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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一步之遥 作者:薄荷夏夏

    第3节

    “此事人命关天,也是刻不容缓,但你现在的身体……”傅红雪想说,现在实在不宜分开行事,可是叶开却故作轻松笑道,“不过是不能用内力罢了,拳脚功夫我未必输给别人,再说不过是去通风报信而已,又能出什么岔子。”

    他说得这样轻松也不过是为了让傅红雪放心而已。其实叶开自己心底清楚,内力一封,等于束住了他的手脚,只拼拳脚功夫他的体力又未必跟得上,到时候一样落在下风,任人宰割。

    “到了明日看看你的情况再说。”

    傅红雪说着又将叶开往怀中揽了揽,他感觉怀里的这个身体好像越发冰冷起来。叶开靠着他,渐渐没了声响,是睡了过去,呼气浅得有点过于无声。傅红雪不知怎地心底抽动了一下,慌忙抬头在叶开的脸上抚了一下。

    叶开就靠在傅红雪的肩上,其实没有睡沉,还能感觉到傅红雪的动作,可是他没睁眼。因为不知道睁开眼要怎么面对,更怕睁开眼这一切就涣散了。

    和傅红雪的相遇原本就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劫数,可是现在他如此庆幸又能够遇到他。无论这些事傅红雪是有心或是无意,这份温柔对叶开而言,已经足够了。

    ==================第十一章=================================

    果真到了第二天的一早,叶开的脸色比夜里时要好了一些,但手脚还是凉的,只是ji,ng神很不错,醒来时还跟傅红雪说了几句玩笑话,除了稍微有点病色以外,和以前的叶开几乎已是一模一样。

    傅红雪盯着他看了半天,实在分不出他是真的无事还是强装出来的。叶开这个人就是太聪明,太懂得看别人的心思,所以也太容易累。分开这么久,想要保护的欲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傅红雪知道也许叶开需要的并不是保护,但是他如今倾尽所有能给的也就只有保护了,至于其他的,他猜不透叶开到底要还是不要。

    既是之前说好了要分头行事,傅红雪与叶开进了城之后便兵分两路。傅红雪对叶开仍是有着许多的不放心,所以嘱咐他无论如何一个时辰之后一定要和自己在城门这里会和。叶开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然后笑嘻嘻地就问傅红雪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好买了带着上路。

    难得他到了这时候还有这份从容说笑的胸襟,可是傅红雪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他在那城门口看着叶开走了好远才动身,心里总有种没有底的感觉。

    大概是这一路走来碰到的事实在太多,每一件都是茫无头绪,牵扯出的线头也是越来越多,幕后布局的人当真是心思诡异,深不可测。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治好叶开的伤,其余的事都可暂且放下。

    一夜之间几大高手惨死,这件事都无需傅红雪多做打听,整个小镇都已经被轰动了,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武林中人,一说到这件事都是眉飞色舞如身临其境一般。傅红雪是亲身经历了昨夜的苦战,所以在听他们滔滔不绝谈论之时,难免要生出厌恶之感。但为查清此事,还是要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

    原来当夜他带着叶开离开之后,卓云庄的人就找了过来,只可惜他们到时五位前辈已然回天乏术。这五个人在江湖上都是颇有名望,卓云庄在这一带势力也很大,如今庄主无端丧命,此事非但已经报了官,卓云庄的人也马上贴出了告示,重金悬赏捉拿凶手。

    如今他们五人的尸身已被送入卓云庄暂时安置,就等凶手归案以祭几位前辈的亡魂。

    卓云庄在这小镇南面的山头上,依山而建,门前又有河水交流,正可谓是三山环抱的风水大宅。只是如今庄主已死,再气派的门面也于事无补。因为庄主死得突然,所以山庄里还未来得及准备丧事,但放眼看去已是惨淡一片。山庄之中亦有不少武林中人集结于此,应该都是为了这桩惨案而来。

    卓云庄的守备也算是森严,但是与当年的侠客山庄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能轻松混入侠客山庄的傅红雪在这里自然也如入无人之境。进入山庄后,傅红雪很快便打听到了那几人陈尸的地方。这几日天气炎热,shi气也大,凶案未破之前也不能下葬,所以便把山庄的冰窖给腾了出来。说起来此事也颇为讽刺,庄主在世之时,这冰窖乃是为了他夏日避暑享乐之用,没想在他死后,这地方竟成了他安息之地。

    与卓云庄的前院不同,后院冰窖这里显得冷清许多,很多武林人嘴上说关心这桩凶案,但其中不乏许多好事之人,又或是别有用心之人,又有几个人是在乎他人死活的?更何谈所谓的武林公义?

    守在后院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概是觉得人死万事空,也不会再有人来触这霉头。这冰窖里本来就寒气逼人,现在又多了五具尸体,一走进去更是有种y风萧瑟的感觉。幸而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况且他那个性子就算真有恶鬼缠上他,他刀锋一挥,怕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谁也奈何不了他。

    说起来这次的情形和几年前傅红雪只身闯入义庄调查点苍派骆夫人的死因还有些相似。那时他与叶开只在湖畔见过一面而已,而且想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太愉快的见面,但是这小子却奇怪得很,对他的每件事都十分上心,在明明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力排众议,为他辩解。那时傅红雪初入江湖,对谁都心有防备,尤其是叶开这样‘无事献殷勤’之人。事后待一切真相大白之时再回想,才知叶开有多痴,有多傻。

    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可抗逆的错误,一路追随,生死与共,甚至几度性命不保。有这样一份情意摆在他的面前,他又如何能够据他于千里之外?

    虽忍不住忆起了一些往事,不过眼下却不是感慨的时候。那五人的尸体就陈在冰窖的最深处,越往内走寒气越重,要不是傅红雪有内力护身,只穿着这么一件单衫肯定也是抵挡不住的。

    就在他向冰窖深处走去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人声。傅红雪连忙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藏起身。果然那几人说话间便推了门进来。

    “唉,真是走了霉运,偏偏在我当值的时候撞上这么大的案子,你说如今就算知道凶手是谁,就我这身手我也不敢去捉啊。”

    说话的是当地衙门的衙役。傅红雪一听说凶手找到了,心中不由一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可别说,卓云庄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与他同行的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这案子办成了,大功一件。”

    “我可没福分拿这个钱,”那衙役苦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躺在那里的五个人,“这杀人的可是天下第一的小李飞刀,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连人家的影子都没瞧见就先见了阎罗王,这钱,要命的。”

    什么?

    傅红雪茫然一怔,心头的不安如墨迹一般迅速地化开。

    “当真是那小李飞刀的所杀?据我所知,小李探花已经淡出江湖多年,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怕也不屑于对柏庄主他们下杀手。这样看来,杀人的岂非是……”那人顿了一顿,惊道,“难道是他的传人叶开?”

    傅红雪握着刀的手狠狠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已清晰可见。昨日的事他最是清楚,叶开对那五人处处留情,最后更是被真正的凶手以暗器所伤,现在这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竟然诬陷叶开杀人!

    当日傅红雪自己被人冤枉杀人时,他也未曾这般动怒,如今为了叶开,却是连杀人的念头都动了。但想到这里,傅红雪蓦地一愣,随即背上便像是出了一层冷汗一般,顿时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凶手一事已经坐实了?听闻那叶开也非j,i,an恶之人,怎会如此杀人如麻?”

    “据说已是八九不离十了,”那人说着,走到柏庄主的身前,俯身查看了一下,然后陆续将他们几人身上的衣服,指着他们胸口无端多出来的一道伤口道,“一刀连杀五人,江湖中除了小李飞刀谁有这等功力?况且,除了这刀伤以外,我们还在柏庄主手中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就从衣袖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飞刀。

    傅红雪看到那飞刀,目光骤然一凛。

    “这飞刀是我们在搬移尸体时发现的,被柏庄主死死握在手中,想必是庄主在断气之前从胸口上□□藏在手里,好教我们找到凶手替他报仇。”

    那人这话刚一说完,只见那冰壁上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凭空出现一般,一跃而出。这两个也算是习武之人,但尚来不及抽刀那人影便已经到了眼前。

    傅红雪一掌拍在其中一人的肩上,另一手握着尚未出鞘的灭绝十字刀,往那衙役的脖子上一送。那人早已被傅红雪的气势吓得面色惨白魂不附体,被他用刀这样一抵,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傅红雪从那人手上一把将那银色的小刀夺过来,仔细看了看,叶开曾对他说过,小李飞刀看似寻常,但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叶开的飞刀是他师父李寻欢亲自传授于他,但叶开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从不轻易出刀,连傅红雪都仅在叶开那里见过几次而已。就凭这几眼,实在难以认出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小李飞刀。

    竟想出这么下作的嫁祸之招。傅红雪握着那柄银色的小刀,眼中已露出了杀意。日后若是查出此人是谁,傅红雪定不饶他!

    “一把飞刀就认定叶开杀人,简直可笑!”若是可以,傅红雪恨不得将那小小的一柄飞刀震碎在掌中。但是不行,无论这飞刀是真是假,自己要是真的毁了他,日后更无法替叶开洗脱罪名。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但绝不容许别人污蔑叶开!

    “所,所以我才奉命前来,要将柏庄主他们几人的尸体抬去给岁三寒岁老前辈去一辩真伪。岁老前辈与小李探花是多年好友,对小李飞刀定然十分熟悉,我们请他来一看究竟,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岁三寒?

    听到这个名字,傅红雪如梦初醒,一把将那小衙役丢开,收了灭绝十字刀便冲出冰窖而去。

    叶开此刻正在去客栈的路上,众人既然怀疑他是杀人凶手,岂非会对他不利?

    糟糕!

    =================第十二章??终于要开始虐了 好开森========== ??

    ?? “呼……”

    幽僻的小巷中,叶开一手扶着墙,一手擦去自己额上的冷汗,方才站定下来,便感觉到胸口一闷。他翻过身,背抵在墙上,喉间一阵火辣,他觉得有什么要冲口而出了,那股血腥味让他非常难受,可是低头咳了两声却又发现什么也咳不出来。

    这会儿倒是羡慕起别人重伤时一口血呕出来,反而也舒服了。

    叶开在墙根下站了一会儿,待身体里翻涌的气血渐渐稳定下来,视线也不似方才那样模糊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但人却像是脱了力一样,倚着墙慢慢滑落到地上。

    没有内力真是麻烦事啊。

    叶开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狼狈,不禁摇头苦笑起来。才跟傅红雪分手没多久,他本是要去客栈见岁老前辈,可是没想到走在路上时就听到不少人在谈论昨夜的那场惨案。

    那五人虽然一心要杀叶开,不过回想起来死得也确实凄凉,想他们生前个个都有赫赫威名,而死后也不过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想来也不禁有些唏嘘。

    这街谈巷议的江湖传闻本来就有那么点戏说的意味,天大的惨事传到最后都已辨不清原来的面目了。叶开本来也就是听听而已,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没想到那些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小李飞刀的头上。

    听到这里叶开已经有点坐不住了,正想着要去问个究竟,这时却看到有衙役拿着画像在街上四处寻人。叶开眼尖马上就认出了那画像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再联想一下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那些流言,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引他们到彭家大宅与柏庄主五人打斗,以暗器杀了那五人之后,再派出杀手追杀他与傅红雪,迫使他们离开,之后便可制造出杀人的假象,嫁祸于他。

    好一个连环计,每一步都走的让人防不胜防!

    叶开想起昨夜里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在阁楼上的苍白少年,顿时觉得整颗心都凉了。

    昨夜他为救傅红雪无奈之下出刀,他的目标却不是那个少年,但他知道一定有人死在了自己手下。

    他隐隐有种感觉,以后因他而死的人会更多。

    叶开看到那几名衙役向自己这里走来,连忙趁着周围人多,悄悄隐没在人群里,待那几名衙役盘查他人的时候,捡了条小路仓皇而逃。

    叶开不喜欢“逃”这个字,可是现在他除了逃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小李飞刀杀人的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出风来,那人是要逼得他走投无路,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是为什么呢?

    叶开蹲在地上,用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

    痛的其实并不止是身体而已,最痛的是心。

    以前师傅曾对他说过,一入江湖,步步惊心。今日是至交好友,明日可能就生死相拼。那时叶开还不以为然,以为只要自己诚心相待,必定也会得别人真心相报。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是错了,错太多。

    叶开在那狭窄的小巷里走了不知有多远,血脉之中的那根毒针仿佛还在无穷无尽地吞噬着他的内力,一时间他竟有些迷茫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走去见岁三寒,还是该回头去找傅红雪。

    这么依赖他可怎么行,将来,终有一天是要分道扬镳的……

    叶开走到无人的巷口,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毒针要不了他的命,只要不用武功,不动内力,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就好。

    岁三寒那里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否则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就算岁老前辈有心帮他开脱,心底也一定会生疑。

    况且那人的动机自己尚不清楚,万一他再做出什么伤人的事,岂不是又要连累无辜。

    叶开知道外头多得是在找自己的人,只能走一些人少的小路,偷偷潜回到客栈。他体力不济,走走停停实在很耗时间,心里又惦记着傅红雪那边,怕他再出什么事情。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这样被人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真是头一次。

    对方还是……那个人……

    叶开兀自叹了口气,现在已不是神伤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这件事,否则那人再造更多的杀孽,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为了避开众人的追捕,叶开多走了许多的路才终于到了客栈的后院。那院子不高,要在以前叶开轻轻松松一跃便能翻过去,只是眼下不行,恐怕爬都有些吃力。叶开在那院墙下走了两圈,往四周看了看,心想若是自己翻不上着墙又叫人看了去,以后在江湖上传来,说他堂堂小李飞刀的传人爬墙不成摔个四脚朝天,那可就真的颜面无光了。

    不过老实说,现在让他爬,他还真的没有把握能上的去。

    叶开正盯着那墙头发愁之际,听到那后院里头突然传来说话声,叶开侧过身定眼一看,竟是昨天客栈的那个傻伙计。叶开看到他,心中一喜,若是给别人撞见,难免要一番大惊小怪,惹来许多麻烦,但是这个傻小子天真懵懂,十分好骗,真是天赐的好机会。

    叶开看那傻伙计搬了碗筷打了水坐下来准备洗碗,他便从地上捡起个不大的石子,朝那伙计头上轻轻丢了过去。

    扔飞刀的本事没了,可是小时候这石子可没少扔过,就算没有内力也可以扔的十分ji,ng准。那小伙计被石头砸中,一脸懵懂地抬起头,叶开连忙从自己口袋来摸出几锭碎银子来,朝院子另一个方向丢过去,那傻小子看到凭空飞出来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啊地叫了一声便起身去捡地上的钱。

    叶开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叹了口气,今日真是多灾多难,非但被人算计得一身狼狈,连钱袋也遭了秧,罢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也就是少吃几顿包子罢了。

    那傻小子看着一地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哪还能看到从他身后偷偷溜进院子的叶开。

    岁三寒因为喜好清净,所以房间也较偏僻一些。叶开刚穿过后院,人还没到前厅就听到外头人声鼎沸,都在说昨夜的事。叶开心想不好,都找到这里来了。自己现在身无内力,要想消无声息地上楼去,岂不是难于登天?

    他正在头疼不已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要在以前,几步外有人靠近他,他就能感觉到,奈何现在与普通人无异,就算有人站在他身边他都发现不了。叶开被那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那人一手将他的嘴捂住,叶开回头一看,那捂着他嘴的人,正是昨日那白衣秀士,也就是岁三寒的长子岁予沉。他见叶开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禁不住笑道,“怎么,做贼心虚么。”

    “你爹呢。”

    叶开无心与他说笑,但说实话看到是他,叶开也稍稍放了点心。毕竟也算是自己人。

    “外头乱的很,都在找你,你跟我来,我爹知道你要来,在后面等你。”

    说着他便伸手来拉叶开。叶开闻到他身上有股很奇特的香味,那种香味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但那时叶开心里有别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岁予沉领着叶开穿过后院,那里还有几件客房,不过已经十分破旧了,一般不会让客人来住,所以这里也显得十分清净。叶开往小楼上看了一眼,岁三寒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像是正在等他一样。

    “快些上去,外头的人不好打发,都是来找我爹的,我若挡不住他们,你就麻烦了。”

    说着,他推了叶开一把,自己则是返身退出了小院。叶开急着对岁三寒说明事情的缘由,也未多想,三步并两步就上了楼,楼上的房门未锁,叶开也不讲究什么礼节了,推了房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四周的窗户都关得很严实,密不透风的,连灯也未点,叶开人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叶开认得那个味道,太熟悉了,以至于他在闻到那个味道的同时,几乎有种打从心底的恐惧。

    “岁叔叔?”

    叶开一开口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声音很难听,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阁楼很旧,木板吱呀吱呀地响着,每一声都牵着他的心。

    岁三寒就坐在窗户边上,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一个死人,当然不可能搭理他。

    叶开一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所以他在踏入到这屋子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岁叔叔!”

    他走到岁三寒的面前,手刚碰到那人的肩膀,岁三寒便已经斜斜地倒了下去。

    他身体移开之后,屋子里终于有了一些光线,叶开看到了满地的血,满桌子的血,还有那人满身的血。

    那可能是叶开这辈子看到过最可怕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死人,再丑陋的尸体也吓不倒他,但是这个不同。

    这个人一天前还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小叶。

    还跟他说想要和他师傅在斗酒一场。

    他本已经远离了江湖恩怨,又为何招来这杀生之祸?

    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

    叶开的心头猛然一痛。

    他忽然弯下腰去,一口血冲出喉咙,他整个人都仿佛痉挛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

    可是他很快就扶着桌子又站了起来。

    他听到了楼下的脚步声,人声,很杂乱,楼下来了很多人。

    他终于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局。

    “叶开!”

    他推开岁三寒原本靠着的那扇窗子,屋里陡然光亮起来,岁三寒的尸身倒在一边,胸口上还cha着一柄银色的小刀。

    小李飞刀。

    叶开忽然有种想要大笑的欲望。

    “叶开,你果然在这里!”

    楼下喊着他名字的人他并不认识,但是他看到方才领着他进来的岁予沉一脸慌乱地看着他,然后大喊了一声,“爹!”

    叶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着他冲上楼来的动作。

    他终于明白岁给岁予沉方才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他不敢想,不敢信,可是岁予沉在经过他身边,冲向倒在地上的岁三寒的时候,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令他觉得心悸的寒光。

    “爹你怎么了!”

    岁予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叶开望着他伏在岁三寒身上的背影,想要把他拽起来,想要大声问他为什么,想要……

    罢了,如今还能想什么。

    “叶开,你这恶贼杀了柏庄主他们还不够,连岁老前辈都不放过!”

    是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叶开突然笑了一声,他转脸看向满眼泪水的岁予沉。

    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是你爹啊。

    岁予沉整个人都浸在黑暗里,他的眼里虽有泪,但是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小叶,原来你终究不懂。

    =================正式开虐的十三章====================

    叶开确实不懂,他也不想懂。他走到这里已经非常累了,实在不愿再花心思去琢磨岁予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才在看到岁三寒的一刹那,叶开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内伤好似又加重了一些。他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非常勉强,恐怕连这楼都下不了。更何况下面还有一群等着将他捉拿归案的人。

    “叶开,父仇不共戴天,你纳命来!”

    岁予沉一声大喝,似是把下面的人一并惊醒了,顿时喊杀声连成一片。岁予沉从地上站起,握紧手中的折扇,步步向叶开紧逼过来。叶开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在叶开的脸上,他的神色沉静如水。

    那种沉静却是让人感觉压迫的,仿佛连周围的风都被他身上的这股杀气所凝聚。

    岁予沉印象里的小叶,从来都是笑眯眯跟在他身后的清秀少年,会软糯地粘着他,要他带自己下山去玩。

    尔后很多年未见,再听到这个名字,他已成了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

    江湖,武林。

    岁予沉的手又紧了几分。爹对他说,要他与二弟远离江湖,不得踏足武林。可是他不甘心,他有一身的本事,难道心甘情愿委屈自己一辈子做个山野莽夫?

    所以,小叶终究不懂,心若想飞,谁也束缚不住。

    但就在岁予沉逼近叶开的时候,他忽然间看到叶开的袖中,那逆着光的,小小的一柄飞刀。

    虽不起眼,却已经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凶器。

    叶开身上有伤,未必能出得了飞刀。

    岁予沉与叶开同处一室,自然能从他紊乱的气息中感觉到他的内伤有多重。但是看到这样一把飞刀出现在他的手里。岁予沉还是被迫停下了脚步。

    传说终究还是传说,武林之中尚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个传说。他知道就算当年李寻欢在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也还是用这把小刀打败了上官金虹,所以这把刀的威力他不敢试。

    而且也不必试,因为叶开已经无处可逃了。

    楼下的人马已经冲了上来,但看清了屋里的情况之后,却也是没有人敢上前。叶开一把刀杀了五位高手,眼下谁又敢上前来送死。然而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怒喝。

    岁予沉举目望去,心里不禁一喜。

    “叶开,我杀了你!”

    说话的正是岁三寒的二子,昨日与傅红雪在门前比刀的那个黑面汉子。今日一早他便被大哥支出去办事,没想到一回客栈就听说了自己父亲被叶开所杀的事,他不及他大哥心思深沉,性子更是火爆,听完此事便冲到了后院。别人都对小李飞刀心存畏惧,但他却不怕,撞开人群就向叶开举刀。

    若在从前,这样的刀法叶开必定不会放在眼中,然而现在却……

    “二弟小心他的飞刀!”

    岁予沉见叶开面对自己二弟的杀招,非但没有出刀,反而向后退避,显然不是想要迎战的姿态。叶开的武功高出二弟许多,他飞刀出手,二弟必死无疑。

    他这样,到底是不忍伤人性命,还是根本没办法出刀呢?

    “今日便是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替爹报仇!”

    岁予沉深知自己二弟的性格,所以才故意出言激他,他知道周围人恐怕都对飞刀心存畏惧,但自己这二弟呆蠢得很,根本不懂进退。

    那人听了大哥的话,果然战意更浓。叶开方才躲开他的刀已经耗尽了身上的力气,握着飞刀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他方才确实是虚张声势,以自己现在的功力绝使不出小李飞刀来。不过小李飞刀声名在外,这些人贪生怕死,兴许也能暂时拖延一些时间。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打得他措手不及。

    “唔……”

    叶开一时气血不继,向后退了两步,正要稳住心神,不想早已在他身后的岁予沉趁机一掌劈下,叶开转身欲挡,奈何两掌刚一对上,岁予沉便察觉叶开内力虚无,心中大喜,更将自身内力灌注于掌心向叶开推去。叶开只觉眼前一恍,一口血冲口出去,一阵剧痛直袭胸口,仿佛五脏六腑皆已震碎。周围人没想到叶开竟连岁予沉一掌都接不住,惊讶之余,只见那黑面汉子迎面又是一刀,叶开自知这一刀若是避不开,势必小命不保,危急之中也顾不上傅红雪的嘱咐,竟是强行催动内力,周身气旋如刀,岁予沉一眼便认出那是叶开自创的绝学幻影飞刀,不由大喝一声提醒众人。

    而这边的叶开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运功之时,嘴角已不断溢出鲜血,他能感觉到那毒针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仿佛要破体而出一样。

    “二弟,他已不行了,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岁予沉一声喊出,那挥刀的汉子虽被幻影飞刀逼得无法近身,但还是举着刀硬闯过来。只见那以内力凝成的飞刀将他的衣衫割破,划出一道道的血痕,但他手中的刀还是逆风而下,叶开本已是两眼昏黑,神智模糊,如何能架得住他这一刀,那汉子双目赤红,大喝一声,生生将那刀砍进叶开一侧的肩膀。

    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叶开甚至连惨叫的力气都无,身体一软,人已是陷入昏厥。

    内伤复发,又添新伤,便是神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磨。

    “呸,什么小李飞刀的传人!”

    见叶开一身鲜血倒在地上,周围因忌惮小李飞刀而迟迟不敢上前的人都是松了口气。但就在众人围上来欲一探虚实之时,却听得身后忽然爆出一声怒吼,岁予沉认得那声音,慌忙一闪身,躲在自己二弟身后。

    那汉子方才被叶开的幻影飞刀所伤,还未缓过神来,只觉一道刚猛霸道的刀气迎面而来,他举刀欲挡,不想却被那刀气震得整个人几乎飞出窗去,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狠,毫不留情,非但是将那汉子震出几步之外,岁予沉向周围一看,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竟已无人站的起身来,再看那些人的手脚,岁予沉更是惊骇不已,那人只出一刀,便已断了这些人的手脚,那二弟他……

    “叶开!”

    这是岁予沉第二次见到傅红雪,昨日里沉默y冷的男人此刻脸上已经露出了狂态,他握着刀双眼充血地盯着屋子里躺在地上几乎已没了气息的叶开。岁予沉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被傅红雪用眼神撕裂的感觉。

    “叶开!”

    他又大喊了一声,一屋子里除了周围人的□□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岁予沉在傅红雪动身的同时,飞身就要往窗外跃去,然而傅红雪虽未看他,却掌握着这屋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岁予沉这点小动作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目光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开,但是同时向岁予沉挥出了一刀。一刀,本应断其生路,可是傅红雪这一刀却只断了他那条握着扇子的手臂。

    岁予沉惨叫了一声,摔在地上。傅红雪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走到叶开面前,那地上的人全无声息,仿佛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到,傅红雪手中的刀“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叶开……”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颤抖得让他觉得陌生。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也很陌生,这是叶开吗?叶开怎会变成这样?

    他刚刚分手时,还问自己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他说他去去就来,一定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有事。

    傅红雪觉得身体那涌动着的杀人的冲动几乎就要冲破大悲赋的禁锢。他用自己颤抖的手在叶开的鼻息前试探了一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住,如果探不到他的气息,他想,他也许真的会疯的。

    还好。

    还好虽然薄弱,但一息尚存。

    叶开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正是那一点微薄的气息,将傅红雪从疯狂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傅红雪将地上的人抱起来,紧紧拥进怀里,他的身体太冷了,冷得几乎没有了什么活气。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涌着血,伤口很深,深可见骨,半边的衣服都是血,叶开的嘴唇,脸上,甚至连紧闭的眼角边都是血。傅红雪一边用手抵着叶开的后背将真气灌注给他,一边小心翼翼擦着他脸上的血迹。

    太多,根本擦不干净。

    内力灌进去,也如泥牛入海。

    傅红雪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像是会滴出血来一样。叶开受伤的情形他不是没有遇见过,但就算是被向应天一掌震伤了心脉,叶开却还是能撑着跟他说笑,让他放心,可是现在却……

    “你醒过来,叶开,你给我醒过来!”

    傅红雪近乎绝望地埋下头,额头抵在叶开的胸口,他能感觉到那颗心犹在微弱地跳动着,能感觉到叶开尚在生死边缘挣扎,可是他救不了他,明知他这么痛苦,却帮不了,替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全无办法。

    这屋子周围尚能看到幻影飞刀留下的痕迹,叶开必定是逼到绝境才会动用内力。

    当时根本就不该和他分开,明知他内伤深沉,却还……

    他想起那时自己被魅影所伤,昏迷之时还恍惚听到叶开在他床边对他说,若是你死了,我就去陪你。

    那时他不懂叶开对他何来如此之深的感情,竟心甘情愿与他生死相随。

    现在他终于懂了,若是叶开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怀中,这以后漫漫数十年的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傅……”

    傅红雪虽已是绝望至极,但是仍不住地将自己的内力输给叶开。可就算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但最终却还是唤回了叶开些许的神智。

    叶开的声音很弱,弱得几乎就像是一声叹息,但是在傅红雪而言,这声音却有如一样。他握住叶开想要抬起来的手,紧紧攥住,怕是一松手他又会睡过去。

    “我……不会……”

    叶开其实根本看不清傅红雪此刻的样子,但是从他发抖的手,从他呼吸的声音也能判断出傅红雪的状态不会比自己好太多。

    他还记得傅红雪病发时的样子,他不要傅红雪再变成那个样子。

    “不要说话,你不会有事。”

    傅红雪其实明明想说的是你再跟我多说一些,不要睡,让我放心,再多说几个字都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让我知道你能活下去。

    可是看到叶开的样子,他说不出来,他怎么忍心让叶开再继续痛苦下去?

    叶开很想对他说自己不会死,不会丢下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可是临到头又说不出来。他以前总觉得这些话轮不到自己来说,傅红雪或许更需要明月心,周婷,甚至是花白凤,而不是自己,现在他才明白,傅红雪在乎他,就像自己在乎傅红雪一样。

    有些事啊,真的要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去后悔和追忆吗?

    ===========终于开始走感情线的第十四章====================

    叶开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竟是睡了有三天才醒过来。他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从小到大,师父自己虽然一直是顽疾缠身,但却将他照顾得很好。无病无痛地过了这么多年,甚至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回想起来,傅红雪曾经在爹的墓前对自己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他一直是在爱的包围里长大,根本不知什么是恨,什么是痛。因他眼中所见全是善,便不知恶为何物。如今亲眼见到世人为名利所累,机关算尽,人性尽失,全不顾骨r_ou_亲情,挥刀相向。正所谓未曾见过恶,怎知什么才是善。

    叶开伤势沉重,病得浑浑噩噩,三天之中几乎未曾清醒过,但也并非意识全失。叶开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中,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像是陷入了泥潭,挣扎间只看到自己越陷越深,越不可自拔。

    他真正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一个夜晚,他并不知道此前的两夜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但是手脚却是冰冷的,傅红雪整夜都抱着他不敢松手,不停地把真气灌注到他身体里,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真正清醒过。偶尔梦呓的时候会颠三倒四地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傅红雪都贴在耳边小心听着,唯恐错漏掉一句。

    他只是睡了一觉,却不知这三天里傅红雪却像是熬了一辈子那么长。

    叶开睁开眼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醒了,因为在梦里徘徊了太久,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妄,所以真正醒来时反而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幸好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了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被放了回来。

    叶开在床榻上试着动了一下,胸口一阵气闷,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努力想抬起身子看清楚,试了两下,一动就头晕眼花,实在是虚弱得要命。但就在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时候,那个压在他胸口上的东西也动了一下,随即他听到了傅红雪的声音。

    那声音一喊出来,叶开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傅红雪的声音沙哑得无法形容,像是那种与人大战了几百回合之后ji,ng疲力竭时发出的声音。事实上,傅红雪这三天所做的事,确确实实比与人大战一场还要累得多。

    “叶开,你醒了!”

    周围忽然一下就亮了起来,叶开这才看到傅红雪就坐在他的床边上,手里捧着一只火折子,光线很弱,但是叶开看得出傅红雪非常疲惫,嘴唇都干裂开,眼中全是血丝,满脸的憔悴,仿佛也大病了一场。

    “傅……咳……”

    叶开这才意识到方才是傅红雪枕在他身边睡过去了,看他的样子,自己昏睡的时候怕都是这么过的,所以自己才一睁眼,他也就醒了。

    “你当真醒了?”

    傅红雪又重新俯下身,仿佛做梦一般地伸手抚过叶开的额头,他的手背轻轻划过叶开的脸,常年练刀的人手指多少会有点粗糙,傅红雪的指背蹭在叶开脸上的时候,有种痒痒的,又酥酥麻麻的感觉。

    傅红雪此刻与他贴得很近,呼吸的气息都喷薄在他的脸上。以前和傅红雪再亲近也未曾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一时间叶开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讷讷地看着傅红雪。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叶开这怪异的目光,但并没有刻意逃避的意思,那手还是贴着叶开的脸,不舍地,温柔地摩挲着。

    “还有些热度,我去找些水来,你躺着不要动。”

    确定叶开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不会像之前那样再度昏睡过去,傅红雪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笑意来,他刚起身要往外头走,谁知手却被叶开抓住。

    叶开没什么力气,刚碰到傅红雪的手还未及抓稳就滑落下去,还是傅红雪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又重新坐回到床边。

    “我睡了几天?”

    “不多不少刚好三天。”

    叶开望着傅红雪,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三天里你睡了几个时辰?”

    傅红雪闻言,嘴角轻轻一动,叶开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笑的表情,傅红雪很少笑,可是每次笑出来都能让叶开开心很多天。他的心愿一直是希望傅红雪能够活得开心,只要傅红雪开心,他就会开心。

    现在他眼前的傅红雪明明已疲累不堪,却还对着他笑得如此温和,如此安慰,一时间叶开竟有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见你没事的时候,就睡一会儿,也不是很累。”

    傅红雪说着,拍了拍叶开的手背。“从前在无间地狱练功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都挨得过,你不用替我担心。”

    若只是不吃不喝不睡,对傅红雪这样的高手而言自然不成问题,可叶开能感觉到,这三天里傅红雪一定过得极其辛苦。那时候他强行催动内力,内伤一定爆发得很厉害,又被人砍了一刀,几乎就要命赴黄泉,傅红雪是如何将他这条命给抢回来的,叶开真的不敢想。

    傅红雪见他无言,悄悄抽出了手臂,转身向外头走去。

    叶开感觉到周围颠簸了一下,外头清清楚楚地传来了马鸣声。一阵风吹开窗帘,一川星斗,满窗月色,是个难得晴朗的夜晚。

    但叶开的心底是沉甸甸的心事。他总算明白,为何常说人生在世从来欢乐少哀怨多,人在这江湖里更是如此,只要活着便有太多放不下,心被锁住了,如何能逍遥?

    从那日小楼上的情形来看,他已被认定是杀人的凶手,而且从柏庄主他们口中的话来听,不少江湖人都以为是他为了小李飞刀的刀谱劫持了李曼青,现在他满身罪名,定然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傅红雪带着他肯定不敢投栈问医,这几天怕都是这样幕天席地度过的。

    他一觉睡去倒也省心,只是连累了傅红雪为他再沾江湖血腥。

    叶开躺在床榻上,这次身体元气大伤,还虚弱得很,几乎连坐都坐不起来,他只得躺下闭上眼,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一遍。

    原来从他接到李家的消息赶来救人开始就已经陷在这个局中,对方是借着小李飞刀刀谱一事,步步将他逼入被孤立的境地,直到现在他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人都说他忘恩负义,觊觎李家的家传绝学。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叶开差不多已经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只是,他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李飞刀的刀谱已经在他手中,自己也已淡出江湖,为何他非要将自己再卷进风波里。非要让自己声名狼藉,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他为何要这样恨他?

    就在叶开被这些谜题困扰得头又痛起来的时候,傅红雪正好打了水回来,看到叶开又闭着眼睛躺了下去,心顿时往下一沉,慌地叫了一声,“叶开!”

    叶开其实只是稍稍闭了闭眼,休息一下,未想到会让傅红雪如此惊骇。

    “叶开,你不要睡……”

    傅红雪走上来,一把又将叶开的手攥住,叶开连忙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方才进门的一刹那,傅红雪以为叶开又陷入昏迷,慌乱之际才说了那话,现在看到叶开神志清醒地看着他,才仿佛劫后余生一样笑着舒了口气。

    这已是傅红雪一天之内第二次对他笑了。

    叶开几乎有种要坐起来将傅红雪抱住的冲动。

    他以前向来都是在一边看着傅红雪为别人开心,为别人难过,他一直不敢奢求太多,总以为这样看着就好,而如今他是这样被傅红雪重视着,在乎着,他能从傅红雪的眼神里,动作里,甚至呼吸的气息中感觉到那份情意。

    而叶开虽没有力气去抱住傅红雪,傅红雪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俯下身,伸出手臂将他抱入怀中。

    叶开微微一怔,觉得眼前好似一片模糊,眼泪像是失控了一样,他知道这样很丢人,傅红雪大概又会说他还掉眼泪这种话,不过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怕你睡了又不醒。”

    叶开的眼泪从眼角里滚下来,染shi了枕头。他用所有力气回抱住傅红雪,哑着声音道,“那我不睡了,我陪你说说话……”

    傅红雪愣了一下,随即转过面孔,他的额头抵在叶开一侧的脸颊上,手臂又紧了紧。

    “不要紧,这样就好。”

    让我听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就好。

    ===================甜甜蜜蜜的第十五章===============

    虽然心里想着不要让傅红雪担心,硬撑着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身上的倦意,挨着傅红雪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昏睡前叶开其实还在不断地琢磨傅红雪告诉他的话,当时傅红雪虽然重创了岁予沉,却并未杀他,但岁予沉最终却还是死了。傅红雪抱着奄奄一息几乎断了气息的叶开六神无主之际,那天夜里杀死柏庄主五人的暗器再次出现,即刻就要了岁予沉的性命。

    叶开听到这里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让傅红雪有些许的不安。叶开却只是靠在傅红雪肩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岁予沉与他少年时相识,如今想来那段真挚的情谊竟已经那么远了。他们父子三人原本避世山中,却不想岁三寒的一番苦心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岁予沉冷血弑父,对自己的二弟恐怕也无亲情可言,如今他死了,倒也算是恶有恶报,只是他二弟确实是被蒙蔽的,虽保住了性命,但手脚皆废,日后怕是也……

    然而现在却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因为叶开的情况虽不至于继续恶化,但也算不上好。傅红雪撑着三天三夜不断地给他疗伤才保住他一条命,然而身体里面的毒针始终无法取出,叶开无法自行运功疗伤,加上车马颠簸,肩上的刀伤愈合得非常缓慢。

    这一路上傅红雪都是尽量走夜路,白天的时候除了出去打探一些消息,或者买些干粮和药物以外,其余的时间尽量都留在叶开身边。

    人病得糊涂了,有时候白天黑夜都分不清,马车里总是点着一盏小灯,叶开睡醒了就能听到床板下的马蹄声,然后枕着那马蹄声又慢慢睡过去。

    叶开的伤不是靠傅红雪的内力撑着就能痊愈的,但是放眼天下,玉面神医已死,还有谁能救叶开?

    “傅红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在马车里关了好几日,外头又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难得一个好天气,虽放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但看着满窗的红霞,叶开还是忍不住开口央求傅红雪放他出去转一转。

    外头的雨刚停没有多久,四处都是shi漉漉的,傅红雪在马车外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扶着叶开坐下。那人在马车里困久了,就算身体一直没什么力气,伤口也还在持续疼痛,但是走出来被这山风一吹,ji,ng神竟是一下子好了许多。

    傅红雪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给叶开裹上,他的手脚还和前两日一样冰冷,像是捂不热一样。傅红雪知道,那毒针不取出来,损耗的就是叶开的生命,就像是身体里的顽疾,说不定哪一天病发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们回树屋去。”

    傅红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马牵过去吃草,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开裹着披风坐在石头上,天色将晚,天际的霞光却是黑暗前最壮美的风景,暮色照在叶开泛白的面孔上,显得他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尽管知道那不过是虚像,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这样看着,心里那连日来的y翳也一扫而空。

    “回树屋?是婷丫头的那间?……”

    当年云天之巅一战,每每回想起周婷的死,再想起两人的相遇相识,叶开都禁不住要叹一句世事弄人,婷丫头也算是叶开在这江湖里头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回想起当日的初识,若非自己与她的一桩交易,兴许周婷便不会卷入武林风波,更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波折。也许终有一日鬼爷爷会摘下面具与她相守一生,从此无风无雨,携手到老。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日自己无心的安排,竟会招致这么多的变化。从头想来,周婷的死,自己竟也脱不了干系。

    “玉面神医虽已不在人世,可是他的徒儿却在。”

    傅红雪见叶开嘴唇干裂泛白,连忙取了水囊来给他,叶开刚喝下一口,听到傅红雪这话,呛得连连咳嗽,傅红雪忙坐下来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叶开一边咳一边问道。

    “你说小雨那个鬼丫头?”

    其实在云天之巅一战后,叶开也曾回过树屋几趟,他知道周婷生前最记挂的就是小雨这群孩子,如今齐一心与周婷都已不在了,也没有人照顾他们,叶开本想托南宫翎代为照顾,可是到了树屋之后才发现当初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在经历了生生死死之后,远比他想象中要坚强许多。小雨幼时患有顽疾,心智却比其他孩子更坚韧成熟,如今还继承了玉面神医的衣钵,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治病救人,非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同其他的孩子也都衣食无忧。

    “当年齐一心留下许多的药典医书在小雨那里,我想去她那里查一查这毒针的来历。”

    傅红雪拿出那枚他从柏庄主身上取出的毒针。那枚毒针看上去平常无奇,跟做女红的绣花针并无不同,但是却正是这样一根普普通通的小针差点要了叶开的性命。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看出门道来,傅红雪在这几天里已经仔仔细细研究过,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他也已经给无间地狱的冰姨写了信,但至今未曾收到回应,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要去小雨那里取经。

    “哈,那个小丫头啊,又要给她取笑了。”叶开想起以前自己受伤,小雨一边包扎一边小大人一样‘教训’他的样子,马上想到自己这副病鬼模样回去,肯定又要被小雨给数落。要是被同龄的人说教,叶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笑笑也就过去了,但是被一个小孩子说教,实在有点面上无光。

    病了多日,今天傅红雪总算是在叶开的脸上又看到了笑容,以前他总觉得叶开这笑容十分碍眼,自己从小在黑暗孤独中长大,不曾受过人间温暖,不曾有过母子亲情,母亲花白凤看他的眼神里从未有过慈爱关怀,就算冰姨心疼他,但那始终是不一样的。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不懂开心高兴是什么感觉,他不笑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笑过,他甚至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他高兴值得他笑。而那天在湖畔,他看到叶开追着他,冲上来跟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让满湖的春光都失了颜色。

    他一直不肯承认叶开的笑声其实很动听,他笑的样子,非常动人。但其实从那时开始,有些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但很快,傅红雪看到叶开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那渐渐隐入山峦的暮光,萌上了一层y影。叶开沉默了半晌,犹豫着终于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傅红雪,你老实告诉我,在娘说出你我身世真相的时候,你有没有恨过我。”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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