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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节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 作者:孤注一掷

    第63节

    ……

    司徒铮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坐在山巅之上看云海的茯神。

    风把她的绯色衣袂吹起,这素来秀丽端庄的闺秀,少见得这样洒脱轻松。

    司徒铮冷峻的面容微微一松,神情却有一丝复杂。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茯神看也不看,清婉嗓音说:“你来做什么?大名鼎鼎的天道流道主。”

    “七星长老说,这剑光异象会让天下大乱,我的人都在山下封道,阻止人上来。我听说你来了,有人看到林照月拿刀指着你,不放心来看看。”

    茯神专注地看着眼前云海翻滚,闻言淡淡笑了笑:“你既然都恢复记忆了,就该知道,当初你在江南书堂总部,那些人抓你刑讯的时候,我也在一旁。”

    司徒铮认真地说:“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亲自问你,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可那时候,茯神看他的眼神却很冷,就像他做了什么让她心寒的事。

    当时刑讯他的人,是天璇手下寻找他师父司徒信和鬼剑的人。

    唯一知道司徒铮和鬼剑相关的,当时除了顾相知就是如姐姐一般的茯神。

    司徒铮从未怀疑过这两个人,尤其是茯神。

    即便师父让他用天道流的引魂香洗去踪迹,让他不要联系认识的人。

    可是,他连沐君侯都没有见,却回应了茯神。

    然后,就是暗无天日的地牢……直到,他被白薇救出来,失去所有记忆。

    司徒铮不明白,茯神为什么出卖他,更不明白,茯神为什么恨他?

    “当初我刚下山,什么都不懂,被人骗尽唯一的盘缠,险些误入歧途。是茯神姐姐三言两句,道破其中的问题,给我指明路,带着我闯荡江湖。教我行走江湖的规矩和忌讳。我把你当作亲姐姐看待。”

    他的话说得诚恳平和,但此刻的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不谙世事纯粹清透的少年,而是历经人心叵测,执掌人心善恶的天道流道主。

    “是吗?”茯神淡淡地说,“我当初也是,捡到你就像捡到一个荒原上失孤的幼狼。我没有父母,你也没有。我一心一意待你,当作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亲人。再冷酷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也需要一丝寄托的。我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你。”

    “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滥情最无情的人,我不想成为她。可是,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孤独,我没有办法一点也不在意。你是个纯粹善良的孩子,我自诩会看人,想着只要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放心的把所有的感情都投注与你,我以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世的孤儿。”

    茯神侧首转头看他,山风把她的脸吹得苍白无血色,只有一双美丽的眼眸依旧莹润。

    “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顾相知不过与你一面之缘,你告诉她鬼剑与你师父的秘密,从未跟我说过半句。烈焰山庄,你留书出走,可想过我会如何吗?”

    和当初洛水画舫上对白薇的歇斯底里不同,此刻的茯神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是平静的疑问。

    司徒铮满目愕然,又恍然明悟:“你误会了。你不会武功,又不是江湖中人,那些人一直追杀我和师父,我怎能把这种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事告诉你?你是姐姐,我保护你还来不及。相知姑娘是方士,我是托她帮我找师父,自然要跟她说的。”

    他想了想,眸光困惑又委屈,像个温驯的小狼狗:“烈焰山庄时候,我发现容辰和我师父有关,兹事体大,又心急火燎。可沐君侯是烈焰庄的鸦七爷,烈焰庄又是当时奇林山庄的姻亲,我不能告诉沐君侯。我想告诉你的,犹豫了一整夜。”

    “想着茯神姐姐又不会武功,我若要与百年世家奇林山庄为敌,不能连累了她一个普通人。把你留在烈焰山庄,我是拜托过沐君侯的,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一定能照顾好你,不至于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除了我师父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是我相依为命的姐姐,我怎么能不为你着想……你别哭。”

    茯神静静地看着他,眼泪缓缓流下脸颊,苍白的面容却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释怀,温柔,对这个世界。

    司徒铮的手微微粗糙,有握剑的薄茧,有自小干粗活的阅历,也有当初被囚禁时候的伤痕。

    少年的掌心却是暖的,小心给茯神擦去眼泪,轻轻的暖她:“姐姐你别哭,我做错了事,没说清楚,让你伤了心。你告诉我,我认错,也改。”

    茯神静静地看着他,当初加入白帝城后,因缘巧合之下发现司徒铮的行踪。那时候她满心被辜负的恨意,视司徒铮为路人,极尽利用。

    把他的行踪出卖给那群人,又将消息透漏给白薇,让她去救人。摆脱白薇的掌控,也算报复了司徒铮。

    “原来,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茯神笑了,“我从未相信,世间有人肯对我好的,总觉得,迟早被抛弃。”

    司徒铮摇头:“茯神姐姐那么好,怎么会呢?误会解开了就好。”

    “你不怪我,不恨我?”

    第187章 187只反派

    怪不怪茯神, 恨不恨她?

    这个问题司徒铮想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答案。

    司徒铮说:“原本是怪的,也恨,想起一切的时候,师父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就会想起你。越想念,越怨恨。时常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放下一切, 去找到你, 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最难熬的, 是三千雪岭荒无人烟的雪域之上,时刻面对着被袭杀的危险。也许能走到无名天境, 也许会死在这雪夜里。就会加倍想起过去的美好。

    “刚刚看到你坐在这里, 虽然觉得释怀, 心里为还能再次见面而欢喜, 可是也还是有不甘。直到发现, 茯神姐姐好像也很孤独,比我更孤独。听到你也一样, 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怨怪我, 反而觉得很高兴。”

    司徒铮笑了, 冷峻苍白的面容, 也像凛冬将逝的夜空, 有澄澈的希望。

    “我不怪你, 也不恨你。你只是太孤独了, 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如何守护人跟人之间的情谊。要么倾尽一切,要么彻底收回。我也一样。不同的是,茯神姐姐更聪明一些,不像我太笨了。更聪明人和付出更多的人,会更容易做错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少年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然褪去昔日的低哑生涩,开始变得低沉可靠起来。

    “你长大了。”茯神看着他,唇角是过去熟悉的温婉柔和的笑,“真好。”

    司徒铮对她伸出手:“我们互相原谅吧。”

    茯神没有回握,淡淡笑着说:“来不及了,碎了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司徒铮的眼眸里却一片坦然坚定:“这次是茯神姐姐错了。这世间何曾有完美无暇的东西?又有什么东西会停滞不前?碎过的痕迹会让人知道,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跟那些瑕疵比起来,还能一起渡过的时间更重要。”

    茯神温婉的笑着,眉尖却一直都微蹙,山风吹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开始低低的咳嗽起来。

    司徒铮皱眉:“你怎么了?别吹太多风了,七月的山风很冷,这里也太危险。”

    茯神摇头,回头望着山巅云海。

    “从前,我小的时候开始,就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踏上天下武林最高的位置。当时是为了报复燕家。后来,我才明白,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我父亲那一脉,都充斥着同等的,对名利的野心。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茯神皱着眉,终于按着心口,嘴角呛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司徒铮立刻拉住她,一手去把她的腕脉。

    “罡气伤到了心脉,活不久了。”茯神不甚在意,“也好,死在这里,也算是到过了天下之巅。方才你没出现的时候,觉得有点寂寞不甘,我这一生,不该输给任何人,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遥想得偿心愿的那天,大约也是孑然一身,身边空无的。真好,你来了。我觉得……很开心……”

    眼泪从眼角渗出。

    她是真的很开心,那些心意并未错付,有人珍惜它们。

    不是她愚蠢,是白薇错了。

    司徒铮把她揽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无声滴落,却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哭音。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听入耳里隐隐透着温暖,就像冬天把手放进冰冷的河流,一样的错觉:“可不可以别死,求求你,师父也是这样走了的,你也走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茯神静静靠着他,望着天空云烟的眸光里有一丝不舍,却宁静释然:“你会认识,更好的人。”

    至少,比她好。

    山道上走来一个身穿灰袍的人,灰色兜帽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还有同样灰白色的剑眉,连晦暗的眼眸都是深灰色的。仿佛是这人间y影下,游荡的半人半鬼。

    茯神涣散无神的眼眸看向来人:“哥哥,你也来送我吗?”

    燕无息兜帽之下苍白清俊的面容没有表情,就像传说中幽冥勾魂的无常。

    他冲司徒铮伸出手,低哑冰冷的声音,刺骨寒凉:“把她给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灰白色的身影,带着绯衣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司徒铮跪坐在那里,蓄满眼眶的泪终于流下。

    那只手离开他的时候,脉搏已然不再跳了。

    突然,他跳起来追上去:“我们去找顾相知,她一定能救茯神,一定可以!”

    ……

    白薇终于还是如愿,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一切后,走进她梦寐以求,追寻了二十多年的封印之中。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何曾有过之前半分的癫狂狼狈。

    这个人所有的感情仿佛都不曾属于她自己,只有拿来利用的时候,才会复苏。

    没有什么不能牺牲,没有什么不能利用,包括她自己。

    鲜血浸染她的华服,满头青丝灰白参半,此刻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无情至极的美。

    任何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动不了了。

    然而这个女人的身体,好像全然与正常人不同。

    她有条不紊,没有一个动作错滞,如同上古的巫女,以她自己的血画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平静地走到剑与山岩相接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相贴,仿佛奉道献祭。

    在鲜血描绘的阵法外,站着白衣的林照月。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那具尸体,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最冷静理智的疯子,还是世间最残酷的人。

    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牺牲,执著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念。

    白薇死了,就这样死了,仿佛叫这剑身吸走所有的血液和魂魄。

    直到最后,林照月也不明白,她是真的如愿回到了某个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还是,只差一步的时候,力竭血尽而死。

    就像林照月不明白,世间是否真的有能颠倒天地逆转乾坤的方士,这把剑和所谓的封印,真的能让一切重新开始吗?

    是否真如白薇所说,所有的一切都在三百年前那个人的计划里?

    那个人又是为什么呢?

    他走过去,走进鲜血描绘的阵法,走到白薇死去的地方,手指轻轻贴着白璧一样的剑身,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照月收回手,淡淡自嘲一笑,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半路上变天了,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白龙一般的电光汇聚在那山巅之上,高耸入云的剑柄上,瞬间连带着整座山都轰隆作响,r_ou_眼可见坍塌崩毁。

    山和剑一起,湮没在深渊云海之中,再无一丝反应。

    林照月收回视线,平静地走下山。

    “大人,是否回洛京?”

    “不,去长安灞桥。”他唇角缓缓露出一点笑意,沁凉的声音第一次带一点缱绻温度,“去接夫人。”

    钟磬也好,顾莫问也罢,都和白薇一样执著这所谓的封印。

    可是林照月并不在意,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他从未后悔,也不奢望一切不曾发生。

    从始至终,林照月本就是个极度理智冷静的人,冷静理智到没有自己的感情。

    或许他曾经动摇过,也曾想过这个阵法当真能让一切重新开始,让他重新遇见顾相知。

    可是,重来一遍事情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重生能做的事,现在的他也可以努力。

    所以,林照月从未真的期望过,也不曾真的想要相信,逆转时空,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开启封印这件事本身的作用,除了报复白薇,就是彻底转移顾莫问和钟磬的视线,让他能确保万无一失,趁此机会带走顾相知。

    如果此行,能让钟磬和顾莫问也一起消失,就更好了。

    顾相知自从上次和钟磬一起进入灞桥一带隐藏的汀洲小筑里,就再也未曾出来过。

    林照月一直是知道的,毕竟是他略施援手,给了当初的阿菀从苏影那里逃走的机会,也是他给阿菀指路,让她去找顾相知求救的。

    虽然起因只是,为了苏影这个毒饵,可以顺利让哥舒茵这步棋深入天道流内部去。

    让阿菀去找顾相知,不过是因为,他想找那个人却不能。

    一切能和那个人发生的联系,都是好的。

    汀洲小筑的方士结界,林照月早就想到了解开的办法,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是为了等今天。

    不知道为什么,鹤酒卿顾莫问钟磬,都没有出现,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漫天飞雪的江汀小筑里,林照月果然找到了顾相知。

    却是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顾相知。

    那个人呼吸微弱,就像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再也没有醒来过。

    和以前顾莫问出现时候,顾相知会痴痴妄妄的离魂状态不同,这一次,更像是玉门关时候,林照月用秘术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以后,顾相知在玉棺中的状态。

    刚刚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林照月很冷静,只要这个人在他这里,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于是,权倾朝野的林将军,不,彼时已经是摄政王了,举国之力招揽天下方士名医。

    三年又三年,直到江山改姓林,也没有一个人能让那个人醒来。

    素来温润冷静的新皇,有一天终于盛怒,一日之间杀了无数鱼目混珠的方士,致使天下一度再没有人敢自称方士游走人间。

    相传,他曾带着昏迷不醒的顾相知去过白帝城,于城门之下求见白帝城主。

    然而,自当初太白之巅惊现悬剑之后,白帝城忽然城门紧闭。

    有人说,城主闭关修行了。

    有人说,顾莫问回了祭山。

    也有人说,白帝城发生了谋逆,督宫的大宫主统摄白帝城,使得白帝城行事日渐吊诡,活人和死人同居一城,如同幽冥现世。

    无论何种说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顾莫问失踪了。

    自那一场盛怒之后,林照月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仿佛就这样接受了,顾相知再也不会醒来的事实,每日里却表现得仿佛那个人只是睡着了。亦或者,只是神魂分离,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修行。

    没关系,最初不就是想要那个人能陪在他身边,日日都能看到就好了?

    林照月想,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如愿以偿了。人不能太贪心。

    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把你接到我身边来,随你高兴做什么都可以,能偶尔听你弹弹琴,看见你,就很好了。”

    雪岭之上,鬼剑断裂那天,他对钟磬发誓:“我不会再强求顾相知,若违此誓,便叫林照月失去一切,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入轮回。”

    那时候,他想着,此生别无所求。若不能如愿,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人死如灯灭,葬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入不入轮回就更无所谓了。

    “我的预期里,没有一条是,我会这样失去你。”

    昏睡的顾相知身边,一直跟着一个蓝色的灯笼,自然是神龙化形的戏参北斗。

    等闲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顾相知的身体,除了半个魔魅的林照月。

    神龙也没办法,顾矜霄忽然之间彻底断绝消息,总要有个人照顾琴娘小姐姐的身体的。

    它看来看去,也只有林照月可以相信一点了。

    可是,顾矜霄到底怎么回事?他难道撇下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吗?

    神龙记得,当初在太白之巅,得知那把叫照影的剑就是所有人寻找许久的方士之剑,它激动的就等着拔剑之后。

    然后就是满目一片空白。

    等它醒过来的时候,就在琴娘小姐姐的身边了,之后再也联系不上顾矜霄。

    不止,钟磬,鹤酒卿,它都找不到了。

    神龙不知道,就在此刻,就在它身边,顾矜霄正触摸着它的灯盏。

    第188章 大结局

    林照月陪着昏迷不醒的顾相知很多年, 顾矜霄便也看了许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神龙和顾相知在,林照月再也没有表现出,能看到他的特质。

    每日里,除了必须的事,林照月都会陪在顾相知旁边,又或者说,是让顾相知陪着他。

    容辰不管多少年, 都还是单纯无忧的样子。

    顾相知不醒,他也能如常说很多好玩的事,好像那个人只是合眼假寐,会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上,顾矜霄的确在认真地听着,竟也觉得时间的流逝好像没有那么虚无缥缈。

    顾矜霄并不总在这里, 更多时候会去幽冥枉死城。

    这里依旧荒芜, 却也开始渐渐形成秩序。

    顾莫问打坐的轮回台, 就建在当初顾矜霄和神龙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他再也没有在那个虚实交错的地方见过那个小孩子, 对方当初的话他却想了很久。

    不止一个世界……仙人的梦境……

    谁是那个仙人, 仙人梦里又是谁?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顾矜霄的手, 一寸寸摩挲着,这是从执迷妄念里醒悟的鬼魅, 转世轮回唯一的出口。

    恍然之间觉得, 其实他还置身在九幽之下荒原的棺椁之中。

    也许, 根本就没有什么突然出现的鬼魅, 也没有人背他走出那不可能有出口的荒原。

    这一切都是少年顾矜霄的幻梦。

    三百年前的贺九也好,三百年后的鹤酒卿钟磬也罢,包括神龙,整个世界都只是他的一个梦。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过。

    照影出鞘,一切重新开始,无尽轮回的两个世界交错,都只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当初自愿镇守九幽之下,少年的顾矜霄并不是纯然的自我牺牲。

    他是当世的天才,从小就有尊者为他批命,说他或许会改变玄门早已断绝的飞升仙途。

    虽然当初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再相信神仙,不再相信所谓的修行飞升,所有人都把玄门方术看作一种科学暂时无法论证的异能,只想用这异能为自己谋求现世的富贵荣华。

    但是顾矜霄并不这么想。

    他不止研究古籍,研究更多的是,这些古籍里的东西与普通人世界的理论之间的印证。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所谓科学,也在追求让人超脱生老病死。也在找寻九天之上新的生灵。也在寻求人类进化为更完美的方法。也在探索,世界之外的维度。

    古人有三千世界,尘埃之上有乾坤,天外另有天。

    就像现在人们认可宇宙有边界。

    一本书,一个游戏,甚至一个梦境,也许是另一个维度更低的世界,也许只是三千世界一点微小的重叠,叫人窥见无可抵达之界的吉光片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在研究观察,只有无边无际的九幽无人敢去了解。

    九幽到底是什么?

    越是无法打破越过的危险障碍,越是代表那里离想要的答案最近。

    少年的顾矜霄,当初自愿去九幽为阵,不只是纯然的自我牺牲拯救世界,更是去修行。

    可是,漫漫时间叫他迷失忘记了,就只剩下枯寂空白的时间流逝。

    人们说,浮生若梦,人生便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顾矜霄是不是,迷失在一场梦中梦里太久?

    亦或者,去往九幽的时候,少年的顾矜霄就已经死了,一直在枉死城里执迷不悟?

    顾矜霄看着眼前的轮回台,一种强烈的冲动牵引着他,从那里跳下去。

    也许,跳下去一切迷障都能打破。

    这是他来的地方,也该是他回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他却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那个人那么好,梦里也梦不到的。

    如何能相信,世间从未有过那个人?

    ……

    旁观了林照月和顾相知十年之久,忽然有一天,在林照月给顾相知读书的声音里,顾矜霄竟然睡着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座长堤,长堤之上站着一个人,明明安安静静不出声,却让人觉得失魂落魄得伤心。

    他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从那人身后走过,又不忍地回头,然后走回来,鼓起勇气给那个人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一个秘密。

    顾矜霄跟着那个小孩子,走出梦境的边界,看到林照月从案牍上醒来。

    这不是现实里的林照月,这是顾矜霄曾为林照月推衍的,刹那而逝的命盘。

    命盘之上,诸天星象投影的画面,即便一眼就毁去,顾矜霄也清楚知道,命盘所示的结果是什么意思。

    就如眼前所见似梦非梦——

    奇林山庄依旧是奇林山庄,清贵温润的少庄主,眉宇不再是璧玉雕铸的冷静无暇,也沁着淡淡温柔,唇角翘起的笑意,仿佛阳光落满湖泊。

    迎面而来红衣骄矜的林幽篁,高高抬着下巴,回眸艳丽灿然的笑。眼眸弯弯,有星辉点缀,一笑生花,清澈明媚。

    即便是熟悉的面容,顾矜霄也知道,那是真正的林家大小姐,不是他所遇见的,那个冷漠冶艳的林幽篁。

    天真无忧的容辰和沉默冷峻的司徒铮,顽笑切磋着武功。旁边绯衣的茯神和沐君侯在弈棋。

    林照月温柔澄澈的目光所在方向,白衣青带的顾相知抱琴而来,眉眼清冷无尘,仿佛没有私心杂念的红尘修行人。

    春雪柳絮一般翩然而来,落在沉静的眉宇间,顾相知似有所觉回眸看来。

    那双眼睛仿佛未曾沾染过人世的褴褛微尘,静静的永远留在最初的时光,隔着春雪隔着这不知是多远的界限,看着顾矜霄,唇边缓缓笑了。

    温润无暇的林照月执伞而来,轻轻伸手拂去那双眉眼沾染的落雪,携手相视而行。

    一切都很好,只是没有顾莫问和鹤酒卿。

    顾矜霄看了很久,直到薄暖的春雪将一切覆盖。

    此生所有一切过往在眼前重现。

    他们笑着,恼着,欢喜或烦忧,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最后,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里,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盏,仿佛为他引路。

    顾矜霄跟着那个灯盏,走啊走,走出这深不见底的漫长,就如同当年九幽之下,看不见的他被那个人牵引着,走出那传说中无边无际的九幽。

    走到夜色发白,天光破晓。

    那只灯盏停下来,莹光温柔轻轻萦绕着他,仿佛催促。

    顾矜霄:“鹤酒卿,鹤酒卿。”

    莹光停滞不动,仿佛拥抱一样倾洒向他。

    顾矜霄想要回抱,耀眼的白之后,世界一点一点清晰。

    他靠在躺椅上,看见梧桐叶被风吹着摇曳,就如当年。

    神龙惊喜过了头,结结巴巴地嚎:【嗷嗷嗷顾矜霄顾矜霄顾矜霄,你你你你终于醒了!你到哪里去了啊,我好想你啊呜呜……那把破剑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拔了剑什么都没有了。】

    远处守卫的人,也惊呆了,反应过来狂喊着醒了醒了。

    不像在说醒了,倒像是在说诈尸了一般。

    在林照月赶来之前,顾矜霄起身缓缓看了一遍这个世界。

    看熟悉的庭院和梧桐,轻轻抚摸戏参北斗的灯盏。

    “神龙大人,谢谢你。”

    神龙就像看着一个离家出走多年的浪子,突然忏悔回了头:【呜呜顾矜霄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好慌……】

    顾矜霄平静地说:“认识你很高兴。能再一次见到,真好。”

    【我,我也是,跟你一起好开心的,就是你突然这么深情,我我我心里好虚。】

    身后一阵脚步声,林照月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个人仿佛也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容回眸看向他,清冷空灵的眼眸多年再见,竟有回忆里不曾有过的温柔清寂。

    “相知……”

    “林照月。”那个人轻轻地叫他,静静从容一笑,“这十年,谢谢你。纵使世间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我也想执迷不悟。”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他:“我也是。”

    顾矜霄掌心交叠,那里躺着一颗如月色琉璃无暇的珠子,此刻微微发着莹润的光。

    他平静地看着林照月,仿佛走过万水千山,终于勘破:“上次推演的命盘,我看见了,你的未来很好。众生皆苦,但我,或许可以成全。”

    林照月先是迷惑,然后眸光里有一瞬不敢置信的恍然。

    顾矜霄望着远处的晴空碧瓦,想起鹤酒卿的话,这人世的确瑰丽又美好。

    他微笑,轻轻地念出启动轮回的咒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万千莹光自掌心迸发湮没他,仿佛无数光芒自那个人身上倾泻,骤然遍及整个世界而去。

    头顶天穹,斗转星移月落日升,整个世界仿佛被放置在高速奔跑的罗盘上。

    空灵神秘的咒语轻轻吟唱,星河如纱如风抚过荒原黄土。

    荒芜死寂的枉死城,晚点繁星灯火点亮,魑魅魍魉行走在天地秩序的轨迹上。

    人间的罪恶昭昭,如大雨磅礴清洗,汇入混沌的河流,沉入黄泉深渊,浸入九幽之下白骨湮灭的黄土里。

    黑白的亡灵世界里,白衣青羽的方士乘着水龙而行,所过之处混沌黑白的幽光点亮色彩。

    水龙带着那个人头也不回的冲向被无数晦暗y云遮蔽的幽冥天空,冲出黑暗无际的宇宙荒漠,穿过无数流沙碎石一样的星河。

    穿过无数明媚瑰丽的星球,到达宇宙边界的尽头,穿过漫漫昭昭的星辉灿烂,落到一片白骨湮灭的九幽荒原。

    那里,花海随着天光星辰的变化荣枯开落,花瓣轻薄柔软。

    花是淡淡的蓝色,像梦里旧旧的白,绚烂晦暗,至美至恶。

    银白色的枝叶摇曳,星辰的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漫漫昭昭。

    有人乘着仙鹤而来,眼蒙白纱的面容,清俊薄暖,温柔笑着对他伸出手。

    虽然手指相触的地方并无温度,慢慢的却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从那个人掌心传来。

    顾矜霄枕在他的背上,一面将他缓缓抱紧,一面十指交握。

    “你是不是,又回到了我的梦境?”

    白衣的仙人转身抱紧他:“不是,是这一次,我从我的梦境里把你偷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境遇命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有一天,在九幽荒原,于万万分之一的可能里遇见了。

    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的奇迹。

    此后,分道扬镳。

    一个在无数的岔道里寻找,一个在人间人心万千业障里,承受本该那个人所受的劫难。

    兵解封印的时空,于身处其中的鹤酒卿有万万年,永恒的囚笼里要么飞升要么湮灭。

    那个囚笼以鹤酒卿生前所有的经历为素材,为他呈现了一个宇宙世界。

    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面临的劫难困苦,都是鹤酒卿曾经经历过的,只不过鹤酒卿闯过去了,那些人却没有。

    鹤酒卿身上已然发生的过去,于此界的众生而言,便是注定的天命,不可更改。

    众生所苦,便是鹤酒卿之苦。

    所以鹤酒卿不能下场干预,他只能看着所有一切发生。

    此界的鹤酒卿,被时空镜像悖论所缚。他是曾经的鹤仙人,也是如今与恶融为一体,前尘尽忘的魔魅钟磬。

    自己,是自己的死敌。

    结局,要么鹤酒卿一直秉持心性不变,或许万中无一的机会勘破飞升。要么彻底变成钟磬,成为与众生之恶共沉沦的魔魅。

    这瑰丽美好的世界,每一个存在都是为鹤酒卿准备的陷阱。

    但是,忽然有一天,那个世界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从九幽荒原一别之后,找寻了鹤酒卿很久的顾矜霄。

    他没有找到鹤酒卿本体所在的世界,却进入了鹤酒卿的梦。

    他的存在,就好像,这个世界为鹤酒卿准备的,最为致命最为甜蜜的镣铐。

    顾矜霄若是选择钟磬,就是彻底否认鹤酒卿的存在。

    顾矜霄若是选择鹤酒卿,就会成为让他难以勘破这个世界迷障,再也无法醒来的幻梦。

    可是,顾矜霄仍旧执著寻找九幽之下与他相遇的贺九。

    照影出鞘,原本为鹤酒卿准备的轮回之牢,顾矜霄却跟着一起过去了,并且从头开始,将鹤酒卿过去的冰封y影寸寸暖融。

    在梦里死去,自然无法变成鬼魅,却可以勘破迷障。

    鹤酒卿轻轻的温柔的抚着怀里的顾矜霄,就像捧着小心翼翼的珍宝。

    “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顾矜霄平静地问,眉睫却被水色浸shi。

    “我在的,一直都在你身边。”他的阿天还在他的梦里,他怎么能独自醒来。

    那时候,飞升也好,顿悟也罢,所谓的兵解封印早就不算什么了。

    对鹤酒卿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怎么把顾矜霄从他的梦里带出来。

    他不断地亲吻着顾矜霄的眉宇,想要把那个人揉进他的骨血里,如此就能至亲至近,永不分离。弥补过去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再抱紧一些,”顾矜霄的声音含糊不稳,“那时候,我没有抱到。”

    眼泪缓缓滚落,浸shi鹤酒卿与他相贴的面容,分不清那是谁的。

    鹤酒卿不断的吻去那些泪意,不断温柔的眷恋的叫他的名字,说:“我在这里,以后,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

    这一刻,却只想就这么抱着,听对方不断的叫他的名字,告诉他,所有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互相无法听见看见的过去,两个人也从未有一刻走散。

    因为无论任何一个人走去哪里,另一个都紧紧跟着。

    即便时光y翳深不见底的漫长,让你我分开,听不见看不见彼此,我也永不放弃和你在一起。

    第189章 番外1

    起初的时候, 顾矜霄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总觉得眼前的鹤酒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消失了。甚至,眼前的鹤酒卿也好像是幻觉。

    鹤酒卿一面觉得,眉睫半shi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可爱可怜,一面心里微微的疼。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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