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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云间一入深似海 作者:待月草

    第5节

    “听没听见我说话,快起来,挺尸呀你!”

    小屁孩顿时炸毛,高贵冷艳不过三秒钟就原形毕露。

    凌寒把衣服拖过来遮住脸,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似得故意掐着声音说道:

    “哎呀,死鬼,你不出去,人家怎么好意思换衣服嘛。”

    “你,你!”

    知之大概被恶心的够呛,“你”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气鼓鼓地冲了出去,末了把门摔得“嘭”一声大响。

    凌寒隔着衣服咯咯直笑,闹了一会,还是磨磨蹭蹭地换好了衣服。

    天蓝色的一身劲装,胸前绣着云间国特有的仙鹤图腾,再把深蓝色的宽腰带一系。凌寒看着镜子里干净利落的身影,一抹额前的碎发,一个字总结道:

    “帅!”

    小狼焕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肚子底下的海棠果子咚咚咚地滚了一地,华炀噗呲打了一个响鼻,如果他是人形,一准还得飞出几个白眼。

    但自我感觉无比良好的某人是意识不到这点的,他推开房门,只见鹤幽也立在门外。经过一晚的修养,他的影子已几乎和实体无异,阳光下温文尔雅,任谁看着都心旷神怡,以至于可以直接忽略掉旁边小屁孩的臭脸。

    “走吧。”

    凌寒心情不错,一双眼睛笑得亮亮的。三人两狼穿过扶疏的花木和亭台楼阁,渐行渐深,穿过一扇月亮门,视线豁然开朗。

    首先入眼的,是绵延不尽的苍茫群山,巍峨千里,如苍青色画卷。凌寒一时愕然,心道画风变得太突然,一下子从人文建筑穿越到了名川大山?!

    收回目光,才发现这里也是宫墙之内,不过那围墙在群山下显得太微不足道,才让人忽略掉。

    这时候,一旁的志之不知触动什么机关,只听见地面隆隆声响,四根白玉柱缓缓升起,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看上去足球场般宽阔的平台。

    凌寒目瞪口呆,来不及感叹,那石柱和平台已经伸出地面,柱面上雕刻着云间国随处可见的仙鹤图腾,只是装饰不一,细细看去,可以发现依次呈现的是四季风光,而平台则是由一米见方的彩砖拼接而成,如拼图一般构成了一只翱翔云间的仙鹤,雪白的羽毛丝丝如画,祥云蓝天雍容华贵,与背后青山遥相呼应,分不清虚虚实实,只觉一片天地浩然。

    “看傻眼了吧,”知之上前一步,语气里忍不住的自豪,“这就是云间国的大祭台。”

    凌寒点头如小ji啄米,忍不住符合道:

    “嗯嗯嗯,太牛逼了!”

    因为祭台处闲人勿进,所以焕和华炀也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华炀真真切切地甩了某人一个白眼,道:

    “瞧那副怂样,切~”

    焕的目光空荡荡地回旋在祭台之上,回忆那人的最后一舞—— 他举手投足衣衫翩翩,流风回雪间退散了魑魅魍魉。魂魄归位时,远山万灯齐放,他在漫天灯火之下回眸,越过台下人山人海,朝立在最后的那个黑衣人望去,唇角带笑,唇语却说着:

    “焕,杀了我。”

    第16章 第十六章

    凌寒还在云间国大祭台伟岸的“身形”面前流哈喇子的时候,知之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在身边响起:

    “开始吧。”

    “啥?”

    凌寒不明所以地回头,果然,知之用这种“复读机”声调说话就表明鹤幽又在他手心上写字了。

    知之接着说道:“时间不多了,现在就开始帮助大人回忆净魂舞。这舞蹈共有九千九百八十一步,每一步,都对应着祭台上一块方砖的位子,不能踏错,否则净魂不成,反而会让游魂恶灵化。”

    语必,鹤幽收回手,纵身一跃,跃至台上。

    他稍微站定,便舒展衣袖,舞动起来。鹤幽本就只是一个幻影,再加上身姿纤瘦,就更显得飘飘如仙。

    一舞终了,凌寒目瞪口呆。被鹤幽灵动的舞姿惊艳到只是很小的一个层面,看着那变化万千的举手投足,某个肢体不协调的宅男万念俱灰,完全没有信心学会整套动作。

    好似看出凌寒的窘迫,鹤幽在台上微微一笑,又跳了一遍。这一遍他刻意又放缓了步伐,但对于凌寒而言看多少遍都等于白瞎。

    知之被他一脸懵逼的样子惹恼了,拎着某人得衣领把他扔到台上。

    “跟着学!”知之怒道。

    凌寒也很识趣,乖乖地跟在鹤幽的身后,依样画葫芦地做。

    奈何几遍下来,不是顾了手就是忘了脚,最后干脆只练脚,也错了又错。凌寒在一个“高难度”的换步之后终于成功地让左右脚打了一架最后摔了个狗啃屎的姿势。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台下仅有的三个观众:焕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从始至终一直无语,现在大概是真的“无语”了;华炀那边的白眼翻得更高了;知之急的跳脚,指着他大叫:“你还能再笨一点吗!”

    被侮辱了智商的某人不服气了,凌寒噌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知之对叫:“小屁孩你懂个屁!那是我没认真,我要是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说完一跃下高台,虽然姿势难看,好歹是维持住了脸上“傲娇”的表情。他快速扫了一眼祭台上的方砖,眼神一转:

    “看我用现代科技分分钟搞定它,我说你们几个,坐标轴听说过吗?”

    身后一片沉默,凌寒乐了,终于有他嘚瑟的机会了,他清了清嗓子,准备长篇大论科普一下现代数学,煞一煞小屁孩的威风,谁知没讲几句,众人就懂了。

    首先明白他意思的是鹤幽,鹤幽拉过知之的手,在上面写了几句,小屁孩也懂了,可是四下找不到纸笔,没法把舞步在方砖上的“坐标”记录下来。

    眼看日近正午,太阳火辣辣地在头上晒,凌寒热的满头大汗,不停用手扇着风,这时,一直默默在一旁看着的焕忽然开口说道:

    “回去了。”

    这话一出,连凌寒也愣了一愣。知之吼道:“回去!?你们可以,他不行!”说着恶狠狠地盯了凌寒一眼,“他这样三天后上了台,我们全都得跟着完蛋!”

    焕却不理会知之,拉着凌寒径直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道:

    “舞步的位置我会默下来让他去背。”

    凌寒的手被牵得冰冰凉凉一阵舒服,焕高大的身子正好给他投下了一片y影,凌寒心道还是自己家狗子懂得疼人呀。

    可高兴不过三秒钟,焕垂目看向凌寒,道:

    “我盯着他背,保证让他背的一步不差。”

    焕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停下脚步,斜睨的眼神看的凌寒后背发毛。他忽然觉得落到这货手里,大概会比在小屁孩手里更加凄凉。

    接下来开始了为期三天的舞蹈封闭式培训,焕几乎把凌寒关在了屋子里,从睁开眼睛一直背到日落西山。焕也不多说话,就和凌寒隔着一张小桌相对而坐,某人认真的时候,房里就像开了空调一样舒舒服服,但稍有走神,周围的气温就骤降,至于降到几度,就视凌寒不专心的程度而定。

    吃了午饭是人最瞌睡的时候,一直习惯睡午觉的宅男寒被纸上那堆密密麻麻的坐标折磨了一上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眼皮竟然在焕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耷拉了下去。

    也就是这么不到半秒的时间,空气的温度骤然冻到了零度以下,凌寒猛地一个激灵,瞌睡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

    睁开眼,眼前还飘着小小的雪花,那雪花悠悠地落在他的鼻尖,转眼就融化了,温度也瞬间恢复正常。

    焕用食指扣了扣桌面,示意他专心。凌寒真想以头撞地求放过,无奈他也是懂事的,要是记错了舞步,封印不成鬼魂不说,到时候百鬼恶灵化,不止他会被啃得渣渣都不剩,这整个云间国,也会成人间地狱。

    凌寒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朝对面的焕夸张地一拜,道:

    “小的错了,马上改正!”

    说完,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写写画画,又开始奋斗。

    这一下马不停蹄奋斗到吃过晚饭,等到太阳西斜暑气渐渐退去时,焕又领着凌寒到了祭台实战演练。

    这一天知之却没来,也不知是不是被昨晚凌寒奇形怪状的动作气得眼不见为净。夕阳在祭台上铺上一层暖暖的光,晚风把凌寒天蓝的衣摆和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飘扬,乍一看,还有那么几分味道。

    但他一动作,气氛瞬间破坏殆尽。

    到了这临阵磨枪的关头,大家也顾不上动作协调美观了,凌寒嘴上默读着每一步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只求把每一块砖踩对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这么远远看去,十足就像一只两条腿的青蛙蹦来蹦去。

    九百零一、九百零二、九百零三……九百七十九……

    眼看胜利在望,凌寒忽然打了个哆嗦,脚下一乱,错了。这时浑身越来越冷,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台下的焕,哀求道:

    “大狗,今天已经进步很多了,别再降温了,昨天错了那么多,也不见你发火呀……”

    “是你自个儿发烧吧,切,大热的天还在喊冷。”

    不远处传来一声嘲讽,凌寒抬头,看见华炀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正坐在树上,一双长腿晃呀晃,看热闹似得。

    “二狗,你别睁眼说瞎话,明明就……”

    凌寒刚想怼回去,腰上忽然被圈住了,他被这力道带着转过身去,额头抵上一片冰凉。熟悉的银发和黑衣,还有吹在耳边微凉的气息。

    “焕,你,你干什么……”

    凌寒开口道,声音却带着一丝嘶哑,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怎么痛起来了。

    “你发烧了。”

    “嗯,好像,是的呢……”

    “为什么不说?”

    “……”

    凌寒心想我有机会发现自己生病了吗,你这两天冷热交替反复刺激,我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切,跟个娘们似得娇气。”远远又是一声嗤笑。

    “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凌寒冲上去就想理论,挣了半天却挣不开,焕的手越收越紧,最后直接把人打横了抱走。

    凌寒一阵鬼哭狼嚎,无奈嗓子又痛又哑,声势不够,远远看见华炀一脸得意,再瞧瞧自己这个更像“娘们”的公主抱,恨不得把这两只狗子一起打死。

    就这么被焕一路抱回房间,凌寒浑身都冷,只有额头发烫,他在焕的胸前蹭了蹭,给发烧发昏的额头降降温。焕发觉了,一双大手托着他的后脑,把凌寒的额头按在了自己胸前。

    到了床上,凌寒把平时睡觉都踢到一边上去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身子蜷成虾米一样,哼哼唧唧地叫唤,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没想到,注意力真正转移到身体上时,才发觉自己头昏脑涨,浑身发冷,嗓子冒烟,是真正难受得想叫唤了。

    床上的人紧紧抓着被子,凌寒本来就瘦,这么一裹,陷在大床里,更是小小的一团。焕正想解开自己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刚伸出手,才想起自己的衣服也是冰凉的。伸出的指尖在凌寒的头顶悬着,最终他把手掌覆在了凌寒滚烫的额头上。

    凌寒拍了拍额头上冰凉的手掌,安抚似得笑了笑,说道:

    “没事,大狗,我身体强壮着呢,明天就活蹦乱跳了,现在我先睡一会,放心,我在梦里也会背书的,哈哈哈。”

    凌寒知道,面前的焕虽然不知怎么变成了个面瘫,但他心里是非常在意自己的,这些次“出生入死”,两人也算过命的交情,这次把自己冻生病了,焕一定在自责,又嘴硬不承认。于是凌寒接着安慰道:

    “我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凌寒嗓音沙哑,面色潮红,却更衬出那双弯弯的笑眼明亮清澈。

    这画面落在焕的眼睛里,说不出的百味陈杂。好久好久以前,这个人也是这么带着笑,哪怕是在祈求自己杀死自己,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带着那么清澈的笑。

    这样的笑容,曾经给过焕多少的温柔和伤痛,如今看来,却只剩惶恐。

    他忽然俯身,把凌寒一把拥进怀里,他想用力握紧失而复得的珍宝,却最终只能轻轻地,唯恐梦境碎成一地。

    “我不会,不会再放开你。”

    凌寒在焕一字一顿的坚定里愣住了,他的手垂在焕的身侧,不知该回答什么。

    自己,是否真的忘记了太多……?

    第17章 第十七章

    本来是为期三天的封闭式培训因为某人的意外生病而宣告中止,凌寒就这么在焕“冷冷”的注视下,握着他冷冷的手,安心地睡了一个晚上,一个早上,一个中午。期间焕还用他冷冷的气场撵走了前来督军的知之和鹤幽,只让他们留下了退烧的汤药。

    “我说,你再让这小子睡下去,明天他大概就得长睡不醒了。”

    说着话的华炀坐在书桌上翘着二郎腿,噗呲噗呲地啃着海棠果,果皮吐了一地。

    焕看也不看他一眼,华炀也习惯了哥哥的态度,一个翻身跳下桌子,优哉游哉地踱到床边,看了眼陷在被子里满脸潮红的凌寒,啧啧地摇头。

    “瞧瞧司灵君这小身板,明天要是跳错一步,哪怕只招来一只恶灵,也够他受的,要是倒霉点来个百鬼齐煞,那可能直接连渣都不剩了。”

    焕的手突然收紧,忽然加大的力道把凌寒捏疼了,他皱了皱眉,慢慢转醒过来。

    皇宫里的药材疗效自然不错,凌寒上午迷迷糊糊被喂了一碗苦水,又睡上了几个小时,身上出了一通大汗,这会醒来,除了身体还有些发软,头和嗓子已经基本不难受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凌寒的目光先在焕的脸上转了一圈,只见那人俊美的五官如切如琢,连眉毛尖都不抖动一下,唯有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才显出几分生气,不然真正会被当成雕塑。而与这面瘫哥哥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那个无论何时都在用生动的表情对他表达出鄙视、不屑、嫌弃等等负面情绪的华炀。凌寒高烧刚退,实在不想再受到这样目光的摧残,于是偏了偏头,正好撞上一窗明媚的阳光。

    夏日骄阳,花木葱茏,让人ji,ng神一震。

    凌寒眼睛转了转,手指一掐,前几天在脑子勉强扎根的坐标现在基本又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由冷汗直冒,噌地一声做了起来:

    “现现现,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下午,准确地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吃午饭了,再准确一点说,你现在还有一个晚上加明天白天的时间可以用来记熟舞步”,华炀好整以暇,在书桌前慢悠悠地来回晃,一支毛笔在手上打着圈儿,“我说大人,您行不行呀。”

    被这么一提醒,凌寒也顾不上华炀y阳怪气的调调了,飞快地奔到书桌前,把一堆写满数字的纸翻得哗啦啦响,越急越乱,竟然发现忘了个七七八八。他抓耳挠腮,想抽支笔来做记号,一不小心打翻了笔筒。

    华炀“好心”地递上手中的笔,却被焕一把截下。

    “不急一时,明天再背。”

    焕把毛笔按在桌上,同时按住了凌寒挥舞不停的爪子。两人身体挨着很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凌寒依旧微微发热的后背,焕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才发觉背上因为药效而汗shi一片。

    凌寒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动作,不依不饶地把手往外抽:

    “大狗,连我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到了这会儿都快哭了,你怎么反而淡定起来了!”

    焕没有任由凌寒抽出手,反而一个用力,半拉半扯地把他扔回了床上。

    “休息。”

    一句冷冷的命令从头上砸下来,再配合焕高冷的表情,杀伤力十足,凌寒立马老实了。华炀忍不住嘲讽起来:

    “呵呵,哥哥,你心疼他这一时,明天……”

    “出去。”

    焕拉上窗帘遮住风,朝华炀也丢下两个字。

    华炀话还没说完,被哥哥这么堵了一句,心里愤愤不平,鼻子里哼了声,倒是真的转身就走,留下一声地动山摇的关门声。

    这一下,房子里就剩下了焕和凌寒,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两两相望。

    前两天被焕盯着背舞步,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现在又被他盯着休息,凌寒只觉得气氛更是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

    试图打破这突然安静的氛围,凌寒支支吾吾地开口。

    “休息吧。”

    焕的声音轻轻的,如果不是语调毫无起伏,这一句真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偏偏那眼睛一刻不离床上的人,似乎想把目光做成绳子,把那人牢牢地栓起来。

    “焕,我真的没事,华炀说的没错,我偷懒了这一时,明天说不定就闯大祸啦。”

    凌寒在焕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变得正经起来,他撑着床沿正要起身,却被焕重重地压了下来。

    “嘶……”

    肩膀被按在床上,尽管身下是柔软的床垫,焕的力道依旧让凌寒吃痛地哼了出来。还来不及斥责,就听见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事!?每次都是说没事,发热说没事,咳血说没事,被反噬说没事,连被杀死都说没事,呵,大人,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有事!?”

    一连串的质问让凌寒摸不着头脑,他来不及去搜索那些本就不存在的记忆,焕步步紧逼,银色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丝丝缠绕,仿若束缚。

    “焕,你怎么了?”

    两相对望,凌寒最终在焕冷冷的逼视下败下阵来。他把头微微偏向一边,说道:

    “好好,服你了还不行吗,你先放开我,我立马休息。今朝有觉今朝睡,明日愁来明日忧。”说完,十分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眼睫微微抖动着,似乎刚刚忽然翻脸的焕依旧让他紧张。

    这景象落进焕的眼里,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收回了按在凌寒肩上的手,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把凌寒脸颊边的碎发抚到耳后,那发丝沾满了汗水,一缕一缕,更显漆黑分明,让焕不由想起许多年前,这黑发如墨如瀑,束一条蓝色丝绦,高贵如同九天白鹤,如今物是人非,眼前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睡吧,明晚,你由我来保护。”

    如果,你注定要用整个生命来守护天下人,那么我的生命,便用来守护你。

    风吹起窗帘一角,夕阳垂落,银月初升,焕望着天边默默起誓。这一次,决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也不知是云间国的宫廷御用退烧药的效果好,还是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总是第二天,凌寒意外地醒了个大早,伸了个懒腰,觉得头不晕了,嗓子不疼了,神清气爽。

    低头一看,焕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小狼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睡在他的身边,大尾巴裹着身子,呼吸之间,小巧的鼻子周围的绒毛轻轻拂动,乖巧的让人难以想象昨晚他黑衣银发,欺身而上的“可怕”压力。

    凌寒想着焕本来就重伤初愈,体力不足,这几天又维持着成人的体态陪自己封闭式训练,大概是真的太累了,于是本想摸一摸他光滑皮毛的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轻手轻脚地套上衣服,下床,打开房门,清晨的阳光夹杂着夏日花草微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凌寒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睛。

    “哟西,开工!”

    满血复活的凌寒撒腿就走,迎面乍现一个人影。那人影逆着阳光,一身灰衣淡得仿佛要化开,凌寒恍恍惚惚间没有收住脚步,径直扑进了那人怀里。

    他分明看见那人手臂伸了一伸,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凌寒就这么对穿了一个身体,扑进了另一个明黄色衣衫的怀里。

    前襟白鹤,袖子半搭,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凌寒心里暗自叫苦,怎么又冲撞了这小祖宗。他和知之身高差不多,这么一扑,眼看就要脸贴脸了。两人俱是一惊,慌忙地躲开,却躲向了一个方向,于是——

    “啊!”“哎哟!”

    两声惨叫,两个人一个捂脸,一个揉下巴,都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一场骂战眼看一触即发,鹤幽再次及时站好和事佬的位置,他的身体刚刚被某人“撞散”了,再次聚合起来就更淡,飘飘渺渺的一团影子,笼着柔和的光晕。

    他来不及慢慢地在知之手心里写字,只能冲着两边连连摆手,秀气的眉眼间满是焦急。

    知之和凌寒不仅都是一点就燃的炮仗脾气,在吃软不吃硬这一点上也出奇的一致。经不住鹤幽这么水雾迷离的一瞅,两人都偃旗息鼓。

    知之作为王子,率先拿出了皇家的风范,收起脾气和臭脸,朝凌寒一摆手,道:

    “跟我来。”

    凌寒在背后嘀嘀咕咕几句,也老实地跟着走。走了没多远,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

    “咦,小屁孩,咋们不去祭台再彩排几遍,这是要去哪?”

    凌寒左顾右盼,不解道。

    “祭台周围已经安置了符咒,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二十米内。”

    知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再不愿多和他说一个字。

    凌寒仍不死心,缠着他继续问道:

    “任何人不得靠近!?那我怎么办,我也属于‘任何人’之一吗?”

    知之不说话,大步流星,越走越快。

    “喂喂,你别走那么快呀~”

    凌寒小跑着去拉知之的衣服,被他一把拂开。不知不觉,三人已到了一座大殿门前,知之哗啦一声推开大门,那雕花ji,ng美的门扉上,灰尘簌簌抖落,看得出已经很久无人光顾这里了。

    凌寒嫌弃地用手扇来扇去,但大门彻底洞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很多年以后,凌寒都难以忘记自己初见司灵雅衣的一瞬间——

    雕工ji,ng美的金砖覆盖了整座后墙,纹理之间,形态各异的仙鹤栩栩如生,地面是一层羊脂白玉,在骤然充满大殿的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华。而就在这么一个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的地方,却悬挂着一件与周围基调格格不入的天蓝色长衣:襟前的白鹤用银丝绣边,展开的双翼覆盖了广袖,深蓝的腰带上垂落着同色的丝绦,高雅出尘,让人顿时忘记了周遭灿烂,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着蓝衣执玉扇,御清风舞回雪。

    “穿上它,你就不属于‘任何人’之一了。”

    知之抱臂退到一旁,淡淡说道。

    第18章 第十八章

    盛夏七月,银汉迢迢。

    没有城市的污染和灯光,云间国的夜空缀满繁星,一点一点的晶亮,汇聚成浩瀚的银河飘逸在头顶,而与银河遥遥相望的,是一轮半圆的银月,月光周围星光黯淡,更衬托得它不染纤尘。

    苍穹之下,巍峨绵延的群山被夜色镀上暗色的轮廓,而起伏的山脊上,缀满了明明灭灭的灯光。手执魂灯的云间国百姓会在百鬼夜行的这一天专程爬上祭台背后的大山,等待着亲友故人的亡魂被净化之后找到他们的魂灯,然后随魂灯回归碧落之上。

    璀璨的天地间,祭台也被布置一新,香花如潮,连白玉石柱上也挂满了幽蓝荧光的铃兰,三条银河飘带一般的灿灿长线,将祭台前的场地划分为四个区域,这云间国的符咒,竟不是寻常想象中花花绿绿的鬼画符,而是一只只的萤火虫,这些小生灵乖巧地翻飞在固定的区域内,好似星光坠落了凡间。

    凌寒换上了神官的天蓝色雅衣,长袍垂地,短发后用深蓝的丝绦接出了长长的一束。

    他身后两三步之外,知之带领着云间国的皇族跟随其后,晓之公主伤重没有露面,这段时间一直由知之代行国事。皇族之后是文武百官,再之后则是两侧和最后则是掌灯的宫人。

    行至第一条符咒界限时,最后的宫人便停住了脚步,恭敬地散开,那灯光便如星辰般闪耀在四周。到了第二条界限前,百官和侧面的宫人也止了步,所剩无几的几位皇族随着凌寒走到最后的界限区域里,知之一直送他到了界限边缘,最后的二十米,是他这个最尊贵的王子都无法逾越的了。

    看着凌寒紧紧握着白玉折扇的手指,面上紧绷着的淡定有些动摇,知之嗤笑一声:

    “怎么,怕了?”

    他声音很小,大概只有凌寒一个人听得见,但这熟悉的抬杠语气,一下子化解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带给凌寒的压力,好像此刻又回到了平时练习时的轻松。

    “切,小屁孩,等着看大人我待会亮瞎你的眼!”

    凌寒嘴上不饶人,一步跨过了界限。这一步之后他忽然顿了顿,知之以为这人又犯怂了,却不料凌寒微微侧目,朝他一笑。

    界限上的萤火虫被凌寒经过时撞散了一瞬,环绕着天蓝色雅衣流连忘返,知之在那梦幻的光芒中猝不及防地迎上一个笑容,霎时间,眼前的画面仿佛换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一刹那的风华绝代,依旧是熟悉的面容,却好像换了一个灵魂。

    这一刹那的惊艳如昙花一现,知之眨眼之间,凌寒已经转身,一个蓝色的背影,在空旷而华丽的祭台前,显得如此渺小。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阵s_ao动:

    “你是谁,快,快停下!不要命了吗!”

    知之回头,触目都是蓝色的火焰,那时结界被打破后升腾起的惩戒之火,蓝焰的中心包裹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细细看去,还可以分辨出那人的黑衣和银发。

    这个人影穿过了第二条结界,正朝着知之的方向走来,外围的武将和士兵没人能进入这只有皇族才可以踏足的区域,只能高声呵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要命的神经病。

    而知之清楚地知道这是谁,他惊诧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狼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焕……”

    他平时所有的ji,ng力几乎都放在了鹤幽的身上,时时刻刻都盯着鹤幽,一看见他对凌寒流露出一丁点不同寻常的重视和温柔,就忍不住的着急上火,却忽视了一直跟在凌寒身边的这个狼妖,只知他脾气清冷,但实力深不可测,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几乎不说话的闷葫芦,却做出了现在这般疯狂的举动。

    旁人只知道结界之火看似烧不坏人的一根头发,却能叫人生不如死,但怎么个生不如死法儿,知之却一清二楚。

    小时候,他溜进地牢里,偷看过提刑官审判犯人,只是用这结界之火撩了一下犯人的手指,就叫那人痛得鬼哭狼嚎,吓得知之差点从窗户上滚下来。

    如今这狼妖浑身浴火,除了步伐蹒跚些,竟没发出一声,除了他毅力惊人之外,前面那位神官大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执念至此?

    眼看他毫不犹豫地就要穿灵力最强的第三条结界,错身的刹那,知之忍不住想伸手去拉住他,可是,当蓝色的火焰逼近,他发现自己竟然连用指尖穿过火焰去牵住焕的衣角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焕被第三条结界的大火吞噬。

    整条结界都成了一条蔓延的火海,马上要走上祭台的凌寒也听见了身后的一片喧哗,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火焰太盛,他看不清火焰后面的人群,更没有想到火焰里会有人,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一切。四周和头顶隐隐传来亡魂的嘶吼,让这一幕落在不知情的凌寒眼里,显得更是可怖。

    那一瞬间,他竟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地方。可是现下又能逃去哪里,眼前一人高的火焰忽然从中分开,一个黑色的巨狼挣脱了火焰,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在了凌寒的面前。

    黑色的巨兽发出嘶吼的咆哮,四足之间还燃烧着尚未散尽的蓝色火焰,宛如九天神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烈气息。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只骇人的猛兽,在落地的刹那,却无比小心地将身下那个惊慌失措的单薄人儿圈在胸口,毛茸茸的大脑袋抵在一个微微发抖的额头上,轻轻地蹭了蹭,似乎是一种安慰。

    凌寒怔怔地看着巨兽那双银色的眼眸倒映着自己模样,在他没有留意的瞬间,巨兽已经变回人形。焕的双手攀上凌寒的双颊,冰凉的手指固定着他的头,让凌寒只能更加专注地凝视那双平静却深沉的银色眼眸。

    “大人,这一次,不会再让您一个人了。”

    耳边清冷着飘出的话语,如呢喃,似叹息。凌寒不知为何心头发痛,有一股情绪洪水般冲上四肢百骸,却怎么也找不到谜底的出口,眼角酸涩,想要抱住什么才可以填满记忆的空洞一般。

    也就在这时,焕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凌寒也伸手回抱着他。头顶越来越近的嘶叫提醒着所有人七月半的百鬼夜行就要开始了,凌寒松开了焕,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落在焕的眼中,五百多年的最后一幕潮水般涌上心头,一股无名火没来由地烧起来,他一把扯过凌寒的领口,再次把他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自上而下地逼视道:

    “不准笑。”

    凌寒被这个脸上万年冰山,内心喜怒无常的怪妖搞得一头雾水,只好紧急刹车,收住了脸上本来就极度勉强的笑。焕慢慢地松开手,仔细地捋平被他扯乱的领口,然后恭敬地单膝跪地,捧起蓝色雅衣垂落地面的后摆,轻触了一下额头。

    凌寒伸手揉了揉焕的银发,顺便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笑得一派风流潇洒:

    “乖乖等着,马上就好。”

    焕竟然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乖顺的动作配上他花岗岩一样的表情,简直是说不出的反差萌,凌寒转身踏上台阶,他看不见身后,自己蓝色的衣摆在焕的手中一寸寸地滑落,直到最后一角拂过,焕才依依不舍地缩回指尖。

    站在祭台的边缘,凌寒左右上下逡巡一瞬,迅速确定了坐标的原点,深呼吸几口,记忆了无数遍的数字开始条件反s,he地显现在脑海里。

    比想象中要顺畅很多。

    胸有成竹之后,密密麻麻的方砖也不再杂乱无章。在起先几步的小心翼翼之后,凌寒越走越流畅,脚下没有了犹豫,身体也舒展开了许多,不知不觉记忆里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举手投足舞步蹁跹。凌寒试着去重现那些动作,他抬起紧紧缩在身侧的双手,广袖长衫也终于有了几分灵动的生气,夜风下宛若雏鹤初鸣。

    鹤幽淡淡的影子虚浮在最外层的结界之上,古琴横在身前,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追随者凌寒的脚步,回荡在夜空之下。配合着鹤幽的琴声,知之夜将尺八凑在唇边,他尽量挑简单的乐音相和,一时间也吹奏得有模有样。

    一开始看着凌寒笨拙模样的众人都在暗暗地出冷汗,深怕这个半吊子神官出岔子,可随着净魂舞渐入佳境,围观人群都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头顶的魑魅魍魉在溃散,一部分执着于人间的游魂慢慢化作了点点萤光,徘徊着,寻觅着,最终找到亲人手中点亮的魂灯后便皈依于此。

    一舞接近尾声,凌寒如释重负,足尖稳稳地点上最后一块方砖,然后舒展双臂,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轮月光流泻头顶的时候忽然失神,应该又是前世的某个镜头重现在记忆深处,让他忍不住去闭目感受月光的清凉,他们流水一般落在指尖上,一颗一颗,又似谁的泪滴呢。

    万籁寂静,只有风声。一刹那的空洞后,颈间忽然一阵滚烫。下一秒,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凌寒就被重重地扑到了地上。

    耳畔响起人群的惊呼,凌寒抚开眼前的银发,知道自己被焕莫名其妙地推倒了,正要开口发问,只见身上的男人微微支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说道:

    “净魂舞,出错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瞬间,凌寒被裹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他听见寒冰似得胸膛里心跳如擂鼓,耳畔是周遭惊慌失措的呼喊、器物坠地的响动,一片狼藉声。努力把脑袋从臂弯的缝隙里寄出去,只看了一眼,凌寒便震住了,终于反应过来焕那一句“净魂舞出错了”意味着什么。

    山峰之上,肆虐的魑魅魍魉展开密密麻麻的黑色羽翼将万千盏璀璨的明灯吞噬殆尽,那些前一刻还缱绻在亲人身边的亡魂忽然露出狰狞的面目,逃跑不及的人被凶灵扑倒在身下撕扯啃食,血海之中凶煞之气愈渐膨胀,漫天的魂烬簌簌落下,山上的惨叫声,皮r_ou_被烤焦的气味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很快,这些嗜血的凶灵便对普通的血r_ou_失去了兴趣,蜂拥扑向祭台之上纯净的灵气。外围的结界绞杀了部分凶灵,但更多的凶灵浪潮般源源不断地冲击着结界,他们汇成一股黑色的旋风,席卷着流萤,星星点点的萤光逐渐被吞噬,凶灵咆哮着、嘶吼着、觊觎着黑色风暴眼中的神官。

    焕一手将凌寒按在胸前,一手结印,寒冰重剑凝结在他手中蓄势待发。亡灵终于彻底挣脱了结界的束缚,掀起黑色的风浪朝着两人袭来。凌寒在风中凌乱地睁不开眼睛,焕的兜帽被巨风卷落,银色长发乱舞,就在他抬剑欲格挡的刹那,一道火焰,竟比他更快地斩开亡灵,在浓稠地黑雾中撕开了一道裂缝。

    “愣着干嘛,蠢货!”

    来人一身黑衣,银发束成高马尾,一对可爱的灰色兽耳配上一副永远欠揍的表情,不是华炀还有谁。

    看着一向坑自己的队友竟向自己伸出了援手,凌寒感动的满眼小星星,毫不犹豫地就要向自家二狗子奔去,却不料被焕重重推到一边,摔了个狗啃屎。

    “大狗你方向推错了啊喂!”

    吃了一嘴灰的凌寒还没站起来,又被一阵风浪掀翻:

    “哎呀,我去!”

    骂骂咧咧中,火焰和冰刃碰撞的气流削着他的脑袋而过,扑到最外围的凶灵被烧死的烧死,冻碎的冻碎,盘旋在山间的魑魅魍魉还未涌来,暂时清场的祭台上,狼族兄弟却又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哥哥,我千辛万苦地找你,你的心里,却只有这个异界来的蠢货。”

    华炀的双刀上火焰渐渐熄灭,他的耳朵垂下来,竟带着几分委屈,

    焕的神情依旧冷冷的,不知是不为所动,还是压根儿没听懂弟弟的“撒娇”,只开口道:

    “是你,在祭祀上动了手脚。”

    焕并没有采用询问的语气,只是一句陈述,平稳而冰冷,如同他指向华炀的剑。

    哥哥毫不留情面的态度让华炀微微错愕了一瞬,失望、不甘与震惊很快化作唇边一抹讥笑:

    “呵,没错,就是我,真不愧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焕哥哥呀,对我真不是一般的了解呢。”

    华炀止不住地冷笑着,手上的双刀腾地升起红焰。

    “那么哥哥,你一定能猜到,接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个蠢货的。”

    炽烈刀的火焰速度惊人,冰晶的护盾也是顷刻而成,电光火石之间,呆坐在地上的凌寒还没来得及闭上眼,面前便竖起一道坚冰。

    只是轰然一声,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到刀刃刺进血r_ou_的轻响,随即有个人身,重重地倒在地上。

    同样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浴血倒下,另一个握着染血的刀柄拉起地上人的银发,笑得肆意而张狂:

    “哈哈哈,哥哥,万万没猜到吧,”

    华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被手足兄弟伤害的滋味如何?嗯?!”

    华炀一刀再捅进焕的肩头,焕闷哼一声,硬生生憋住了胸口翻涌上来的鲜血,极力控制着坚冰的护盾不让它坍塌,任凌寒在后面大吼大叫,也不让他靠近一步。

    “啧啧啧,看看我的焕哥哥是多么护着这个废物神官,真是感人至深。”

    华炀一脚踩上焕握紧的手指,深深地碾进土里。

    四周魑魅魍魉的嘶吼很快聚拢而来,震得人耳膜生疼,华炀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头顶,俯身在焕的耳边说道:

    “真可惜,不能陪着哥哥在这里看好戏了。这一世的司灵君,大概要被万鬼挖心,死无全尸了呢,哈哈哈!”

    说完,华炀松开焕的银发,转身化作一匹巨狼绝尘而去。

    倒下的焕支撑不住咳出大口鲜血,护盾轰然崩塌,凌寒手脚并用地爬到焕的身边,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蓝色雅衣,覆盖在焕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祭台上空也开始飘落魂烬,熔化在凌寒的肩头后背上,疼得钻心。

    焕抓住凌寒为他披衣的一只手,用力往旁边一推,吼道:

    “快走!”

    只是他失血过多,推人没什么力道,吼人也没什么威力,凌寒不管不顾地把他半抗在肩头,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呢,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情况……”

    凌寒边说边环顾左右,不经冷汗shi透了后背,

    “我看眼下这情况,我们怕是谁也走不了了……”

    数不清的凶灵已经近在咫尺,凌寒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们隐藏在黑雾里扭曲的面目,闻到他们嘴里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一把扯过焕手里的冰雪长刀,因为焕重伤的缘故,这把原本千斤有余的重剑现在只剩不到十分之一的厚度,饶是如此,凌寒拎起来也喘了口气,他把搂着焕的手再紧了紧,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压散了。

    他大喝一声,挥剑砍向最近的一个凶灵,被劈成两半的大脑迸s,he出恶臭的脑浆,喷了凌寒一脸一身,他顾不上恶心了,因为更多的凶灵已经接踵而至。

    凌寒凭着一股子热血上头再加上身体的应激反应,勉强支撑着砍了几个怪,就完全使不上力气了。他的双手双脚都挂着凶灵,这些凶灵用尖利的獠牙刺进血r_ou_里,即使焕用身体护在他的胸前,也是杯水车薪。再无还手之力的男孩跪在地上,努力让身体不要压在焕已经受伤的身子上。

    越来越多的魑魅魍魉想加入这饕餮盛宴中,已经得手的凶灵却死死不放,黑影互相撕咬争夺,混乱不堪,反而给了中间重伤的二人稍稍喘息的片刻,但凌寒清楚,也就在片刻之后吧,自己和焕,大概就死无全尸了。

    “大狗,我前世好歹死得如夏花般绚烂,这一次咋这么衰,死得零件都不齐,咳咳……”

    凌寒咳出一口血,jian了几滴在焕的脸上,他伸手轻轻拂去。抹去了血污的狼王银发如雪,眉目刀削斧刻般ji,ng致。

    “我说大狗,你看你生的这么好看,怎么是个面瘫呢,”凌寒故意流里流气地挑起焕的下巴,“来,给爷笑一个,就当是我的遗愿了。”

    凌寒只是想临死前再嘴贱一把,没想到那张被冰冻了五百年的俊脸,竟真的溢出了一个笑容。

    眉眼弯弯,嘴角浅浅上扬,虽然淡的不能再淡,短的不能再短,但,他的大狗,真的笑了耶!

    凌寒愣了一愣,接着仰起头哈哈大笑。

    “哎呀哎呀,这下子死而无憾了。”

    他看着黑沉沉的头顶,心满意足地闭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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