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
王与王后 作者:墨黎初
第8节
她突然回想起过去的种种，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道伤害到妻子多少次。
王隐瞒性别，王企图远去，现在……她又要再一次对她吐露残忍的事实。
“桂妮维亚，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如果不亲自告知她，那么便没有意义了。
阿尔托莉雅提醒着自己，必须将那温柔甜美的表象撕开，将那血淋淋的深渊暴露在阳光底下。
王后听出了丈夫声音里的严肃，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凝重的脸色：“这是怎么了？您说吧。”
“你有知情的权利，但我希望这件事由我亲自说出口。”阿尔托莉雅逼迫自己直视着妻子的脸庞，她必须记住自己给她造成的种种伤害，她鼓起勇气开口：“我刚才得知……莫德雷德，是我的儿子，摩根的y谋。”
桂妮维亚轻松的笑容骤然僵硬在了脸上，她的脑海中呈现出一片空白，只得怔怔地盯住丈夫。
“您是说……孩子？莫德雷德？”
桂妮维亚有一瞬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强忍着心慌，极为勉强地笑了笑，“阿尔，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啊？
“……非常抱歉，我刚才似乎听错了什么，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我不明白摩根具体是怎样达成的，但那的确是红龙的血脉没错——非常抱歉，桂妮维亚，莫德雷德的身体里，流淌着……他虽然不能算是我的亲生孩子，却又确实能算作我的孩子……”亚瑟王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强迫自己去直面现实，固执地凝望着妻子僵硬而冰冷的脸色：“我背叛了我们的婚姻。”
啊啊啊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吗！
手中的碗碟“嘭”的一声摔落在地，桂妮维亚似乎听到了来自恶魔的低语。
眼中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她的思维开始凝滞，呆呆地僵在原地，看着那些碎片像是jians,he出火花，在瞬间灼痛了灵魂，可桂妮维亚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意识慢慢恢复，五感重归身躯，桂妮维亚死死盯住对方，看着丈夫的嘴唇一张一合，表情茫然失措，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丈夫所诉说的事情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宛如自高山之上飘来的冰雪，那悬崖峭壁上凋零的奇观，冻得人浑身发抖。
高贵凛然的骑士王亲手令王后生存的世界，在顷刻间颠覆。
她成为了伤害妻子的那个侩子手。
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桂妮维亚显得慌乱又无措，但对丈夫长久以来的信赖又告诉她，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的。
阵阵绝望沉入心头，愤怒在胸膛里翻滚，王后只好格外无助地问：“但这、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阿尔托莉雅也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诞，但事实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第26章
“如果这不是玩笑，我会给您解释的机会。”
无法倾吐出刻薄的言辞，也无法抗拒现实的残酷，桂妮维亚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保持镇定，不可以被那愤怒冲昏头脑。
“我事先并不知情，是莫德雷德找到我，向我言明了自己的身世。身为红龙后裔，他的身体里被施加了诅咒，又被摩根加以改造，明明不到五岁，身体却已经成年。”
一提起这件事，愤怒的血液就会在身体中重新燃烧，亚瑟王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迎来此等转折，简直荒谬的让人发笑。
整个世界被巨大的轰鸣声占据，阿尔托莉雅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挽回，阿尔托莉雅仅仅只是设想一下，那个会被妻子疏远的未来，就已经难以去面对。
她的心绪逐渐被恐惧填满。
但是，亚瑟王这样想，但是，如果桂妮维亚真的因此在她们之间划下重重界限，从此对她视若无睹，她也完全没有那个资格去拒绝。
——原来如此。
命运发出了激昂的嘲笑，世界吹响了哭泣的号角。
桂妮维亚好像被扼住了咽喉，那里传来了窒息般的疼痛，叫人已然置身深渊。
水色的眼瞳里顿时滚落透明的泪珠，她死命咬住颤抖的嘴唇，用力得仿佛是要杀死谁。
“我们结婚的十年里，委屈你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一次也是，桂妮维亚，如果难以接受，如果感到痛苦，就、你就……你就憎恨我吧——”
阿尔托莉雅艰难至极地开口。
“憎恨您？”桂尼维亚的语气古怪而又微妙，“阿尔托莉雅，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真的……我真想将你打醒。”
这个愚蠢的王，为什么总是能够说出一些令人感到可笑的话啊？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遭遇怎样的境况，这个高贵而又慈悲的王，总是会那样轻易的、毫无意识的、时刻想要背负起什么。
如此习惯于牺牲自己，她真的认知到这怨恨是怎样荒诞可悲的事物吗？
“这是我的过错……”
她再一次让妻子落泪了。
桂妮维亚来到亚瑟王身边以后，似乎一直不停地因为丈夫而伤心。
明明不想让她落泪，明明下定决心要守护她的笑容，可是……王作为丈夫来说，实在过于傲慢，过于失格。
她实在过于自信。
阿尔托莉雅怔怔地看着妻子，想要伸手拂落她腮边的泪珠，却又猛然惊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靠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去靠近她。
“……抱、抱歉。”
桂妮维亚的脸上展露出了完美而破碎的微笑，她固执地挺直脊背，维持着应有的尊严，假装没有溃不成军，输得丢盔弃甲。
“那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那孩子的错。”
桂妮维亚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是如坠冰窖的寒冷还是叫她忍不住颤抖，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发颤的身躯，泄露了她混乱的情绪——仿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下一刻就会被折断坚韧的脊梁。
王后在想，摩根成功了。
她的憎恨有了回报。
那些粘稠的恶意，快要使一个家庭分崩离析，让人恶心得想要呕吐。
“那不是您的错，我知道的……请您……不要孤独的一个人承受，您没有隐瞒我，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是啊，那绝对不会是阿尔托莉雅的错，也不是亚瑟王的错。
如果说企图背负起国家，拯救子民，因而奋不顾身，也能算错的话，那这世界还能荒唐到什么地步啊？
心中的愤怒席卷着王后仅剩的理智，让她腿脚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阿尔托莉雅赶紧冲过去扶住她，她紧紧将妻子圈在了怀中，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看着王后宛如雪一般苍白又冰冷的脸色，慌乱沾染了王的脸庞，她的眼瞳里流露出悲凉和伤痛：“你别吓我啊，桂妮？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
“您别说话了！”桂妮维亚咬牙强忍着快要呕吐的欲望，言辞激烈地爆发似的打断了她的话，露出了恳求的眼神，“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您也没有任何需要我原谅的地方，我想我暂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您让我考虑一下。……抱歉，请您让我安静一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喃喃地说，“……抱歉。”
桂妮维亚非常混乱，巨大的无力笼罩住她，传来炸裂般的疼痛，令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地战栗，自胸膛深处涌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去描述。
她死死地咬紧嘴唇，不叫自己泄露出软弱的情绪，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王的错，明明我就知道的——但我还是在嫉妒，疯狂的嫉妒。”桂妮维亚的瞳孔里爆发出深沉又猛烈的情绪，她异常直白地说：“我、嫉、妒！”
那爱意从未退却，它是占有，是激情，是依赖，是付出，是尊重，也是枷锁。
桂妮维亚从来都不愿放手，若她愿意，早在几年之前的那个冬天，她就会放弃，绝不会做出祈求的姿态，对着丈夫诉说着自己的妄想，企图将她拉扯下云端。
阿尔托莉雅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摩根跟我的丈夫有了一个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很生气，也很妒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桂妮维亚非常委屈，她以这嫉妒为耻，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完全克服那种微妙的情绪。
“对不起，让您见到我如此丑陋的一面，我想我暂时还不能平静的面对你。”
桂妮维亚，气到爆炸。
这份浓烈的爱意令她失控，她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我还是很生气，超级生气！”
“我要去找梅——”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桂妮维亚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混乱的头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哪怕早已接受不会有孩子的现实，桂妮维亚乍一听到这样的事实，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奢望。
但那是不可以的。
桂妮维亚不可能任性地让孩子去背负诅咒，承担那样的命运。与她自己渺小的欲求比起来，那实在太过沉重。
“不要生气了，这是我的错，桂妮维亚，是我没有守护好我们的家，让人有机可乘。”
亚瑟王的表情被迫蒙上了极致的y影，胸腔里迸发出猛烈的杀意，她的剑从来都不是摆设。
“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这是我的无能。”
桂妮维亚表情颓然，仿佛被世界遗弃一般，苦笑起来。
那是曾凭借着一己之力，竭尽全力的维持着国家运转的王女啊，既坚强又不屈，她是那样的充满光辉，像是能成为照亮他人的光芒。
可又是什么时候，她的心灵开始在憎恨中扭曲呢？
这样的真相令桂妮维亚感到窒息，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她。
“对不起，有关于那孩子……我无法真的去憎恨他，但也无法单纯地爱着他。”
“……已经足够了。”
侍奉着她的骑士都是无可匹敌的英雄，光辉的具现，他们是不列颠的荣耀，也是桂妮维亚热烈爱着的希望。
桂妮维亚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可却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对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悲伤。
事情变成这副残酷的模样，究竟该责怪谁呢？
到底是这世界成就了这荒唐的一幕，还是这世界本就充满了荒诞？
她的眼睛里诉说着这样的悲哀。
这份感情灼痛了亚瑟王。
“你不适合这样的表情，桂妮——”
“王才是！您又在说一些愚蠢的话了！企图让我憎恨您？妄图背负起一切？”
“我……”
桂妮维亚顿时更加生气了，瞪视着她的表情极为凶恶：“若有下次，可不会这样简单便放过你了。”
“感谢王后的宽容。”
阿尔托莉雅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的妻子是桂妮维亚，与她相伴度过的时光实在太过美好，她的执着撼动了远离人世的王，令她坠入巨大的幸福中。
“我……”
王的喉中突然传来压抑不住的轻咳。
“您没事吧？”桂妮维亚的表情里充满了担忧：“对不起，我不该生气的。”
“生气是桂妮的权利啊，我不可能去剥夺，也没有那个资格。”
阿尔托莉雅伸手将妻子压入怀中，紧紧地拥抱住她，心中一直翻涌着的惶恐也终于退却。“我只是有点紧张。”
明明做下了错事，却仍旧被毫不迟疑地谅解了，没有被妻子疏远真是太好了。
“莫德雷德……”桂妮维亚叹了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翻涌的酸楚和疼痛，尽量若无其事地问：“莫德雷德他真的是您的孩子，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没事的，桂妮，我交给了他一个长期出行的任务，短时间内，他是回不来的。”
“这样真的好吗？他可是您的孩子。”桂妮维亚紧紧皱起了眉毛，“他跟高文、阿格规文、加荷里斯，还有加雷斯他们都不同，他……”她的声音里出现了颤抖，王后发出了悲叹：“他是您和王姐的儿子。”
桂妮维亚没有见过莫德雷德的真实模样，但她知道骑士本人无法选择出身，他同样是y谋的受害者。倘若有一天，他依从了摩根的话，那时候他才不再是无辜。
在那之前，他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是无辜的。”
桂妮维亚为此感到悲伤和无助，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摩根拥有着他们，却又肆意地去伤害着他们，企图利用他们来颠覆他们所效忠的王。
这个世界，究竟还能残酷到何等地步啊？
第27章
大不列颠虽然一直在寻求平稳中生活着，但是战事从未终止过，在那之后的某一天，这座岛屿再一次与密谋袭击的罗马帝国发生了摩擦，战役突然全面爆发。
由于事态紧急，阿尔托莉雅处理完后方的事务，即刻赶赴前线，叛逆的骑士趁此时机，抢占了王位，欲强娶王后。
莫德雷德悄悄潜回王城，声称亚瑟王已死，并且向着不列颠王后求婚了。
“骑士，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桂妮维亚惊怒交加，简直要被这一幕气笑了，她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可不是为了听他说这番话的！
“无稽之谈，这太荒唐了。”桂妮维亚的表情从未如此冷淡过，她的目光中布满了尖锐的冷光，像是对这世界感到愤怒，过于美丽的眉目间也因此凝聚起y霾。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可是亚瑟王的妻子。”
“现在，滚出我的寝宫！”
“荒唐的是你们的夫妻游戏吧！”
莫德雷德干脆取下头盔，显露出真容。
叛逆的骑士露出毒牙，向着至高无上的王座发起了挑战。
“你！？”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带给王后的冲击绝对不小，但同时，桂妮维亚也理解了，为什么丈夫会如此笃定自己与骑士之间的“父子”关系事有蹊跷，却又能够肯定二人之间的联系。
莫德雷德向着她一步步逼近，非常想要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怎么样？王后殿下？看到这张脸，你就应当知道了吧——你的丈夫背叛了婚姻，孕育出一个孽子。”
“可笑！我很失望，这就是你反叛的理由吗莫德雷德——”
桂妮维亚目光沉沉，压抑着怒火。
她仍旧是长裙曳地，素颜朝天，只是语气冷硬，水一般的眼瞳里含着讥诮又凛冽的冬日气息。
莫德雷德当然明白她的愤怒，可是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有这样一副模样。
不列颠的王后，苏格兰的公主，总是温柔地微笑着，平等地注视着所有人，称赞他们身为骑士的荣耀，从未有过任何怀疑与苛责。
围绕着圆桌落座的每一位都是光辉又英勇的骑士，他们都曾发誓效忠于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莫德雷德。
哪怕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桂妮维亚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也是一如既往，充满了信赖与宽容，未曾有过丝毫恶意。
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正视着所有人的付出，不愿目睹骑士的荣誉被蒙上y影。
高贵又真诚，仁慈而坚忍，简直无可指摘，几乎所有人都如此称赞王后。
实在太过令人神往。
但是，除去她是正确的。
莫德雷德痛快又得意地想。
失去她的大不列颠一定会大伤元气，痛失所爱的亚瑟王一定会露出破绽。
“……莫德雷德？”
加雷斯从转角处走来，见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拔出佩剑冲了过来，发出了尖锐的质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松开王后殿下！”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加雷斯，你的疑惑真是不合时宜，我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你真的要听从母亲的无稽之言吗！”
“闭紧你的嘴！”
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莫德雷德沉下脸，眼瞳里缓缓渗入漆黑的狂暴，自咽喉深处发出愤怒的嘶吼。
既为战友，又为姐妹，这样的二人，开始刀剑相向。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莫德雷德！你想把自己的荣光践踏到底吗！”
“你是这样想的吗？”
“——回答我！”
骑士的身影僵硬在了原地，他恨恨地瞪视着加雷斯，收回即将捅入同僚和姐妹胸膛里的王剑，压抑着暴怒打晕了她，当即返回了王后的身边。
这里已经惊动了巡视的护卫，莫德雷德抓住对方，匆匆说了一句：
“跟我走！”
为了防止某人反抗，骑士干脆将她打晕。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她挟持着不列颠的王后，留守王城的士兵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我给你做饭，你要坐在一边看？”莫德雷德愤怒地叉着鱼，跑去点燃了篝火，载着二人一路逃亡的战马悠闲地在一边吃草。
桂妮维亚理直气壮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因为我不会做啊，也就只能劳烦你自己了，谁让你将我带出王宫？”
“少骗人了！”骑士稍微有点不满：“你不是为了亚瑟王下过很多次厨房吗？”
“可是你也得知道，这种鱼我没有碰过，也不懂怎么料理。”
她的理由特别充足，莫德雷德竟然无言以对。
这种娇生惯养的家伙究竟有哪里好啊？
桂妮维亚看着逐渐变得焦黑的生鱼，冷静地说：“莫德雷德，你的手艺真的不怎样。”
“哈？你的脑子没出问题吧？”骑士的语气立马变得恶声恶气起来，“少说废话了，谁准你用那种腔调和语气说话了？有的吃还要嫌弃吗？”
桂妮维亚慢慢吃着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鱼，没有回答他充满了嘲讽的话，反而问道：“既然你不打算要王位，又何必要劫持我。”
被“绑架”的这些天，愤怒早已从心中退去，王后恢复了冷静的头脑，也明白了骑士的所作所为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意图。
他没有试图分离圆桌，也没能成功掌控朝政。
桂妮维亚摸不清楚莫德雷德的真实意图。
“谁会在意那个王位啊？”莫德雷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啃着食物，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只是想要知道，失去你的大不列颠和亚瑟王究竟会不会方寸大乱。”
莫德雷德也很烦啊！当时那个情况，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骑士的确有办法全身而退，也有那个把握，但是——总之回想起来还是一团糟！
带着这样柔弱的女人行走，真是自找麻烦，他还要给她采摘野果充饥，下水捕鱼弄顿野餐——骑士完全可以将她交付给摩根，可他并没有那样做。
说到底，这女人有什么好高兴的？就知道天天笑！
“因为我知道阿尔一定会找到我的啊！”桂妮维亚这样说的时候，莫德雷德才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桂妮维亚可以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她绝对不可以不信任亚瑟王。
莫德雷德有点不耐烦地砸了砸嘴巴，顿时觉得那个笑容更加刺眼了，实在太过令人目眩神迷。
“快吃！”
“谢谢你。”桂妮维亚垂下目光，凝视着被他清洗干净的浆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莫德雷德。”
“又怎么了？”
“你说要娶我是在开玩笑吧？”
“哈？那当然是假的了！你是哪里来的蠢货啊？谁会把它当真才奇怪吧！”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吧！
“你是王的儿子，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莫德雷德无法断定灌入自己耳朵的语言是否真实，于是便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简直宛如奇迹降临一般，世界张开了怀抱，温柔地拥抱住骑士。
品味出这句话的含义，莫德雷德失语片刻，脑海中有一瞬间呈现出一片空白，心中翻涌出极致的喜悦。“他……真的承认我是他的孩子？那又为什么将我驱逐？”
“你本来就是他的孩子，那个血缘关系不会被斩断。”
桂妮维亚的语气非常平静，投向别处的眼神又泛着空茫。那份冷静到了极致，不含丝毫感情，却又似乎显得有些冰冷。
她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不想输给摩根。
那是阿尔托莉雅的姐姐，不列颠的公主，她曾是那样热烈率性的女性，在尤瑟王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内，一直是她在努力支撑着国家的运转。
在遥远的少女时代，桂妮维亚是如此憧憬她，敬爱她，向往着这样坚强又不屈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得知莫德雷德身份的那一天起，她对她的感情，已然不能如此简单。
摩根这一生，被憎恨蒙蔽双眼，将子女当做工具，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桂妮维亚确实不恨莫德雷德，他并非自然出生、自然孕育的人类，他是光辉而又英勇的骑士，谁都不可以辱没他的荣光。
孩子需要用爱做养分，用耐心去浇灌，才有可能茁壮成长，开出繁盛的花。
桂妮维亚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她无法坦然面对他，更加没有办法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儿子。
“那你——”
猛然意识到什么，骑士赶紧闭口不谈。
其实莫德雷德不止一次地发现，王后会在背后看着自己发呆，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渴望。
她在渴望什么呢？
那情绪太过复杂，交织在她眼底，几乎灼痛了叛逆的骑士。
但是，她从未试图恶语相向。
莫德雷德半夜里醒来，总是能看见她站在湖水边凝望着月光，身影单薄而又消瘦，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可是这个女人又足够坚强。哪怕再痛苦，她都不会被轻易击退和打倒。
月光笼罩着她，她看着水面，莫德雷德看着她。
‘啊啊啊真是……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如果真的想要报复那个无情的王，杀了他的妻子应当是最快捷的途径吧？
——但是、但是……
做不到。
每一次心中一浮现起这个想法，莫德雷德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桂妮维亚闪耀着温柔光辉的眼瞳。
这个女人是骑士们乐于侍奉的对象，她是最理想的那种高贵淑女。即便跟着骑士风餐露宿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埋怨，即便是格外粗糙的饮食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咽下，温柔又勇敢，乐观而坚强，平等地正视着所有人，从容地面对着这一切。
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毕竟那可是……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正视着“莫德雷德”的女人啊。
映入她眼中的，永远都是那个人本身。
作为母亲来说，她实在过于出色了，似乎拥有着繁星一般至高的美丽，那风景印刻在他脑海深处，令人不忍心亵渎。
摩根从来都不是那样温情的女人，她的世界里充斥着狂妄的野心，那丑陋的欲望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遮盖了她的荣光。
但这位为人所称颂的王后殿下，自打嫁入大不列颠就再也没有轻松过，她为了国家和人民而在努力的模样大家都有目共睹，那样的灵魂散发着光辉，讴歌尽这世间的美好，这让自魔女手中诞生的人造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不是被伤害了吗？不是被背叛了吗？
为什么不憎恨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施行复仇啊！
即使面对着自己这样丑陋的产物，也能够坦然微笑，正视着对方的付出，不愿意辱没任何人的尊严。
如果温柔地对着骑士伸出双手也能算过错的话，那么桂妮维亚的确，罪无可恕。
她从未否认过骑士的荣光，但也不能坦然面对那个“王的儿子”的事实。
亚瑟王或许在他人眼中是要誓死效忠的高贵之人，但在王后眼中，王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就仅仅只是她的丈夫而已。
‘儿子这种生物真是……’
莫德雷德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究竟造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让他永远只能够僵硬又胆怯地驻足在原地。
第28章
亚瑟王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才最终率领着王国的战士，逐渐击溃日渐衰落的罗马帝国，迫使他们俯首，结束了战火，迎来了和平。
士兵们勇敢而又坚毅，远离家乡，奔赴战场，冲锋陷阵，百折不挠，这里成为了其中许多人名副其实的埋骨之地。
那些血腥实在太过于沉重，但好在黑夜总会结束，太阳照常升起，黎明终究到来。
阿尔托莉雅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家中还有人等待着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王的心脏就如同浸入了蜜糖，又甜又软，令人快乐得不可思议，温暖得想要落泪。
大不列颠逐渐脱离“神秘”的眷顾，开始走向另一个被灵长类所统治的极端，它陷入了即将沉眠的困局。
奇迹无法被唤醒，神秘不应继续留存，大不列颠注定毁灭，这是世界的诅咒，法则的警告。
这宛如注定的终焉，似乎终于能被她破除。
阿尔托莉雅希望，这片许多人的生长之地，这个名为大不列颠的国家，这座诞生过无数传奇的岛屿，能够平稳而又安宁地沉睡下去，而非终结在战火硝烟中，那种会让许多人哭泣的未来，亚瑟王不想要见证。
为此，她一直在奋斗，以少女之身支撑起国家，坚持着自己毫不动摇的信念。
想使悲剧终止。
也许可以被称之为狂妄吧，但那的确是非常光辉的历程，也绝不会是错误。
在这样的旅途中，亚瑟王本应独自一人走下去，直到抵达理想的尽头，直到踏过时光的终结。
但是事情发生了转变，她的生命中出现了某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比谁都要温柔，照亮了王孤独的道路，拥有着天真又愚蠢的心愿。
阿尔托莉雅无法忽视那份心意，她想要回报，她迫切地想要看到妻子的笑容，让她得知自己安好。
——她想要“回家”。
“你说什么？”
结果，这样轻松的情绪还没能持续多久，亚瑟王就接到了王后被人掳走的讯息，但这已然是迟到太久的音信。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通知我！”
阿尔托莉雅差点没拔出圣剑砍了议事厅。
王的表情掺杂了微妙的起伏，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凛然的声音里充斥着压抑的暴怒。
桂妮维亚失踪已久，亚瑟王却完全没能及时得到相关情报，这到底有多么可笑。
那简直就像是被最信赖的事物从背后捅了一刀，象征着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统治和付出似乎完全是个笑话。
莫德雷德对桂妮出手是否代表这是某人的授意？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摩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背弃了国家，背离了王，选择对王后下手的同时，他也同样践踏了自己的荣光。
那所谓的至高王权，究竟埋葬了多少人的灵魂？
但无论如何，想要让她就此认输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王后被骑士劫掠乃是丑闻，更何况现在的大不列颠正处于战争最特殊的敏感时期，亚瑟王还远在前线领军作战，若是因为这种事受到影响——即便对端坐于王座之上的人再怎样不满或是憎恨，他们都还没有将国家拱手让人的打算。
因此，王城内的贵族主张封锁消息，悄无声息地隐瞒下此事，声称王后身体有恙，需要静养，不宜见客，就连加雷斯也在摩根的干预下，无法轻易出城，往外递送消息。
“我希望你们能在我回来之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俯视着臣子的骑士王一改往日在王后面前的作风，那温柔澄澈的碧绿眼瞳里迸发出极致的怒意，宛如出鞘的利剑，那样尖锐可怖。
“若是王后出了什么事——”
阿尔托莉雅闭了闭眼，根本不敢去深想那个可能性。
这王廷践踏过无数血液，这王宫潜伏着数不尽的悲欢，这世界上能有哪个丈夫如同亚瑟王这般无能，三番两次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伤害到妻子不说，现在更是將她置于危险的境地而无法得知！
在这段持续了十年之久的夫妻关系里，阿尔托莉雅所能做到的非常有限，她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妻子，二人即便独处，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商议如何实行政策，让国家变得更好，令人民平稳生活。
一直以来，总是桂妮维亚在迁就她，包容她，理解她，不愿放开她的手，企图让丈夫拥抱幸福。
简直可怜得叫人发笑，却也狂妄得如此可爱。
阿尔托莉雅去找到梅林，请求他帮忙寻找妻子的下落。
“亚瑟王，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我以为你会做好准备，尽快选拔出继任者，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稳定好朝政？”
“我不需要继承人，而且不是还有你在吗？”
“你确定如此？”魔术师很伤脑筋似的，眉目间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可不是正确的选择啊。”
“梅林，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
无人可及的英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温柔的浅笑，“我不可以再让桂妮受到伤害，那种事是绝对禁止的。”
无论何时，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足以令人感到惊叹。
那些美丽的事物正在身边。
无论是一滴露水，还是一片花瓣，都是值得称颂的“奇迹”。
“那么，就请前往法兰西吧，任性的国王。
伟大的魔术师给予了答复：
“在途中，你会遇见你的宝藏。”
“谢谢你，梅林，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阿尔托莉雅决定去与时间赛跑。
“王，请允许我们同行！”
侍奉于白垩城的骑士们深觉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莫德雷德是母亲摩根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兄弟，他铸就了大错，理应由他们去带回，交予王实施制裁。
第29章
熟悉的苍蓝衣角映入眼底，桂妮维亚看着身披甲胄的白银骑士乘驾着白马而来，就像是看到从天而降的万丈光芒。
宛如被至高的惊喜砸中，眼底缓缓浮现出欢喜的神色，王后伸出手去，与探出一侧身体的王目光相接，迎着那道光微笑。
第8节
恋耽美
第8节
她突然回想起过去的种种，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道伤害到妻子多少次。
王隐瞒性别，王企图远去，现在……她又要再一次对她吐露残忍的事实。
“桂妮维亚，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如果不亲自告知她，那么便没有意义了。
阿尔托莉雅提醒着自己，必须将那温柔甜美的表象撕开，将那血淋淋的深渊暴露在阳光底下。
王后听出了丈夫声音里的严肃，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凝重的脸色：“这是怎么了？您说吧。”
“你有知情的权利，但我希望这件事由我亲自说出口。”阿尔托莉雅逼迫自己直视着妻子的脸庞，她必须记住自己给她造成的种种伤害，她鼓起勇气开口：“我刚才得知……莫德雷德，是我的儿子，摩根的y谋。”
桂妮维亚轻松的笑容骤然僵硬在了脸上，她的脑海中呈现出一片空白，只得怔怔地盯住丈夫。
“您是说……孩子？莫德雷德？”
桂妮维亚有一瞬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强忍着心慌，极为勉强地笑了笑，“阿尔，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啊？
“……非常抱歉，我刚才似乎听错了什么，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我不明白摩根具体是怎样达成的，但那的确是红龙的血脉没错——非常抱歉，桂妮维亚，莫德雷德的身体里，流淌着……他虽然不能算是我的亲生孩子，却又确实能算作我的孩子……”亚瑟王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强迫自己去直面现实，固执地凝望着妻子僵硬而冰冷的脸色：“我背叛了我们的婚姻。”
啊啊啊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吗！
手中的碗碟“嘭”的一声摔落在地，桂妮维亚似乎听到了来自恶魔的低语。
眼中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她的思维开始凝滞，呆呆地僵在原地，看着那些碎片像是jians,he出火花，在瞬间灼痛了灵魂，可桂妮维亚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意识慢慢恢复，五感重归身躯，桂妮维亚死死盯住对方，看着丈夫的嘴唇一张一合，表情茫然失措，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丈夫所诉说的事情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宛如自高山之上飘来的冰雪，那悬崖峭壁上凋零的奇观，冻得人浑身发抖。
高贵凛然的骑士王亲手令王后生存的世界，在顷刻间颠覆。
她成为了伤害妻子的那个侩子手。
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桂妮维亚显得慌乱又无措，但对丈夫长久以来的信赖又告诉她，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的。
阵阵绝望沉入心头，愤怒在胸膛里翻滚，王后只好格外无助地问：“但这、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阿尔托莉雅也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诞，但事实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第26章
“如果这不是玩笑，我会给您解释的机会。”
无法倾吐出刻薄的言辞，也无法抗拒现实的残酷，桂妮维亚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保持镇定，不可以被那愤怒冲昏头脑。
“我事先并不知情，是莫德雷德找到我，向我言明了自己的身世。身为红龙后裔，他的身体里被施加了诅咒，又被摩根加以改造，明明不到五岁，身体却已经成年。”
一提起这件事，愤怒的血液就会在身体中重新燃烧，亚瑟王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迎来此等转折，简直荒谬的让人发笑。
整个世界被巨大的轰鸣声占据，阿尔托莉雅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挽回，阿尔托莉雅仅仅只是设想一下，那个会被妻子疏远的未来，就已经难以去面对。
她的心绪逐渐被恐惧填满。
但是，亚瑟王这样想，但是，如果桂妮维亚真的因此在她们之间划下重重界限，从此对她视若无睹，她也完全没有那个资格去拒绝。
——原来如此。
命运发出了激昂的嘲笑，世界吹响了哭泣的号角。
桂妮维亚好像被扼住了咽喉，那里传来了窒息般的疼痛，叫人已然置身深渊。
水色的眼瞳里顿时滚落透明的泪珠，她死命咬住颤抖的嘴唇，用力得仿佛是要杀死谁。
“我们结婚的十年里，委屈你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一次也是，桂妮维亚，如果难以接受，如果感到痛苦，就、你就……你就憎恨我吧——”
阿尔托莉雅艰难至极地开口。
“憎恨您？”桂尼维亚的语气古怪而又微妙，“阿尔托莉雅，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真的……我真想将你打醒。”
这个愚蠢的王，为什么总是能够说出一些令人感到可笑的话啊？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遭遇怎样的境况，这个高贵而又慈悲的王，总是会那样轻易的、毫无意识的、时刻想要背负起什么。
如此习惯于牺牲自己，她真的认知到这怨恨是怎样荒诞可悲的事物吗？
“这是我的过错……”
她再一次让妻子落泪了。
桂妮维亚来到亚瑟王身边以后，似乎一直不停地因为丈夫而伤心。
明明不想让她落泪，明明下定决心要守护她的笑容，可是……王作为丈夫来说，实在过于傲慢，过于失格。
她实在过于自信。
阿尔托莉雅怔怔地看着妻子，想要伸手拂落她腮边的泪珠，却又猛然惊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靠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去靠近她。
“……抱、抱歉。”
桂妮维亚的脸上展露出了完美而破碎的微笑，她固执地挺直脊背，维持着应有的尊严，假装没有溃不成军，输得丢盔弃甲。
“那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那孩子的错。”
桂妮维亚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是如坠冰窖的寒冷还是叫她忍不住颤抖，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发颤的身躯，泄露了她混乱的情绪——仿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下一刻就会被折断坚韧的脊梁。
王后在想，摩根成功了。
她的憎恨有了回报。
那些粘稠的恶意，快要使一个家庭分崩离析，让人恶心得想要呕吐。
“那不是您的错，我知道的……请您……不要孤独的一个人承受，您没有隐瞒我，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是啊，那绝对不会是阿尔托莉雅的错，也不是亚瑟王的错。
如果说企图背负起国家，拯救子民，因而奋不顾身，也能算错的话，那这世界还能荒唐到什么地步啊？
心中的愤怒席卷着王后仅剩的理智，让她腿脚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阿尔托莉雅赶紧冲过去扶住她，她紧紧将妻子圈在了怀中，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看着王后宛如雪一般苍白又冰冷的脸色，慌乱沾染了王的脸庞，她的眼瞳里流露出悲凉和伤痛：“你别吓我啊，桂妮？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
“您别说话了！”桂妮维亚咬牙强忍着快要呕吐的欲望，言辞激烈地爆发似的打断了她的话，露出了恳求的眼神，“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您也没有任何需要我原谅的地方，我想我暂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您让我考虑一下。……抱歉，请您让我安静一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喃喃地说，“……抱歉。”
桂妮维亚非常混乱，巨大的无力笼罩住她，传来炸裂般的疼痛，令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地战栗，自胸膛深处涌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去描述。
她死死地咬紧嘴唇，不叫自己泄露出软弱的情绪，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王的错，明明我就知道的——但我还是在嫉妒，疯狂的嫉妒。”桂妮维亚的瞳孔里爆发出深沉又猛烈的情绪，她异常直白地说：“我、嫉、妒！”
那爱意从未退却，它是占有，是激情，是依赖，是付出，是尊重，也是枷锁。
桂妮维亚从来都不愿放手，若她愿意，早在几年之前的那个冬天，她就会放弃，绝不会做出祈求的姿态，对着丈夫诉说着自己的妄想，企图将她拉扯下云端。
阿尔托莉雅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摩根跟我的丈夫有了一个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很生气，也很妒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桂妮维亚非常委屈，她以这嫉妒为耻，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完全克服那种微妙的情绪。
“对不起，让您见到我如此丑陋的一面，我想我暂时还不能平静的面对你。”
桂妮维亚，气到爆炸。
这份浓烈的爱意令她失控，她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我还是很生气，超级生气！”
“我要去找梅——”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桂妮维亚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混乱的头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哪怕早已接受不会有孩子的现实，桂妮维亚乍一听到这样的事实，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奢望。
但那是不可以的。
桂妮维亚不可能任性地让孩子去背负诅咒，承担那样的命运。与她自己渺小的欲求比起来，那实在太过沉重。
“不要生气了，这是我的错，桂妮维亚，是我没有守护好我们的家，让人有机可乘。”
亚瑟王的表情被迫蒙上了极致的y影，胸腔里迸发出猛烈的杀意，她的剑从来都不是摆设。
“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这是我的无能。”
桂妮维亚表情颓然，仿佛被世界遗弃一般，苦笑起来。
那是曾凭借着一己之力，竭尽全力的维持着国家运转的王女啊，既坚强又不屈，她是那样的充满光辉，像是能成为照亮他人的光芒。
可又是什么时候，她的心灵开始在憎恨中扭曲呢？
这样的真相令桂妮维亚感到窒息，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她。
“对不起，有关于那孩子……我无法真的去憎恨他，但也无法单纯地爱着他。”
“……已经足够了。”
侍奉着她的骑士都是无可匹敌的英雄，光辉的具现，他们是不列颠的荣耀，也是桂妮维亚热烈爱着的希望。
桂妮维亚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可却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对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悲伤。
事情变成这副残酷的模样，究竟该责怪谁呢？
到底是这世界成就了这荒唐的一幕，还是这世界本就充满了荒诞？
她的眼睛里诉说着这样的悲哀。
这份感情灼痛了亚瑟王。
“你不适合这样的表情，桂妮——”
“王才是！您又在说一些愚蠢的话了！企图让我憎恨您？妄图背负起一切？”
“我……”
桂妮维亚顿时更加生气了，瞪视着她的表情极为凶恶：“若有下次，可不会这样简单便放过你了。”
“感谢王后的宽容。”
阿尔托莉雅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的妻子是桂妮维亚，与她相伴度过的时光实在太过美好，她的执着撼动了远离人世的王，令她坠入巨大的幸福中。
“我……”
王的喉中突然传来压抑不住的轻咳。
“您没事吧？”桂妮维亚的表情里充满了担忧：“对不起，我不该生气的。”
“生气是桂妮的权利啊，我不可能去剥夺，也没有那个资格。”
阿尔托莉雅伸手将妻子压入怀中，紧紧地拥抱住她，心中一直翻涌着的惶恐也终于退却。“我只是有点紧张。”
明明做下了错事，却仍旧被毫不迟疑地谅解了，没有被妻子疏远真是太好了。
“莫德雷德……”桂妮维亚叹了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翻涌的酸楚和疼痛，尽量若无其事地问：“莫德雷德他真的是您的孩子，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没事的，桂妮，我交给了他一个长期出行的任务，短时间内，他是回不来的。”
“这样真的好吗？他可是您的孩子。”桂妮维亚紧紧皱起了眉毛，“他跟高文、阿格规文、加荷里斯，还有加雷斯他们都不同，他……”她的声音里出现了颤抖，王后发出了悲叹：“他是您和王姐的儿子。”
桂妮维亚没有见过莫德雷德的真实模样，但她知道骑士本人无法选择出身，他同样是y谋的受害者。倘若有一天，他依从了摩根的话，那时候他才不再是无辜。
在那之前，他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是无辜的。”
桂妮维亚为此感到悲伤和无助，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摩根拥有着他们，却又肆意地去伤害着他们，企图利用他们来颠覆他们所效忠的王。
这个世界，究竟还能残酷到何等地步啊？
第27章
大不列颠虽然一直在寻求平稳中生活着，但是战事从未终止过，在那之后的某一天，这座岛屿再一次与密谋袭击的罗马帝国发生了摩擦，战役突然全面爆发。
由于事态紧急，阿尔托莉雅处理完后方的事务，即刻赶赴前线，叛逆的骑士趁此时机，抢占了王位，欲强娶王后。
莫德雷德悄悄潜回王城，声称亚瑟王已死，并且向着不列颠王后求婚了。
“骑士，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桂妮维亚惊怒交加，简直要被这一幕气笑了，她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可不是为了听他说这番话的！
“无稽之谈，这太荒唐了。”桂妮维亚的表情从未如此冷淡过，她的目光中布满了尖锐的冷光，像是对这世界感到愤怒，过于美丽的眉目间也因此凝聚起y霾。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可是亚瑟王的妻子。”
“现在，滚出我的寝宫！”
“荒唐的是你们的夫妻游戏吧！”
莫德雷德干脆取下头盔，显露出真容。
叛逆的骑士露出毒牙，向着至高无上的王座发起了挑战。
“你！？”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带给王后的冲击绝对不小，但同时，桂妮维亚也理解了，为什么丈夫会如此笃定自己与骑士之间的“父子”关系事有蹊跷，却又能够肯定二人之间的联系。
莫德雷德向着她一步步逼近，非常想要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怎么样？王后殿下？看到这张脸，你就应当知道了吧——你的丈夫背叛了婚姻，孕育出一个孽子。”
“可笑！我很失望，这就是你反叛的理由吗莫德雷德——”
桂妮维亚目光沉沉，压抑着怒火。
她仍旧是长裙曳地，素颜朝天，只是语气冷硬，水一般的眼瞳里含着讥诮又凛冽的冬日气息。
莫德雷德当然明白她的愤怒，可是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有这样一副模样。
不列颠的王后，苏格兰的公主，总是温柔地微笑着，平等地注视着所有人，称赞他们身为骑士的荣耀，从未有过任何怀疑与苛责。
围绕着圆桌落座的每一位都是光辉又英勇的骑士，他们都曾发誓效忠于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莫德雷德。
哪怕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桂妮维亚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也是一如既往，充满了信赖与宽容，未曾有过丝毫恶意。
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正视着所有人的付出，不愿目睹骑士的荣誉被蒙上y影。
高贵又真诚，仁慈而坚忍，简直无可指摘，几乎所有人都如此称赞王后。
实在太过令人神往。
但是，除去她是正确的。
莫德雷德痛快又得意地想。
失去她的大不列颠一定会大伤元气，痛失所爱的亚瑟王一定会露出破绽。
“……莫德雷德？”
加雷斯从转角处走来，见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拔出佩剑冲了过来，发出了尖锐的质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松开王后殿下！”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加雷斯，你的疑惑真是不合时宜，我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你真的要听从母亲的无稽之言吗！”
“闭紧你的嘴！”
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莫德雷德沉下脸，眼瞳里缓缓渗入漆黑的狂暴，自咽喉深处发出愤怒的嘶吼。
既为战友，又为姐妹，这样的二人，开始刀剑相向。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莫德雷德！你想把自己的荣光践踏到底吗！”
“你是这样想的吗？”
“——回答我！”
骑士的身影僵硬在了原地，他恨恨地瞪视着加雷斯，收回即将捅入同僚和姐妹胸膛里的王剑，压抑着暴怒打晕了她，当即返回了王后的身边。
这里已经惊动了巡视的护卫，莫德雷德抓住对方，匆匆说了一句：
“跟我走！”
为了防止某人反抗，骑士干脆将她打晕。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她挟持着不列颠的王后，留守王城的士兵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我给你做饭，你要坐在一边看？”莫德雷德愤怒地叉着鱼，跑去点燃了篝火，载着二人一路逃亡的战马悠闲地在一边吃草。
桂妮维亚理直气壮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因为我不会做啊，也就只能劳烦你自己了，谁让你将我带出王宫？”
“少骗人了！”骑士稍微有点不满：“你不是为了亚瑟王下过很多次厨房吗？”
“可是你也得知道，这种鱼我没有碰过，也不懂怎么料理。”
她的理由特别充足，莫德雷德竟然无言以对。
这种娇生惯养的家伙究竟有哪里好啊？
桂妮维亚看着逐渐变得焦黑的生鱼，冷静地说：“莫德雷德，你的手艺真的不怎样。”
“哈？你的脑子没出问题吧？”骑士的语气立马变得恶声恶气起来，“少说废话了，谁准你用那种腔调和语气说话了？有的吃还要嫌弃吗？”
桂妮维亚慢慢吃着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鱼，没有回答他充满了嘲讽的话，反而问道：“既然你不打算要王位，又何必要劫持我。”
被“绑架”的这些天，愤怒早已从心中退去，王后恢复了冷静的头脑，也明白了骑士的所作所为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意图。
他没有试图分离圆桌，也没能成功掌控朝政。
桂妮维亚摸不清楚莫德雷德的真实意图。
“谁会在意那个王位啊？”莫德雷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啃着食物，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只是想要知道，失去你的大不列颠和亚瑟王究竟会不会方寸大乱。”
莫德雷德也很烦啊！当时那个情况，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骑士的确有办法全身而退，也有那个把握，但是——总之回想起来还是一团糟！
带着这样柔弱的女人行走，真是自找麻烦，他还要给她采摘野果充饥，下水捕鱼弄顿野餐——骑士完全可以将她交付给摩根，可他并没有那样做。
说到底，这女人有什么好高兴的？就知道天天笑！
“因为我知道阿尔一定会找到我的啊！”桂妮维亚这样说的时候，莫德雷德才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桂妮维亚可以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她绝对不可以不信任亚瑟王。
莫德雷德有点不耐烦地砸了砸嘴巴，顿时觉得那个笑容更加刺眼了，实在太过令人目眩神迷。
“快吃！”
“谢谢你。”桂妮维亚垂下目光，凝视着被他清洗干净的浆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莫德雷德。”
“又怎么了？”
“你说要娶我是在开玩笑吧？”
“哈？那当然是假的了！你是哪里来的蠢货啊？谁会把它当真才奇怪吧！”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吧！
“你是王的儿子，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莫德雷德无法断定灌入自己耳朵的语言是否真实，于是便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简直宛如奇迹降临一般，世界张开了怀抱，温柔地拥抱住骑士。
品味出这句话的含义，莫德雷德失语片刻，脑海中有一瞬间呈现出一片空白，心中翻涌出极致的喜悦。“他……真的承认我是他的孩子？那又为什么将我驱逐？”
“你本来就是他的孩子，那个血缘关系不会被斩断。”
桂妮维亚的语气非常平静，投向别处的眼神又泛着空茫。那份冷静到了极致，不含丝毫感情，却又似乎显得有些冰冷。
她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不想输给摩根。
那是阿尔托莉雅的姐姐，不列颠的公主，她曾是那样热烈率性的女性，在尤瑟王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内，一直是她在努力支撑着国家的运转。
在遥远的少女时代，桂妮维亚是如此憧憬她，敬爱她，向往着这样坚强又不屈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得知莫德雷德身份的那一天起，她对她的感情，已然不能如此简单。
摩根这一生，被憎恨蒙蔽双眼，将子女当做工具，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桂妮维亚确实不恨莫德雷德，他并非自然出生、自然孕育的人类，他是光辉而又英勇的骑士，谁都不可以辱没他的荣光。
孩子需要用爱做养分，用耐心去浇灌，才有可能茁壮成长，开出繁盛的花。
桂妮维亚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她无法坦然面对他，更加没有办法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儿子。
“那你——”
猛然意识到什么，骑士赶紧闭口不谈。
其实莫德雷德不止一次地发现，王后会在背后看着自己发呆，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渴望。
她在渴望什么呢？
那情绪太过复杂，交织在她眼底，几乎灼痛了叛逆的骑士。
但是，她从未试图恶语相向。
莫德雷德半夜里醒来，总是能看见她站在湖水边凝望着月光，身影单薄而又消瘦，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可是这个女人又足够坚强。哪怕再痛苦，她都不会被轻易击退和打倒。
月光笼罩着她，她看着水面，莫德雷德看着她。
‘啊啊啊真是……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如果真的想要报复那个无情的王，杀了他的妻子应当是最快捷的途径吧？
——但是、但是……
做不到。
每一次心中一浮现起这个想法，莫德雷德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桂妮维亚闪耀着温柔光辉的眼瞳。
这个女人是骑士们乐于侍奉的对象，她是最理想的那种高贵淑女。即便跟着骑士风餐露宿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埋怨，即便是格外粗糙的饮食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咽下，温柔又勇敢，乐观而坚强，平等地正视着所有人，从容地面对着这一切。
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毕竟那可是……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正视着“莫德雷德”的女人啊。
映入她眼中的，永远都是那个人本身。
作为母亲来说，她实在过于出色了，似乎拥有着繁星一般至高的美丽，那风景印刻在他脑海深处，令人不忍心亵渎。
摩根从来都不是那样温情的女人，她的世界里充斥着狂妄的野心，那丑陋的欲望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遮盖了她的荣光。
但这位为人所称颂的王后殿下，自打嫁入大不列颠就再也没有轻松过，她为了国家和人民而在努力的模样大家都有目共睹，那样的灵魂散发着光辉，讴歌尽这世间的美好，这让自魔女手中诞生的人造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不是被伤害了吗？不是被背叛了吗？
为什么不憎恨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施行复仇啊！
即使面对着自己这样丑陋的产物，也能够坦然微笑，正视着对方的付出，不愿意辱没任何人的尊严。
如果温柔地对着骑士伸出双手也能算过错的话，那么桂妮维亚的确，罪无可恕。
她从未否认过骑士的荣光，但也不能坦然面对那个“王的儿子”的事实。
亚瑟王或许在他人眼中是要誓死效忠的高贵之人，但在王后眼中，王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就仅仅只是她的丈夫而已。
‘儿子这种生物真是……’
莫德雷德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究竟造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让他永远只能够僵硬又胆怯地驻足在原地。
第28章
亚瑟王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才最终率领着王国的战士，逐渐击溃日渐衰落的罗马帝国，迫使他们俯首，结束了战火，迎来了和平。
士兵们勇敢而又坚毅，远离家乡，奔赴战场，冲锋陷阵，百折不挠，这里成为了其中许多人名副其实的埋骨之地。
那些血腥实在太过于沉重，但好在黑夜总会结束，太阳照常升起，黎明终究到来。
阿尔托莉雅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家中还有人等待着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王的心脏就如同浸入了蜜糖，又甜又软，令人快乐得不可思议，温暖得想要落泪。
大不列颠逐渐脱离“神秘”的眷顾，开始走向另一个被灵长类所统治的极端，它陷入了即将沉眠的困局。
奇迹无法被唤醒，神秘不应继续留存，大不列颠注定毁灭，这是世界的诅咒，法则的警告。
这宛如注定的终焉，似乎终于能被她破除。
阿尔托莉雅希望，这片许多人的生长之地，这个名为大不列颠的国家，这座诞生过无数传奇的岛屿，能够平稳而又安宁地沉睡下去，而非终结在战火硝烟中，那种会让许多人哭泣的未来，亚瑟王不想要见证。
为此，她一直在奋斗，以少女之身支撑起国家，坚持着自己毫不动摇的信念。
想使悲剧终止。
也许可以被称之为狂妄吧，但那的确是非常光辉的历程，也绝不会是错误。
在这样的旅途中，亚瑟王本应独自一人走下去，直到抵达理想的尽头，直到踏过时光的终结。
但是事情发生了转变，她的生命中出现了某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比谁都要温柔，照亮了王孤独的道路，拥有着天真又愚蠢的心愿。
阿尔托莉雅无法忽视那份心意，她想要回报，她迫切地想要看到妻子的笑容，让她得知自己安好。
——她想要“回家”。
“你说什么？”
结果，这样轻松的情绪还没能持续多久，亚瑟王就接到了王后被人掳走的讯息，但这已然是迟到太久的音信。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通知我！”
阿尔托莉雅差点没拔出圣剑砍了议事厅。
王的表情掺杂了微妙的起伏，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凛然的声音里充斥着压抑的暴怒。
桂妮维亚失踪已久，亚瑟王却完全没能及时得到相关情报，这到底有多么可笑。
那简直就像是被最信赖的事物从背后捅了一刀，象征着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统治和付出似乎完全是个笑话。
莫德雷德对桂妮出手是否代表这是某人的授意？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摩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背弃了国家，背离了王，选择对王后下手的同时，他也同样践踏了自己的荣光。
那所谓的至高王权，究竟埋葬了多少人的灵魂？
但无论如何，想要让她就此认输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王后被骑士劫掠乃是丑闻，更何况现在的大不列颠正处于战争最特殊的敏感时期，亚瑟王还远在前线领军作战，若是因为这种事受到影响——即便对端坐于王座之上的人再怎样不满或是憎恨，他们都还没有将国家拱手让人的打算。
因此，王城内的贵族主张封锁消息，悄无声息地隐瞒下此事，声称王后身体有恙，需要静养，不宜见客，就连加雷斯也在摩根的干预下，无法轻易出城，往外递送消息。
“我希望你们能在我回来之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俯视着臣子的骑士王一改往日在王后面前的作风，那温柔澄澈的碧绿眼瞳里迸发出极致的怒意，宛如出鞘的利剑，那样尖锐可怖。
“若是王后出了什么事——”
阿尔托莉雅闭了闭眼，根本不敢去深想那个可能性。
这王廷践踏过无数血液，这王宫潜伏着数不尽的悲欢，这世界上能有哪个丈夫如同亚瑟王这般无能，三番两次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伤害到妻子不说，现在更是將她置于危险的境地而无法得知！
在这段持续了十年之久的夫妻关系里，阿尔托莉雅所能做到的非常有限，她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妻子，二人即便独处，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商议如何实行政策，让国家变得更好，令人民平稳生活。
一直以来，总是桂妮维亚在迁就她，包容她，理解她，不愿放开她的手，企图让丈夫拥抱幸福。
简直可怜得叫人发笑，却也狂妄得如此可爱。
阿尔托莉雅去找到梅林，请求他帮忙寻找妻子的下落。
“亚瑟王，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我以为你会做好准备，尽快选拔出继任者，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稳定好朝政？”
“我不需要继承人，而且不是还有你在吗？”
“你确定如此？”魔术师很伤脑筋似的，眉目间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可不是正确的选择啊。”
“梅林，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
无人可及的英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温柔的浅笑，“我不可以再让桂妮受到伤害，那种事是绝对禁止的。”
无论何时，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足以令人感到惊叹。
那些美丽的事物正在身边。
无论是一滴露水，还是一片花瓣，都是值得称颂的“奇迹”。
“那么，就请前往法兰西吧，任性的国王。
伟大的魔术师给予了答复：
“在途中，你会遇见你的宝藏。”
“谢谢你，梅林，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阿尔托莉雅决定去与时间赛跑。
“王，请允许我们同行！”
侍奉于白垩城的骑士们深觉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莫德雷德是母亲摩根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兄弟，他铸就了大错，理应由他们去带回，交予王实施制裁。
第29章
熟悉的苍蓝衣角映入眼底，桂妮维亚看着身披甲胄的白银骑士乘驾着白马而来，就像是看到从天而降的万丈光芒。
宛如被至高的惊喜砸中，眼底缓缓浮现出欢喜的神色，王后伸出手去，与探出一侧身体的王目光相接，迎着那道光微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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