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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0节

    小太监自始至终都弓着腰,没有将视线投向李惊滢。李惊滢也因此明白,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脸才会有意这样做。

    不由轻轻一扬嘴角,这又是一个已经懂得宫中生存法则的宫人。

    杜公公面向李惊滢,恭恭敬敬的一弯腰,慢声说道:“要委屈殿下了。”

    李惊滢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点头,杜公公这才将托盘递给了李惊滢。

    “请殿下切记不要抬起头,弓下身,双手举起托盘,高过头顶,只需跟着奴才即可。”

    李惊滢依言照作,杜公公纠正了他的姿势后,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福寿宫。看守福寿宫正门的几名侍卫都对皇帝身边的杜公公十分熟悉,一看到他,便乐呵呵的向杜公公行礼请安。

    “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杜公公指了指李惊滢所举托盘正中的琉璃七彩匣,微笑着说道:“圣上十分关心殿下的病情,这不,又派杂家送来些上等的补药。圣上说了,若殿下的病好了,福寿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重重有赏呢。”

    几名侍卫听了立刻喜不自胜,百般巴结讨好的说:“那就有劳公公多多美言几句了。”

    杜公公与这几人一番客套,可怜李惊滢一直弯着腰不敢直起,双臂又高高举起,不消片刻便两臂泛酸,腰部发麻,算是彻底体会了身为奴才的辛苦。

    所幸杜公公心里还掂记着正事,客套了几句便没再多留,带着李惊滢进了福寿宫。

    一路直奔李惊漩的寝宫,李惊滢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眼见重逢在即,整个人都不由的紧张起来,一颗心忐忑不止。

    进了寝宫,一屋子宫女、太监立刻向杜公公行礼。李惊滢跟在杜公公身后,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床榻,却不能抬起头查看李惊漩的情况,真急的恨不得一把扔了托盘飞扑过去。

    杜公公煞有其事的跟负责伺候李惊漩的几个奴才了解了一下病情,接着便命所有下人一并退出去,说是圣上有口谕要告诉武公子。众人领命,马上都尽数告退。

    李惊滢一怔,不知道这武公子又是何人?

    待所有下人退出去后,杜公公急忙扶了李惊滢一把。李惊滢这才勉强直起身子,连连直唉哟。不由暗叹,这几个月果然疏于锻炼,全身好似生锈一般,真是要命。

    一眼撇见躺在床上的李惊漩,李惊滢当即再顾不得全身酸痛,立刻飞奔过去。看到李惊漩满头是汗的皱紧了眉头,口中不断喃喃着‘滢……’的声音,李惊滢心中一酸,当即俯下身搂住了半昏迷状态的李惊漩。

    “惊漩……惊漩……”

    终于可以唤出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而名字的主人也在自己的怀中,如此真实的感觉,却虚幻的好似一场美梦。

    神智恍惚的李惊漩朦胧间好似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于是勉强睁开了双眼,虽然旋转的天地令他不能即刻看清对方是谁,但是熟悉的触感却令他在高烧中已经极为脆弱的心智顿时崩溃,摸索着抱住李惊滢,委屈的慢慢呜咽出声。

    “滢哥哥……”

    带着哭腔的呼唤,在阵阵噎咽声中愈显酸楚。李惊滢紧紧的搂住李惊漩,这才惊觉他的体温高的异于常人,慌忙用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竟滚烫的惊人!

    “怎么会这么烫!没有吃药吗?”

    李惊滢刚回头看向杜公公,误以为他要离开的李惊漩一下子哭了出来,马上紧紧的抱住他,含糊不清的说:“滢哥哥带我走!我不要再留下了,父皇不许我去看你,呜……小滢也不见了,父皇说让我当他已经死了,可是……可是……小滢活着为什么要当他死了呢?滢哥哥,我好想你,可是我不能出宫,你却现在才来……”

    李惊漩从没有哭的这么伤心过,连最初留在滢王府无助哭泣时也没有这般令人心碎,李惊滢眼中含泪,不断的点头应允:“好好,我带你走,带你走……”

    李惊漩用力的点着头,双手依然紧紧的抱住李惊滢,不敢松开半分。

    “殿下,奴才不能呆的太久,请容奴才先行告退。”

    李惊滢正欲开口询问他众目睽睽之下带领一名小太监入内,又要如何独自一人离开时,忽然发现屋内除了他、李惊漩、杜公公外,还有两个人。一个与李惊滢年龄身形相仿、同为太监打扮的青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

    那青年将琉璃七彩匣放下,拿起托盘,弓下身,垂下头,一时间确实难以分辩已经换了一个人。李惊滢这才明白过来,杜公公向他告退后便带着那人走了出去。那名清秀少年便走到门口叮嘱下人们离的远些,说是不要打扰到想要入睡的六皇子,这才退了回来。

    少年一回头,看到李惊滢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便回看李惊滢,并没有太多表情,但冷漠的眼神令李惊滢不禁奇怪这个陌生的少年是谁。

    “你是……?”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太监服,冷冷道:“宗元皇族的衣服都太过招摇了,如果不想引人注目,还是低贱的太监服比较方便,给他换上吧。”

    毫无敬语的一番话语之中,杂枪带棍的敌意已经异常明显。

    李惊滢不由暗中寻思,这名少年大概就是杜公公所指的‘武公子’。只是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小小的十几岁少年,为何对初次见面的自己有着如此明显的敌意?

    心中困惑着,手上却没有停顿,李惊滢接过太监服后便小心翼翼的为李惊漩更衣。

    李惊漩虽然身体虚弱,但离开的欲望和重见滢哥哥的喜悦令他的ji,ng神好了几分,虽不致生龙活虎,但也不似先前那般软绵绵的毫无力道。他很配合的伸手穿衣,只不过李惊滢不擅服侍,衣服穿的有些艰难。

    李惊滢原以为那名少年会主动上前伺候,谁知他竟无事人一般冷眼旁观,迟迟不动。

    李惊滢心中多少猜到这名少年并不是宫中人氏,毕竟皇宫中人不论尊卑,都对皇亲国戚奉为天人,哪怕心存芥蒂、暗藏杀机,但言行举止也会恭敬有加、维维诺诺。而这位武姓的小公子却是这般冷言冷语,实属罕见,李惊滢不禁对他的身份倍感好奇起来。

    这名少年只有十一、二岁大小,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未知敌意太过清晰,分不清是因为他不擅隐藏心中喜厌,还是他不屑去掩饰他的不敬。

    “你叫什么名字?”

    李惊滢再度询问了一遍,少年看了李惊滢一眼,脸上扬起一丝嘲讽的深笑:“想听听你的兄长为我取的名字吗?”

    李惊滢一怔,那少年轻挑嘴角,却没有继续适才的话题,而是淡淡地说出了他的名字:“我叫额尔德木图。”

    李惊滢闻言却是大吃一惊:“你是蒙古人?!”

    少年张开嘴笑了,只是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恶意:“很惊讶吗?宗元皇宫内居然有一个敌国余孽?”

    李惊滢看着这名眼神与年龄不符的少年,忽然觉得在他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刺,明目张胆的拒绝着别人的靠近。那份敌意,或许是来源于种族战争带来的血腥吧?在灭国之仇的大前提下,这种敌意令李惊滢敏感的崩紧了神经。

    “你是六皇兄的人?”

    李惊滢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作为覆灭蒙古的宗元皇子李惊鸿的身边却有一个带有敌意的蒙古少年,这在暗流涌动的争权夺势之中,绝不会是一个有利的存在。

    少年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恨意,那丝尖锐的ji,ng光一瞬间令李惊滢本能的警惕起来。但少年马上强压下了眼中的凶光,转身将枕头塞入被下,布置成看似有人在被中熟睡的假象。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他的手下。”

    冰冷中带着恨意的语调,令李惊滢深深的明白这个少年留在六皇兄的身边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也终于明白那令他不适的敌意,竟是难以掩饰的恨。这种恨意,只有凝聚了亡国灭族的仇怨,才会令一个未及舞勺之年的孩子的清澈眸子中,覆满y翳。

    为什么六皇兄要把他留在身边?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份无法掩饰的仇恨,为什么还要让一头年幼的雄狮留在身边?没有人会比皇族中人更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那么六皇兄又为何这么做?

    少年坐到床畔,看了看半抱着李惊滢、意识有些迷糊的李惊漩,淡淡地说道:“这五日以来,一直由我照顾他,为他读书解闷。门外的下人们已经知道,在我读书时就意味着他快要入睡了。所以,你们离开后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但若是你们命里该绝,被人逮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李惊滢没有理会少年有意无意的挑衅,而是愕然的问道:“你五日前就为今日开始做准备?”

    “应该是李惊鸿五日前开始为今日做准备才对。”

    李惊滢不由目瞪口呆,当六皇兄向我提议带走八皇兄之前,他就已经着手准备了?若我当时拒绝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叫?不论我是否会接受,他都要事先安排好铺垫吗?只为当我点头时,一切安排已经无虞。

    心中不由一阵感激,六皇兄……

    少年拿起书卷翻开其中一页,淡淡地说道:“屏风后的墙壁上有一副山水画,暗道就在其中,你们走出暗道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们出宫。”

    李惊滢思忖一下,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多谢。”

    少年的嘴角好像轻轻的扬了一下,带着几分嘲讽,却又好像没有。他将目光投向了书卷,朗朗的念了起来。

    李惊滢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李惊漩直勾勾地看着李惊滢,微微皱眉,好像有点不满意李惊滢的视线老是落到那个人身上。李惊滢敏感的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微笑着回过头来,轻轻的做了一个‘走吧’的口形。李惊漩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紧紧地握住李惊滢的手。

    掌中握着八皇兄发烫的手,李惊滢怎么也消不去心头的隐隐不安,他强迫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告诉自己:快了,我一定可以和八皇兄远走高飞,一定可以……

    第三十三章

    快马轻裘图案的云母屏风后,有一副巨大的维扬夜色山水图,图中有一青冠男子举杯邀月。李惊滢用手抚了抚这副画,后方墙壁坚实稳固,敲一敲声音浑厚,不像暗藏密道。

    李惊滢沉思了一下,轻轻一按画中男子手中的酒杯,随即感觉到一股异常沉重的微颤。轻触在墙上的手指被震的微微发麻,声音却微乎其微,可见是一处设计ji,ng良的机关。暗门设置的十分厚重,不能单凭敲击来判断门后有无通道,而拖动时又将声音降至最低,不易被人察觉。

    片刻后,一个刚好能容过一个身形魁梧之人的通道便出现在眼前。李惊漩有些惶恐的握紧了李惊滢的手,李惊滢轻轻的反握一下,安抚性的冲他一笑,带着他走入了漆黑的密道之中。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了许久,拐了几个弯,远方才终于出现了一个光点。李惊滢这才放松了崩紧的身体,长舒一口气。身旁的李惊漩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攥住李惊滢的双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眼前豁然一亮,李惊滢闭上眼睛歇息了片刻才适应了强光,徐徐的睁开双眼。

    只见看上去十五、六岁大的虎头虎脑的少年坐在青石假山上闲闲地晃着双腿。他口中衔草,哼着小曲,一看到李惊滢二人走出密道,立刻蹦了下来,冲他俩欢快的挥了挥手,便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了过来。

    “终于出来了!我等好久啊!以为你们迷路了呢!”虎头虎脑的少年大声的嚷嚷着。

    李惊滢心中暗笑,密道虽东拐西拐,却只有一条路,怎么可能会迷路?

    上下一打量这名少年,看似眼熟,李惊滢思忖了一下,试探的问道:“不知道南平王乔庆山与你是……?”

    少年马上露齿一笑,两颗小虎牙欲隐欲现:“我是他儿子,无羁!”

    乔无羁说着微微弓身行礼,但马上直起腰,大咧咧的说:“你就是鸿王的弟弟吧?鸿王派我来带你出宫!”

    毫不避忌的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却意外的直爽利落,倒令李惊滢倍感轻松。

    “有劳了。”

    李惊滢微微点头示谢,目光下意识的环视了一下四周,虽然大致可以判断出自己仍在宫中,却一时想不起这片假山位于宫中何处。

    正在暗中回忆,乔无羁忽然说道:“那就要劳烦滢王了!”

    还没等李惊滢明白过来,乔无羁已经大笑着扑到了他的后背上!李惊滢本能的顺势背住了乔无羁,虽然乔无羁个头不高,但体重不轻,李惊滢不由将他往上背了背。

    乔无羁倒是若无其事,快意地晃了晃腿,嘿嘿地笑着说:“这几日我一直跟宫中的小太监玩骑马的游戏,巡查的士兵已经见怪不怪,这样咱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到宫中各个角落了!”

    李惊滢无奈地苦笑一下:“六皇兄也算是兴师动众了。”

    “鸿王说……啊,不对不对,不算是他说的,是我爹猜的!我爹猜啊,鸿王是故意的!”

    故意?李惊滢一怔。

    乔无羁在此,说明手握边关重权的乔庆山,也是站在六皇兄这一边吗?

    乔庆山此次回京述职,带有三千ji,ng兵等待父皇的检阅。虽然只有三千,但运兵如神的乔庆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千兵马,威力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有边关的几十万大军?

    当李惊滢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不由心头一凛,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压下翻滚的思绪,不要再分析下去。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带走惊漩……仅此而已……

    李惊滢回过头,对李惊漩说道:“惊漩,你在后面扶着他,不要开口说话,只要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对!你俩别说话!有事我来说!”乔无羁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道。

    李惊漩有些木讷的点点头,三人便明目张胆的走在大道上。遇到巡视的士兵时,早已认识乔无羁的士兵们还会跟他打趣几句,一路有惊无险。

    三人直奔崇阳殿的方向,但越靠近崇阳殿,李惊滢的冷汗便越多。

    “为什么要去崇阳殿?”李惊滢谨慎地问道。

    崇阳殿是李擎煊的寝宫,李惊滢不得不防。

    “咱们不进崇阳殿,殿门外有辆马车,是皇上特别恩准我的拜把兄弟把御书房的书籍带到宫外的,你们就藏在车内,保证你们平平安安的出城!”

    “从御书房内借书到宫外?”

    李惊滢一怔,这对于借书的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惠。

    “对啊,皇上很喜欢我的拜把兄弟,直夸他天文地理无所不ji,ng,还特别恩准他进出御书房看书。不过为了帮助两位王爷出宫,他特别恳求皇上允许他借出两箱书带到宫外。皇上也知道他看书速度奇快,老是跑进宫看书也多有不便,所以就准了。”

    李惊滢步子一顿:“我们就藏于箱中?”

    “对!”

    “但事成之后,以父皇的英明,不可能会猜想不到是你的这位小兄弟将我们送出宫。”

    “不用担心!”乔无羁的口吻十分轻松:“你不要小看我的这位兄弟哦~他在皇上心目中可是一个只爱埋头苦读的好学生!绝不参与政事,更无立场,就算有可疑之处,皇上也不会认为他有嫌疑的啦!”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

    李惊滢不禁担忧不已,若因为他和八皇兄的事而令六皇兄的手下遭遇不测,李惊滢难免会良心难安。

    “真的不用担心啦!”乔无羁笑道:“因为他是玄丞相的儿子,玄尚德啊!”

    玄丞相之子?

    李惊滢恍然大悟,丞相玄绍自幼追随父皇,荣辱与共,若说父皇在群臣中最为信任谁,玄绍当仁不让。如今大皇子、六皇子两派斗的如火如荼,也只有玄绍始终不偏不袒,没有倾向任何一方。

    而玄绍之子玄尚德更是以十二岁之龄高中状元,听说他生性温文儒雅,又勤勉好学,所以深得父皇喜爱,甚至还动过收他为义子的念头,可见父皇有多器重他。

    若说此事是出自他们父子二人之手,只怕连父皇都不会相信。

    李惊滢忽觉有些寒意,连父皇最信任的玄绍都偏向了六皇兄吗……

    原来这片乾坤的旋转,已经在无人觉察中完全的倾向了六皇兄?当这个事实被世人所知时,只怕也是乾坤大定的那一天吧?

    崇阳殿外果然候着一辆马车,乔无羁从李惊滢的身上滑了下来,冲看守马车的两个小太监摆了摆手,两名小太监便垂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

    乔无羁一掀车帘,只见两个大书箱已经放在车内,乔无羁跳上马车,将箱盖逐一掀开。

    “两位殿下请先躲入箱中,一会儿御书房的书箱搬出后,你们就随马车一同出宫。这两名小太监会送马车到宫门,看守宫门的士兵早就打点好了,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出城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反正交给尚德去打点,两位殿下就安心吧!”

    “多谢。”李惊滢再一次诚恳的表达出自己真挚的谢意。

    被多番表示感谢的乔无羁不由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却难免得意的笑了起来。

    李惊滢不由的对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也多少有些羡慕他可以这样诚实的将心情写满那张ji,ng神的小脸。

    是因为他的生活是自己无法想像的无忧无虑吧?没有任何险恶的丑事发生在他的身边,被周围的人无私的爱着、保护着,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纯真率直的少年……

    乔无羁跳下马车,看了一眼李惊漩,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漩王的脸色很糟啊,是不是病了?我爹说逃命……啊,不对,是撤退!撤退会很辛苦的,他能不能受得住啊?”

    李惊滢一惊,这才注意到李惊漩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嘴唇十分煞白,呼吸不均,微微喘息。

    “惊漩!你没事吧?”

    李惊漩吃力的摇摇头,整个人半倚在马车上,微弱的说:“身子有点发软……不碍事的……滢哥哥,等咱们出了城,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好吗……”

    李惊漩说话时极为费力,疲倦感侵噬着神智,他的体力已经快达极限。李惊滢急忙握住他的手,惊觉李惊漩的体温竟比刚才还要高!心中不禁咯蹬一跳。

    “好,只要出了城,惊漩就可以好好睡一觉,现在先再撑一撑,好吗?”

    李惊滢的声音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心中这缕强烈的不安感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八皇兄会忽然高烧不退?连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这场病,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算能顺利逃出京城,我和这样的八皇兄又能够走到多远……

    第三十四章

    顺利的躲入了箱中,李惊滢却难掩心中忐忑。虽然六皇兄的安排并无不妥之处,而且十拿九稳,但李惊漩这场无缘由的高烧却令李惊滢心慌意乱起来。他本能的预感到一丝不祥,只是目前的他还无从判断这股不安的根源来自哪里。

    片刻后,车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隐约中还能听到乔无羁与另一名少年的说话声。李惊滢心中暗想,这人大概就是玄尚德了吧?

    车身一阵颤动,很明显是有人将重物抬上了马车,李惊滢的心不由的悬到了嗓子眼。等马车开始行驶后,李惊滢才暗松一口气,心中却不禁有些自嘲。

    明知六皇兄已经将一切安排稳妥,为何自己还是这般警惕小心?说到底,心中还是对六皇兄的诚意有所保留吧……我,依然在提防着被出卖的那一刻……没想到我竟如此吝于全然付出我的信任,只因为惧怕在被背叛的那一瞬间,会在心中悔恨我竟相信了他。

    不想被背叛,不想去悔恨,所以不敢去相信……

    苦楚地一笑,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帝脉骨血中的谨慎多思已经深入骨髓,只怕理智和情感都在驱动着我去信任一个人,本能也依然会令我下意识的有所警惕。生于尘世二十余载,勾心斗角十余载,自己的一生之中,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谋划算计,苦心经营一个又一个棋局,在被别人吃掉前先吃掉别人……

    到底是谁说生于帝王之家乃前世从善积德的善果?其实,这根本就是前世作恶多端的报应吧。

    如果真的可以停止这样的生活,我情愿一生吃糠咽菜,碌碌无为的渡过平庸的一世。

    只是,上天真的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马车不知前进了多久,走走停停,有搬东西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说话声。李惊滢刻意压抑住脑中自动浮现的假想与揣测,强迫自己全然信任驱车的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箱顶蓦然掀开,强光刺的李惊滢本能闭眼,心中却觉好笑:自己今日躲于暗处已有几遭?

    “小民玄尚德叩见滢王殿下。”

    一名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面向李惊滢恭敬一行礼,他一袭书生打扮,白净斯文,嘴角轻扬,眼中含笑,令人不禁会有亲近之意。

    “多谢玄兄弟。”

    玄尚德温文一笑:“此刻已经出城,两位殿下可不必委身箱中。小民会将二位殿下送至十里坡,滢王爷府的管家福海会在那边等候。”

    李惊滢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果然已经出城。他急忙掀开李惊漩所藏的书箱,却意外见到李惊漩一动不动,鼻息沉重。

    “惊漩?”

    轻轻的唤了一声,沉睡的李惊漩微微动了动手指,便马上又陷入沉沉的熟睡之中。

    李惊滢暗松一口气,用手探了一下李惊漩的额头,依然高烧。微微皱了皱眉,李惊滢脱下外袍披到了李惊漩身上,爱怜的抚顺贴于他脸颊的细发。

    “他睡着了,先不要唤他吧。”李惊滢小声说道。

    玄尚德点了点头,再度驱动马车,有意的放缓了速度,马车平稳了许多。

    李惊滢坐在玄尚德的旁边,忽然想到了宫中那名奇怪的少年,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认识一名叫额尔德木图的少年?”

    “谁?”玄尚德一愣。

    “就是在宫中负责陪伴漩王读书聊天的那名少年。”

    玄尚德这才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哦,您指的是武青肃吧?”

    李惊滢这才想起杜公公当时确实称额尔德木图为‘武公子’。

    “原来他的中原名叫武青肃?”

    谁知玄尚德却一脸茫然:“额尔德木图也是他的名字吗?难道他是蒙古人?”

    二人目光一对视,却同时沉默下来。

    李惊滢为自己可能无意间曝露了六皇兄的把柄而扼腕不已,玄尚德则是惊诧于他见过多次的少年竟是一名蒙古人。而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却同样是因为宗元皇子身边有一位蒙古少年,将会意味着怎样的危险讯息。

    李惊滢思忖了片刻,既然已经说出口,而玄尚德也没理由会因此而背叛六皇兄,但不如坦诚不恭的畅谈此事,总好过这般尴尬。

    “这名少年从何时起跟随在六皇兄身边?”

    玄尚德的神情随着李惊滢平淡的提问而明显一松,他笑了一下,说道:“自王爷从蒙古凯旋而归时,武兄弟就跟随在旁,已经有段时日了。”

    李惊滢点点头,正色道:“玄丞相可知此事?”

    玄尚德沉思片刻,苦笑一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言外之意,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再少,李惊鸿似乎也知道留有败寇余孽在旁多有不妥,并未向身边的人俱实相告。

    武青肃三字,便是李惊鸿想要掩饰此人身份的一大证明。

    一个中原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便能保住那名少年的性命。可是,蒙古人的身份却是一个无形的烙印,会如影随形的跟随他一世,也意味着,他会成为李惊鸿身边一个随时会被人揪出的把柄……

    李惊滢再想到那名少年的奇怪态度,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六皇兄,你留一个心怀异心的人在身旁,难道就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玄兄弟,李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惊滢严肃的口吻令玄尚德笑盈盈的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他认真的看着李惊滢:“殿下请讲。”

    “关于武公子一事,请玄兄弟权当从未听闻。”

    玄尚德露出一丝心知肚明的微笑:“请滢王殿下宽心,尚德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惊滢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细细端详了一下玄尚德的侧脸。温文儒雅的外表或许能松懈旁人的警觉,但那双明炯有神的眸子中透出的睿智,却难以掩盖在舒心的笑容之下。这,又是一个深谛宫廷生存法则的新一代吧。

    在他们的身上,也会重复我们这一代的艰辛与苦涩吗?

    思及沉重的地方,李惊滢不由安静了下来,二人再度陷入沉寂。

    李惊滢悄悄扫了一眼玄尚德,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拼命找话题打破寂静。忽觉有些好笑,就算再ji,ng明能干,孩子终归是孩子,随意把握无意间流露出的动作或神情的本领,到底不如成人来得自如老道。

    于是,李惊滢微笑着找出一个新的话题:“为何出城时守城的士兵没有搜车?四箱书籍,似乎非常抢眼。”

    玄尚德轻轻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李惊滢不得不感叹这名少年的笑容确实会使人放松心情。

    “殿下大概没有注意到,由御书房抬出来的那两箱书已经换过了。”

    李惊滢一愣,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车内的四个书箱都是普通质地的木箱,虽制工ji,ng细却也只是一般富家之物。若是由宫中抬出来的箱子,则大多贴有金箔或镶有珠玉,价值不菲,自然也引人注目。

    原来路上几经停顿是换箱之故……李惊滢不动声色地想道。

    “小民从三年前开始,便奉王爷之命经常借故由城内运书至城外的玄府偏宅,一次至少两箱。看守城门的士兵早已熟知玄府的少爷喜静,所以玄丞相特在城外购得一块宅邸,而这位小少爷常常运书出去呆上数日再运回来。呵呵,算是尚德的一个‘怪癖’吧?时之长久,众守卫对小民的运书车早已麻痹,若遇上人潮较多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便直接通过了。”

    “从三年前开始?”李惊滢的心头一动。

    玄尚德看向李惊滢,微微一笑,两眼眯成月芽形,轻松的笑意好似在不经意的聊天,却说出不得了的话来:“这样,不论小民想运出几个潜逃出城的人,都不会引人注目。当然,这也要在通辑令下达前才行。”

    李惊滢定定地看着玄尚德,后者冲他温柔的笑着,眼中却闪烁着暗示性的光芒。李惊滢淡淡的报以同样轻微的笑容,了然于心。

    若说此行中遇到的一系列人物是六皇兄颠覆河山的辅力的话,那么玄尚德……不,正确来说是丞相玄绍一族,大概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六皇兄为何将他的实力展现在我的眼前?此次带惊漩离宫虽然不易,却也不至于令他的ji,ng锐倾巢而出,甚至为此曝露出玄氏这枚暗棋?

    除非正如乔庆山所猜,八皇兄是故意如此?只怕,是另有用意吧……

    李惊滢轻轻地问了一句:“六皇兄可有话交待?”

    玄尚德笑了起来:“滢王殿下到底是个明白人,王爷特别交待过,若殿下不问,便不主动提起。若问了,便说‘你已知道太多’。”

    李惊滢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已知道太多。

    所以,若有朝一日我反悔回宫,等待我的,也只有灭口的杀机。

    这就是六皇兄想告诉我的:不要再回来。

    马车在沉寂中缓慢前行着,直到李惊滢在遥遥官道上看到了另一辆简朴的马车。福海远远的看到李惊滢的身影,当即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王爷!”

    李惊滢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看惯了福海身着王府管家服的李惊滢,第一次看到他一袭农民打扮,顿觉好笑,不由取笑了几句,直把福海臊红了脸。

    李惊滢进入车内,柔声唤了唤仍在熟睡的李惊漩。后者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意识昏沉,有气无力,眼中布满血丝。

    “惊漩?”

    李惊滢慌忙扶起李惊漩,李惊漩虚弱地倚在李惊滢怀中,用微弱的声音小声的问道:“咱们离开皇宫了吗?”

    “离开了,我们已经在宫外了。”

    李惊滢紧紧地搂着李惊漩,怀中的高温令他完全无措,是否应该先给惊漩找个大夫?

    玄尚德抚了一下李惊漩的额头,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漩王的体温有些异常,就算是发高烧也未免太烫了些。”

    李惊滢紧咬下唇,当即将李惊漩抱起,福海慌忙在旁帮衬着。李惊滢将李惊漩抱到了福海的马车上,将细软展开,把衣物尽数往李惊漩的身上披。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需要多久能到?”李惊滢沉声问道。

    “离下个小镇最快也要三个时辰。”玄尚德一顿,轻声道:“但只怕再过半个时辰,宫中就会发现漩王失踪,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开始搜城,并派兵向城外追捕。而最近的城镇只能由官道到达,太过醒目,殿下若想躲过追兵只能改走小道……”

    换言之,便是要放弃在下一个城镇为李惊漩找大夫。

    李惊滢将李惊漩紧紧地搂在怀中,对福海说道:“立即启程,尽快由官道赶至邻镇!”

    既然如此,那就比快!

    是在追兵之前先到城镇,还是在赶路途中被追兵逮到,只能放手一搏!

    福海应了一声,当即不做二想拿起马鞭。玄尚德只得跳下马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太冒险了……”玄尚德清秀的脸上涌起一丝担忧:“就算能赶到邻镇,又怎么带着一个病人躲过追兵的搜索……”

    虽然心中忧虑,但玄尚德也知于事无补,只能在心中祈祷两位殿下吉人天相、逃出生天。

    当玄尚德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来到京城外的玄府偏宅时,出乎意料的,竟有数队骑兵将大宅层层包围,为首将领一见玄尚德,当即率领众多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奉圣上口谕,即刻宣玄尚德入宫晋见!”

    玄尚德心中暗惊,但他告诫自己不要慌张,更不要因慌张而露出任何破绽,只要一切都按事先安排好的说,便不用担心会有嫌疑。而且,虽然重兵围捕,但将领口头上却是圣上‘宣见’而非‘扣押’,可见皇上只是初步怀疑而已,不用心慌。

    但是,真的发现得太快了……滢王还未跑出太远,真的来得及吗……

    第三十五章

    火速赶路的李惊滢一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还未出城之际,宫中已经发现漩王失踪。

    武青肃假装读书时不慎睡着,待李擎煊处理完朝政来探望李惊漩时,看到的只是一张经过伪装的空床。

    虽然事情曝露的比预期要早得多,但是李擎煊直到知晓李惊滢也失踪后,才终于确认李惊漩并非是贪玩藏了起来。震怒之下虽当即派人追捕,但这已经给了李惊滢等人足够的时候潜逃出城。

    当李擎煊下旨封锁城门并在城内大肆搜捕时,玄尚德刚刚驱车出城不足一盅茶的时间。而当李惊滢的马车绝尘而去时,联想到玄尚德运书之举的李擎煊,已经派兵包围了丞相府及城外的玄宅。

    李擎煊确实怀疑到了玄尚德运车一事,但是并无实质证据,而且鉴于玄家这位小公子一贯的作风、以及玄绍的鲜明立场,使得李擎煊后来打消了这对父子合谋帮助滢王的可能性。

    而这份信任,最终成为了李惊鸿乾坤大定的一个契机。

    这,则是后话了。

    此刻的李惊滢并不知道玄尚德已经被御林军押送进宫,他紧抱着李惊漩,感觉着他过高的体温,心中溢满不安。福海用力地挥舞着马鞭,两匹骏马飞快前进,马不停蹄的在黄土大道上扬起阵阵尘土。

    对未来际遇毫无把握的李惊滢十分惶恐,当事态真的向他梦寐求以的理想靠近时,他却本能的害怕了。因为‘现实’是世间最难掌控的一把舵,而李惊滢恍然惊觉自己尚未拥有掌控它的力量,理智告诉他,他还缺乏了某种最为关键的某种东西,但是却无从判断到底缺少了什么……

    我真的可以在离开自小生活的皇宫后,快意的生存于民间吗?我要如何一生面对朝廷的追捕?甚至……面对康复后的六皇兄?

    明明屡次坚定的信念,又何尝不是屡次质疑,这样优柔寡断的我,真的能肩负起未来的际遇吗……

    “滢哥哥……”

    李惊漩微弱的声音令李惊滢心如刀绞,下意识地把他更往怀里紧了紧:“我在这里。”

    李惊漩乏力地抱住李惊滢,微弱的呼吸并不能阻挡住属于李惊滢的味道萦绕在他鼻间,这股熟悉的气味与令人怀念的拥抱令李惊漩轻轻的笑了。

    真的好开心……好温暖、好安心的感觉……

    “滢哥哥……”

    “什么?”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立刻答应你……”

    李惊滢心头一暖,知道李惊漩指的是自己提出与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他微微地摇摇头,轻声道:“现在你就在我的怀里,这比任何承诺都真实。”

    “我……我本来真的好舍不得父皇和小滢……可是父皇好像不喜欢小滢了,不许我见他,我很害怕……我又好想滢哥哥,可是父皇也不许我见滢哥哥……我在宫里等了好久好久,总是不见滢哥哥来看我……”

    李惊漩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的抱住了李惊滢,带着几分哭腔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会这么难过……好想好想,每时每刻都在想滢哥哥,连梦里都是滢哥哥,想的胸口好疼,无法呼吸,直到最后只能哭出来……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答应随滢哥哥一起离开,我好怕永远见不到你……滢哥哥,我们不要再分开好吗?”

    李惊滢将脸颊轻轻的贴到李惊漩的脸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好,永远不分开。”

    李惊漩用力地点点头,恨不得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抱住他的滢哥哥。

    “但是……”

    李惊漩忽然变得底气不足,李惊滢不由好奇的看向他。与李惊漩近在咫尺的他,清晰的看到怀中的大孩子眼中闪过的一丝试探:“那个……等咱们安定下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李惊滢当即猜到李惊漩想说什么,于是有意逗弄的说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李惊漩失声叫道。

    “惊漩变成小结巴,当然不可以。”

    正欲发火的李惊漩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恼的直踢腿:“谁在说这个?”

    “哦,原来不是在说这个啊?”

    李惊滢摆出一副歪头苦思的模样,然后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莫非你是想说,等咱们安定以后,你要把小滢接过来?”

    李惊漩当即把头点的像啄木鸟,但很快就觉头晕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把李惊滢吓得不敢再逗他。

    “好好好,我不是说过吗?‘小滢’一定会跟惊漩在一起……”

    李惊滢低下头轻轻地啄了李惊漩的嘴唇一下,柔声道:“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惊漩先睡一会儿,滢哥哥陪着你,好吗?”

    李惊漩轻轻地应了一声,便闭上了双眼。原本就很虚弱的他,早因适才的谈话和闹腾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消片刻,鼻息便变得异常沉重。

    看着怀中的爱人连在睡梦之中都痛苦的揪紧眉头,李惊漩心疼不已,他轻轻地用手抚了抚李惊漩的额头,依然高烧不退。

    “惊漩……你千万不能有事……”李惊滢低声喃喃道。

    我们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后面还有好长、好艰难的路要走,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一个人……

    李惊滢拥着李惊漩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在沉寂中迅速前进着,只有偶尔的扬鞭声和福海的吆喝声打破片刻静寂。直至,李惊滢隐隐中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追随其后,声音慢慢清晰,不难听出有大匹人马在渐渐逼近。

    李惊滢崩紧了身体,双拳无意识的紧握。

    终于,喧杂的马蹄声来到了车身旁,很快将马车包围。福海万不得已停下马车,警惕地看向高头大马上的骑兵。被惊醒的李惊漩害怕的紧搂住李惊滢,李惊滢一语不发,同样紧拥着李惊漩。

    不一会儿,一辆皇室的马车随即而至,停在了李惊滢一行人的马车旁。坐在车前的沉江跳下马车,掀起车帘,扶着李惊涛走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李惊涛一脸怒容,脚一着地便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来,怒瞪着福海,福海慌忙低头。

    既然福海在此,说明马车内正是惊滢!

    李惊涛的声音因太过气愤而微微发颤:“惊滢,惊漩是否也在车内?”

    半晌,车内依然毫无动静。沉江回头示意一名手下上前,福海慌忙想要阻止,却当即被几名士兵按倒在地。一名士兵一把掀开车帘,忽然寒光一闪,士兵惨叫一声捂着手退了回来,鲜血直流。

    李惊滢不紧不慢地从车内走出,手中沾血的匕首闪动寒光。李惊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害怕的紧贴在李惊滢身旁。

    李惊涛在看到李惊漩确实在车内的一瞬间,顿时再难扼制满腔的怒火,脸色变得更加y沉愤怒!

    “惊滢,你好大的胆子!”

    李惊滢一手持匕,另一手下意识地护着李惊漩,他冷静的看着愤怒的兄长,冷声道:“大皇兄,我和惊漩是两情相悦,你又何苦苦相逼?”

    “混帐!”

    李惊涛气得浑身直哆嗦:“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他是你的亲哥哥!而他现在神智不清!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大皇兄,那皇兄就不能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乱了纲理伦常!”

    李惊滢心下凛然,每次想到此刻的八皇兄并非真正的他,李惊滢也会底气不足。自己如此努力抓住的,不过是一场随时会破灭的海市蜃楼,真的值得吗?

    手臂蓦然一痛,李惊漩因为李惊滢脸上一闪而过的动摇而更加大力的紧握住,李惊滢回头看了看一脸不安的李惊漩,忽然云淡风清的一笑。

    既然早知结局,为什么我还要苦苦挣扎?我本来拥有的也只有‘现在’不是吗?既然从没有过‘未来’的可能,我又何必强求太多。

    “大皇兄,惊滢从小到大最听大皇兄的话,你也一向最疼惜我。惊滢自知此事有辱皇族威信,所以甘愿放弃一切换回与惊漩的片刻厮守,恳请大皇兄成全!”

    李惊滢说罢,蓦然跪倒,面向李惊涛深深一叩,久久不起。

    李惊漩见状也急忙跪下,对李惊涛说道:“虽然惊漩不知道大哥哥为何要拆散我和滢哥哥,若你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拿我,请大哥哥转告父皇,惊漩是心甘情愿的跟滢哥哥离宫的,我喜欢滢哥哥,希望一辈子都不分开!”

    “荒谬!荒谬!”李惊涛失控地怒吼了起来:“惊漩!你现在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你醒来自然会感激皇兄!”

    “我没有神智不清啊!我很清醒!我喜欢滢哥哥!”

    心意遭到质疑的李惊漩立刻不满地冲李惊涛叫了起来,低着头的李惊滢轻轻的扬起了嘴角,被人这样焦急大声的宣扬着‘喜欢’,真是比最动人的甜言蜜语还要甜上千倍、万倍。

    而李惊涛在听到李惊漩的大声告白之后,更加震怒:“荒唐!!你们俩个全疯了吗?!”

    沉江眼见主子气得完全失控,走上前来,轻轻的俯到李惊涛的耳畔说了些什么。李惊涛听后脸色才稍稍缓解,回头向几名士兵点头示意。士兵当即上前抓住李惊漩,李惊滢与李惊漩同时一惊,当即百般挣扎反抗起来。

    眼见那些士兵将李惊漩连拖带拽的拉下马车,李惊滢立刻扬起匕首飞刺过去!谁知另几名士兵眼明手快的从背后袭来,一把夺下了李惊滢手中的武器!李惊滢还没能回头,发髻被蓦然揪住,整个人随着痛楚向后仰去,失控的身体在士兵的强拽下摔下马车,根本没机会站起,便又被几名士兵毫不留情的按倒在地!

    这几名士兵明显是得到授意才敢对王爷这般粗暴,李惊滢的双臂几乎被扭断一般剧痛,他越是大力挣扎,压着他的几名士兵便越是粗暴的压着他的身子。沙石钻进了裂开的衣裳,棱角划割着李惊滢的皮肤,痛的他变了脸色。李惊漩见状急得拼命挣扎,却被五大三粗的魁梧士兵牢牢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滢哥哥继续被人粗暴的压倒在地,被痛楚扭曲了那张绞好俊俏的面孔。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保护滢哥哥的焦躁感令李惊漩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凄烈的哀嚎,他不顾一切的想冲破禁锢,完全没有顾及这样的挣扎会伤到自己。没想到他会突然抓狂的士兵险些硬生生的拗断他的双臂!幸好李惊漩用力的推开其中一人,被束缚的手臂为之一缓,没有因他突然的剧烈挣脱而弄伤他,而这,也同样给了李惊漩片刻的机会!

    “滢哥哥!!!”

    李惊漩虽然仅是短短一瞬间便又被强而有力的劲道拽回原地,但他拼命的伸出右手探向李惊滢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渴望触摸到他的滢哥哥。两名士兵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制住李惊漩,纠缠间的磨擦令李惊漩的手臂和脖颈都泛出了明显的红痕。

    李惊滢丝毫动弹不得,在看到李惊漩拼命伸出的右手上划出一道道泛着血丝的红痕时,恍惚间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八皇兄为了试毒而在手指上划出的道道细痕……

    李惊滢忽然大喝一声用力挣脱出左手!压制他的士兵生恐他逃脱急忙全力按住他,但挣脱的破绽令李惊滢当即爬出几步,指尖与李惊漩的手指一擦而过!但即刻便在两股阻力的拉扯下,硬生生的拉开了距离。

    “惊漩!!”

    李惊滢一声大吼,衣袖嘶啦一声裂开,身子一倾,李惊滢一下子紧抓住了李惊漩的右手!李惊漩以同样的力道紧握住李惊滢的手,两只手掌紧紧的密合在一起,仿佛不论外力怎样试图分开它们,它们都会紧紧的握住对方!

    眼见只凭几人之力已经很难制住这两个不顾一切的人,沉江回头一示意,立刻又多了几人奔了过去,开始试图掰开他俩紧握的两手。手腕和手臂都在撕扯的痛楚下微微颤抖着,这种好似要撕裂一般的痛楚牵动了整个身体,但唯一毫不对摇的,便是绝不松开手的决心!哪怕骨断r_ou_裂也在所不惜!

    李惊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两个弟弟紧握的手,为什么在那么多人的阻止下还要握住对方的手?这样无意义的紧握对方的手又能怎样?为什么他们俩个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就因为……是真的喜欢对方……?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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