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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7节

    福海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慌忙跪下:“奴才该死!一时鬼迷心窃竟伤了主子!请王爷责罚!”

    李惊滢微笑将他扶起,柔声道:“你我一向情同兄弟,你这个做兄长的蓦然撞见弟弟的糊涂事,心中气愤而下了重手也是再所难免。何况你是真心为我,一心为我着想,不光不该罚,还应该赏呢。”

    李惊滢有意轻松的口吻令福海心中一阵感动,不由用手轻轻的抚上李惊滢红肿的脸颊上:“疼吗?”

    “当然疼。”

    李惊滢故意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泣’的看着福海。看到王爷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福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由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揉了起来。

    李惊滢笑了笑,便闭起眼睛,微微扬头,任由福海轻轻的为他化淤。福海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李惊滢脸上的红印,忽然腕间一痛,紧接着整个人被一道强大的力道蓦然推开,险些踉跄跌倒。

    只见李惊漩一脸不悦的出现在适才福海站着的位置,有些霸道的半搂住李惊滢,目光却咄咄逼人的瞪着福海。

    福海怔了怔,因为堂堂八皇子漩王殿下此刻的目光……简直就是一个被醋意酸红了眼的妒夫。

    妒夫?

    福海慌忙摇摇头,把这个古怪的念头驱出脑海。

    “怎么了?”

    李惊滢没有注意到李惊漩的眼神,他用宠溺的口吻爱怜的问着紧贴在他身上的大孩子。

    李惊漩回过头时已经收回了怒瞪福海的骇人目光,而是很委屈的眨眨眼,用满是撒娇意味的口气说:“惊漩醒过来却找不到滢哥哥,吓了一大跳呢!”

    “我又不会跑掉,”李惊滢笑着摸了摸李惊漩的脸颊,“好了,既然起来了,不如一会儿去沐浴好吗?”

    李惊漩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理所当然的说:“好啊!一起洗!”

    李惊滢愣了一下,脸随即红了,他尴尬的笑了笑,冲福海说道:“福海,你快去准备一下。”

    福海木讷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八殿下,后者果然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福海咧咧嘴,急忙低着头跑掉了。

    李惊滢则开始软言细语的哄着李惊漩独自去洗,因为他光想像二人共同沐浴的场景就不由的两颊滚烫,更别提真的与李惊漩‘赤诚相待’会变成怎样一副光景……

    李惊漩百般不情不愿,被李惊滢软硬兼施,最后才嘟着嘴巴,慢吞吞的一个人进了浴池。

    走过福海身边时,李惊漩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嗓音问道:“滢哥哥脸上的伤是你弄的吗?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福海张着嘴巴呆了呆,李惊漩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才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走,留下福海独自愕然。

    这算不算是被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威胁了??

    福海怔了半晌,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

    第十九章

    就这样,李惊滢与李惊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共处一地的同居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李惊滢深知这段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他也十分小心谨慎。只是李惊漩到底是孩子心性,开心之时难免真情流露,毫不避忌亲昵举动,常常令李惊滢尴尬不已。所幸府中的下人都以为只是他孩童般的百无禁忌,倒也没有联想到什么,算是有惊无险。

    再加上李惊滢连哄带骗的让李惊漩明白‘亲密的动作’只有两个人知道才会更加甜蜜后,李惊漩便爱上了偷偷做点小动作的刺激感。李惊滢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时不时的被李惊漩一个可爱的小举动而心荡不已,偶尔也会玩些类似偷情的小游戏。

    只苦了福海担惊受怕,生恐别人发现这两位要命主子的小秘密。

    就在宫中的太子一派与六皇子一派闹的水深火热之时,八皇子和九皇子却完全沉溺在甜蜜的恋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窝在属于他们的小天地中享受着一草一木的温馨。

    李惊滢是真的沉溺了下去。

    明明理智在不断的敲击着他的良知,但他依然刻意的纵容自己的情感毫不保留的宣泄着。就如同在追逐时间的沙漏,抢在它流逝前拼命的抚平遗憾。

    只是,当天地外的狂澜已经快形成风暴时,宁静的小天地也会受到波及。这一天,李惊滢收到了李擎煊宣见的圣旨。

    李擎煊近段时日一直为两派争斗而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提及李惊滢和李惊漩。此刻忽然召见李惊滢,不禁令李惊滢心中不安,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宫了。

    虽然与父皇有所疏远,但是当李惊滢看到仅数月未见的父皇竟两鬓斑白时,还是被揪痛了心。

    朝中两股拥戴势力的斗争已经开始脱离李擎煊的掌控,渐渐趋向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他原本以为剿灭了李惊海之后,李惊滢与李惊漩的退出会让久悬不定的新太子人选尘埃落定,却没有想到,一直表现出淡漠之心的李惊涛竟起了相争之意,令本应平静的平湖又扬起了新一番波澜。

    朝中老臣与朝中新锐的对峙由口舌之争演变为行刺暗杀后,事态开始失态,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片咄咄逼人的气势当中。李擎煊曾试过私下与两名皇儿交谈,却意外的发现两人都对皇位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着。

    当有两名执着的皇子,却只有一个皇位时,李擎煊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惶恐。虽然储君之争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但事态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激化,动辙便会令岌岌可危的僵持出现裂痕,而失衡的后果却不再是李擎煊可以力挽狂澜。

    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皇儿,李惊滢。

    他需要第三个皇子来打破二足鼎立的对峙,分散朝中两派,形成第三股势力,让这三派彼此压制,达到微妙的平衡。

    李惊滢何其聪颖,心中已经有所预感。所以当李擎煊表明了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后,比起震惊和茫然,心中更多的却是几缕寒意。

    自己又一次被父皇当作棋子一般掂量了作用……

    明知父皇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也明知自己的加入确实会暂时缓解两位皇兄的明争暗斗,但李惊滢却没办法点头。

    他真的不想再回到昔日勾心斗角的生活之中,不断的防范算计,没日没夜的绞尽脑汁。已经体会到平淡的轻松与快意后,他再难回到争斗的心境之下。

    曾经习以为常的谋算,只因没有品尝过无约自由的快感。当真正的体会过后,便如中毒瘾般割舍不下。一生都关在金丝笼的雀儿会羡慕笼外的小鸟遨游苍穹,但当它真正的展翅高飞之后,这种羡慕会变成一种执着,令它再也无法安静的待在笼中。

    李惊滢想到了婉情娘娘,她曾将他比喻成一只不甘的笼中鸟,拼命告诉自己应该认命,却依然会被笼外的小鸟刺痛了双眼。

    李惊滢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在试过放下一切凡尘琐事的轻松后,他发现自己再难背上数之不尽的负担。这时,他才惊觉婉情娘娘的先知,原来他的潜意识真的从没有认命放弃过……

    何况,现在的他一心一意的沉浸在与八皇兄相处的每时每刻,百般珍惜着倒数的时光,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哪怕,他明知这个海市蜃楼比皇权更加虚幻易碎。

    所以,李惊滢唯一能做的,便是跪倒在地向父皇请罪,婉拒了他曾梦寐以求的诱惑。

    “惊滢,以你的聪颖应该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愿助父皇一臂之力?”

    本以为李惊滢会欢天喜地应下的李擎煊,以愕然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一个皇帝许诺要立一个皇儿为太子,而那个皇儿竟会拒绝?他明明曾经机关算尽的为自己争取着更多的赢面,为什么现在唾手可得时却放弃了?

    “父皇,若在数月前,儿臣定会欣喜若狂的领旨谢恩,但是……”

    李惊滢仰起头,面向李擎煊轻轻的笑了笑:“在经历过生死变故之后,细想一下,那个金碧辉煌的龙座又曾给过我什么呢?一个大逆不道的兄长,一个丧失心智的兄长,现在又给了我两个势同水火的兄长,它还会再给我什么?再给我陷害兄长的智慧?再给我算计亲人的才略?还是再给我一次侥幸的生死徘徊?”

    “惊滢,父皇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是,你的心机与城府确可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

    李擎煊正色道:“确实,朕曾为你的手段而震怒过,因为你是几位皇儿之中,最令朕意外的儿子。可是与此相应,它足以证明你有着不输朕、甚至比朕更深的城府。也许你已经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儿,但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人选,朕,愿意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

    李擎煊炯炯的目光中涌起了异样的目光,那不再是一个父亲凝视儿子的目光,而是一个王者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继承人。

    “朕不否认,若可以选择,朕的私心确实不希望由你来取代朕,毕竟,你欺瞒朕在先。”李擎煊长叹一口气:“……但若让朕亲眼看着两个皇儿自相残杀却无技可施,朕宁可将江山交付给一个朕心怀芥蒂、但他却可以控制局面的皇子。”

    鲜少吐露心声的李擎煊,第一次在自己的皇儿面前真实的说出了他的顾忌和犹豫,甚至诚实的说出了他原本不愿立李惊滢为太子的心意。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李惊滢明白他的父皇真的别无选择,并且,这会是他成为皇帝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李惊滢神色平静,微微的笑容之中带着鲜少出现在皇族眼眸中的莫名光泽,那是满足的深笑,仿佛他已经得到一切,别无所求。

    李擎煊有一瞬间困惑了,因为他太久、太久没有在宫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在人性最深欲望的围拢下,高高在上的帝王总是冷眼旁观着无数贪婪渴求的目光,以至于他几乎遗忘了,一个人获得满足时会流露出怎样的眼神。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惊滢的眼中会有这样的光芒,这片江山未来的命脉之中将不会有他的足迹,为什么他还能这样的微笑?并没有给予他过多的权力和财富,为什么他满眸的无欲无求?他满足了?一个快被群臣遗忘的皇子、一个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名的小小王爷,他便知足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

    李擎煊思忖了一下,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有了心上人?”

    李惊滢怔了怔,微微出神后,便是深邃的一笑,代替了回答。

    “果然……”李擎煊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天下,能令一个有着鸿图大志未能施展的男子为之折腰的,除了更高的权势,只怕便是女人了。”

    李惊滢笑而不语,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在被父皇洞悉了蛛丝马迹后,他并没有过多的惊恐或掩饰,而是平淡、冷静的默认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细想若父皇追问下去,他要怎样回答那个令他折腰的‘女人’是谁。

    就这样本能的将陷入爱河的甜蜜挂在了脸上,无声的回答了他的父亲。

    “朕该不该说这个女子来得不是时候呢……”

    李擎煊意味难明地轻叹一口气,在看到李惊滢的身子随着他的话而明显一僵后,李擎煊的笑容变得有些疲倦:“你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如此紧张……难道你觉得朕会为了让你就范而杀了你心爱之人?”

    李惊滢垂下头,没有回答,相应的,等于没有否认。

    李擎煊这一次是真的被刺痛了……

    曾经腻在他身边任性胡为的末子,现在却会为了他一句无心的话而绷紧了身子,甚至会联想到最坏的可能……而自己,又是从何时起不再将他视为心中的珍宝,而是下意识的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时刻做好了被他反噬的准备?

    好像,就是从自己震惊于他多年的心机,怀疑他有意陷害惊漩之后,便本能的防范起了他……而他,则是在懵懂中被利用铲除惊海后,便开始不断的疏远……

    到底是谁先负谁?

    就算他依然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皇儿,自己就真的不会利用他来逼另一个儿子露出破绽吗?会因为对他一如即往的怜爱,便在李惊海发难前提醒他多加留意吗?

    未必吧……

    真的……再也回不去心无芥蒂的父子之情了……

    “罢了,你退下吧。”

    李擎煊乏力的坐到龙椅上,神情更加疲倦了几分:“若你真的喜欢她,朕随时可以赐婚。”

    李惊滢紧咬下唇,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绝不能犹豫。不能因为父皇苍老憔悴的声音就软下了心,只要一点头,接下来便会是汹涌的惊涛骇浪,足以把自己吞噬。

    我的掌心之中,有着我与八皇兄这场泡影般的美梦,我要用全部的ji,ng力去拼命保护维持,才能延缓破碎的那一刻。所以,我真的再无暇分担其它……

    对不起……父皇……你的九皇儿只是一个懦夫罢了……

    “儿臣告退。”

    深深的向御座上的王者一磕头,仿佛要用这一叩首还尽父子之间的所有恩情,带着浓浓的歉疚,久久不起。

    第二十章

    当李惊滢回到滢王府时,已是亥时,李惊漩已经入睡了。

    李惊滢在福海的伺候下换了衣服,喝了一碗参汤,便躺在太师椅中,让一名小厮为他捏腿。

    “八皇兄今天没事吧?”李惊滢问道。

    福海给烛台罩上灯笼,笑着说道:“王爷您走了多久,八殿下就无聊了多久。可怜花园内的花花草草被他摘了个遍,三个奴才花了一下午才把满园子的花瓣枝叶清理干净了。”

    李惊滢闻言无声一笑,脸上浮现出回府后的第一份微笑:“他已经睡了吗?”

    “闹了好一阵子脾气,总算睡下了。”

    福海想了一想,长叹一口气:“王爷,漩王殿下‘刚来’滢王府时可是蛮谦虚文静的,现在啊……哎,您把他惯坏了哦。”

    李惊滢甜蜜一笑,心中的郁卒一扫而空,他想了想,随即起身下了床。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一整天没见了,我去看看他。”

    看到李惊滢两眼闪动着神采奕奕的光泽,福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只得去准备灯笼。

    李惊滢披上外套,快步的走向李惊漩的卧房。但是到了李惊漩的房门前,李惊滢看着已经熄灯的房间却又犹豫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推门进去的念头。

    刚转过身想走,谁知门呼啦一下打开,李惊漩气堵堵的跑了出来:“干嘛不进来?”

    李惊滢见他穿戴整齐,明白他是一直没睡在等着自己,心头一甜,嘴上却甚为迷惘的说:“啊?我没想进去啊。”

    李惊漩闻言顿时怒气冲天,当即转身就回了屋,李惊滢笑着赶在他摔门前跟了进去。一入屋,便看到李惊漩好似被激怒的小豹子般瞪着他。

    “这么晚了还在等我?”

    李惊滢温柔的捏了一下李惊漩的脸,后者生气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深知李惊漩是真的恼了,李惊滢马上讨好的嘿嘿笑着,亲昵地腻了过去,跟李惊漩推推闹闹的就跌坐到床上。

    “我以为你睡下了,怕打扰了你,这才没进来,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李惊滢好笑地说道。

    “但你刚才说你没想进来的!”李惊漩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追问道。

    李惊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李惊漩立刻不依不饶地抱着李惊滢一打滚,一下子压了上来。

    仰望着李惊漩一半生气一半开心的脸庞,李惊滢不由的低声说道:“惊漩,你知道吗……”

    “什么?”李惊漩当即竖起了耳朵。

    李惊滢的双手滑进了李惊漩的发丝中,令根根发丝缠绕在指间:“你是老天爷怜悯我的一份恩赐,让我此生有机会体验一次幸福的滋味……”

    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吧……

    在那一张张shi纸下窒息而亡,魂魄离开了身躯,然后,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上苍赐予我的一场额外梦境。

    因为,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过心满意足的充实感、没有过被甜蜜溢满的幸福恋情、没有体验过销魂彻骨的激情、没有真切的悔悟过自己的人生对错,那他的一生将是多么悲凄可怜?

    所以,慈悲的老天爷才给了我这样一场幸福甜蜜的美梦,圆了我的一生……

    李惊漩皱了下眉头,孩子气的撇撇嘴:“我听不懂。”

    “呵呵,你不需要懂……”

    李惊滢微微仰头,轻啄了一下李惊漩的嘴唇,后者立刻开心的抱住李惊滢深深的吻着。

    你真的不需要懂……

    你只要开开心心的陪着我,然后,等到老天爷收回恩赐的那一天,梦醒曲断。

    第二十一章

    太平的过了几天,朝廷内依然是剑拔弩张,李惊滢和李惊漩依然沉醉在爱恋的甜蜜中,随时随地都会被对方的一个眼神或动作而幸福的笑出声来。

    某日虹桥赏鲤,李惊滢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池中那条红、黑、白、金相间的唯一一条四色鱼,李惊漩竟二话没说拿来网子便要捞,如果不是李惊滢眼明手快拉住了他,只怕他就要跳到池子里去了。

    “傻瓜,有你陪着,我要一尾鲤鱼做什么?”李惊滢小声的在李惊漩耳边说道。

    李惊漩怔了怔,随即憨憨的笑了起来。

    但是到了近黄昏时,正在房内看书的李惊滢忽然听到园中一片喧哗,拉开门一瞧,远远便见到浑身shi漉漉的李惊漩兴冲冲的跑过来,后面一群下人大呼小叫的跟着。

    李惊漩急忙奔了出去:“怎么回事?惊漩,你怎么搞成这样?”

    全身shi透的李惊漩连脸上的水珠都顾不得擦,兴奋的冲李惊滢叫道:“抓到了!抓到了!啊啾!”

    李惊滢这才注意到李惊漩的手中抓着一条正在拼命挣扎的四色鲤鱼。

    忽然喉间一阵生涩,还有谁……会为我一句无心的话而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四色鲤鱼被放入了缸中,它快速地甩了几下尾巴,便开始悠闲的慢慢游动起来。李惊漩兴奋的趴在缸边直勾勾的看着它,时不时探出手搅动一下水面,把鲤鱼惊的快速游窜起来时便开心的哈哈大笑。

    “第一次见到四种颜色的鲤鱼呢……”李惊滢喃喃的说道:“池中鲤鱼百条千条,却只有这一条格格不入……”

    一旁的福海听出李惊滢口吻中的淡淡悲凉,急忙笑着cha话说:“奴才小时候家住浙江青田,那边的鲤鱼都是直接养在水稻田里,当地人唤它为田鱼。偶尔也会见到一两只四种颜色的田鱼,虽然罕有却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到底粗糙上不得台面,却不知道这只乡巴佬怎么混到滢王府这群名贵的千鲤中了。”

    李惊漩听后大笑的指着四色鲤鱼叫着‘乡巴佬!’、‘乡巴佬!’,李惊滢也在笑声中悄悄的拭去了眼底的泪光。

    如此幸福的我,为什么还会因一些无谓的小事而感伤?我还不知足吗?不能再这样贪心了,因为我知道,如果太过贪心会连现有的也一并失去。

    深吸了一口气,李惊滢露出一脸兴奋的模样笑着说道:“那快商量一下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

    李惊漩闻言一愣,当即暴跳起来:“我翻了两次船!弄坏一个鱼网!最后整个人潜到池子里抓错了几十条鱼!好不容易才抓到它!你居然敢吃掉?!”

    看着一脸震怒的李惊漩,李惊滢顿时大笑不止,李惊漩大概意识到他又在戏弄自己,耳根倏地转红,板着脸扑了过来,抓着李惊滢就搔他的痒,一时间打打闹闹,笑声不断。

    可是,当第二天的晨曦洒落大地时,朝廷的局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李惊滢还在睡梦中时,朝廷毫无预兆的颁布了废除太子的圣旨,改封李惊涛为涛王。一旨下,无数人为之惊惧。

    尔后李擎煊密召朝中几位重臣商讨下任太子人选,言谈之间对九皇子李惊滢大加赞赏,虽然最后商议未果,但不到半个时辰,朝中上上下下已经无人不知下任太子人选将花落滢王府。

    等到李惊滢从惺忪中苏醒时,府内已经收到无数朝廷官员的拜贴,更有甚者早在府外等候。不谛官场之道的李惊漩好奇的翻看着各式拜贴,兴致勃勃,但李惊滢早已面如死灰。

    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皇会无视自己的意愿继续进行着他的计划……

    李惊滢随手拿起一张拜贴,苦笑着看了看:“若说这天下最闻风而动的墙头草在哪里,只怕朝廷已经囊尽个中之最了。”

    “王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福海陪伴李惊滢多年,巴结讨好的官员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不免有些心慌。

    “福海,把这些东西全部退回去,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在后门安排一匹快马,我要进宫!”

    福海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急忙c,ao办起来。

    李惊滢匆匆换上朝服,一脸山雨欲袭的气势十分骇人,吓得为他更衣的小丫环连头都不敢抬。待他穿备整齐回过头来,便看到李惊漩一副心怯的表情站在远处,犹豫着不敢上前。李惊滢的眸子顿时一柔,轻轻的招了下手,李惊漩立刻开心的扑了过来,搂着李惊滢的腰撒起了娇。

    “你一脸凶凶的样子,好吓人哦!”

    李惊滢一怔,随即在心中暗暗叹气。

    用这种连孩子都能感觉到的不悦情绪去参见父皇,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吧……

    心中这样想着,身上的气势也不由敛了几分,神色平和了许多。

    “我出去办点事,你乖乖的在家里呆着,不要戏弄府里的下人哦。”李惊滢笑着叮嘱道。

    “你最近好忙啊!老是往外跑,都不陪惊漩玩!”李惊漩不满的数落起来。

    李惊滢又好气又好笑的弹了李惊漩的鼻子一下:“我才出去过几回?几乎每天都陪着你这位大少爷,你游山玩水我就要撑伞倒水,你想游湖吃鱼我就要泛舟垂钓。就算不出门,我也得陪你在府内散步赏景,不然就是打闹嬉戏。累的ji,ng疲力竭,到了最后竟然还被埋怨不陪他玩?”

    李惊漩咯咯地笑了两声,抓起李惊滢的双手,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嘱咐道:“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用膳。”

    李惊滢思忖一下:“午膳不用等我了,应该无法赶回来。”

    李惊漩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要那么久啊?”

    李惊滢笑着抚抚他的脸颊,哄了起来:“我尽量赶回来,晚膳一定陪惊漩吃,好不好?”

    李惊漩嘟着嘴,不太满意的点点头。李惊滢知道他孩子脾气上来不好哄,便不再多说,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府入宫了。

    求见父皇时受到了意料中的阻拦,被李擎煊授意的老太监百般推委,一再推托说圣上正在跟群臣议事,细问有哪些大臣又说不出个所以为然,只会敷衍的搪塞几句。李惊滢不能硬闯,又没办法对一个听命行事的老奴才发脾气,一时间郁卒不已。

    就在这时,六皇子李惊鸿慢步而来,不期而遇的兄弟二人再度见面时,却不再有上回叙旧那般轻松温馨的感觉。李惊鸿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惊滢,李惊滢知道六皇兄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他的九皇弟,而是另一个妄图与他争锋的拌脚石。

    李惊滢不禁底气不足,不久前才信誉旦旦的表明绝无相争之意,甚至预祝六皇兄荣登大典,结果不久后便成为父皇御赞的太子人选,只怕如实对六皇兄说自己已经拒绝过父皇的提议,他也不会相信吧?

    毕竟……没人会相信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尤其是在利欲的狂澜最为猛烈的皇宫之中。而那个人,还是一位被皇帝喜爱的皇子。

    李惊鸿的嘴角好像轻轻的扬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鲜少有明显情绪表现的他,口吻中竟鲜有的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惊滢的心倏跳一拍,本能的解释起来:“六皇兄,惊滢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这一切只是父皇一厢情愿的安排!”

    李惊鸿没有理会,看了看通传的太监,又看了看等候的李惊滢,大概意识到李擎煊不愿见客,便没让太监通传,直接转身走人。但是,走过李惊滢身畔时,他却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惊漩、皇位,太贪心了。”

    李惊滢蓦然绷紧了身子,几乎是反s,he性的一把抓住李惊鸿的胳膊,声音竟微微哆嗦起来:“我此番前来正为此事,烦请皇兄多等三日,若三日后父皇没有改变意愿,惊滢定会亲自给皇兄一个交待!”

    李惊鸿平静的看着李惊滢,只是平淡的目光当中却闪烁着李惊滢无法解读的深邃光泽。李惊滢不敢冒险得理解为善意,若筹码是八皇兄,李惊滢便会变成天下最胆小之人,束手束脚,每个举动都小心翼翼,连措辞也格外谨慎。

    李惊鸿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是李惊滢却本能的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舒缓了许多。紧握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松开了,李惊滢微吐了一口气。

    “多谢六皇兄。”

    李惊鸿轻缓的一点头,便背身离开了。李惊滢这才抚向狂跳的心脏,它适才几乎要破膛而出!

    为什么大皇兄这么傻?要跟这样一个人争夺皇位?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改变周围的气氛,随着他的意识骤然紧迫、淡淡舒缓,连天地都随之起浮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无法掌握乾坤?

    李惊滢抚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水沾shi了掌心。

    不能配合父皇演这场戏,绝对不能!

    打定主意的李惊滢眼神倏变,他走近负责通传的老太监,冷冷道:“滢王李惊滢求见圣上。”

    老太监微微弓身,神态恭敬,却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皇上吩咐过有要事商谈,任何人都不见,滢王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惊滢冷笑一下:“若本王没记错,你是父皇身边的杜公公吧?父皇念你服侍他一世,特别恩准你明年可以衣锦还乡,这在宗元的历代宦官之中,可是鲜有的恩典呢。”

    杜公公唯唯诺诺地回答道:“奴才对圣上的恩典铭记于心,自当竭尽全力服侍皇上,不敢懈怠。”

    “本王还记得你有个胞弟住在柳州,听说他早早就派了儿子等着接你回家,好像就住在京城等候?”

    杜公公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在宫中待了将近一辈子,之所以能活到今日,除了他少言寡语、装聋作哑外,更多的便是他敏锐的洞察力,又岂会听不出李惊滢的弦外之音?

    “殿下……”杜公公的声音中加杂起一丝颤抖:“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又岂能不从?殿下何苦迁怒一帮没用的奴才?”

    “父皇能躲我一时,又岂能躲我一世?”李惊滢的口吻开始咄咄逼人:“想必你也深知宫中局势,若我要父皇用某人一家的性命换我安安份份助他一臂之力,你说他会不会理会那户人家是服侍他一辈子的某个奴才的亲人?”

    杜公公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乏力感:“殿下……奴才老了,胆战心惊的活了一辈子,从不敢妄想还能活着出宫。虽有圣上恩典,但在奴才的双脚真的踏出宫门之前,奴才依然不敢报有任何希望……若说奴才终有一日会成为宗元帝王的足下亡骨,那也不过是情理之中,奴才还要感恩戴德,颂扬龙威浩荡。只是,奴才的家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介凡夫,殿下何苦与一群蝼蚁过不去?恳请殿下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吧……”

    “放过他们?又有谁会放过本王?”李惊滢冷哼一声:“今日我无法见到父皇,你会少一个侄儿,明日我再见不到,你还会少谁?杜公公,你有多少家人,够本王求见几次?”

    杜公公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显得更加憔悴,斑白的两鬓仿佛在诉说着宫中生存的代价。李惊滢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看着它慢慢泛起红丝,看着它慢慢浸入水雾。一个年迈的长者,在滢王的面前黯然落泪。

    心,倏痛起来。

    “有时候,要惩罚一个不听话的人,先惩罚他身边的人会更加有效,你说对吗?”

    李惊滢刻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无情,杜公公最终放弃的垂下了头,似乎轻叹了一声,却微乎其微的令人几乎察觉不到。他转过身走向内殿,委靡的背影看上去仿若隆冬枯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残叶。

    那是一个老人,一具几乎被宫廷耗尽生命ji,ng髓的躯壳,又一次在强权下默默妥协。

    李惊滢呆呆的看着杜公公的背影,低声喃喃着:“但是,这一招却只对那些还有血有r_ou_的人有效。若你再铁石心肠一些、自私一些,我,毕竟不能动你……”

    杜公公,一个深得皇上宠信的内侍,若能冷血的不顾及亲人死活,也自然不会被强权折腰。

    也许,普通的朝臣无法拿杜公公的家人做要挟,但皇上的家人却不在此列。杜公公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皇上会大公无私的为一个奴才伤及他们的父子情谊,所以,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是否低头的取舍,也在某种意义上考验着人性:妥协者的善良无奈,倚权者的冷血无情。

    等了片刻,杜公公走了出来,冲李惊滢恭敬一弓身:“圣上宣滢王进殿。”

    “你到底还是有办法……”

    似是感慨,李惊滢的口吻之中多了一份异样。在走过垂首的杜公公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杜公公慢慢地摇了摇头:“奴才早已认了命。”

    认命?

    李惊滢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杜公公将目光投向了天际,那视线的尽头处,是皇宫巍峨高耸的朱红城墙。明明看上去那么低,却有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跃过那堵红墙。明明有数道肃穆巨大的城门,却容不下穿过一个卑微的身影。

    有多少人在雀跃的走入皇宫时,曾经想像过老死宫中的凄凉?又有多少人在追逐人世荣华的同时,考虑过需要付出的惨烈代价?

    已经认命的人,会痴痴的凝望远方,那没有认命的人又该怎样?是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外面的天空,还是应该安静的注视着远方的天际黯然神伤?

    而我,又该如何选择?

    第二十二章

    慢步走入内殿,背手而立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一对虎目龙眉鲜有的带着几分愧意,却在终其一生都高高在上的本能中,架起几分绝不退让的冷峻。

    李惊滢静静的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才缓缓的行了君臣礼。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擎煊冷声道。

    “儿臣也知道父皇会说什么。”李惊滢轻微地笑了一下。

    李擎煊眸子中的厉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父爱的天性令他在看到李惊滢微弱的笑容后,一瞬间敛去了帝王的强势,将原本想说的话止在喉间,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惊滢,若你真的无心皇权,父皇不会强迫你。只是现在朝廷实属非常时期,你就权当助父皇一臂之力,你只需沉默着不要多说,其它的,全由朕来安排。”

    “父皇,难道您会不明白?”

    李惊滢苦楚一笑:“皇室中事,只要沾上半点便再难撇清。或许儿臣的出现真的可以缓解两位皇兄的针锋相对,却也意味着儿臣必须加入这场战争。我将要同时应对来自两位兄长的敌意,即使我足不出户的躲起来,这缕狂澜也足以把我吞噬。到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击,在被他们吞噬前先吞噬他们!父皇,您期望看到什么样的结局?看到登基的儿子脚下踩着另外两个儿子的鲜血?还是三个厮杀至ji,ng疲力竭的皇儿再也没有今日的意气风发?”

    “放肆!!”

    李擎煊顿时怒喝起来:“惊滢!正因为你们都是朕的骨r_ou_,朕不愿看到你们手足相残才会出此下策!若朕能够更加冷血,只需静待结果便好!何苦费尽心力从中阻挠,不断磨耗朕的ji,ng锐!最后朕万般无奈之下向你求助,你竟这般揣测父皇的心态?!”

    “那您为何不直接立六皇兄为帝?!”

    李惊滢近乎狂吼:“你我心中全都明白,大皇兄之所以能与六皇兄抗衡,全是仰仗朝中老臣的旧势力!但这股势力又能持续多久?大皇兄登基又能否令四海臣服?八皇兄不能再做其想,儿臣也无心皇权,反观六皇兄,他不仅立有战功,还上有朝廷新血鼎力相助、下有宗元百姓拥戴维护,可谓战尽天时、地利、人和!为何您迟迟不立他为太子?只要他贵为太子,削弱大皇兄的党羽易如反掌!朝廷之危即可解除!以父皇的英明又怎会看不透这些!”

    “看透又如何?!”李擎煊的情绪也随之失控,对着李惊滢大声吼道:“朕绝不会立他为太子!”

    李惊滢一下子愣住了,李擎煊也意识到失言,神情随即乏力了许多。

    “为什么?”

    六皇兄不得父皇欢心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会被事事斟酌利弊的父皇如此决然的否定,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李擎煊慢慢的走到案前,缓缓的坐下,闭上了眼睛。

    “父皇?”

    李擎煊再度睁开眼睛时,不知是否是李惊滢的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老了许多,仿佛要说出这个答案会抽尽他所有的ji,ng力一般。

    “朕并非如你们所想那般不喜欢惊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时常冷脸,却也为他是如此睿智ji,ng干的孩子而自傲过。若在以往,以朝廷现有的局势,你们几个皇儿又是这般情况……只怕,朕会很果断的立他为太子,杜绝群臣的肖想。”

    “那为什么……”

    李擎煊慢慢的抬起头,眼眸之中泛起几缕红丝,却绝不是伤痛的痕迹:“但他经过蒙古、铁勒一战归朝后,朕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如果说以前的惊鸿是因为不善言辞而令人不能接近,那么,现在则是被他四周弥漫的强势所逼退!那种隐藏在眼眸中的欲望太过咄咄逼人,他的目光在紧盯着朕的皇位,而朕是挡在这个皇位前的最大妨碍!他的眼神一直在这样告诉朕!所以朕不能立他,绝不能……”

    “既然六皇兄有为帝之心,而他又是不二之选,父皇为何不……”

    “不一样!朕从政数十载,苦心经营,不敢懈怠半分!朕明白自己终究会老,这个皇位一定要拱手让人,所以朕一直留心你们几个皇子,打算终有一天将这片大好江山交到你们的手上。”

    李擎煊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可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谨慎的,他们要考虑的,不光是这个人会不会成为好皇帝,还要考虑自己身为太上皇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一山不能容二虎,能容下二虎的唯一原因,便是为王的老虎愿意让另一只可以为王的幼虎进驻这片领地!”

    李惊滢有些听不明白,李擎煊已仿佛不再是对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太上皇是一个虚名、还是另一种实权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若朕愿意,朕当然可以让皇儿大展拳脚,自己深居后宫颐养天年。但是,天下的赞颂会令一个人迷失,若这个皇儿变得居功自傲,朕,绝不能让他毁了历代祖先和朕的一片心血!”

    “父皇,这些又与六皇兄有何关系?”

    李擎煊蓦然紧盯李惊滢,李惊滢微微一颤,父皇的眼睛已布满红丝,有种好似陷入疯狂的错觉。

    “你不明白吗?若朕愿意,下任帝王可以为所欲为,若朕不愿意,朕绝不容许他有半分逾越!”

    李惊滢意外的怔住了,他从没有想过父皇迟迟不立赢面最大的六皇兄的根本原因,竟是古往今来所有年迈的帝王都会惧怕的一环,一个皇帝遇上另一个将要取代他的皇帝的本能惧怕……

    不同于父传子,不同于禅让,那是一个还想手握江山的皇帝蓦然发现替代他的人已在身边的惶恐。因为那个人不是皇儿,不是骨r_ou_,而是另一位帝王!

    终其一生高高在上的皇帝何其多,选择帝王的准则各有不同,却为什么独有一条贯穿古今?一个‘孝’字,成为了继位的重要考量。

    皇室的亲情异于平民,连这个孝字也不同于常理。多少帝君的旨意在太上皇一道诏书下无声打消,多少帝君的抉择在太上皇的一番教诲中‘悔悟’。退位的皇帝,真的全部交出了他们的权力吗?也许无形的权力交出了,却有一个更无形的绳索牵拌着新帝王的四肢。

    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孝顺,大概也只有皇室的愚孝。而太上皇的噩梦,莫过于一个太有主见的皇帝。哪怕他是一个很孝顺的皇儿,但是当他在某种事上不再听命行事,那他就不再是一个孝子,因为那根无形的绳索再也控制不了那个人。

    皇权的传承之中,并没有关于此条的叙述。但每一个帝王,都靠着身为皇帝的本能选择着他能掌握的继承人。

    江山社稷需要的是一位好皇帝,而不是最好的皇帝,宁可退而求其次,也没有一位皇帝会选择一位对江山有益、却会反抗他的继承人。

    与其说是帝王的自私,不如说是他们最后的自保,因为选错的代价总是惊人的相似:幽居深宫、郁卒而亡。

    李擎煊是帝王之中的佼佼者,所以,他更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李惊鸿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令他头疼、却从没对皇位表现出太多关注的皇儿,忽然间对宝座势在必得?

    他已经无暇去追究根源,他只知道一个拥有正统血缘、拥有百万民心、拥有令人生畏的野心的继承者,比任何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都更加可怕。

    他不愿选,因为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手中连一点点权力都没有的场景会如何惨淡。他几乎能够预见李惊鸿登基后,他可以享尽世间荣华、人生极乐,却独独不会有‘权、势’二字。

    一个在皇宫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不可以与这二字断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他是曾经拥有最至无上的权势的皇帝?

    但他却不能不选,这令他更加不甘!李擎煊是个好皇帝,也真心的在为宗元谋求另一个好皇帝。在李惊滢断然拒绝后,他依然没有选择李惊涛,便可以看出他还没有因为李惊鸿而到了盲目立帝的地步。他依然理智,哪怕他已经惶恐到要无视另一个皇儿的拒绝。

    意外的明白父皇真正心思的李惊滢,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一个沉醉在权势中一生的男人,高傲的不容半分亵渎。他的英明会令他成为一位最好的太上皇,绝不涉政,彻底放权,和乐的渡过他余下的岁月。但是前提却是,他知道自己的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他愿意的时候可以c,ao纵那端的帝王。

    多么可笑又可悲,只有在他停止呼吸时,才算是真正的放开双手。就这样,一生紧握着一个看不到的东西,付出一生……

    “若父皇执意不肯收回成命,只怕三日后,父皇看到的会是儿臣的尸首。”

    李惊滢慢慢跪下,因为当他向李惊鸿保证时,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如果三日内不能打消父皇的念头,他不敢想像六皇兄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行动。没有什么人会比执着皇位的人更可怕,因为要登上高耸在云霄的龙座,需要太多、太多的白骨彻成阶梯。

    李惊滢不能让李惊漩去冒这个险,哪怕李惊鸿的本意从没有想过加害李惊漩,李惊滢也不敢冒半分险。

    面对皇儿的誓死威胁,李擎煊真的愤怒了,他重重一击龙案,咆哮起来:“你以为朕为何将这番话告诉你?!朕这一生没有恳求过什么,莫非你要朕跪下来求你助朕一臂之力?不要逼朕去从惊涛或惊鸿之中做出选择,他们不会是首选!”

    “那就在江山和您的骄傲中做出选择吧……是选大皇兄,让江山付出代价,还是选六皇兄,令您彻底无权……由您来做决定……”

    “李惊滢!!”李擎煊目睚欲裂,无比愤怒:“朕自问待你不薄!几位皇儿之中,朕最疼你怜你!对你百般呵护!你竟这样待朕!!”

    “可是,”李惊滢微微的垂下眼睑,“最终在江山和儿臣之间,您选择了江山不是吗?若这个江山需要儿臣的性命来血祭,您会悲痛,却仍会把儿臣拱手献上,不是吗?”

    若是这样,为何我要为了这片无情的江山牺牲我自己?若您的意志便是社稷的未来,那么,去寻找另一个愿意为了这片河山而牺牲一切的人吧……我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我很自私,自私到只想握住手中一份泡影般的美梦……

    “就算朕会这么做又怎样?!”

    被激怒的李擎煊大声的怒吼着,仿佛一生的愤怒全在此刻爆发:“至少朕不失为一个好父皇!朕没有利用你们这些皇子去巩固皇权!没有在公主一诞生时就打算将她嫁给哪个番邦!你们是朕的儿女,宗元将最至高尊贵的一切都给了你们!至少你们也应该回报给宗元一份绵力!难道你以为你所享用的荣华富贵是理所当然?朕早就告诉过你们,你们生于帝王之家,并不是为了无偿享用民脂民膏!你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幸福、我们的选择、我们的自由……”李惊滢凄楚的一笑:“这就是您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们,却让我们慢慢领悟的真谛……”

    “你知道就好!”

    “为什么皇室中人要牺牲这些才能成就万世基业?难道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若这种痛苦也要世代传承,我希望……”李惊滢的目光望向李擎煊,眼神却开始迷离起来:“……这令人无奈的一切都结束在我们这一代,让下一代的皇子皇孙们可以快意潇洒的为宗元、也为自己而活。”

    李擎煊冷笑着摇摇头:“如果说这是一个诅咒,那么诞生在皇室中的人便全是应咒之人,永远不可能摆脱它!”

    李惊滢的目光中忽然闪出一种坚定的光芒:“前人耗尽心力只为后人乘其荫泽,我李氏历代君主兢兢业业只为有一天宗元傲立神州,万邦臣服,却为此牺牲了我们一族太多的血脉。但我坚信,终有一天,会有一位皇帝……至少会有一位!他会截断皇室传承的悲伤,让这个被太多灰暗覆盖的宫帏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任何y谋诡计,没有任何勾心斗角,连梦中都是笑声。”

    “那么你来做这个皇帝!”李擎煊沉痛的看着李惊滢:“不要期望下一代!如果你真的希望那样的太平盛世早日到来,便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朕会辅佐你成为一名不亚于任何帝王的英主圣君!”

    李惊滢忽然笑了:“父皇,这个皇宫太小了,它已经容不下我的渴望。那个皇位太卑微了,我已经不屑去为它耗尽心力。”

    李擎煊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对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如此鄙夷。

    “惊滢,你没有体验过手握乾坤的快感,那种滋味是没有走到这一步的人永远无法了解的!只要你品尝过一次,你就会明白为何世人都对这个皇位趋之若骛!它就是天与地,它就是世间的一切,你想要什么它都可以给你!”

    李惊滢依然在摇头:“我的野心更大、更大……”

    李擎煊愣住了:“已经有了整片天下,你还会渴望什么?”

    李惊滢慢慢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露出一丝向往的沉静微笑:“是更为广阔的天空,更为辽远的大地,无边无际,一望无垠,一片真正的天地。”

    “你在说什么?”李擎煊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野心者所要追求的,”李惊滢微微的笑着,“因为,那是一片没有人可以控制的乾坤,只有我可以c,ao控,没人能扭曲它、破坏它,只有我才是它的主宰。”

    李擎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李惊滢知道他不明白,就如父皇所说的,那种滋味是没有走到那一步的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告诉自己应该乖乖呆在金丝笼中的小雀儿,终于厌倦了痴痴的凝视着蔚蓝的天空。

    既然有了想要飞向苍穹的心,那就不要再理会令它无法展翅的金丝笼。若没有粉身碎骨的决心,惧怕会失去飞翔的翅膀,那就不要向往那片遥远的天际,一生乖乖的呆在金丝笼当一只高贵的雀儿。

    但是,如果可以做到,也就意味着这只小雀儿真正拥有了飞向苍穹的资格,连上天都会准许它在蔚蓝的天际翱翔吧。

    第二十三章

    当身心疲惫的李惊滢回到滢王府时,已经到了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亮了。

    与父皇僵持了数个时辰的李惊滢,在看到提着灯笼徘徊在滢王府门前的福海时,终于卸去了摒在心口的一口硬气,疲倦的连下马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等了他一夜的福海急忙奔上前来扶住摇晃的李惊滢。他知道王爷是为了什么事而进宫,不由的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生恐等到最后见到的不是滢王,而是宫中传旨太监带来的噩耗。

    此刻终于见到王爷,福海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可是看到李惊滢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禁不住心中一阵心疼。

    “王爷用过膳没有?要不要洗漱一下?还是直接回房?”

    福海一路追问,李惊滢无力笑了一下:“我要用膳也要洗漱,不过得先找人抬着我。”

    福海尴尬一笑:“那奴才马上扶您回房。”

    “难道这个方向不是回房吗?”李惊滢又打趣道。

    福海憨笑一下,不过心中十分开心,王爷还有心说笑,便可得知事态并未向最糟的方向发展。

    “对了,惊漩怎么样了?”

    福海顿时停住脚步,‘啊’的叫了一声,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苦脸:“王爷,您之前答应他会回来用晚膳,结果八殿下就一直等着您,到最后也没有动筷,连带着整个王府的人都没敢用膳。八殿下又一口咬定您一定会回来,死活不肯回屋,最后就俯在桌上睡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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