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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8节

    贤王府大门紧闭,何念新想得点消息只能靠怀夏,怀夏可打听不来这些街头巷尾的小事。外面沸沸扬扬地在传贤王府的奇丑郡主,传闻中的安河郡主何念新,一无所知,还在兴冲冲地跟怀夏聊着宫中密事。譬如说,那一日四妃改换了的落座处,便有几分意思。

    怀夏也颇为愿意给她讲上一讲,那淑妃本是个傲气的人,这一年间却不知因何,失了圣宠。

    如今宫中皇子俱是尚武,皇女们却都崇文。淑妃本还想拿女儿渺云博一博圣心,但渺云却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反而听了些民间怪力乱神的故事,也竟敢当书讲出来了。圣上颇为恼火,早便看淑妃不顺眼的也都不吝于落井下石,淑妃也不得不先低头了。

    何念新听罢,笑怀夏道是:“妹妹真厉害,能记这么多事,可有用意?”她这妹妹如此聪慧,总不能是闲来无事,听来取乐。

    怀夏可是一本正经地在打听这一类的事。“都说后宫是小朝廷,这后宫中的事,其实不光是女子争宠,还反应了这些女人背后的家族之间明争暗斗。”怀夏关心何念新,于是也格外关心贤王。但贤王那事毕竟是朝中事,她碰之不得,只能拐弯抹角,探听着那么一点风声。

    虽只是冰山一角,却也好歹能露出一角。

    何念新哪能想这么多,闻言对自家这个妹妹又一次地敬佩不已,便听怀夏絮叨分析。

    怀夏拿大卷的绢布条写这事,思思足足飞了三趟,分三天才把所有的信稍回贤王妃,颇有些萎靡不振。何念新给它添了ji,ng粮吃,才把三张布条摊开,对比着看。

    如今陛下重用的几家重臣分别是谁,这些臣子家在后宫的女子性情如何,是否提及过对贤王一事的态度,谁和谁是一路人,谁和谁又互相敌对。写到最后,何念新颇为头痛,真难为怀夏能记住这么多人了。

    哎呀哎呀,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幸事呢!何念新抱着那三大张绢布,仰倒到床上,打了两个滚。

    但何小宝这点骂声,却有好事之人说笑给了今上听。

    无论是哪朝哪代,总不乏那等毫无是非之人,曲意媚上。大智慧无有,小聪明一堆,缠在那不够贤明的上位者身边仿若y魂不散的小鬼,各个y狠手毒。

    今上身边,便有这样的几人。听到贤王府家未出阁的郡主被这般非议,也不想法阻止,反而拿去给今上逗乐了,心知这一位可是极爱听贤王的笑话的。

    今上听罢,虽是不当回事,却也心情颇好,便信步去了后宫。思索了一圈该去哪一宫中,来来回回却只能想起一些旧面孔。他自觉腻味,只等明年大选再得一批新鲜的佳丽。

    思绪一转,却是在几个儿女之间盘旋了一番后,想起那个安河郡主,似乎对自己大女儿清平颇为热络。听闻皇贵妃还曾说起过,那安河郡主做过拽着清平就跑,不顾及旁人的怪事。

    清平这丫头……

    今上思衬片刻。这丫头聪明伶俐,又乖巧得很,惯是会取悦自己的。他两年前还更喜二女儿渺云的娇态,如今却觉得,还是怀夏更讨喜几分。

    于是便下令摆驾玉鸢宫。

    第37章 卅柒 画梅

    玉鸢宫中清清静静, 宫人也俱是进退有度。今上颇觉闲适, 便下得御辇, 溜溜达达地去看怀夏和贤妃正在做什么。这一日还在年节当中, 怀夏倒不用整日闷在上书房。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正待通报,却被今上制止, 那小太监便一敛首,毕恭毕敬地一礼, 让开了门口处。

    怀夏正手捧纸笔, 题画着什么, 而贤妃则从旁闲看。

    “清平,这是在画什么?”男人出声问道是。

    怀夏本便是学画未久, 虽画画看似与习字一般, 都是提笔来做的,但她却还不太敢落笔,被忽然出声一吓, 手中抖了下,便多画了一道墨痕出去。

    她也不恼火, 抬头见是父皇, 躬身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旁边的贤妃也见礼。

    男人溜达到近前, 见怀夏画的似是扇面,小小一张纸上,画了一枝梅花。

    “怎么想起画梅花了,梅花还得过上些日子才开呢。”男人笑问道是。

    怀夏歪了歪头,认真道是:“是先生教的。先生说, 画梅花最简单,因只是枯枝上点红霜,让我们从画梅入手。”

    “哦?林少监这么说,那清平觉得画起来容易吗?”男人问道。

    怀夏作出思考的模样,而后回道:“画梅简单,画好梅的清冷孤高却难。清平还小,不是很理解,画不好。”

    “哈哈,清平如今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彻,已是不易了!”男人说罢,扫了一眼画纸上才刚因为手抖而多出的一条墨线,颇为可惜道是:“只是怀夏却需从新开始画了。”

    谁料到怀夏却是笑了笑,摇头道:“不必的,父皇。”说罢,她就着那墨线,断续几笔,却在一旁添了些笔画,改画了半面砖墙。

    那梅枝原本空悬,无依无靠,却变作了独立墙角。

    怀夏便在一旁题字道是:“墙角孤梅,凌寒独开。暗香轻盈,报得春来。”既画不出梅枝孤傲,便画梅意报春。怀夏如今字迹清秀可爱,作的诗句虽还稚嫩,书在其上,倒颇有几分趣味。

    于是今上神色中几分欣喜,夸道他这女儿果真聪慧。怀夏也不自矜,落落大方地收了夸赞后,抿唇道是:“这是女儿提的第一面扇,不知能否有幸将之献给父皇?”

    “哦?”今上自是不缺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甚至若是怀夏献给他的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反而不会多看上几眼。见怀夏要将这扇子献上,男人神色闪了闪,颇有兴味地问道,“怀夏可舍得?”

    “此是怀夏的荣幸,还望父皇不嫌弃才是。”怀夏心中怎么想的,却是不露在外面,但面子上半分不显,反而还露出一点高兴的神采。

    男人便自觉得意,留宿在玉鸢宫中,让怀夏陪在身边闲聊。怀夏倒是十分主动,摆出一副有许多问题向男人求教的模样,捧得这一位颇为飘飘然。

    待次日送走今上,怀夏却是被贤妃叫去。

    做母妃的捧着一盏茶,欲言又止。怀夏却是清楚自己母妃想问什么,便直白道是:“母妃不必忧虑,父皇是喜欢人憧憬他的,只要捧着,他不会生气。”

    “可怀夏,你之前说是担心有人对咱们母女不利才出的头,现在母亲却是看不懂你在争些什么。——你一女儿家的,想争些什么?”

    怀夏可不能明说自己是在旁敲侧击,打探父皇想如何对付贤王,给贤王府家的郡主姐姐当眼线的。这话要是说出口去,能把贤妃吓到。还好怀夏早便准备着贤妃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地回道是:“母妃,正因为女儿是女儿,所以父皇不会对女儿太过提防。女儿这不叫争。”

    凭她素日里表现出的聪慧和国事上偶出的小谋策,若换了哪位弟弟,恐怕早便让父皇惦记上了,该去揣测这两个弟弟的外家是不是打他屁股下那座位的主意。但怀夏却是个公主,无需被他忌惮。

    颇为有恃无恐的怀夏,现如今想的也不过是,她本来是想将自己画的第一面扇给念新姐姐送去,但既然那扇画坏了,随手给了父皇,她也不可惜。

    等会儿回自己殿中,要再给念新姐姐画个更好的呢。

    何念新最终收到的却不是梅了,怀夏提第二面扇的时候,却是觉得梅可不适合她的念新姐姐。想了想,她描摹了她想象中的大漠孤烟。其情其景,怀夏见所未见,但却在何念新的言语中,不知被提及了多少遍,何念新说不厌,怀夏也听不厌。

    末了,扇上题字是“旗开得胜”四字,明明是女书,字意间不似怀夏素日的清秀,却带着字骨,挺直地立在扇上。何念新颇想找人炫耀,最终还是珍藏了起来。

    何念新想,等自己上战场的时候,便把这扇子揣在怀中,那么她便一定能如扇上所言,旗开得胜的。

    她也不肯在回信中提,怀夏画的帐篷长得奇怪,大漠太平坦少了沙丘,这等扫兴的事了。

    怀夏如今在宫中混得虽是如鱼得水,做人却难得还是从前那般,并不骄纵自傲。是以渐渐地,与怀夏熟络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虽其中有真心有假意,怀夏却并不点破。

    如今宫中势头正好的,除却怀夏之外,便是梅才人。

    梅才人自那一日与怀夏谈过之后,便性情大变。原本是个随波逐流的,却成了个力争出头之辈。但她倒不乱献殷勤,仍旧是个清冷模样,这等女子,在宫中颇为少见,引得今上不时地有几分兴致临幸于她,把淑妃失落的宠爱匀到了她身上,平常日里也是赏赐颇丰。

    只是那一次小产却是亏了梅才人的身子,至今她也没能得到一儿半女,却也不见她为此急迫。

    怀夏总惦记着那一日梅才人离去时说的话,不太敢同这一位靠近。千曲却还有几分眷恋,这个才人对她倒是极好,教她的刺绣功夫是陈昭仪并不会的。时不时地,在听人提及了梅才人之后,千曲便要同怀夏埋怨上两句:“梅才人究竟是为什么不来找我玩了呀。”

    怀夏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哄她。

    幸而千曲极易被别的吸引走注意,每每都是很快便不再问了。

    如今上书房中的四位皇子皇女已是吃透了蒙书,教他们的先生也已不再是林少监,而是换了个更古板的老学究。这一位一上来便想着把两个皇女送出去,哪怕是她们要念书,也该读《女诫》一流。

    待他上禀今上,那男人沉思片刻,却没立刻下得决定。千曲倒也罢了,怀夏那般聪慧,只看些教引女流之辈相夫教子的书,恐怕是不愿的。

    干脆去问过怀夏自己怎么想。

    怀夏便直白道是:“父皇,女儿乃是您的女儿,可也需做那等伏低做小的弱女子?”言辞间颇以自己为当今圣上的女儿为傲。

    今上便哈哈大笑道是:“清平说的是,朕的女儿,怎需像寻常女流?谁若是娶了清平去,自该捧在手心,小心服侍才是!”

    便摆手对那老学究道是,若他心有不满,那便大可将这位置让出来。

    老学究哪儿舍得,如今今上不过只有三个皇子,未来的九五之尊,极有可能便会出在这两个皇子之间。等到那时,他便尊为帝师了。只好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由得屏风立着,不去理会屏风后的皇女们。

    怀夏倒是颇为惆怅,如今没了林先生,她却没处去问自己如今合适念什么书,只能摸索了。也不是不想再在这个新先生面前露脸,不过怀夏却极为敏锐地察觉了以这一位的死板教条,恐怕自己这个未长开的小女儿跟他说上一句话,他得回去大骂自己不知廉耻了,于是只好作罢。

    这新先生在男女大防上死板,讲家国大事,阐论大道理,却的确是个中好手。言辞间没得林先生那般浅显易懂,但一旦听了进去,却是发人深思。

    四个听讲的学生里,千曲是第一个听不进去的,还好新先生也不管她。她试着教课业,那新先生也不收的,只有怀夏姐姐还念念不忘地替她检查。

    第二个听不下去的是大皇子何念珏。他本就不爱听讲道理,如今又极尚武艺,自觉有了别的出路,想效仿开国太/祖,戎马天下。老学究瞪着眼睛,奈何对这皇子却是打骂不得,只能高着声音讲理,越说何念珏便越不想听。

    这老学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还好有何念嘉,虽是不爱说话,但至少进退有度。性子颇有些傲气,但帝王风范里哪里少的了傲气呢?老学究本就想观摩一番,几个皇子里谁更合适做太子,以继承皇位。这一对比,他自然更偏向二皇子。

    这等态度虽不能明说,但老学究不免在言语间展露出了一星半点对何念嘉的偏倚。怀夏那等善察的人,思索片刻,便猜测到了什么。

    她本是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两个弟弟都还小呢,这一日来得竟如此地早。而后又暗笑,这话说得,明明自从那些女子入得宫闱,诞下皇子的那一刻,这场争斗便早已打响了。

    第38章 卅捌 江嫔

    上书房中正讲书, 后宫内却是又闹出了事。

    这一回出事的却不是贤妃, 而是淑妃。

    玉鸢宫中, 贤妃捧着盏茶, 听闻皇贵妃召她去凝鹤宫,不禁陷入沉思。上一回在那里坐立难安的还是自己, 这一回那个小鬼却是跑去别人身上作祟了。怀夏果然说的对,她一味地忍, 别人却只会得寸进尺地迫。

    只顿了须臾, 她便回过神来, 才对来传话的小太监点了点头,唤身后的迎露去做准备。

    贤妃这人, 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这一回去凝鹤宫, 也只是坐镇在那儿罢了,略了解了几分事情原委,知道被跪在堂中的是二皇女渺云的大宫女, 颇有些奇怪这等小事,怎还需这么大阵仗来。便闲闲地虚靠着椅背, 只等着皇贵妃的裁断。

    贤妃闲极, 便念起怀夏那一日对自己所言。这捣鬼的, 怕是冲着四妃的位子来的。想到这儿,贤妃便用余光扫视了一番立在两侧的各宫嫔、才人一流。

    不多时,她便看到了立在一处的江嫔和梅才人。

    梅才人风头正盛,虽是受江嫔管束,隐隐却有压过江嫔一头的气势。江嫔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反而与梅才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毫不介意梅才人同她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贤妃眸色一暗,这江嫔向来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如今这凝鹤宫中正处置正经事呢,淑妃竭力地想摘清她自己和二皇女身上的牵扯,旁人就算是看热闹,面子上却也不显的。也就这江嫔,还敢在这儿笑出来。

    她这一笑,淑妃便皱了皱眉,道是:“江嫔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来让姐姐们听听。”

    江嫔歪了歪头,却是一副回想模样,才道是:“上次我们宫里梅才人那事,清平公主不是说了嘛,做那事于贤妃娘娘又没好处,自然不会是贤妃娘娘做的。这回也简单呀,瞧淑妃娘娘有没有捞着什么不就是了么!”

    场中人神色各异,这回倒有几个忍不住的偷笑开了。

    淑妃却冷哼一声,也不顾上一回她看贤妃笑话时自己说的话了,急急道是:“哼,本宫也只有一女。”只是贤妃惯是个守着女儿的,淑妃说这话,哪有人肯信。

    江嫔眨了眨眼,却又道是:“可我听说,淑妃娘娘您跟皇贵妃娘娘是表亲姐妹呀。您没有儿子,皇贵妃娘娘有呀!”

    皇贵妃立时便拉下脸来。

    那江嫔似是被吓着了似的,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道是:“哎呀,我又胡说啦!莫怪莫怪!”

    “罢了。”皇贵妃揉了揉额角,才刚淑妃开口问时,她便该出声阻止的。这江嫔言语上不知轻重,却也从未真正惹出什么事来,又是当阳太守的幼女,被溺爱过了。

    对于如何待此女,皇贵妃早便权衡好了,压着她的位分,让她在这嫔位上坐到太守家失了权势,在那之前保她一命不失便是。

    德妃却难得开腔,柔声道是:“此事淑妃姐姐恐是真不知情,本宫觉得,该整治的是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了。”

    皇贵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上一次是宋才人攀扯贤妃,这一次是小小宫女出卖淑妃、二皇女,手段倒不高明,却像是递送权柄给有心人手上,端看人是否要去利用。只是这么一来,丢在明面上的棋子可定是保不住命的。皇贵妃颇有些不寒而栗,不知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人宁可丢了性命地去做这腌臜的事。

    皇贵妃眸子在各宫妃嫔间转了转,先是略过了贤、淑二妃,而后是德妃,顿了顿,又看向江嫔她们,最终收敛了回来,摆摆手道是:“一次两次地,用同样的手段,是当本宫是傻子吗。”

    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将人散了去。

    这一回没用上几盏茶的功夫,外头正艳阳高照,贤妃所乘步辇上加得华盖一顶,才堪堪不觉晒得慌。返宫路上,迎露见贤妃没个ji,ng神,便低声同她言语两句道是:“娘娘可是累了,回宫后好好歇歇便是。”

    “倒并不是累。”贤妃本想闲怨上两句,一瞧身周诸人,却又噤了声。迎露她是信得过的,抬轿人却都只是些小太监,人多耳杂,还是不要提为妙,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宋才人。

    ……等怀夏回来,跟她说上一说吧。

    贤妃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紧接着便笑起了自己。活了小半辈子的人了,如今遇到事,竟想着问过一个小娃娃。但贤妃却得承认,她这女儿,可比她要聪慧得多。

    于是贤妃便果真等到怀夏从上书房回来,屏退了身周诸人,喊女儿过来,讲了讲今日之事。

    怀夏却是问:“母妃,这不过是件小事,皇贵妃娘娘为何要大动干戈地把人都喊去?”

    “母妃亦有此问。”贤妃道是。

    略思量一下,怀夏却是有些明白:“恐怕皇贵妃娘娘也是想观察一下,是谁在捣鬼吧。”

    贤妃这才猛然想起,今日皇贵妃几乎未曾开口,那一双眸子却是四下扫看了许久。她皱了皱眉头,不做亏心事倒也不怕鬼敲门,贤妃不怕皇贵妃怀疑到自己头上。只是她重重叹了一声:“以前宫中人斗归斗,这等买人命的手段却是未曾出现过的。”

    “总有那y狠之人,不择手段。”怀夏却紧接着道,“其实查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哦?怀夏有什么想法?”贤妃眸子一亮。

    怀夏抿了抿唇:“恐怕是梅才人说的那个人。”

    梅才人那事,过去已然一年有余了。

    在这一年里怀夏却极少再提起梅才人,偶尔回想起那天梅才人癫狂一般的话和滔天的恨意来,怀夏还心有戚戚。此时主动提出这人来,怀夏便觉得心口忽地一紧,还需平复一会儿。

    贤妃却是苦笑一声:“等梅才人成事,恐不知要多久了。况且,母妃怕她被恨迷了眼,最终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是以贤妃从不与梅才人有牵扯,不论梅才人会使什么手段,先摘出怀夏才是最要紧的。

    “还有一法。”怀夏又提。

    贤妃问道:“又是什么主意?”

    “能让人舍出命去的,无非是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只需查宋才人和今日那宫女的家中还有什么人,最近是否遭了灾,或者是发了横财,顺着查下去,想必会有所获。”怀夏淡淡道是。推己及人,若说怀夏自己会为了什么舍命,那也只有两人了。

    母妃,和……念新姐姐。

    怀夏想到这儿,双颊飞上片红,而后又赶紧压下去。她抿了抿唇,心里头却是有点小雀跃的。念新姐姐,真的很重要呀。

    贤妃失笑,怀夏说的是好主意,这等主意皇贵妃岂是想不到的:“只是怀夏,我等深宫妇人,哪儿来的通天手段,能将手伸到宫外去?”哪怕是亲族探看或是外出省亲,也不过只得几日功夫罢了。

    但这却也正说明,若怀夏的推测是真,那那个背后之人,是一个有法子瞒过这宫墙,与外人勾连的人。

    贤妃念头转到这儿,便沉了面色。

    怀夏眼珠子转了转,却是想起了自己也是那有本事将手伸到宫外之人。思思这只鸽将军仿佛成了ji,ng似的,也不知怎么躲地,这么长时间,也未曾被人发现过。若是那一位家中也养信鸽,往来通信,似乎也极为方便。

    想到这儿,怀夏自觉地,要跟念新姐姐提上一笔,她二人需更加小心一些,免得哪一日不小心思思被抓了,害她俩被人误会。

    收到这信,何念新却抓了抓后脑勺,不知该怎么才能更小心才好。难道要学她和父王,只在要紧的时候才送一封信去?

    何念新思量了许久,将回信选在隔了三日才发出去,并言语间写明了是因为怀夏说需要小心些,她能想到的法子,也便只有这个了。

    但两个小丫头却是没能坚持多久,聊到正欢喜的时候,恨不得思思一日能飞个七八回。能忍到每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思思趁夜色潜入已是不易,于是便假装将当日那“小心些”的约定给忘了,又一如既往了。

    一来一回间,时光飞逝。

    何念新在两年后第一次剑挑了她师父的衣襟,划开了一道口子,幸而没伤到人。

    这一剑刺出,何年新仿若在梦中似的,手里的剑一松,哐当一下掉落在了地上。男人却颇为惊喜,笑着一拍她的脑袋:“不错嘛,被师父压着打了这么些年,总算能摸到师父衣角了。”

    何念新皱了皱眉,总算不像儿时那般大呼小叫了,却仍是臭着脸道是:“师父,男女授受不亲,你老拍我脑袋作甚?”

    “怎么,你还妄图再长个儿,不让人拍一下咯?”男人挑眉,比了比何念新如今的身量,啧啧道是,“不简单啊不简单,你如今出府门外转上一圈,恐怕要比街上小三成的男子要高了。”

    这丫头才十四岁,还有再蹿一蹿的余地呢。

    “不说了不说了,今日该休息了!”何念新拾起地上的剑,cha回剑鞘,半点没有了才刚凌厉的模样,摇晃着身子往演武场外走去,脚步轻快。

    男人托着下巴,挑眉道是:“我总觉得,你似乎每到过年要进宫的时候,便会格外开心呀。”

    “哪有。”何念新懒散地应付了一声,嘴角却快止不住要挑起来了。

    这可是大日子,她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怀夏呀!

    第39章 卅玖 赐婚

    何念新与怀夏今日里约的却并非是怀夏住的偏殿。

    依旧是老时辰, 何念新换了一身夜行衣, 数了数给怀夏带的好吃的好玩的, 便翻身上房顶。轻车熟路地摸到玉鸢宫中, 何念新按着怀夏指的路,绕到玉鸢宫后殿, 正见了一扇偏辟的小门,伸手一探, 悠悠洞开, 露出不近不远的半豆等火, 在夜色中摇摇曳曳。

    何念新微微一笑,便是那里了。

    灯火处所指的是一折回廊, 绕廊中有半池水塘, 如今却是冰封正紧。而怀夏,正捧着书卷,斜倚栏杆, 借着那点灯火闲闲在看。

    何念新见了此情此情,也不愿再乖乖绕路, 沿着回廊走到怀夏面前了。而是径直地翻过小池塘, 只是一跃, 便蔽住了怀夏的那一点光。

    她抱着双臂,笑道是:“怀夏,用功虽是好事,但大半夜地,借这么盏小灯看书, 你不怕把眼睛看坏了吗?”说罢,便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了,藏在自己身后,还厚着脸皮道是:“你想看,便看姐姐我吧。又是一年没看见姐姐了,想不想姐姐呀?”

    怀夏也不恼,抿着唇笑,那盏火映在她桃花似的面容上:“念新姐姐,你来了呀。”

    这一瞬间何念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歇了似的。

    这一年何念新十四岁,怀夏十二岁。

    怀夏拽着何念新的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畔,将那盏小灯拱在二人之间。小丫头越长越大,许是因为小时候的话太少,如今便变得话多了起来,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念新姐姐,写绢布条的时候,总能一口气写上十几件事,恨不得绑满思思全身,叫它带回去。等见了何念新本人,便更想着把平日里碍于思思带不走,没有写尽的话,全都说出来。

    她先是带何念新看了这一方小院,道是:“念新姐姐,以后咱们在这儿见面,便不会有人来打搅啦。我可是找了不少借口,调了半天的人手,才将这一处的人都调开,也把巡夜人的路线调好了,留了个空隙,能方便我往来呢。”

    “这么说,如今玉鸢宫中,一应调度都是怀夏在做啦?”何念新一转眼珠,似乎觉察到了这其中非同寻常的意味。

    怀夏颇为矜持地抿了抿唇,神色间却透露着一点的骄意来:“如今玉鸢宫中,直接听命于我,不用母妃管束的的虽只有四五人,但绝大多数的人手我都是能调动一二的。”

    话只说到这儿,何念新却也知晓,怀夏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而仅凭这些,却能够调开这么一个角落又是多难。

    哎呀,自家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但自己也不差呀!何念新也炫耀了一番:“怀夏我跟你说,今日我同我师父比剑,我终于能赢他半招了!”被压着打了这么些年,虽如今只是赢个一招半式地,何念新却也颇引以为傲。

    紧接着,何念新又道是:“我今日进宫时,瞧那宫墙,也觉得自己能翻进来了呢。只是若是想带着怀夏你出宫,却还得再练。”

    “……只是……”怀夏却是怅然道是,“不知还有多少时间了呀。”

    二人间便陷入了静默。在这静默里,何念新选择了抓过怀夏的手。怀夏今夜围了一件狐裘,手缩在里面,还很暖。只穿着夜行衣的何念新,手心却有些凉。她这么一抓,怀夏只觉得入手了片刻凉意,却没有选择放手。

    良久,她笑道是:“姐姐,还记得很久前,也是个夜里,你这么捉着我的手,那时候我说过,你像是我的太阳。”

    “姐姐现在,不是你的太阳了么?”何念新问道。

    “怎么会呢。”怀夏喟叹一声,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对这个姐姐究竟是抱有怎样的心思,书中教了她为人处世,y谋阳谋,史家前鉴,唯独在一个“情”字上却深藏在字里行间,从不点明。怀夏无处可学,只觉得自己对姐姐,似乎比寻常姐妹要多一些。

    怀夏便小心地更靠近了自己的太阳一些。

    能独处的时间太少,便显得每一须臾都仿佛一甲子那般重要。两人先是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只享受着这般难得偷来的光y,甚至都各自闭上了眼睛。懒得去计较到底过了多久,才正经了起来。

    怀夏今次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知何念新的。

    “姐姐曾经说过十五岁之后便去参军,如今还只剩半年了,妹妹便想问,姐姐可有具体的打算,该如何获取军籍,入兵营?”怀夏板着一张小脸,颇有些紧张,顿了一顿,又添了一问,“该……何时动身?”

    “这件事最难之处在于如何离开梁京、潜入凉城,等到了凉城倒是容易。我有一兄弟,名唤冯明。他大我两岁,如今是个百夫长了。现今两军正交战当中,让他去寻一年岁相近的新战死的卒子,来个偷梁换柱,让我顶上去其实很是容易。”这一点何念新倒是想过许久。

    那冯明乃是贤王手下一位得力干将冯争的独子,当年跟何念新两个,为争凉城一霸的地位,着实没少打架。现如今许是年岁渐长,透过贤王联系上了两句,倒没了小时候那般的剑拔弩张。

    这小子胆子极大,且或许是小时候被何念新摁着打的次数太多,半分都没有吧何念新当娇滴滴的姑娘看的意思。何念新思忖着,找这家伙帮自己,倒有七八成把握能让他答应。

    敢不答应,打服了就是。

    怀夏听罢,点了点头,才低垂着眸子道是:“姐姐最好是快些动身,能有个好的脱身理由是再好不过的。妹妹这儿……听父皇和太后商议过,要给姐姐赐婚呢。”

    赐婚?何念新眉头蹙起,她这两年隐隐听过自己的风闻,多亏了两年前那小胖子的宣扬,如今在他人口中,自己的形象恐怕还不如母老虎。如今年过十四,还没有哪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去贤王府提亲呢。

    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没人提亲,那一位倒是玩了赐婚这一手。

    何念新失笑:“怎地想起我来了?”

    怀夏掂量了一下才开口道是:“恐怕是那些蛮人胃口越来越大,提的条件越来越太过火了。父皇如今……想着速速能了解贤王叔那事。从王叔那处又没得下手,才打上姐姐的主意的。”

    碍于礼教,虽是只在自己的念新姐姐面前,怀夏也不好太肆无忌惮地说今上的不是。

    但她斟酌出的用语再婉转,何念新也是明了此事的原委了。

    贤王那处一如何念新之前所想,她这父王可不是个吃素的,守着自家经营多年的凉城,不管是蛮子想打进来,还是皇上想下黑手,磨不了个几年功夫,都别想把凉城磨出个口。

    那蛮子原本时不时地来侵袭,不过是在每年青黄不接时来抢点吃喝。如今这一年要来打个好几回,他们也觉毫无意义。那一位想请动这帮蛮子,想必是上了不少供奉。

    何念新不屑道是:“也不知这一位到底在忌惮个什么,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位子来历不正,才总惊恐别人夺他的。”话一说完,猛地想起眼前的怀夏毕竟是那人的女儿,自己这话似乎过分了些。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自家怀夏妹妹,却见怀夏只是神色淡漠,并没有为自己的父王而愤慨什么。

    怀夏还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是:“先皇在位时的记录,如今还未编纂完成,我倒是查看不得。不过隐约听过风闻,那时的太子似乎的确不是父皇。”多的她却不便再说了。

    “哎呀,不说这个了。”怀夏本还想回想她听到的那点风言风语,但那等事敢提及的人却少之又少,怀夏也想不起确切的来,便转而又道是,“如今姐姐的事才要紧呢,想必父皇挑的人家也有蹊跷。我曾打听过两句,知晓了那人姓名。姐姐出宫后最好是打听几句,看看那人出身什么人家,是什么脾性。我好帮姐姐分析一二,免得被父皇算计了去。”

    怀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有些酸酸地。那人再不好,却也要跟念新姐姐订婚了,能光明正大地顶着念新姐姐婚约者的名头出去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打心里的不舒服究竟是所为何事,最后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报了那个名字出来,不再多言语了。

    何念新外头瞧着,倒觉得颇为有趣:“若是真赐婚下来,我提前跑了便是,打听他干嘛?”

    “哼,万一他借姐姐的名头做些什么,那该怎么办?”怀夏别过了脸去。

    许久,她才把自己往狐裘里缩了缩,低声道是:“……姐姐这就要走了呀,不知道下次回梁京要到什么时候了呢。”

    虽原本二人便一年只得见一次面,但好歹却同在梁京城中。但这一别,却不知伊人归期了。

    又只剩她一个人,不能每日数着还有多少天过年,什么时候能再见姐姐一面了。

    “反正,还有思思在嘛。”何念新却是想得开些,把狐裘连带着怀夏揉进了自己怀里,把下巴搭在怀夏肩膀上,捂得严严实实地,在怀夏的耳畔笑着说,“怀夏答应过姐姐呀,怀夏不需要担心姐姐,而是要替姐姐解决后顾之忧的。”

    何念新话音刚落,怀夏便打起了ji,ng神。是呀,她答应过。

    如今贤王府处境艰难,姐姐用得到她的地方还多着呢。她要帮姐姐大忙,不能总是在这里伤春悲秋呀!怀夏这话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中默念了许多许多遍。

    等到自己坚信了这句话,怀夏推开了面前的何念新,已然是眉眼弯弯。她道是:“姐姐,下次咱们再来玉鸢宫,一定要是在白日,在夏日。我要在这小池塘里种满白玉荷,咱们一块儿看。——嗯……就像,咱们那定情信物一般的那种荷花。——拉钩!”

    第40章 肆拾 师父

    得了这么一个消息, 何念新与怀夏商议了半夜, 倒觉得不该向贤王妃他们隐瞒, 反而应该借此问上一问, 两年前贤王妃所说的“后手”究竟是什么。若是合适,何念新便可借此逃脱, 提早一些前往凉城。

    唯一需防的,是这“后手”并非是单纯脱身, 而是将何念新托付出去。

    怀夏便尽量去想, 贤王妃会说些什么, 又该如何规劝,干脆让何念新把这一套一套的言语统统都记住, 还让她重复了两遍才肯放过。何念新抱着脑袋, 颇觉头疼,但又知道在口舌之争上,怀夏妹妹可比自己擅长多了。

    于是何念新还是乖乖背了, 第二日虽是一脸困倦,但却信心满满, 只等着随贤王妃回府上后, 撒娇卖痴, 也要让阿娘答应下来,让自己去凉城帮忙。

    贤王府正门再度闭合,何念新立刻拽着贤王妃进屋,屏退四周,将大门一关。立时冬日里那冷日便被隔断, 何念新先是讨好地捧了个手炉塞给自家阿娘,然后才眨眨眼睛,道是:“娘,我恐怕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贤王妃挑眉。这丫头每每一进宫便格外兴冲冲地,夜半不知道要做什么,回来后常顶着黑眼圈,她之前只当是没看见,隐隐还察觉,同何念新夜半幽会的那一位是偏向自家的,会传不少消息来。却不知这一次何念新又要说什么:“讲来听听。”

    何念新早便找好了借口,坚决不将怀夏给供出来,只道是:“昨夜太后竟没再问我定亲了没……女儿恐怕,宫里会干脆赐婚下来。”

    “也没准是终于死心了,觉得你嫁不出去了呢。”贤王妃听着何念新寻的蹩脚由头,凉凉道是。

    “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何念新一板一眼道是。

    贤王妃这才叹了一声。

    何念新如今年岁的确是偏大了,拖之不得了。饶是她们再不招眼,也有避之不过的,如年夜宴这般的事需要露面。恐怕是那一位的信臣们再没了别的应对贤王的主意,终于算计到了何念新头上了。

    于是贤王妃便道是:“你去寻你师父吧,你对他说‘要变天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师父?”莫不成所谓“后手”,竟是师父吗?何念新眨眨眼。

    贤王妃不欲再多言语。此事是几年前便定好了的,但她却一直祈求着,希望不要最终真走这一步棋。

    女子垂下眼睑,只推了女儿一把。何念新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阿娘这个模样,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深思,她也便抿了抿唇,留下半声叹息,先去找自家师父再说了。

    男人正躺在屋顶上,难得地晒一晒并无几分暖意的冬阳。

    何念新站在屋檐下,将双手围在唇边,喊道:“师父!小心瓦片被你压塌啦!”

    “嘿,今日里又来加练?”男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问道是。

    何念新甩甩头:“师父,要变天了。”何念新这般说,还颇觉新奇,仿佛是j,i,an细接头对暗号似的。却猛然想起来,这四个字,似乎是父王离开前说过的。

    男人鲤鱼打挺一般地猛地坐起来,直直地望着何念新:“要变天了?这么快?”

    “……”何念新一怔,全然不料男人会是这反应,摸了摸鼻子,傻愣愣地问,“刚刚阿娘叫我说的是这句呀……师父,你是知道父王留的那个‘后手’是什么的吧?”

    “后手就是……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吧,师父要带着你跑路啦!”男人耸耸肩,跳下房顶,想拍一把何念新的脑袋。

    何念新赶紧往后一推,架住了男人的攻势,神色警觉。

    男人:“……”自打昨日一着不慎被徒儿得了手,如今发现自己这徒弟真是越发不好对付了啊,怪当是坊间人言,教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

    他只好悻悻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道是:“行了,你去准备一下吧,我同王妃还有事相商。”

    “可师父,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何念新却不肯让男人走。

    男人抱起双臂:“你问。”

    “第一,我走脱之后,我阿娘该怎么办。哪怕贤王府再不与外往来,也顶多只能拖到明年年节。”何念新还是觉得贤王妃更要紧一些,于是先问了这个。

    男人托额,笑道是:“怎么,你一个小娃,还不放心你父王和你师父定下的事?你放心吧,王妃定会平安无事。”

    “那不行,我就是不放心,我得先听,不然我绝对不配合你!”何念新扬起下巴,摆出个骄横模样来。

    男人无语,只好抱起双臂道是:“你可放心,师父的师门既然应承下你父王,要保全你和王妃,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如今王妃虽是还需暂且留下,但能顶替你身份的替身已是备好了。”

    何念新瞪大了眼睛,师门?替身?那不都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吗?

    颇为满意地瞄了一眼这才刚还骄横地说什么“不配合”的小丫头惊诧的模样,男人提着嘴角,只是片刻,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咬文嚼字道是:“徒儿,为师名为独孤愚,江湖人称逍遥剑,乃是池崖剑派第十五代弟子。”故意把声音提得抑扬顿挫,偏偏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得瑟。说完这话,他顿了下来,颇为期待地等着何念新的回应。

    所谓池崖剑派,乃是一世外剑派,其中弟子极少出世,但一旦下山,却各个都是有着赫赫威名的高手。何念新从话本、说书的那处听过不少池崖剑派弟子的轶闻,却不曾想,自己身畔居然有一个真正的池崖剑派弟子!

    男人正等着何念新的崇拜。

    却不曾想,收到了一个颇为同情的眼神。

    独孤愚:“……”怎么回事,不该这样呀?

    何念新问:“哪个愚?愚人的愚?”

    独孤愚:“……”

    何念新见他不吭声,想自己该是猜对了,于是撇嘴道是:“师父,你爹妈跟你有仇吗,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咳咳!这名字难道不是很有侠者风范吗!”独孤愚道是。

    “你看,我叫念新,是因为我是‘念’字辈,我爷爷希望我能谨记‘新’字,不要受陈规教条拘束。这才是好名字嘛。”何念新自得道是。

    独孤愚:“……”决定不再纠缠在这事上,他又干咳两声,道是,“我既已受贤王所托,收你为我门下弟子,你如今便要同我回转山门,待时机合适,自然会放你下山。梁京中事,自有他人来处置。”

    何念新忙跳起来:“不能下山?那怎么行!——我第二个问题便是!师父你就不能带我去凉城吗?我还需去给父王做帮手呢!”

    男人这回不摆大侠的谱了,翻了个白眼道是:“你不过就是从我手上赢了半招罢了,还真当自己如今已武艺大成?天下高手不知凡几,你又见识过几个?若我现在便放你去凉城,是教你去给你父王帮忙还是添乱?”声声夺人。

    “……”何念新全然未曾想到自己会被逼问这些,怀夏也没给她讲过应对的法子。她脸色白了又红,心知师父说的其实是对的。

    “师父,你说的时机合适,是什么时机?我可是有办法知道梁京城中消息的,若是父王和阿娘有危险,我是绝对不会苟活于世,拼死也要去救下他们的。”话已至此,何念新便再也不管她从怀夏那处学来的只言片语了,只神情认真,将自己心中所想直白言明。

    男人挑眉,道是:“我池崖剑派自有一套四象杀神阵,任何一个弟子,若想下山,必须通过此阵。如今破阵年纪最小的便是你师父我,那年十六岁。”说罢,男人又得意了起来。

    何念新却是认真地在估量着自己,片刻后,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是:“那我便要在十五岁的时候颇得此阵。”

    “……”最终也没得到徒儿一句敬佩,男人颇有些气恼了,懒得再理会这丫头,摆摆手道是,“行行行,好好好,你厉害!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说罢,他四下张望着,也不知冲着哪一处喊了一声:“九师妹,你出来吧。”

    须臾间,一女子鬼魅一般地晃至了二人面前。

    与何念新一般高,一般结实的身躯,若是仅看背影,恐辨别不出二人区别。何念新颇有些瞠目结舌:“师……师父……你……你不是说你是下山时年纪最小的嘛?但看这个师姑,明明也就跟我一般年纪!”却纠结在了奇怪的地方。

    女人笑出了声,她这一出声,何念新才差距,她就连声音都跟自己及像!

    独孤愚却颇为嫌弃道是:“你的□□呢?”

    “锁骨术已是难受了,再现在就戴上面具,岂不是闷得慌?”女人学着何念新的神态,大大咧咧道是。

    何念新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这人!

    第41章 卌壹 江湖

    独孤愚带着何念新的九师姑, 去寻贤王妃商量今后之事的应对之策。何念新其实很想跟着, 但却被打发去收拾行李了。大门紧闭, 何念新也只好灰溜溜地回自己屋子。

    何念新却是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连跟手指都不太想抬。

    这是梁京贤王府,她在此不过生活了三年多, 要说有多么依恋却是没有,但等到离开的时候, 却颇生出一点不舍。

    不舍阿娘, 不舍墨回那帮小弟, 不舍……怀夏。

    她捧着腮窝在自己的房中,先把回信写了。要告知怀夏自己即将离去的消息的时候, 她纵然心中万分不舍, 落笔时却带着些许装出来的得意:“姐姐要闯荡江湖去啦,等咱们再见面,没准姐姐就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啦!”

    可何念新的嘴角却渐渐耷拉了下去, 笔锋也失去了往日的恣意。

    她将手中的笔一掷,自己整个人往后仰倒, 瘫在座位上。心里盘算着, 不知那个九师姑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要做什么,能帮保护好阿娘吗。

    想到这儿,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在绢布条上写:“思思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联络。怀夏, 京中若是有什么我们贤王府的传言,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姐姐我呀?”

    写下这一段之后,何念新的心稍微安了一下。但又恐怕到时自己远在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山门,来不及回转。只能更下定决心,要尽可能早地下山才行,还要更好地练轻功,一旦有事,便可以裹挟了阿娘就走。

    何念新想到这儿,点了点头,自认想得足够缜密了。却又叹了一声,阿娘这边可以安排好了,但她这一走,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再见到怀夏妹妹呀。

    明明两个人拉了三次勾,许下了三次誓言,都要努力,要两个人早早地再重聚啊。

    何念新便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又提起笔来,补上最后一句:“姐姐会很想你的,想带你出去玩。想有哪一年,咱们再见面,不用在无聊的宫宴或是冷清的宫殿,而是在街上,姐姐拉着你的手,带你逛遍你没逛过的街景呀。”

    笔落至此,有一滴水珠从她眼角坠下,砸在绢布上,晕开了半个字。

    她赶紧仰起头来,不再看那信了。

    短短一封信,转了三转。先是假作洒脱的犹疑,再是满心担忧的托付,最后却是,不知可否到达的未来。

    她将信捆成了小卷,赶紧跑去鸽房找思思了,生怕再犹豫下去,她会接着写,写到自己不舍得走了为止。又向墨回讨要了一个鸽哨携带在身上,好让思思能追随着她走。

    做完这一切,何念新才垂头丧气地打算去收拾行李。她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便胡乱地往桌子上搜罗了点东西。她最想打包带走的是怀夏和阿娘,却知道这不过是妄想而已,于是便带上了怀夏送的玉荷坠子和折扇,阿娘送的一根百花簪。

    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的宝贝都摆在了桌上,便守在那儿,不挪动半步了。

    直到贤王妃那边商量好了,做阿娘的赶紧来看女儿一眼。见她抱着一堆有的没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气笑了出来,呵道:“叫你收拾东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何念新瘪嘴,不说话。

    贤王妃干脆自己动上了手。她也并不是个惯常做活的,往日里这些事有下人来做,但这一次何念新逃路一事,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于是贤王妃便只能自己为女儿打点行装了。她先是挑了些衣裳,叠得乱糟糟地,而后想了想,在里面放了许多银票,嘴里还念叨着,万一路上缺了什么,要何念新自己去买,贤王府还不缺这点银子。收好之后,又还是把何念新的那些宝贝给放上了,这才歪歪扭扭地系成一个包裹,套在了何念新身上,勉强不散出来。

    嘴里却念叨着:“咱们家的姑娘,谁没有个几抬的衣裳啊,才带这么两件,怎么能够穿呀?孩子长得又快……等过两天阿娘派车马去给你送些。”俨然要送几口箱子的架势。

    做师父的连忙拦住:“从简从简!我们门派不会亏待了郡主的!”紧接着又摇摇头道是,“我行走江湖,向来都是一把剑了事。”

    何念新哼了一声,道是:“我却不信,你口袋里一两银子没揣?”

    “哎呀,那么没有大侠风范的东西,怎么可以说出来嘛!”男人笑吟吟道是。

    何念新耸耸肩,背着包裹就地打了个转,倒是并不重。最想带走的其中一样便在眼前,她便耍赖似的揽上贤王妃:“娘,你跟我一起走不行吗?”

    “我走了,谁c,ao持咱们梁京城的贤王府?”贤王妃推她一把,狠心地将女儿推开。

    何念新瘪着嘴巴,一步三回头。天色已晚,做师父的打算趁着夜色拎着她翻上城墙,免得出城时还要被盘问。她其实出得房门,就见不得房间里的贤王妃了,却仍旧不舍得走。

    贤王妃很想跑出来,送女儿到贤王府门口,到梁京城口,到师门。但她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就会忍不住想踏出第二步,于是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位子上。

    在何念新看不见的地方,贤王妃一声不吭,满脸泪痕。

    做师父的看不下去这娘俩的拖泥带水,把才只有半个成人高的何念新一揽,往肩上一抗,便用这最省力的法子,抗她飞上屋顶。躲开更夫,攀上城门,迷晕城墙上昏昏欲睡的守夜人,一跃而过宽阔的护城河。

    何念新整个过程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翻去玉鸢宫那等壮举被衬托成了小菜一碟。

    出得城门,寻到城郊一处密林,隆冬中林间几无绿意。男人这一跃也是耗去了不少体力,赶紧将徒儿放下先歇息。终于见了何念新一脸惊异的模样,男人忍住了没大口喘气,干咳一声,心想这一回总该换徒儿一声崇敬了吧。

    却见何念新回转过神来后,四下往了两眼。她在贤王府呆久了,这城郊冬景也未曾见过,立在此处,抬眼便是透过枯枝的冷冷星月,只觉满身凄凉。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小丫头咬着唇,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师父,出了梁京,咱们可就是到了‘江湖’?”

    “天地之大,能有片刻逍遥,何处不是江湖?”独孤愚挑眉,却见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徒儿,极为难得地露出了脆弱神态。这才想起来,这也不过是一个才满十四岁,身量不高,肩膀不阔,头一次离开父母,不知前路在何的丫头。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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