖父……离家之后完全没和那边有过联络?”

    “嗯,我祖父不喜欢和我说老家的事。”陆一鸣回忆了下小时候和祖父相亲的光景,“只说家乡出了灾荒,和老家的人失散了。有次我问他,怎么不回老家看看?兴许能遇上亲人。他就……脸一沉,直摇头,说,回不去喽,回不去喽。”边说还边学起了老人的腔调,然后不免揣测道,“其实我就猜啊,他八成是和家里头闹掰了。”

    “你祖父在镇上好像颇有几分名望,查案查到镇里地方志,还看到他的传了。”

    为镇里作过贡献的人,都会找来一些秀才为他立传,放在地方志的末页里。

    “那是。他说早年仗着时运好,发了家,绝不能忘了乡亲,就出钱为镇里建了钟楼,还有学堂什么的,”陆一鸣指指窗边的那条青砖大道,笑道,“外面这条路,还是他捐的呢。”

    陆一鸣掐着晚饭前的点和金叵罗一起回了家。

    陈姐正在厨房里叮叮铛铛地捣鼓什么东西,远远地唤了他们一声就自顾自地忙去了。

    饭桌也被从厅里挪到了院子里,上面已经摆上了不少好菜。

    光靠闻的,陆一鸣就知道今天的菜有多么丰盛。

    除了时常吃的清蒸鳜鱼、糖醋排骨、板栗乌ji汤,还有很少能上桌的熘蟹黄儿、香炸琵琶虾等等。

    不少菜式陈姐平时嫌麻烦,是懒得做的。如果陆一鸣想吃了,她就拿钱出去酒馆买人家做好的回来。

    可是今天她竟然亲手把那些菜式都做全了。

    陈姐忙活完,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陆一鸣和金叵罗早早就围着小饭桌坐好了。

    陈姐轻晃了下桌面:“嗯?怎么好像还是有点儿不平……”扯开嗓子叫嚷起来,“老王!老王,垫个桌脚来……”边叫着边走到了井边。

    往常只要陈姐一嗓子,老王早乖乖浮出来趴在井边待命了。

    可今天左等右等却不见老王浮上水面,陈姐不由嘀咕:“老王今天是睡着了?”笑笑,“算了算了,给你也放个假吧。”

    坐下来,陈姐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颇有些成就感,一转眼珠子:“你们怎么不动筷?开饭了。哼,你们两个啊,平时早抢着吃了,今天怎么回事?”

    陆一鸣笑了笑,没说话,抽起了筷子。

    不等他循香夹菜,两边的人就已经把几大块r_ou_夹到了他碗里。

    陆一鸣挡住碗:“够了,我自己来。”

    “我是怕你夹不住,掉地上,废了我的心血。”陈姐嗔道,冷不丁瞅了金叵罗一眼,不由叫起来,“哎呀!你这嘴,是被什么撕开了?”

    金叵罗纤薄的上唇角侧边,赫然有一道半月形的撕裂似的伤痕,看起来还是新结的痂。

    金叵罗沉默了一会儿,见陈姐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才慢慢道:“猫抓的。”

    “哪来的猫?”陈姐嗤地一声笑出来,“该不会是你自己偷养的‘小野猫’吧?不然哪只猫会扑过来抓你。”

    “咳咳咳……!”旁边的陆一鸣突然被一口饭呛着,咳了起来。

    陈姐给他递汤:“你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你好好吃你的饭,哪这么多废话。”陆一鸣喝了口汤,慢慢说道,“难得放个假。”

    “你还长脸了啊!我辛苦这么大半年,好不容易等到近来生意好些了才放个假,不行吗?”陈姐撅了撅嘴,一筷子杵到碗里。

    手感有些不对。

    这碗没这么浅,但筷子只戳了一小头就卡住了。

    陈姐疑惑地低下头,用筷子把表面上的饭扒开。

    饭底下渐渐露出了一小角碧色。

    陈姐尖叫了一声。

    丢下筷子,用玉葱般的指尖把底下那块翡翠拿了出来。

    一小尊沾满了白饭粒的翡翠观音像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

    在夕阳的柔和的金光下,翡翠观音像通体透着暖绿色,晶莹剔透。

    趁着陈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的当口,陆一鸣咽下一口饭,不紧不慢地说:“哼,你以为你生辰我们会不知道?”

    陈姐眼睛亮晶晶的,抽了两下鼻子:“……这么脏。”

    “我们洗过了的。”

    陈姐敲了下他的头:“我是说,饭粒儿把它弄脏了!你直接给我不好?塞饭里做什么!”嘴上骂得厉害,脸上却笑得跟朵刚开好的桃花似的。

    “我今天好好地想过了,”陆一鸣摸了摸被她敲疼的地方,“你为了店里的事忙得都大半年没回家乡了,不如索性好好地多放几天长假,回家一趟吧。”

    陈姐取来一盆清水洗那块翡翠观音,说道:“我倒是想。可铺子怎么办?不开啦?”

    “你放心去,不是还有我呢。”陆一鸣施施然笑起来,嘴咧得像个月牙。

    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对面金叵罗的位置上。

    陆一鸣修长的眉毛一挑:“这里有人了。”

    被李大夫给轰了出来。

    陆一鸣在医馆门前叹气:“哎,李伯伯,我只不过是怕眼睛闷坏了想……”

    “得了,这会儿叫上伯伯了,”李大夫直接打断,“去去去,一边儿去,不到三天别来烦我。你瞎了还坏我招牌!要拆布自个儿拆去嘛,甭找我!”

    陆一鸣窝着火,坐在茶馆里听新来的小姑娘弹唱。

    金叵罗被他打发去买东西了。

    他倚在窗边的位置上发呆,浑然不察有个人正朝他快步走来。

    天天来我这里找事。

    金叵罗身子稍稍倾斜过来,像是故意要贴得更近,他低沉而富含磁性的声音在陆一鸣耳边响起:“今天放假。”

    “放假?”陆一鸣长眉一挑,“我怎么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等陆一鸣悻悻然一走远,医馆里的小伙计偷偷问李大夫:“师父,他这眼睛,有这么严重?上回那个人跟他差不多,也是石灰迷了眼,不是敷了两天药就……”

    李大夫捋着山羊胡ji贼地笑了:“我唬他的,不然他这几天能老老实实的?要不是他偷喝酒眼睛早好了!算是我替他爹好好教训这小子一把,整天游手好闲的……都不知道在外面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

    终究眼睛不大方便,傍晚人少走走还行,大白天的街上熙熙攘攘,光靠根棍子怕是走不好。

    吃过张记的生煎包,他便按捺不住又去了趟李大夫的医馆。

    金叵罗贴着他的身体坐在榻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在翻,边翻边发出冷笑。

    陆一鸣摸了摸怀里,《金陵地方志》果然没了,忙伸手一把从金叵罗手里抓回来,忿忿道:“陈姐近来不让你去店里帮忙?这么闲的慌。”

    不说店里新伙计的生面孔,怕是连每个月赚多少钱都不晓得吧。

    陈姐破天荒地一觉睡到大中午才不急不忙地起床洗漱。

    陆一鸣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拽着金叵罗出门找吃的去了。

    算了算老黄历,三月三十一,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金叵罗都懒得笑话他——店里的事情你知道几件?

    陆一鸣在榻上慢慢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大片的阳光落在自己头上和后颈上,暖洋洋的。

    说来也奇怪,它落在眼皮上是灼刺,落在别的地方却只是温柔的暖。

    第108章 春江

    上方的人顿了顿,看到陆一鸣的脸颊在煤油灯浑浊的暖光里微微发红。

    ——他只是一手掩着被砸痛的地方,并没有要发火骂人的意思。

    那人很快又重新俯下。

    落下一抹新的吻。

    像是要补偿刚刚的失误一般,这次的吻既轻柔,又小心,如同蜻蜓戏水,蝴蝶过花。

    很快便像知道春江水暖野鸭一般,欢快地没入了水里。

    翌日。

    陆记药材铺的帐房先生和伙计们一大清早就陆续被来得比他们还早的东家给吓了一跳,不知道从来不怎么来铺子的东家要搞什么名堂。

    跑堂的伙计看着陆一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顾自翻帐本,不由得偷偷跟帐房先生咬耳朵问:“掌柜的怎么没来,难道掌柜的被辞了?”

    “说不准儿。”帐房先生小声地回道,“掌柜的那么悍,兴许是得罪东家了。”

    “也难怪,掌柜的这脾气……我以前还奇怪东家怎么能忍她这么久呢。怪不得昨天给我们放了假。”伙计不无惋惜地道。

    掌柜的悍归悍,但为人爽直能干,这铺子支撑下来全是靠她。

    她万一走了,这以后怎么样还真保不准。

    陆一鸣不理会他们的碎碎念,只是在不慌不忙地把帐本翻完后才抬头冲他们施施然一笑:“陈掌柜回乡省亲去了,我只是来看一阵铺子。”

    帐房和几个伙计暗暗舒一口长气,纷纷道:

    “哦!原来是省亲去了啊。”

    “吓我一跳……”

    “怪不得。”

    帐房先生在边上悄悄打量,不由问起:“听掌柜的说,少爷你眼睛受了伤?现在这是康复了?”

    “好了。”陆一鸣眨了眨一双明亮的眸子,“就是看书久了会有点儿干。”

    照理说,没到李大夫给的能拆纱布的期限。

    但他实在闷得受不了,出门前就把纱布给拆了,“哦,眼干啊,那用枸杞、菊花配上六味地黄丸来一帖,养肝明目呢。”伙计凑上来说。

    “好,”陆一鸣点点头,道,“晚些时候给我来几副。”

    “好嘞。”

    有两个新近来的小伙计很少能和东家说上话,头一回看到东家来这里工作,见东家看起来年纪轻轻兼和颜悦色极好相处的样子,便趁着现在刚开门没什么活,好奇地叽叽喳喳凑过来聊天。

    “掌柜的说,少爷你去过京城读书呢。”

    “还有英国的京城是吧?”

    “外国的京城和咱们的京城有什么不一样?”

    “咳,”陆一鸣很少和人说起之前在海外留学的经历,毕竟去的不是什么名校,学业更是荒废不少,说起来多少有些尴尬,幸好脸皮厚,仍是淡定自若地吹起了牛皮,“那边的京城啊,论景致也没什么看头,只不过……”

    聊得正欢,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迈进了门槛。

    帐房先生朝来人笑笑:“金先生,你来啦。”

    金叵罗微一颌首。

    扫了柜台边的陆一鸣一眼,略有些惊异,薄唇勾起:“你不是说起不来?”

    昨天两人早为陈姐买好了今天最早的那艘渡轮的票,今早金叵罗亲自把人送去了码头。

    结果原本说好要一起送别的陆一鸣赖在床上起不来。

    陆一鸣摸了摸鼻子:“你们走了一会儿我就睡不着了,先过来看看。”

    金叵罗走上前,把他手里的帐本拿起来,不经意似地问:“看什么?”

    陆一鸣还没开腔,就被金叵罗骤然贴近的脸吓得一退:“怎么了。”

    金叵罗蓝灰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一头扎进里面。

    陆一鸣咧嘴笑起来,指指自己的眼珠子:“好了。”见金叵罗仍然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过来,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微侧开视线,“陈姐走前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虽然昨天晚上陈姐已经絮絮叨叨地跟他本人交待了一通,但依她的尿性,肯定每走几步就能想起一点新的东西要交待,不到渡船离岗,她是停不下来的。

    所以他早上没跟着去。

    一是讨厌送别的场景,二是……陈姐真的太能唠叨了。

    ——又不是再不相见,送不送别又有什么差别?

    “有。”金叵罗懒洋洋地应道,“很多。”

    “我就知道。”陆一鸣虽未直视,但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像扑面而来的蛛网一般,黏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若无其事地找话题,“都说些了什么?”

    “她让我,”金叵罗眸子里的笑意浓得要溢出眼眶,一字一顿,“看好你。”

    “……她是让你看(音刊)好我,不是让你一直盯着我看吧?”陆一鸣终于忍无可忍地被他黏腻的视线激怒,白了他一眼直接呛了句。

    金叵罗继续一字一顿地用低磁浑厚的嗓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好看。”

    “……”死畜牲,说这种话难道就不会脸红么?

    陆一鸣摸了摸手臂上的ji皮疙瘩,有些无奈地暗暗四下一扫,确定店里的其它人没有注意听二人的对话,才松下一口气。

    纵然百种嘲讽想要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金叵罗的脸皮比他厚多了。

    他能顶一句,指不定金叵罗还能回一百句更臊人的话来。

    真是麻烦。

    “……唔!”陆一鸣吃痛地一把推开上方那颗头。

    撞到牙。

    又等了一会儿,陆一鸣没有如愿听到咀嚼的声响,却感觉到一股热气正缓缓地,缓缓地,朝自己的脸凑近。

    这个速度,像是故意把动作放到最慢,好让他有退缩的余裕。

    他本能地想侧开头,他知道只要这个时候起身推开就什么也不会继续发生。

    他静静等待着,会温柔落在自己唇上的东西。

    等待着它像烈火红莲一般,带着焰火的炽烈在自己唇上,鼻尖,脸颊……上一一盛开。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一个吻如同被后羿拉弓s,he下的一轮烈日般重重地砸到他的上唇。

    金叵罗径直上前,单膝搭在榻上,两手撑在枕头的两边上,俯下身。

    “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右手里捏着一小块梭形吊坠,金子滑腻的触感在掌心透出暖意。

    但不知为什么,心中一动,头最终却一分一毫也没有动。

    空气中,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加重的声音,甚至依稀听到了胸腔里心脏骤然加快的跳动声。

    见金叵罗许久没有说话,便又道:“这是我从边边角角找来的私房钱,你先凑合着吃吧,以后赚了钱,再给你买点好的。”

    他最喜欢金叵罗吃金子时那一脸的欣喜和飨足。

    榻上的人嗯了一声。

    像是早知道他会进来一样,既不惊讶也生气,更不发问。

    今天他打发金叵罗去给陈姐买礼物和船票的时候,自己逡巡再三,溜到新近才重新开张的楚家金铺买了这点东西。

    怕被坑,中间还解开了眼上的纱布,挑了半天。

    算不上足金,但纯度也还过得去,就是小了点儿,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是他刚刚在自己床头看到的。

    “下午。送你的,”陆一鸣笑起来,“吃了吧。”

    窗户喀地一声轻轻晃了一下。

    陆一鸣连起身都懒得起,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陈姐睡了?”

    “兴许吧。”金叵罗朝斜对面已经灭了灯的窗户瞟了一眼。

    第109章 遗言

    呵,他也会有心事。

    金叵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陆少爷可什么也没跟他说。

    刚才在铺子里,两人从帐本细目,聊到柜台的桌子需不需要翻新,再聊到路边的野猫发不发春,间杂着斗嘴打诨。

    陆少爷一句自己的事都没有提过。

    ——陆少爷向来不会跟金叵罗说心事。

    陈姐知道的,金叵罗不知道;甚至可能文渊知道的事,他也不知道。

    这个人,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心事。

    除了从朝夕相处的细节得到的认知和周围人透露的讯息,他对陆少爷一无所知。

    若不是上次陆少爷酒后失态说了些诨话,他险些要以为陆少爷真的如同表面那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了。

    左肋下,倏地堵得慌。

    像被人用牛皮纸紧紧裹住了心脏,心脏挣得勃然作响。

    欲知而不得,被当作局外人,就是这种心情吧?

    ——凡人真是麻烦,为什么在七情六欲之下,还能生出这么多枝节。

    金叵罗不由得想起每次陆一鸣问他话,他不愿答随口敷衍时,陆一鸣黯下去的眼神和抿下去的嘴角。

    这种神情,在两人初次相遇不久,金叵罗就从陆一鸣脸上看到过。

    那时两人还在轮船上,陆一鸣眉飞色舞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金叵罗一句话也没有回。

    在轮船渐渐靠近省城的大海港时,陆一鸣脸上飞扬的神采才蓦然消逝。

    他眼神黯下去,嘴角抿成向下的弧度,自言自语似地叹道:“啧,又要回到那个笼子去了。”

    当时金叵罗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人,呱噪。

    现在回想起来,才察觉有些异样。

    陆一鸣平常总是笑兮兮的,像是每天都有说不出来的好事发生。

    即便不笑,脸上也总是自带三分暖色。

    对谁都这样。

    金叵罗初见他时便觉得此人轻佻无比。

    所以金叵罗总是故意捉弄他,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样的神情。

    每当成功让他浮现愠色,让他赧颜,让他窘迫,金叵罗便像看到夏日晴雪,冬夜莲开那样,觉得妙不可言。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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