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

正文 第32节

    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 作者:孤注一掷

    第32节

    沐君侯听着,从一开始的愤懑,到最后的沉重。他发现,这些人竟也没有断章取义,一切都是实情,但一切也都荒诞。

    周围的听众也没有白日衙门口的粗鄙谩骂,有人同情素心,也有人质疑证据不足可以伪造。有人试图分析,其中的逻辑不合理之处,也有人反驳,提出不同见解。

    大家和平讨论,纵使意见不同,也没有恶行恶相,反而都言辞斟酌温和。

    忽听又一阵哀婉小调,唱着说不出的凄凉惆怅,是一个容颜衰老的妇人。

    唱完了,那娘子起身欠了一礼。

    她的嗓音依旧圆润,只是不再青嫩:“若是诸位看客不嫌弃,妾身这里也有一桩陈年旧文的故事讲述。当事者皆已作古,您姑且一听,妾身姑且一说。”

    这个故事发生在相隔不远的苏州——

    二十年前,苏州有一位姓吴的人家,双亲早逝,只有一对兄妹。妹妹生得美貌天成,哥哥才思敏捷。那一年吴家哥哥学业有成,县试拔得头筹,府试考完,只等成绩出来,再考完院试,给妹妹配个好人家。

    吴家哥哥敏而好学,有幸拜了一位大人物为师,便抓紧时间苦学。吴家妹妹担忧哥哥,思虑当地民风淳朴,又是风气纯正的书院,便带着刺绣换得的银钱去给哥哥送去做盘缠。

    这一去,便出了事。那大人物酒醉之下,见吴家妹妹孤身一人,一时恶念起来……

    事后,吴家哥哥不堪妹妹受此大辱,拒绝那位大人物所说,以重金聘为贵妾的补偿,一力将其状告到当地府衙。

    然而,那位大人物名高位重,素来所行皆是圣人贤者之道,谁敢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案件僵持不下,反倒将那吴家妹妹关押入大牢,不久,吴家哥哥被暴动不满的学子当街打死。半年之后,府衙以诬告罪,将那吴家妹妹判入倡籍,一场风波便尘埃落定了。

    十年后,曾有人翻阅卷宗重提起此案,然而一看卷宗,发现苦主是一个倡伎,自然便不以为然。

    这故事听的人唏嘘愤懑。

    “这般逼良为娼,善恶颠倒,算什么圣人贤者?莫非苏州当地的人都眼瞎了吗?”

    “这故事最终如何?可善恶有报?”

    “是啊,后面十年呢?”

    那妇人平静地说:“吴家妹妹辗转多人,皆非良人,很快人老珠黄,再也寻不得法子去扳倒大人物。含恨而终。”

    “唉,”有人叹骂道,“苏州如此锦绣之地,二十年来却让这等荒唐之事发生,那大人物是谁?”

    “是啊,二十年了,就没有一个人发现那大人物的真面目?”

    “既是恶者,如何会只做一件恶事?”

    妇人木然地说:“二十年后,那大人物名气愈发的大了。有一日,又妄图故技重施,幸而被身边之人发现,失手杀了他。然而虽然那位大人物死了,但是当初一切仍旧重现,那姑娘和吴家妹妹一样被关押大牢,听说不日就要以诬告之名,罚没入倡籍。只是世道变了,不等官府判决,世人已经认定,她就是个倡伎。”

    周围鸦雀无声。

    那妇人抬起头来,她虽不再年轻,却有一双莹润如珠的眼睛:“各位看官可觉得这个故事动听?”

    沉默,只有沉默。

    啪啪啪啪,楼上传来一阵掌声响起。

    一道清冷从容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来:“自是动听之极,难得有一出戏,唱了二十年都能如此新鲜,本王有幸听到,当真是幸甚至哉。只是有一点,就叫本王不开心了,苏州乃本王治下,本王可不知道还有这样有趣的事。倒是这故事改为临安城,那位大人物叫淼千水,一切好像就可以对得上了。”

    一人自栏杆上探下身来,手执一扇,孔雀云锦,雾绡鲛纱,瑶山玉冠,再没有比之更为尊贵凌然的了。

    扇子后面露出一双眉眼,眼眸潋滟又懒散,眉骨狂傲又漠然,似笑非笑眨了眨眼:“沐君侯说呢?”

    第107章 107只反派

    周围山呼海啸的跪拜声, 台上妇人凄切的悲声, 就像茶楼故事里一出青天洗冤录,正在上演。

    沐君侯看着闽王,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听完那妇人的话, 他的怒意本到了极限,却被一道冰冷的栅栏将将阻挡,因为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前方到底是直道, 还是旁人设置好的陷阱?

    沐君侯便也摇着他的扇子,七分熟稔, 三分戏谑, 眼中却无笑意:“王爷不在闽越待着, 跑来这临安城做什么?莫不是王爷新近又得了赏, 连临安也划分为王爷治下了?”

    闽王百无聊赖, 眉目散漫无拘,让人难以揣摩,风姿仪态却是尤为雅致的尊贵端然。

    “哪里, 本王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这不是听说临安城最近热闹, 便来瞧瞧。谁知道一瞧就遇见一出好戏。沐侯爷说,这事本王是管还是不管?”

    他兴致缺缺可有可无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和台上的妇人都脸色一变, 祈求地看向沐君侯。

    沐君侯收起扇子,笑了:“在下若说不管, 岂不是有违王爷心意, 难得王爷有这份青天之志, 等升堂重审的时候,在下一定来捧场。告辞。”

    闽王漫不经心地摇摇扇子,眸光轻慢冰凉,无趣地说:“沐天疏你真没意思,还不是澜江之事欠了你人情,这回听说你朋友被诬陷入狱,本王想着还你个人情。怎么你的样子好像本王要算计你似得?你是武林天下第一人,本王四体不勤,出了封地便要夹着尾巴做人。何况,这里还是第一盟的地盘,江湖风波如此之大,我替你出头,你却甩手不管,就不怕过不了今夜,本王便要落个玉山崩塌。”

    沐君侯脚下一滑,听他满嘴胡说,三两句话轻飘飘的就拉他上了贼船。

    这位固然不会武功,但以他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做派,谁又敢直缨其锋?旗下小小的神机门随便打第一盟的脸,第一盟不也得忍着吗?还夹着尾巴做人,恐怕他来了临安城,就得轮到所有人忍气吞声了。

    “哎,”沐君侯连忙摆手,“可不敢胡说。你那个玉山崩塌一传出去,第一盟的盟主得守在你门前,不眠不休保护你的安全了。否则你随便打个喷嚏,钱塘江的水都洗不清他的冤屈。闽王好意在下心领,此事你想怎么管怎么管,左右除了那位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你。我当真有急事,下次再来找你叙旧。再会。”

    话毕,沐君侯轻功运起,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诚然,沐君侯并不清楚闽王cha手这事里有何目的,但他只要知道一点就好,任何事扯上这位江南王就没有好事,趁着能跑赶紧跑。

    而且,沐君侯是真的有事,很急的事。

    穿过夜色中的临安大牢,沐君侯走进关押微生浩然的死牢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微生浩然见是他,眼中略有一丝诧异。

    沐君侯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眼神也极为的陌生,平静不信的看着他。这绝不是看朋友的眼神。

    “你说得对,你我认识二十年,却只是朋友罢了。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

    微生浩然眼神一怔,慢慢松懈下来,他正襟危坐,神情却淡然:“你知道了什么?”

    “二十年前,吴家兄妹,淼千水做的孽。”沐君侯言简意赅,似是多一个字都不想说,或者说是无法说出口,“那时候你八岁,若是不知情,我可以细说。”

    “不用了。”微生浩然眸光清湛平静,“当时我虽然八岁,此事除了当事人,却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沐君侯脑内嗡然一黑,好半天才看清眼前这人:“你居然知道,你知道……”

    极致的愤怒失望心寒,最终却只剩下木然。

    “啊,我知道。”微生浩然缓缓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我知道,便是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沐天疏,这世间的事不是黑白错对分明,只做选择就可以的。有时候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身后就是一片雪崩。”

    沐君侯摇头:“别再找借口了,因为他是你的老师,因为他对你有恩,你自己的恩义却是以别人的痛苦来成全?”

    微生浩然笑了,一丝讥诮自嘲:“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沐天疏,我跟你不同,你是身在朝堂,心在江湖。所以在你眼里,只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恩怨情仇。但在我眼里,看到的是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我微生浩然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草芥,比不得你英雄留名,却不是你口中这种鼠目寸光的卑劣之徒。”

    沐君侯极力冰冷的眼神不稳,不知该不该信,他冷冷地说:“愿闻其详。”

    微生浩然垂敛眼睫,下巴却微微抬着,虽处囹圄,却正襟庄重:“你说得没错,老师的确待我恩重如山,不止是素心,我也是出自慈幼堂。除了我,慈幼堂养活的孤儿还有无数。而这些慈幼堂之所以存在至今,是因为书堂。”

    历史只有五十年的书堂,由淼千水的父亲一手创建,淼千水自小就参与其中,二十六岁那一年正式掌管书堂,至今已三十年了。在很多人眼里,淼千水就代表书堂。

    书堂收集消息,供买卖双方自由交易,确保公平真实。所赚的钱财,账务清明,全都用于赈济灾民,于各地建造慈幼坊,救助鳏寡孤独。身践力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外面都传,书堂一千三百八十座书楼,都以为书堂有多大,每日金银流水一般的进,以为掌书先生做无本的买卖富可敌国。却不知道,一千三百八十不是书楼,是书堂设置下的慈幼坊赈济堂。它们不是赚钱的,是花钱的。”

    微生浩然仰头看着沐君侯:“你可知,这一千三百八十座‘书楼’,要多少人才能供给?而书堂又凭什么能召集到这么多仁人义士加入其中?因为从书堂建造一开始,便不是一人一家,不论三教九流,只要心存仁义之心,便可以加入书堂。书堂之人,不问身份,不算酬劳。任是谁看来,这都是一盘散沙,却存活了五十年,只是凭借一气信念而存。”

    沐君侯眼睛微微潮shi,却是坚定摇头:“这跟淼千水的罪行有什么关系?难道揭露了他的罪行,书堂就要垮了吗?”

    微生浩然:“书堂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前十年这只是个普通的民间组织,靠一些募捐维系。直到十六岁的老师少年成名,依靠他的名气和才气汇聚的资金,书堂从临安扩张到整个江南。又十年,老师正式接掌书堂,又逐步延伸往中原各地。消息买卖本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因为老师的背书,无数书院学子加入其中,书堂才有如今规模。”

    他顿了顿:“为了养活足够多的人,书堂必须扩建,因为扩建,就要得罪许多人。同时,财帛动人心,无数人垂涎书堂日进斗金的生意。同时还有另一批人忌惮书堂手眼通天的能力。在老师接掌书堂第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终于出事了。”

    沐君侯想笑,讽刺地说:“难道你也想说,那吴家兄妹是故意陷害他淼千水的?是别人买通来的匕首毒针?”

    微生浩然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一丝倦怠,沐君侯的反应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觉得疲惫,也可笑。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他几乎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下去:“事发那一年,我八岁。我还记得,他跪在书堂十几位先生面前,他没有否认,他说是他的错,愿意一力承担罪责。大家都对他很失望,他们责骂他。责骂之后,有人说,不能站出去。因为老师就是书堂的灵魂,如果他垮了,才三十年的书堂也就垮了,那些慈幼坊怎么办?不能因为老师一人,而让无数人的心力被毁。”

    沐君侯微微睁大眼睛,却是不信,那么卑劣无耻的人,必然是逢场作戏。

    “当年,老师抱着我哭,一直说对不起,说是他的错。他问我怎么办?我说,先生教我,知错要改,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我是陪着老师去自首的。但是,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受害人告状,凶手认罪。但看客们不答应,因为圣人怎么能犯错?官老爷们也不答应,因为如果书堂垮了,慈幼坊的摊子谁来收拾?他们的政绩怎么办?”

    沐君侯:“……所以,吴家哥哥活该被当街打死?吴家妹妹活该流露贱籍,永不翻身?”

    微生浩然深深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淼千水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就好了,只要他一死,所有问题就解决了?其实,小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淡淡地轻呼一口气,仰头望着狭小的天窗透下来的污浊月光,伸手去接。

    “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我不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好人。书堂的先生们明知道做错事的人是谁,却放任黑白颠倒。无论他们救助多少人,在我看来都是伪善,都是另有图谋。先生发现了,明知我看人眼神讨厌,他却还是带着我在身边。我就冷眼旁观了十年。”

    再十年后,正是淼千水当太子太傅,微生浩然顶替的开始。

    污浊月光里的人,平静地诉说着:“那十年,老师一直命人暗暗照看那位吴家姑娘。他粗茶淡饭,衣着简朴,每日忏悔罪己。与此同时,降低自己对书堂的影响,不断灌输大家,以天地道义为信念,而不是某个人。若没有那件事,他该是我此生最为敬重的神。”

    “那十年,书堂勉力支持,但是早已不纯粹了。无数势力穿cha其中,江湖朝堂都有。但还是撑下来了。直到,洛阳那位想要书堂,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但是老师毫无还手之力,因为十年前那桩案卷就摆在他面前。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书堂毁在他手里,要么交给朝廷。”

    沐君侯听得惊心:“洛阳那位当初还是太子,他怎么敢……”

    微生浩然很平静:“储位之争,有什么不敢?那时候,当年的一幕又重演了。十几位老先生围着骂他,却都束手无措。等人走后,老师问我,人若是做错了一件事,是不是便万劫不复,再无回头路了?他说,当年他是被人陷害,酒里面有东西。他说,接受朝廷征召,还是身败名裂,无论哪条路,书堂都要完了。但他有一个办法,可以力挽狂澜。”

    这个办法就是,微生浩然以淼千水的身份掌控书堂,以微生浩然自己的身份投靠东宫。这样,东宫对外得到“淼千水”的支持,稳固储位。倘若想对书堂伸手,便可以微生浩然李代桃僵的事掣肘,两方保持平衡。于书堂而言,一切未变,只是淼千水全面退出书堂。而任何后来者,都无法再像曾经的淼千水那样,能左右书堂的生死存亡。

    “老师说,等到书堂习惯了没有他,不需要他,仍旧能独自运行,他会皈依青灯古佛,余生赎罪。他问我,能不能原谅他?”

    沐君侯:“你信了?书堂是江湖势力,你替他投靠东宫,在书堂的人看来就是做了朝廷的爪牙。只要你顶着淼千水的名字,就算他什么也不参与,真正的书堂就还掌控在淼千水手里,而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书堂支持。只要没有新的掌书先生动摇他的威信,书堂就永远姓淼。”

    “信啊。这二十年来,他一直表现的正直高尚。他每日清心寡欲,对所有的人都很尊重。无论是书堂之人还是书院的学子,他告诉大家,不要信奉他,天地道义,仁义良心才是书堂立身根本。”

    微生浩然手捂着脸,整个人笼罩在污浊的月光暗影里,似笑非笑。

    “若没有那件事,他本是真正的贤德之人啊。死后都是要进圣贤祠,享后世香火,流芳千载。他该是我此生最为敬重的神。他只做错了一件事,他是被陷害的,他忏悔了啊,我怎么能不信?”

    沐君侯:“……他还是骗了你。”

    “他没有骗我,是我骗了他。”微生浩然抬起头,那狭小的天窗,终于连污浊的光也没有了,只有一片晦暗黑夜。

    沐君侯不明白:“什么意思?”

    微生浩然的狐狸眼慢慢弯起来,却没有一丝笑意,而是残酷的冷:“你问我既然他没有碰素心,我为什么要杀他?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从来就没有真的原谅他,相信他。”

    沐君侯的眼睛微微一颤。

    “在书堂里,藏着无数人的秘密,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很多时候是因为它们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保管秘密的人,便是看守人心黑暗之人。”微生浩然定定地凝视着沐君侯,像传说中洞悉人心的狐妖,“老师为我取名微生浩然,因为他希望,我能为他保管一点心中的浩然之气不被黑暗吞噬。”

    沐君侯下意识后退,寒意却自后背涌来。

    晦暗y影里的人问他:“沐君侯,沐天疏,人之初,性本恶还是性本善?”

    那声音悠然:“人心就像牢笼里的兽,若是锁链松懈了一分,便不再是人。做了一件恶事,就一定会做第二件。”

    那声音幽冷:“我不在乎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但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只有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做第二次了。我用我的命,洗刷他的美名。也用我的命,替他最后一次守护书堂。”

    第108章 108只反派

    “你疯了!”沐君侯难以置信他听到的一切。

    微生浩然微笑看着他:“啊, 我的确疯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沐君侯摇头, 神情坚定:“不,有办法的。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 你应该想办法揪出幕后之人,给苦主和他一个交代。如果他当真恶性难改,也不该由你法外审判。说什么不想给他再次作恶的机会, 于是提前杀了他,一切难道就能当做未曾发生吗?二十年前的苦主已经找上门了, 该他承担的罪仍旧要还。”

    微生浩然依旧笑:“书堂怎么办?”

    “书堂……”沐君侯抿了抿唇, “会有办法的,这世间没有离了哪个人就无法依存……”

    “哈哈哈哈……”微生浩然突然大笑出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沐君侯等他笑完:“无论哪条路, 都比你现在的选择强。我说的不对吗?”

    微生浩然一边笑一边点头:“不错, 君侯说得对极了。可惜有两点你弄错了,对你们局外人而言, 只要做对的事情就好了,就算因此洪水滔天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对真正背负责任十年如一日的人而言, 是不可能把那么多人的命运交给盲目的相信。”

    “如果书堂垮了, 你沐君侯只要叹息一声, 尽尽人事便可问心无愧。但对一手支撑的人而言,我身后不是几个人, 是一千三百八十座慈幼堂里的几万老人和孩子, 是汇聚无数人五十年的心血和信念。如果书堂依存, 未来还会有数万人能因此而活下去。它甚至能成为一个理想乡。”

    微生浩然笑容决绝:“有些秘密不能被听见,一旦知晓就是罪孽共担。二十年了,我累了,我真的很累。我想保护老师,保护书堂。我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老师的名字为我的名字。杀死老师的那一刻,我想起他为我取的名字,长生浩然之气。浩然之气啊,可我并没有,有的只是这方污秽的明月。”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隔着牢笼去看沐君侯,眼神疯狂:“但我可以让一切在我手中结束。老师死了,吴家兄妹的血债偿还了。我杀了老师,我为他偿命。尘归尘土归土,难道不好吗?”

    沐君侯摇头,眼眶潮shi,牙关紧咬:“可是微生,二十年前的苦主找上门了。除非证明二十年前,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纸包不住火。”

    微生浩然却是低低笑起来,眼神清亮纯粹:“你去告诉那个人,二十年前欺负她的恶人已经死了,老师是个好人,他干干净净的。这一次他真的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来不及做。你们为什么不信?人为什么不能只是好,不能只是坏?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微生,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听得到我说话吗?”

    牢笼里的人转身,背对着他往里走,踮着脚伸手去抓天窗漏下的污浊月光,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什么:“我愿意永远做老师的影子,老师理当永远享受赞誉。但书堂不是老师的书堂,我们的罪都不该是它的罪,它不该因为任何人毁去……老师对不起你。有一个人能救书堂,他也一定会救书堂,当一切无可逆转的时候……那就好,我很快就会来陪老师了。”

    微生浩然猛地回头,笑容神秘:“你去帮我找一个人,他一定可以救书堂。不,他已经来了。”

    沐君侯背后顿生寒凉,他下意识回头张望。周围除了晦暗的烛火,偶尔跑过稻草的老鼠,不远处巡守的狱卒,什么都没有。

    “你说的人是谁?”

    微生浩然又正襟危坐回去,微笑恬淡:“我最怕两件事,一件是书堂出事,另一件是老师被斥责。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二十年前的苦主,我也在等她。逝者已逝,所有的罪孽,我都一力承担。”

    “你说得那个一定会救书堂的人是谁?”沐君侯又问了一遍,猜测道,“是淼千水临死前告诉你的?”

    微生浩然闭上眼睛,微笑着:“他是书堂背后,真正的创建者。二十年前,我小的时候,曾经隔着屏风见过他一次。”

    ……

    屏风后的剪影,缥缈暖融,像薄薄的云纱。

    那遥远玄妙的声音说:“这个孩子有一双琉璃目,太过清透的眼睛,受不得一点尘埃,洞察人心,也易为人心所伤。”

    “请先生看护这个孩子。在下罪孽之身,已决定终生不娶,无子无妻无薄产,书堂和这个孩子,便是我的一切。”

    那清冽疏离的声音预言一般:“这个孩子将来会见证你的终结。罪责或许可以被消弭,恶业诞生的劫却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重。”

    “在下没有面目见先生,只求他日万劫加身之时,先生能拉这孩子和书堂一把。”

    那人的声音清冷从容,无欲无求:“我不cha手红尘之事。但你若自此之后,不做一件恶事,到时候我会为书堂找一个新的主人。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站在屏风外面去看,稚嫩的嗓音问:“我叫微生浩然,你是谁?老师做错了事,为什么你不像其他人一样骂他,还要帮我们?”

    那人薄暖的声音叹息一样:“因为他做了一件恶事,却不想永远做个恶人。善恶虽不能抵消,但多一些善意总是好的。那么,微生浩然,二十年后再会。”

    他大着胆子探头去看屏风之后,却只看到明月辉光映在屏风之上。

    ……

    顾矜霄听到一阵棋子摧枯拉朽挥落的声音,抬头看去,是鹤酒卿正在左右手对弈。

    “怎么了?”

    鹤酒卿云纱蒙眼的脸上,神情恬然,声音春酒一般清洌,透着一丝薄暖:“棋局胶着,无法后继。忽然有些兴致缺缺,一时出神,不防被只松鼠打翻了棋盘。吵到你了吗?”

    那只毛茸茸的松鼠,毛发金灿灿的,被棋子的声音惊吓,立刻把头埋到鹤酒卿的臂弯,用蓬松的尾巴遮着自己的脸。仿佛是以为,这白衣人是一棵树。

    没有等来危机,那松鼠便试探着抬起小脑袋,灵活的扒拉着衣服,蹭蹭蹭爬到鹤酒卿的肩上。直到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住,放到地面上。它呆滞片刻,回神后立刻飞奔逃走。

    鹤酒卿抿了抿唇,微笑:“你在看我,是不是衣服被那孩子弄上了脚印?很狼狈吗?”

    他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像是带着一点笑意。便忍了忍,没有施法去抚掉那点微尘。

    “没有,你穿白衣一直很好看。”

    鹤酒卿唇边笑容的幅度缓缓加深:“你这么想,我很高兴。”

    但说是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见眉眼的缘故,笑容的幅度再大,也不会让人想到粲然明媚,只是像春天的微风,并不绚烂。

    顾矜霄轻轻的嗯一声。

    鹤酒卿已经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背去试他的额头:“方才见你睡着了,做了什么梦?”

    侵略性的花香,并不是让顾矜霄生病,只是让他容易疲倦入眠。

    “梦到很久以前。”

    “有多久?”

    “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住在一个时刻充满浓烈香气的地方。在梦里遇见一个陌生人。”

    鹤酒卿静静地听着,笑容温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很羡慕可以被阿天梦到。

    “是什么样的人?”

    “记不清了,我没看见过他的样子。方才做梦才恍惚想起,大约是个很温柔的前辈。像你一样。”

    鹤酒卿微微一怔,慢慢笑了。

    “有很多浓烈香气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顾矜霄眸光微敛,轻轻地说:“应该是很美吧。只是当时,并没有心情去看。”

    因为,那时候他并不能动,就只能躺在那里。眼睛也被蒙上,只有一片黑暗。

    那香气,他并不喜欢。

    只是有一天,忽然听到一个朦胧的声音响起:“这里真美,躺在这里看风景,会更好看吗?”

    他没有说话。不是不能,是不想。

    虽然一个人在那里很久,但他心里并不寂寞也不孤独,不需要任何人,他也不喜欢人。

    “我能,躺在你旁边也看看吗?”

    那人的态度很好,声音也很好听,他说话的时候,那些香气便好像淡很多。

    “嗯。”

    “多谢。失礼了,因为在下好像喝多了。可是,我不记得有什么酒,能醉倒我。啊,那个,在下其实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出去的路?”

    “闭嘴,你太吵了。”

    “啊……哦。”那人轻轻的笑了,声音其实并不讨厌,只是像对着小孩子一样包容温柔,让他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看上去,果然很美啊。”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地问:“是什么样的?”

    那日被送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躺在这棺材里了,并不知道周围是怎样的。

    身边的人有些惊讶:“你看不到吗?天上是银色星砂一样的河,到处是美丽的花,蓝色的、紫色的还有红色的。会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而变化。”

    他心下一怔,想起来,他本该是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但这个人说话,他却听到了。

    “你打破了封印。快走。”

    那人从容温柔:“在下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符咒结界在,若是损毁了,我可以替你补上。你别生气。”

    “不用补。”他慢慢笑起来,料想该是极为恶意危险,“该着急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忽然,脸上触到人温热的肌肤,只是手指轻轻的触碰。

    听到比手指还要温暖的声音,认真小心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啊,比这里的风景都好看。”

    醒来的时候,依稀还记得当初的愕然无措,关于那个人的印象却模糊淡去。

    毕竟,他那时候的样子,可与好看无关。

    身边传来鹤酒卿微笑的征询:“阿天,依你所见,临安这一局,当如何破呢?”

    第109章 109只反派

    顾矜霄回神, 眉眼轻抬,凛冽深远:“这算什么局, 不过是个可怜人耗费二十载,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便依她就是。”

    鹤酒卿却像已经洞悉了结局一般,笑容淡淡:“公道易求, 人心难平。况且背后四方势力搅动, 书堂撑不住了。这方池鱼,何去何从?”

    “四方势力?洛阳,江南王, 灵柩画魅, 还有谁?”

    鹤酒卿笑容轻薄:“还有……眼前人。”

    “我?”顾矜霄眉目微挑,便有说不出的凌厉威势自眉锋流泻。冰雪一样的无暇肤色,让眉睫的黑显得更为y翳。尽管,他的眼里并无任何野心欲望,有的只是沉静淡泊。

    “我的目标却不是书堂, 让他们争。”

    鹤酒卿笑容里微微一丝忧虑,不是书堂,那就真的糟糕了。阿天比他想的还要贪心。

    ……

    八月果然是个多事之秋。

    雪竹书院弑师血案,一波三折, 终于在八月快结束的时候,被一起二十年前的沉冤旧案推上风口浪尖, 天下哗然。

    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 在紫荆茶楼借由说书揭露出淼千水二十年前, 侵占学生家眷,借由名望施压篡改罪案,致使受害者吴家兄妹,一个当街惨死,一个流落贱籍。

    此事被来临安游玩的闽王听见,勃然大怒,直言怎敢如此污蔑帝师,可有证据?

    妇人当即奉上当年案件卷宗,一系列人证物证虽因年代久远而不全,却仍可看出当中蹊跷。

    闽王又惊又怒,立刻带着妇人去往临安府尹,命其彻查此事。

    时值微生浩然杀师一案又起反复,状告人改口,淼千水乃是因为意图对其不轨,死于义愤。

    相隔二十年的两案,极为相似,互相佐证,又有二十年淼千水自述认罪书,证据确凿。

    最终,虽有江南学子各大书院反对,临安府尹仍旧改判二十年前错冤,定下淼千水污人清白,逼良为娼,致人惨死的罪名。并在舆论压力下,归还吴氏民籍,释放医女素心。

    因为案犯淼千水已然身死,又有昔日太子太傅身份,并无实际刑罚。只是罚没家产。然而,淼千水名下田产却都已捐赠出去,除了一个偏远松庐,并无任何薄产。

    人们这才发现,此案轰动天下,但无论是一开始的淼千水惨死,还是最后的身败名裂,洛阳那边却自始至终都无任何表态。只除了吏部悄然撤消淼千水昔日太子太傅的虚职。

    无论事件如何发展,唯有一个人的结局,从未发生过改变。微生浩然一口咬定,他弑师只因名利,淼千水对医女素心,并未有任何逾越。最终,被判定十月问斩。

    这案子过程虽有反复,却并不复杂,只是牵扯出二十年的旧闻,又是闻名天下的书堂掌书先生淼千水。圣人陨毁堕落,这才叫人不敢置信。

    这一出不过半月的大案,以离奇的杀师案开始,中间有李代桃僵,有恩怨情仇纠葛,有王爷出行,权贵包庇,最终二十年前的沉冤得以昭雪。若是拿到说书先生的口中,必是一起轰动传唱久远的畅快淋漓的复仇好戏。是恶有恶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止是临安城,整个江南似乎都提前迎来了深秋寒凉,充斥着悲怆沧桑的颓然。

    “人无完人,谁没有做过错事,对圣人太苛刻了。”

    “二十年了,谁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不信先生是那样的人,这案子结的太草率。”

    “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什么恩怨都该消散了,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明日先生下葬,我们都去给他送行。”

    “先生若是恶人,世间就没有好人了。我真恨!”

    “就是,上个人尽可夫的娼妓算什么,我真替先生不值。”

    “……听说吴家那姑娘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小家碧玉的闺秀。”

    “胡说什么,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又怎样?因为她一个人,毁了一代大贤。多少年才出一个圣人啊。”

    “是啊,不就是男女那点破事。你爽我也爽的,何必毁了一个人?她当初要是点头同意给先生为妾,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明明是她害死的她哥哥。这女人真晦气真恶心。”

    “我要是她,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都去过那种地方了,还能是个什么清白人?”

    “就是,她大概快四十岁了吧,人老珠黄的老婆子,不要脸面跑出来说二十年前男人对她用强做这种事,也不知道害臊。这下,满天下都知道她那点破事了。”

    “她要是我家的闺女,我立马把她按茅坑里淹死算了。”

    ……

    灰袍的女人行走在秋日晴好的大街上。

    奔跑笑闹的孩童天真无忧,唱着唾骂着某个不要脸面的人,歌颂着某个大贤大德陨落。

    南来北往的行人街坊,亲切地彼此招呼攀谈,似有若无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明明裹得很紧,明明画了极美的妆,明明是非黑白都昭雪了。她又和少女时候一样,可以无忧恬然的行走在人群里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他们都不骂那个坏人?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她才是那个坏人?案情不是已经被澄清了吗?律法已经还她公道了啊。

    ……丢人……不要脸……她怎么还不去死……都是她害的……

    ……三个才华横溢的男人都因为她死了,恶妇……

    ……我看当初就是仙人跳……想攀高枝没谈妥……

    ……呸……呸……恶臭……

    嗯,她也觉得很脏。整个世界都脏极了,天为什么还没有黑?

    快点黑吧,天黑了,恶鬼就能出来了。

    灰袍下,不再年轻却ji,ng致美丽的唇,涂得鲜红如血,缓缓勾起,冷笑,却像无泪痛哭。

    七月半,鬼门开。

    然而快九月了,临安城夜里却鬼影憧憧。

    听说,每到太阳落山以后,临安城的黑夜里就会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恶鬼,手中拿着一只江南随处可见的绣剪。

    它会走到你的门前侧耳去听,若是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就会剪掉你的舌头。

    因而那只绣剪一直滴着艳丽的血色,映着霜白的月光,红得娇艳,像是少女的朱砂痣。

    ……

    临安城的死牢里,纵使白天的时候,也是晦暗y惨惨的。

    所有的光透进来,都会变得污浊不堪。

    沐君侯来看过微生浩然。

    那人宁静神秘的笑着,不慌不忙:“沐君侯,如你所愿,沉冤昭雪,一切归位,天下太平了吗?”

    沐君侯面无表情:“你接掌的这十年,淼千水实际上已经被排挤出书堂了。”

    “嗯。”

    “他的事,书堂上层的先生们都知道。”

    “不但知道,还是亲手打点掩饰的。”

    沐君侯点点头:“他们在给淼千水写悼词,春秋笔法文过饰非,扇动学子们为他盛大祭奠,风光下葬。”

    “啊,不必意难平,他们背后骂老师比任何人都狠。你看,悼词写烦了,顺便写长信来对着我骂呢。”

    沐君侯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为什么?”

    微生浩然微笑:“于私,大概是因为,怕自己哪日步了后尘。于公,一个死了的圣贤,比活着的领袖更好用。”

    沐君侯又点头:“当年,给淼千水的酒里下药的是谁?你连对自己都这么狠,我不信你会放过那人。”

    微生浩然沉默了,片刻后,平静地说:“那时候,书堂的规模还没有大到惹眼,而且,背后有一个神秘人的影子,没有人敢染指。”

    沐君侯愕然:“……”

    “就像你想的那样,他只是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恶念,没有人害他。”

    沐君侯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那,素心呢?”

    “我不知道。”微生浩然眼里也有一丝迷茫,“到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切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沐君侯沉默了许久,昨夜,他抓住了那个剪舌鬼,白发之下苍老却妆容ji,ng美的女人,y测测地笑着,告诉他一个秘密。

    ……松庐里的张姨,被我买通了,那碗汤里的东西是我放的。

    ……我叫醒他告诉他,汤里的是毒、药。除了他,所有人都喝了,所有人都要死。

    ……最重要的是,我跟他说,当初我怀孕了,孩子并没有打掉。是个女孩子,天生带着罪孽。我把她扔了,扔到慈幼院。她的名字,叫素心。

    ……素心,素馨根粉。当然都是骗他的。但他信了。

    ……我不想他简简单单去死,我要他身败名裂。可是,我才发现,比起他,我更恨天下人。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今日只是割舌,明日或许就是割头。名满天下的沐君侯,你打算怎么办呢?

    沐君侯怔怔地看着微生浩然,最终没有说出那句真相。

    只是轻轻地说:“还是江湖简单。恩怨情仇,也不过是刀剑来去,三两个人打一场。”

    微生浩然眼神微凉,洞悉了悟:“你有事隐瞒我。”

    沐君侯眼睛微颤,顿了顿:“书堂……书堂被朝廷接手了。是闽王。不过,他并没有cha手慈幼院的事情,一切照旧。书堂里的人还是以前那些。”

    微生浩然怔怔地,失魂落魄,难以置信:“不可能,那个人不会不管书堂的。老师没有毁约,没有再作恶,他怎么能不管书堂?”

    沐君侯认真地看着他,一眨不眨:“微生,你相信我。我会一定会看着他,一千三百八十座‘书楼’,一座都不会少。若违此誓,人神共弃。我是南楚君侯,他用得到我,我一定能做到。沐家的财力,也不会让它们垮掉。”

    微生浩然半睁着眼,定定地看着他,颤抖的手指抬起来,捂住眼睛,水意从指缝溢出。

    “微生,我不是个好兄弟,不是个好朋友。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背负了这么多。”

    “蠢货,你一直都没什么脑子,”微生压着哭腔,嗤笑,“我从没有指望过你。”

    沐君侯:“很抱歉不能做你的知己,但你是我的知己,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

    “你朋友那么多,谁要做你的知己。你那个脑子,想知道你太简单了。”咬牙切齿。

    沐君侯笑了下,笑容却没有到眼睛:“微生,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唯一的朋友。跟你比起来,我的确不算聪明。但是,我其实比你想的了解你。”

    微生浩然,总是谁都不信,怀疑一切,总是冷眼旁观,清高孤傲,随时都像在冷笑嘲弄,因为他是书堂的掌书先生,他见过太多的黑白不分,人心黑暗。

    可是,微生浩然却比任何人都喜欢好人,喜欢美好善良干净纯粹的东西。

    他不修边幅,散漫随意,却难以忍受书页纸张沾染一丝污迹。

    微生浩然,是个心怀悲悯,拥有浩然之气的君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所以,才会明知道沐天疏是个徒有虚名,除了运气不错,出身不错,武功不错,就一无是处的笨蛋,还愿意做他的朋友,为他出主意,给他收拾烂摊子。所谓的天下第一人,要是没有微生浩然,就只是天下第一烂好人。

    但是,很快这世界就没有微生浩然这个人了。

    “以后我会聪明一些,遇事会多想,”沐君侯认真地看着他,微笑,“你可以慢一点投胎的,挑个好的。等你八岁的时候,我们再相见,这一回我做大哥,你闯祸了,我给你兜底。兜一辈子。”

    他说不下去,低下头,深深吸几口气:“微生,再见。”

    “沐天疏,再见。还有,谢谢你。”

    那个看起来ji,ng明聪慧,实际上善良正义的男人,头也没有回,向着唯一的光明走去。

    被光源湮没的远处,依稀恍惚看见小时候。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南楚境内。八岁的沐天疏风度翩翩英武少年,十二岁的微生浩然穿着文人青衫,一脸讨人厌的清高讥讽。

    小书生水土不服生了病,老师去为他找大夫,客栈的人欺负他年幼,偷了他的行李,将他赶出去。

    下着冷雨,小书生靠在墙角,清瘦苍白,平静懒散,见惯人情冷暖,并不以为意。

    小侯爷跑出来玩行侠仗义的游戏,正巧路过,将客栈的人一顿好打。

    “好啦,你可以进去了。他们不敢再犯。”

    小书生神情淡淡,被帮助了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只是矜持地说:“谢谢。不用了,这里就很好。”心想,明知黑店还进去,是傻哦,也不怕被药倒做成r_ou_包子。

    小侯爷一脸茫然不解,很自然地脱下外套高高罩在他们头上,风雨便被隔到外面。

    “哎,我叫沐天疏,你叫什么?行走江湖,交个朋友呗。”

    “……微生浩然。”

    “我们来打个赌吧,雨什么时候停?”

    “我是读书人,不赌。”

    “我猜是晚上,真饿啊想吃剁椒鱼。”

    “y云快散了,不到黄昏就要晴。”

    “哎,真的啊,雨好像小了,你真神……”

    第32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