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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3节

    第六章

    比起愤怒发泄,李惊滢深知此刻保住李守贤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父皇对李守贤的忌惮呢?这却是一个大难题……

    “儿臣参见父皇。”

    李惊滢偷偷瞄了一下李擎煊的脸色,虽面无喜悦,但也无暴戾之气,李惊滢下意识的暗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雷霆难谏,便有转寰余地……

    “你也是来为李守贤求情的?”李擎煊目光不善,冷冷地说:“你的四皇兄、八皇兄、文武百官都被朕骂了回去,你也不必再讨没趣!朕已经松了口,决定不杀他,让他出家为僧。留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你们也不要太贪心了!”

    “父皇,皇后娘娘走得宁静安祥,乃寿终正寝的福禄之人,又怎会是被守贤克死的呢?娘娘归天之夜,御花园内牡丹花齐绽,这等吉祥瑞景又怎会是有煞星在宫时所能呈现的呢?再者,蒙古、铁勒偷袭一事乃沙场瞬息万变的难测之灾,六皇兄生死未卜更是一场意外,试问一个孩童又怎能将他的煞气传至千里以外的极北之地?若真如此厉害,为何我与其它几位身处宫中的皇兄却安然无恙?”

    “难道钦天监的话还会有假吗?”李擎煊重重一击龙案,冷声喝道:“原本朕也不愿相信!但正如钦天监的预测,北方确有灾难!还连累惊鸿生死不明!这等妖孽岂能不除?难道要等他制造出更大灾难,非要祸国殃民朕才出手挽回吗?!”

    “父皇!那钦天监只怕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欺瞒!”

    “哦?你有何证据?”

    “这……”

    李惊滢急得握紧双拳,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就算千真万确,却没有半分证据,父皇又怎会取信?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罢了,朕乏了,你退下吧。”李擎煊不耐烦的摆摆手。

    “父皇……”李惊滢缓缓跪倒,垂首低声说道:“请父皇赐儿臣一死。”

    李擎煊为之一震,万分愕然:“这话从何说些?”

    李惊滢俯倒磕头,不再起身,而是哽咽着说:“守贤只见过皇后娘娘一面,而娘娘是数月后仙逝,便有守贤克死娘娘一说。惊滢出生之日便是儿臣母妃归西之时,若说相克,只怕儿臣才真是克死了母妃。若没有惊滢,她必然至今安康,与父皇琴瑟和鸣,双宿双飞。而惊滢的出生便……夺走了父皇的爱妃……惊滢才真是煞星转世……是害死母妃的凶手……”

    说着、说着便触发了心中的旧伤,不自觉间,李惊滢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李擎煊静静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李惊滢哽咽不止,见他哭得伤心,不由长叹一口气,慢慢走到李惊滢身边将他扶起,爱怜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你只是想让朕放过守贤,又何必去自揭伤疤?自你在六岁那年第一次问朕,玟妃是不是因你而死,朕便发誓不会让你将你的诞生归结为罪孽。你是朕与玟妃的爱子,是玟妃用生命换回的延续,是她献给朕最珍贵的无价之宝,从前是、今日是,百年之后仍是。”

    听着李擎煊用坚定不移的口吻慢慢的诉说着他与母妃的珍视,李惊滢不由窝入父皇的怀中低低地哭泣起来。

    “儿臣知道父皇很疼儿臣……可是……可是……”

    李擎煊长叹一口气:“四位皇儿之中,朕最怕的便是你来求情。因为‘克死’是你的隐伤,若你来求情,定会触及伤口。果不其然,劝到一半你便悲从中来,连朕也跟着心酸起来。”

    “父皇……”

    李惊滢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稳了稳心神,便再度求情道:“既然父皇不会将母妃的离世归罪到儿臣身上,又怎能将皇后娘娘的仙近怪罪到守贤头上呢?原本鬼神之说便虚幻飘乎、不能尽信,这是您教过我们的啊!为何父皇此次却听信那个妖道的谗言?”

    李擎煊微微一笑,摸了摸李惊滢的头,淡淡道:“你是最后一个来求情的皇子,所有的事,朕已经心中有数。倒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朕,从没想过要杀守贤。”

    李惊滢闻言一愣。

    “最初宫中流言蜚语四起时,朕就知道是有人想借机除掉守贤。所以,朕想知道是何人如此心狠,连个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于是朕假意传召钦天监商议,本想利用他演出一场戏,平息谣言。结果朕意外发现他竟句句对守贤不利,于是朕明白,既然有人事先收买了他,那就意味着这个流言事出有因。”

    看着李惊滢已经听愣的傻乎乎模样,李擎煊好笑地摇摇头,继续说道:“而朕想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做,便假意对钦天监所言半信半疑。那钦天监为了让朕完全相信,便做出了北方有难的预言,朕有意疏远守贤,便是顺着他们的计划走,想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但是……”李擎煊语音拖长,目光冷了几分。

    “朕万没想到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惊鸿头上。屡建奇功的惊鸿归朝之后必然受到朕的重用,那人便想一石二鸟,先灭惊鸿再毁守贤。与其说是因为钦天监可以观星测日,所以能事先预测到北方有难,朕倒宁愿相信是有人与敌军勾结,出卖了惊鸿驻扎的军营。不然不可能那么凑巧,蒙古大军一偷袭便正是主营,而且直逼惊鸿的军帐。只怕这个小小计谋中所用到的j,i,an细,不止一两个这么简单。有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将宗元安危视若无物,朕怎么说也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李惊滢呆呆地接话道:“所以父皇便故意说要杀守贤,想看看是谁拍手叫好?”

    李擎煊笑而不语,李惊滢愣了愣,当即不依不饶地叫道:“父皇竟戏弄儿臣!”

    “傻孩子,要知这幕后之人心肠歹毒,朕不能不防。你也是储君之一,朕也必须试探一下,希望你不要怪朕对你有这番猜疑。”

    李惊滢急忙摇摇头,璨然一笑:“儿臣倒是要请父皇原谅,儿臣竟以为父皇真的听信了那个妖道的谗言,父皇果然英明,一眼就识穿了j,i,an人的诡计!”

    开怀过后,李惊滢的神情又严肃起来:“父皇将这番话告诉儿臣,是否因为父皇已经知晓谁是幕后黑手?”

    “这是自然。”李擎畊淡淡一笑,看向李惊滢:“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小鬼头猜到没有?”

    李惊滢眸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来,慢慢说道:“是……八皇兄……”

    李擎煊倒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一扬,好似在忍笑:“为何是他?”

    “他劝父皇下旨令守贤出家为僧,失了皇孙身份,又是出家之人,若无父皇圣旨便不能回宫,更无机会与他争储。”

    李惊滢咬住下唇,话语中透出几分颤意:“只是儿臣没有想到六皇兄出事竟也与此事有关……也是他一手安排……他竟然会……”

    “哈哈哈哈!”

    李擎煊的蓦然大笑声令李惊滢有些错愕,李擎煊啼笑皆非的用手弹了一下李惊滢的额头:“难怪你刚才在门口大吵大闹,原来你以为是惊漩的主意?小笨蛋,你的才智果然不及惊漩,连求情的方式都不懂得迂回婉转。”

    “儿臣不明白……”李惊滢愈发不解了。

    “惊漩也同样是为守贤求情,但他与你的方法不同。他一来便大肆赞同朕斩杀守贤,那一瞬间,连朕都以为幕后之人便是他。谁知惊漩话锋一转,说皇族之中出现妖孽一事不宜诏告天下,以免民心动荡,让不轨之徒闻风而动。他的话分析的很有道理,朕也明白他既然说出此话,想必不是真想杀掉守贤。于是朕又向他暗示,朕可以暗中下手,惊漩便说如今宫中流言四起,就算守贤无疾而终,还是会被人传得更加诡异离奇,到时流向民间的危害只会更大。”

    李惊滢不由微微皱眉:“八皇兄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他若有心为守贤求情,又为何要让守贤出家?”

    “傻惊滢,难道只许守贤出家,不许守贤还俗?”

    李惊滢闻言一怔。

    “当他提出让守贤剃度出家,以佛法化去七杀星的煞气时,朕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

    李擎煊语含赞许,微笑着说:“朕若同意让守贤出家,便能暂时保住守贤的小命。他再暗中打点一切,待几年之后,他会另择良机对朕提起守贤,内容不外乎大肆赞颂守贤极具慧根,已被佛法渡化,化解了一身戾气,如今气息祥和,没了七杀星的天命云云。不论朕相信与否,他都会想方设法安排朕见上守贤一面。守贤的样貌与婉情神似,再过几年想必会更加同出一辙,朕难免会动了侧悯之意。到时守贤再表现的乖巧贴心,朕心头一软,便难保不会令守贤还俗,让他再居皇长孙之尊。”

    李惊滢直听得出了神,他完全没想到让守贤出家为僧后,还可以有这一连串的计策让他再恢复身份。

    “但这也可能是父皇宅心仁厚,替他想得深远,可能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李惊滢不服气地嘟囔道。

    “所以朕才说你的才智不及惊漩。他在此事上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朕不肯退让,守贤便是死,所以他便主动退让一步。好似一切是为朕考虑,为李氏皇族挽留颜面,实则他只是想先保住守贤一命。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千千万万的法子再做打算。若这人一死,可就真的没法子可想了。”

    李惊滢无声地垂下头,沉默起来。

    确实,他一心害怕守贤枉死,所以只想着如何让他洗脱罪名、逃过此劫。却没想过让他担下罪名,然后受些苦难,最后让他安然无恙、性命无虞。李惊漩的法子虽然拐了一个很大的弯,最终的结果却与李惊滢相同,而且更容易让一个震怒的皇帝接受。

    在这一点上,李惊滢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不是儿臣,不是八皇兄,更不可能是大皇兄,所以……”李惊滢顿了一顿,慢慢说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四皇兄的y谋?”

    李擎煊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蓝天,眸中的锐光异常犀利骇人:“朕早知惊海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他竟会偏执到这个份上。如今朕已经心中有数,自会有所打算,只待证据确凿之日,便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出这番话的李擎煊不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位冷酷的帝王!

    若李惊海只是设计侄儿、伤害手足,李擎煊会勃然愤怒,但不会动了杀机。但李惊海为了一箭双雕而与敌国勾结,出卖了宗元疆土,延误军机,令宗元痛失无数将领士兵。这一罪名,便足令一个皇帝将他的亲生儿子千刀万剐!

    李惊滢敏感的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从父皇的体内溢出,饶是晴朗暖日,也不由寒冷不已。

    待李擎煊再度看向李惊滢时,目光已经转柔。他拍拍李惊滢的肩,沉声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朕将这番话告诉你,便是知晓你是个藏得住话的孩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惊涛,明白吗?”

    “儿臣遵旨。”

    李惊滢想了想,又问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守贤这件事?”

    “如今流言四起,朕不能无视,若任其发展只会愈演愈烈,所以……守贤这一劫,必然要应。”

    见李惊滢当即就要开口,李擎煊笑着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朕之前便有让他出家之意,朕虽扬言要杀他,却也知道定会有人拼命求情。惊涛长跪不起,百官苦苦哀求,连惊海也虚虚的来劝了两句。这样朕便有了台阶下,改为让守贤出家,过一段时日再让他还俗即可。”

    “可是……”

    李惊滢还是不忍心让一个没断n_ai的孩子呆在那么清苦的地方,而且寺里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和尚,没有女性的温柔体贴,又怎能照顾好一个婴儿?

    眼见李惊滢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个不停,李擎煊知道他还是不肯放弃,不由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你个机灵鬼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李惊滢灵光一闪,璨笑着说道:“父皇,既然宫中都在传守贤是七杀星转世,那咱们就顺着这个传闻走!七杀带有刚克凶恶之意,而禄星便可化解七杀星的刚克,而紫微星则能化恶为权。换言之,只要父皇多陪陪七杀星,再让七杀星见财见宝,不是就可以化灾星为福星吗?若能有七杀星这样的天赐战将为父皇冲锋陷阵,沙场之上必然战无不胜!这样的左膀右臂,父皇不光不应罚,还应该赏呢!”

    李擎煊好笑地拍拍李惊滢的小脑门:“亏你想得出来。不论你再出什么鬼主意,朕都不能再妥协了,不然只会打草惊蛇,更难揪出他们的把柄。最多父皇答应你,待守贤满岁之时便让他还俗,再由寺中主持证明他在寺中熏陶了佛光灵气,再无煞气。到时就算朝中仍有腹诽,也不怕有人借机造势了。”

    李惊滢虽仍有不甘,但也知父皇是为了守贤着想,何况朝中流言确实不能不理,只得悻悻的应了一声。

    于是,李守贤便被宫人强行送到香火鼎盛的浮苍山无相寺出家为僧。李守贤的母妃哭得肝肠寸断晕厥过去,李惊涛也双目红肿,神情悲苦。

    李惊滢虽心有不忍,但也知李惊涛性情纯朴,若将父皇的打算告诉了他,只怕别人稍稍套词便会泄露出来。不得已只能强忍不说,好言安抚。

    待运送李守贤的马车前往浮苍山后,李惊滢当即策马跟上:虽然父皇说过不许向别人透露他的计划,但没说过不许我搅和进来!

    李惊滢决定亲赴无相寺,好好恐吓那群小和尚一番,若敢让他的小侄儿瘦上半两r_ou_,便让全寺的和尚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李守贤便在未足五月之际出家为僧。又在满岁那年,被无相寺的主持率全寺僧人一路颂经咏唱,浩浩荡荡送回皇宫。说是佛祖向主持托梦,曰这位龙子乃天降神将,一身杀气已被佛祖渡化,只要他守在御前一生富贵,便可保宗元国运千秋万代、万古长青。

    李擎煊便下旨说此为天意,让李守贤就此还俗,恢复了皇长孙之尊。

    李守贤在懵懂之际出家,又在懵懂之际还俗,直到他成年以后被封为北镇王时,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而这些,则是后话了。

    为婉情皇后守丧的一月斋戒期满,四位皇子向李擎煊告别之后,便各自出宫回府歇息。

    李惊涛一出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便马不停蹄的奔到无相寺去探望他的宝贝儿子了。

    李惊海闷在宫中一个月无酒、无r_ou_、无美女,当即二话不说直奔烟花柳巷温柔乡。

    李惊漩则是不紧不慢的踱着官步,既不坐轿也不骑马,一路逛着走回漩王府与他的诸多妃妾温存去了。

    而李惊滢,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回府吃顿大鱼大r_ou_好好开个荤。

    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六皇子李惊鸿依然下落不明。而蒙古大军的攻势也不知为何有所减弱,虽然铁勒仍在穷追猛打,但宗元大军也着实轻松了许多,不再形势紧迫。

    这半个月,四兄弟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络,朝中又暂无大事,宫中的气氛再度缓和了下来。

    李惊海的诡计虽然曝露,但李擎煊出于长远考虑而暂时按兵不动。也不知李惊海是否有所警觉,这半个月只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对于结盟之事也不再热衷。李惊滢乐得太平,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谁知,李惊漩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绝世美女,献给了李擎煊。

    据说这美人入宫晋见皇帝之时,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娥无不惊艳叹服,丢了三魂六魄。

    李惊滢也曾有幸惊鸿一瞥,那女子生得柳眼眉腮,艳若三春之桃,俏若九秋之菊,肤如凝脂,靥笑如霞。果然是艳绝六宫的稀世美人,连李惊滢都不由心跳加剧,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李擎煊对这位名唤惜荷的纤弱美人更是爱不释手、千依百顺。惜荷入宫不到五日,便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称号。

    朝中自有臣子为免皇上沉迷女色而荒废政务直言上谏,谁知在惜荷被封为贵妃那天,在朝堂之上艳惊六座之后,这些不利的谏言倒少了许多。

    而惜荷也是个识大体的聪颖女子,知道她独占皇宠已是不易,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良之名誉满诸国,若她想取而代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对皇后之位倒也不在乎了,主动拒绝了李擎煊的封后之意,得了不少人心。

    李惊滢原本还觉李惊漩未免献媚取宠,有伤体统。但见惜荷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俗女,端庄得体,进退有度,父皇也在她进宫后龙颜大悦,心情甚佳,便不再有什么微词。决定只要这个女人不干预朝政、不觊觎后冠、安守本份,他便不会多加干预。

    谁知有一天,李惊滢竟接到惜荷的贴身宫女小雪送来的一封书函,意为宫中有变,邀他秘密进宫商议大事,落款为惜荷。

    李惊滢心生疑虑,便不动声色地试探小雪,小雪便将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

    原来,如今的惜荷是皇上身边的宠妃,最为亲近皇上。于是,朝中有人暗中联络惜荷,要她协助谋害圣上,还拿她远嫁湖北的姐姐一家的性命做要挟。皇上身边全是此人的眼线,惜荷无法向皇上求助,只得冒死向宫外求救。

    除了李惊滢,她也邀请了李惊海与李惊漩,相约三日后丑时于荒废已久的长春宫相会。

    李惊滢收了信函,按小雪的吩咐焚毁书信,表示会按时赴约,便送走了小雪。

    “王爷……福海总觉得事有蹊跷……”福海犹豫地说道。

    李惊滢笑了起来:“没有白跟我多年,你也越来越聪明了。”

    “果然有诈?”福海惊叫了起来:“那王爷您还要赴约?!”

    “惜荷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她邀请了我、四皇兄、八皇兄,却没有邀请大皇兄。”

    李惊滢冷笑一声:“在一般人眼中,太子的权势总应该比其它皇子的权势更大些吧?一个刚入宫不足两月的妃子,怎么可能将朝中动向摸得如此之清?知道这个太子没有什么实权,帮不上忙?”

    微微一顿,李惊滢非常肯定地说:“所以,她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会是谁呢?”福海狐疑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在屋中背手踱步,紧蹙眉头,神情困惑:“这个女子是八皇兄献给父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授意惜荷实行这个计划。只是宫中上下谁不知晓他与惜荷的关系?这一招用的未免太险,不似八皇兄的严谨……”

    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再以此理由开脱。就好像上次在他的漩王府内被刺一事,真是令我百口莫辩。

    想到当日的事情,李惊滢不由自嘲一笑。

    他停住脚步,对福海继续说道:“若说是四皇兄的计谋,那他何时与惜荷勾结?若假设四皇兄花了两个月便骗得惜荷的信任,也未免太高估了四皇兄的魅力。所以由他主使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若惜荷入宫之前便是四皇兄暗设的棋子,连八皇兄都不知情,那又另当别论。”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皇的计策。父皇一直想找到四皇兄的把柄,极有可能设下此计,惜荷当然会鼎力相助。叫上我与八皇兄,只不过是个幌子,意在沛公。”

    “那相较而言,还是皇上的可能性最大?”福海想了半天,问道。

    “不,以父皇的ji,ng明谨慎,这个计谋会更加完美,至少不会如此轻易的被人察觉有异。除非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有意扰乱视线。”

    李惊滢顿了顿,笑了起来:“相反,这件事分析到最后,最合理的人选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大皇兄。因为惜荷说有一人要挟于她,意图对父皇不利,而她找来三位皇子求救,却独独未找太子。所以,太子极有可能便是那个要挟她的人,她自然不能找。”

    “啊?说来说去,怎么谁都有可能,谁都没有可能啊?”

    福海听得越来越头大,抱着脑袋悲鸣起来:“王爷,您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一个邀请便能想出这么复杂的东西,什么可能都被您说尽了,但还是没有答案啊!”

    李惊滢笑着耸耸肩:“只是一个小开端,当然只能猜出这么多,不往下进行我要怎么抽丝剥茧?所以,若我三日后不去赴约,便无法再猜得更加详细了。”

    “王爷,您明知有诈还是要去?”福海愕然道。

    李惊滢也甚为头疼,慵懒的往卧椅上一靠,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喃喃道:“我能想到这些,以两位皇兄的ji,ng明也自然会想到,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呢?去了,便有可能上当。但不去,便不知道下一步的计划……真是头疼啊……”

    第七章

    李惊滢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索性其后几天暗中观察父皇与皇兄他们的神情举动。

    父皇依然是心情颇佳,看不出异端。

    李惊海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也就冷扫几眼,不像前些时日那般热情。李惊滢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结盟’之事,他便不耐的说有要事在身,除了有些焦躁火爆外,倒也看不出其它异样。

    李惊漩则更不用说了,千篇一律的暧昧笑脸,不温不火,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李惊滢只得作罢。

    待到了第三天的约定日,李惊滢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八皇兄那桩迂回婉转却达到目标的计策。随即想到,与其头疼自己要不要去上当,不如去诱骗别人上当,不是更好?

    至于选择谁,李惊滢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李惊海一直认为李惊滢是个马虎鲁莽的笨皇子,而李惊漩则将他看得通通透透,若说他装傻充愣能骗住谁,完全是不言而喻。而且,李惊滢一直忌惮李惊海的心狠手辣,若能因惜荷之事而抓住他的把柄,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于是,李惊滢开始全心全意的在心中算计着如何让四皇兄按时赴约。

    四皇兄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早就发觉到事情不对劲,会不会如约而至很难预料,应该用什么理由促使他一定会去赴约呢?

    李惊滢想来想去,又想到了李惊漩让守贤先担下了罪名再另做打算的计谋,于是想到,不如先让四皇兄相信他会按时赴约,再施计让四皇兄也不得不赴约,不是便两全其美?

    打定了主意,李惊滢却不由暗叹一口气,悲悯自己真得开始向这位八皇兄学习了。

    到了子时七刻、将近丑时,李惊滢提笔给李惊海写了一封密函。

    大意为他从惜荷的婢女口中套出威胁惜荷之人是一位皇子,而且与六皇兄李惊鸿被袭一事有关,并且为表明她所言不虚,惜荷今晚会一并拿出证据。李惊滢表示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以及到底是哪位皇子。

    密函写好后,李惊滢便派福海亲自送去。又想到今晚一过,李惊海必然警觉到李惊滢也绝非善男信女,索性做得更绝,又写了一封密函送入宫中,揭发今晚某后宫嫔妃将在长春宫与相好私通。

    若此事是父皇安排,这份密函只会石沉大海。若不是父皇安排,那今晚赴约之人定会被御林军围捕,既抓住李惊海的把柄,又可替父皇除了身边这个怀有异心的妖妃。真是何乐而不为?

    于是,当夜丑时,李惊滢悠哉的秉烛等候佳讯。

    直至卯时,宫中才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八皇子李惊漩于长春宫勒毙贵妃惜荷,被御林军当场抓获!

    听到传信小太监的汇报,惊呆的李惊滢当场脑海一片空白,连手中茶碗摔落亦不自知。

    怎么会是八皇兄?ji,ng明如他怎么会去赴约?而且……惜荷死了?被勒毙身亡?八皇兄有什么理由会害死惜荷?

    心乱如麻的李惊滢当即换了朝服入宫面圣。一路上左思右想,总也想不透为何李惊海没有赴约,却是李惊漩赴了约?唯一能想明白的,便是李惊漩明显被人陷害了!

    而且……若不是自己写了那封告密的信函,以八皇兄的沉着冷静,发觉不对劲时便会立刻离开,又怎会没有机会逃离,而被赶来的御林军擒获?

    越想手脚便越是冰冷,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害苦了八皇兄!

    李惊滢心焦如焚,匆匆地一路狂奔直冲父皇的寝宫。

    “父皇!八皇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李惊滢一见李擎煊便失声大叫起来。

    李擎煊神情萎蘼,双目布满血丝,听到李惊滢的大叫声后才慢慢抬起低垂的头,那如犹如失控凶禽一般骇人的目光令李惊滢不由心惊r_ou_跳。

    “陷害?是谁陷害了他?”

    李擎煊的声音异常压抑,仿佛在强忍咆哮的欲望:“他自己都没有喊冤!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八皇兄没有喊冤?

    李惊滢一怔,更加惊愕:“怎么会……八皇兄不可能这么做!”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辩白,也没有喊冤,如今正在宗正寺内接受审讯。”

    “宗正寺?!”李惊滢再度失声惊叫:“皇亲国戚进了那里是九死一生啊!父皇,事情尚未查清,不能如此草率就把八皇兄交给宗正寺啊!”

    “是他自己没有否认罪名的!”

    李擎煊一声怒吼,重重的一敲龙案,怒目圆睁:“难道他想承认罪名,朕还要拦着?!你与其来劝朕,倒不如去劝你的八皇兄开开尊口!朕更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惊滢的双唇微微哆嗦起来,脑中思潮澎湃,心乱如麻。

    他知道父皇对于惜荷的死痛心疾首,也能看出父皇对嫌疑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刺痛不已。父皇正是倾向于相信八皇兄是无辜的,才会对八皇兄的沉默更加无力。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知道一切的八皇兄!

    李惊滢当即马不停蹄,直奔宗正寺。

    宗正寺负责处理皇室宗族间的一切事宜。若皇亲国戚犯了国法,刑部不便执刑,很难审理,所以便成立了宗正寺,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大概除了皇帝以外,没有哪个皇子皇孙提及宗正寺不闻风丧胆的。就连皇帝荣登大典之前,对于宗正寺也是又敬又畏,不敢亵渎。

    而此次李惊漩落到宗正寺手中,又是做为谋杀贵妃的疑犯,只怕受些皮r_ou_之苦还只是轻的。

    冲入宗正寺的李惊滢很快便被人拦下,李惊滢见人心切,当即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虽然宗正寺内高手如云,但李惊滢到底是个没有犯事的王爷,宗正寺卿也不敢下重手,便命手下只困不擒,倒让李惊滢一路杀到宗正寺天牢。

    李惊滢一入天牢便当即把大门反锁,将一干追兵拦于门外。见机不妙的狱卒刚想拿起兵器,李惊滢便立刻将剑抵到自己的胳膊上,冷冷道:“谁现在拿起兵器,本王身上的伤就是谁干的!”

    就算是王爷有错在先,但小小狱卒‘误伤’贵体的罪名依然不小,几名狱卒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放心,本王不劫天牢,只跟皇兄说几句话便会乖乖离开,你们也不必费力提防。”李惊滢说罢,又缓缓加了一句:“但若谁敢有所异动,我滢王就记下这笔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滢王已经明言恐吓,几个无名小卒哪敢对作?都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一旁,有个机灵的还急忙将腰间的钥匙递给了李惊滢。

    宗正寺只用于囚禁皇族宗室,所以监牢很少,易于寻找。李惊滢很快便从一扇石门的通气口中看到了神情憔悴狼狈的李惊漩,当即大喊:“八皇兄!”

    李惊漩微微一颤,似乎动了一下,但马上便更加颓废的坐回原地,目光黯淡。

    李惊滢见李惊漩虽一身囚服、头发凌乱,但身无伤痕,不由大松一口气。

    可是李惊滢从未见八皇兄如此神情狼狈,虽然宗正寺的监狱条件比刑部要好的多,但毕竟还是简陋,一向娇生惯养的皇室中人只看着牢中的小桌小椅便会皱眉,更别提床上粗糙的被褥。一想到ji,ng神萎靡的八皇兄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李惊滢便心如刀绞。

    虽然八皇兄尚未受刑实属幸运,但接下来还会否这般幸运便很难说。若案情停滞不前,八皇兄始终不说,便难保宗正寺不会大刑伺候……堂堂漩王怎么能呆在这种鬼地方,吃这种苦!

    “八皇兄,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李惊滢一边低头逐个试钥匙,一边生气地叫道:“惜贵妃死了,父皇非常伤心,而就在案发地的你却什么也不肯说!就算我们相信你是无辜,但你不肯开口又让我们如何帮你?”

    李惊漩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地面,慢慢、慢慢扬起一丝陌生、仿佛有道不尽的酸楚悲凄的微笑:“那不正好吗?你又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你说什么?”

    李惊滢愣了愣,抬头看向淡淡浅笑的李惊漩。当他从那抹淡笑中解析出一丝嘲讽时,李惊滢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枉我一心想要救你,你竟这般小人之心!”

    李惊漩慢慢地看着李惊滢,轻轻扬起嘴角:“你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

    李惊滢气得一踢石门,咬着牙愤恨地说道:“随便你!正如你所说,你死了对我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就继续咬着牙沉默吧!待行刑之时我自会送你一程!”

    “呵呵……”

    李惊漩低低地笑了笑,便再度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悄悄地掩住了那双哀伤的眸子。

    李惊滢恨恨地离开了天牢,而等待他的,是违反宗元律例,擅守宗正寺的惩罚廷杖三十。

    扒去朝服的李惊滢被绑在凳上无法动弹,灌了水银的粗棍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区区三棍便已经令李惊滢皮开r_ou_绽,哀嚎连连。

    而李惊滢一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便更为自己此刻受刑而不值,越是痛得惨叫不断,心中便越是恨李惊漩狼心狗肺。

    廷杖三十,棍棍有声,李惊滢受到二十棍左右便晕死了过去。随后被宗正寺派人送回了滢王府,躺在床上三日无法动弹,伤口火辣锥心,动一下便汗流浃背,夜不能寐。

    福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整日彻夜地守着。李惊滢越想越觉得委屈,每每疼得泪水打转时便更加不甘,索性抱着枕头痛哭一场,把李惊漩骂得狗血淋头。

    到了第六日,李惊滢勉强可以下床慢慢行走时,宫中忽然传来圣旨,宣他即刻入宫。

    李惊滢知道是有关案情之事,不敢怠慢,因有伤在身无法骑马,便乘轿入宫。虽然福海已经替他垫了一层厚厚的软垫,但李惊滢依然一路如坐针毡,难受得冷汗直冒。

    当他好不容易来到父皇的面前时,等待他的,却是父皇y郁恐怖的冷冷注视。

    “父皇……”

    李惊滢觉察到李擎煊的眼神不对劲,不由措词小心起来:“不知父皇急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呵呵,”李擎煊怒极反笑,一把将书案上的两张信纸拨到地上,y森森地说:“你自己看。”

    李惊滢艰难地弯下腰,拾起信函,待看清信纸上面的字迹后,冷汗渐渐渗了出来。

    “一封是密告后宫嫔妃在长春宫与人私通的密函,另一封则是从漩王府搜出来。而字迹,一、模、一、样!”

    最后四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儿臣……儿臣……”李惊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顿时慌乱起来。

    “李、惊、滢!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朕!”李擎煊字字愤恨,怒不可遏:“朕千猜万想,独独没有想过是你策划此事!没想到最后偏偏就是你!”

    “不是儿臣!”

    李惊滢惊得慌忙跪下,已经顾不得全身的痛楚,急急地辩解道:“这两封书函的确是儿臣所写!但儿臣并没有送给八皇兄,而是送给了四皇兄!儿臣也不知这封信为何会到八皇兄的手中!儿臣原本是想,那惜贵妃若是父皇安排,这封信便没有大碍。若她不是为父皇效力,那索性也一并除了她!儿臣确有陷害四皇兄之心,却绝无陷害八皇兄之意!惜贵妃被害一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还有惊海?还有惜贵妃?又跟朕有何关系?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细细说来!不得遗漏半点!”

    李惊滢不敢怠慢,立刻将惜贵妃主动邀请他们三兄弟于长春宫丑时见面一事细细道来。为证明他所言不虚,便请李擎煊派人到滢王府将当日惜荷所送的信函取来。

    当日小雪千叮咛万嘱咐,让李惊滢看过后焚毁信件。而李惊滢多长了个心眼,偷梁换柱,烧了另一封信骗过小雪,才把这个至关重要的证据保存了下来。

    李擎煊识得惜荷的笔迹,知道确为她亲笔所写,不由陷入了沉思。

    李惊滢又如实将他丑时前决定设计李惊海,于是有意制造把柄,编了这封信送给他,想骗他按时赴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会是李惊漩来赴约,而且惜贵妃还会被杀害了。

    李擎煊又审问了福海,福海也发毒誓说当日确实将这封信送到了李惊海手上。李擎煊又派人捉拿小雪审讯,这才发现小雪早已不在宫中,说是犯了重错被惜贵妃赶出皇宫,下落不明。

    李擎煊神情凝重地在殿内踱来踱去,一直长跪不起的李惊滢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但紊乱的思绪令他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一直在拼命的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李擎煊一直没有叫李惊滢起身,待他离开大殿时,李惊滢依然跪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李擎煊又面色凝重地走了回来,深锁的眉头有所舒缓,但眼中的y翳却没有丝毫减弱。

    李惊滢已经神情呆板,木讷地看着李擎煊。

    李擎煊的目光落到李惊滢身上时,忽然意味难明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是无心之失,原想害惊海却害到了惊漩是吗?”

    李惊滢已经没有余力再深思熟虑的斟酌言辞,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好,那朕就当你说的是实话。而你知道,为何最终会变成惊漩落入圈套吗?”

    李惊滢又呆呆地摇摇头。

    “你将信函送予惊海,原是为了激他不得不赴约,因为你也知道此事蹊跷,惊海未必肯去赴约。”

    李擎煊缓缓扬起一丝冷笑:“可是你不知道你送信的对象,正是这个局的策划者。于是他反将这封信送给了惊漩,你的信上并没有署名四皇兄,惊漩认出是你的字迹,以为是你写给他的。惊漩也知惜荷之约大有文章,以为你上了当,于是匆匆赶去阻拦。惊海摸准了惊漩一定会赶到长春宫,于是先行一步,害死了惜荷。原本他没想过可以人赃并获,最多让惊漩确实有过进出长春宫之举,从而难逃嫌疑。而你的告密信,却无意中帮他推波助澜,一举抓获惊漩,证据确凿。”

    李惊滢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但混噩的大脑仍在茫然的理解着父皇所做的推测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朕刚才去宗正寺见到惊漩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擎煊的口吻冷得似冰,被他注视着的李惊滢觉得自己已经被凌冰包裹,寒冷彻骨。

    “朕试探了他。朕对他说,已经发现他府内的信函与朕收到的密告出于一人之手,事有可疑,所以朕正在追查这个笔迹的主人。你知道惊漩是什么反应?”

    李惊滢的瞳孔不由瞪大,李擎煊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终于开了口,而他一开口,便是将所有罪责担下。他说他从未收到过什么信件,府内那封信不知从何而来,怕是有人想栽赃嫁祸给笔迹的主人。”

    李惊滢莫名地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不论怎样急促的喘息都无法顺利地吸入空气。

    父皇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八皇兄终于开口,却承担了罪责?他说……怕有人栽赃笔迹的主人?

    “你知道那时候朕是怎么想的?朕在想,朕低估了惊漩对某个人的情谊,为了保护那人,他不惜付出生命,宁可背负千古奇冤。朕又在想,如果惊漩的这份情谊却在那人的计算之内,那这个人,何其歹毒!”

    “父皇……”李惊滢声音哆嗦,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这件事,你确实可以轻易办到。你故意写信给惊漩,让他以为你上了当,因为你知道惊漩会为了你铤而走险,跑去阻拦。于是,你便事先杀死惜荷,待御林军赶到时,将惊漩一举抓获。你更知道惊漩会为你守口如瓶,绝不会出卖你,于是,你便安然稳妥的除掉了你的对手之一,漩王!”

    “不……不是……”

    李惊滢已经一片混乱,除了摇头,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父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惊滢……”

    李擎煊慢慢扶起李惊滢,动作轻柔,但目光凛冽骇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是你利用了惊漩的情谊,那你比惊海更卑劣千倍、万倍!朕,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毫无情感的冰冷警告,硬生生的令李惊滢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李擎煊松手双手,李惊滢便又软软地坐倒在地,慢慢、慢慢蜷起身子,用颤抖的双手抱住了头颅。眼前渐渐变得模糊shi润,而那一片水雾之中,无比清晰的,竟是天牢内八皇兄那双仿佛有说不尽苦楚的目光。

    原来……他以为是我故意陷害他?难怪他那时的态度那么奇怪,难怪那时他话中带刺,原来,他真得以为我是虚情假意的做做样子……

    而他……却在认为我害他至此的情况下,还是什么都不说的来保护我?明明他心中有话,我明明在恶毒的诅咒着他,他却依然没有说出来,仍然选择为我隐瞒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八皇兄,你好傻……可是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从即日起,没有朕的手谕,你不得离开滢王府半步。违者,以谋反之罪论处!”

    嗡鸣的耳中传入父皇冷冰冰的旨意,李惊滢已经没有力气去接旨,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他自作聪明的想去设计别人,却反被别人设计。他以为可以一劳永逸的除掉李惊海,却被李惊海反咬一口的同时还连累了李惊漩。而他最为后悔的,便是在天牢中,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去伤害一个不惜生命也在默默保护他的兄长……

    很快,李惊滢遭到软禁的消息便传遍朝野。两封信的笔迹都是出自滢王之手的消息也慢慢传开,所有人都认定了是李惊滢陷害了李惊漩,只差最后的证据,便可依法论处。

    李惊滢无视这些传闻,终日窝在滢王府蒙头大睡。实在睡不着时,便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地板出神。

    福海无数次听到李惊滢在梦中喃喃着“菩萨,我好累,让我回到儿时吧,求求你”,然后在梦中流下几滴泪水,喃喃地唤出一声“八皇兄”……

    太子李惊涛因为独子出家,所以终日呆在浮苍山不肯回宫。

    六皇子李惊鸿至今生死未卜,朝中不少官员已经放弃希望。

    八皇子李惊漩因为涉嫌杀害贵妃娘娘,正关在宗正寺天牢内接受审讯。

    九皇子李惊滢亦涉及贵妃娘娘被害一事,被软禁在滢王府。

    似乎五位皇子之中,只剩下李惊海无烦事缠身,李擎煊便召他入宫共同商议朝政,并开始慢慢给予他一些实权。李惊海顿时扬眉吐气,百官巴结奉承,仿佛已经认定了他便是下任帝王。

    而困在府内没有自由的李惊滢,虽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父皇已经开始渐渐对李惊海下手了。

    正在贵妃被害一案未有进展,李惊海如日中天之时,忽然边关传来惊人的喜讯!

    李惊鸿不仅安然无恙,并且以区区万人之力大破蒙古三十万大军!同时手刃蒙古可汗,虏获蒙古可汗的诸多妻儿亲友,一举歼灭几大将军猛将,彻底瓦解了蒙古的攻势!

    李惊鸿凯旋而归,蒙古可汗的首级已经先行一步,正在送往京城。铁勒闻风而退,也偃旗息鼓退回边境之外,僵持一年有余的战事,终于拉下了帷幕。

    李擎煊又惊又喜,惊的是惊鸿竟仅用不到两年便结束了这场应僵持数年之久的战争!喜的是皇儿安然无恙而且还以悬殊的兵力取得了胜利!

    李擎煊当即下旨各州、各郡城门大开,热烈欢迎军队凯旋,又下旨举国欢腾,普天同庆!待李惊鸿归城之日,他将亲自出城迎接。更减免赋税三年,大赦天下,喜上加喜。

    李惊海正在暗懊这个程咬金杀来的不是时候,又听说李惊漩忽然翻供,不再承认罪名,说是被人陷害,于是宗正寺又再度重审。

    又因李擎煊大赦天下,便解了李惊滢的囚禁,李惊滢恢复了自由之身。

    然后,无相寺在天下大喜之际,又将皇长孙李守贤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送回皇宫,更是推翻了之前七杀星祸害宗元的传闻。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李惊海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

    而恢复了自由身,又知道信件一事的李惊滢总是用毛骨悚然的y森目光看着李惊海,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笑。而李惊涛也不知听说了什么,开始下意识地躲避李惊海,若李惊海有心讨好的走上前去,他便立刻很紧张的紧抱住守贤,一脸警惕。

    仿佛大限已至,就连尚在归途的李惊鸿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当日我军被敌方偷袭一事是因有人与敌国勾结,而李惊鸿此番回朝便带有确凿的证据!

    李惊海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而李惊滢则暗自叫好,只等看最后的好戏。

    可是,李惊滢完全忘记了狗急会跳墙,穷鼠会咬猫。自知穷途末路的李惊海竟联合外公虞康起兵造反,包围了皇宫。待李惊滢一觉醒来,已经刀架在脖,整个王府都被李惊海控制住了。

    第八章

    被一路押解的李惊滢不禁长吁短叹,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见识到逼宫夺权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却没想到他的四皇兄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完全应了婉情皇后那一句‘物极则反,机关算尽倒成了一个蠢字’的预言。

    原以为会被押解入宫,谁知李惊滢却被一路押至宗正寺。李惊滢一想到八皇兄尚在牢中,不知四皇兄会如何对他便不由心惊胆战。

    一路被粗暴的推着进了天牢,李惊滢便开始下意识的寻找起李惊漩的身影。

    自上次天牢一别,李惊滢便一直没有机会再探李惊漩。虽然此刻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他还是极其渴望看李惊漩一眼。因为他有千千万万的疑问,想要亲口问一问那个总是与他处处作对的八皇兄,为何会忽然对他呵护备至,甚至不惜背负死罪之名?

    李惊海早在天牢中候着,李惊滢一被推入刑室,便一眼看到被绑在刑室正中血迹斑斑的李惊漩!他惊呼一声,奋力甩开身边的士兵,不顾一切的奔到李惊漩的身边。

    被反束的双手无法将李惊漩自锁链中卸下,李惊滢急的泪光闪烁,失声大喊:“八皇兄!”

    被鞭打得皮开r_ou_绽的李惊漩意识已经模糊,他混噩的抬起头,望着眼前双眸泛红的少年,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滢……”

    微乎其微的沙哑嗓音,几乎无法分辨他说了什么。

    李惊滢的胸口一瞬间锥心的痛了起来,他愤怒的瞪向李惊海,痛声大吼:“你还有没有人性!八皇兄待你不薄!从来没有针对过你!你竟下手这般狠毒!!”

    “你说他?”

    李惊海不屑的冷笑一声,他已经控制全局,毫不掩饰脸上的嚣张跋扈之意,看向李惊漩的目光中泛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是没有正面与我有过冲突,但这些年来,他没少因为你而跟我做小动作!他是很聪明,我也一直没抓住过他的把柄,今日我大业将成,也是时候跟他算算了!”

    “因为我?”李惊滢不由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从他开始卷入这场战争起,八皇兄李惊漩就一直是与他处处作对的一方,何时会因为他而令两位皇兄发生磨擦?

    “你当然不知道。就连我也是在惜荷一事之后,才终于确定他果然暗中偏袒于你。难怪当日我力邀与他结盟除你,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都不为所动。再回想这些年来他的一些所做所为,我才终于明白。”

    李惊海的冷笑看在李惊滢眼中,有种令他不安的莫名惧意。

    “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年你搬离储秀宫时,我已经为李惊鸿和李惊漩这二人而焦头烂额,不可能再让你加入战局!所以你十三岁那年意外频频、横灾不断,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派人暗中对你下手。而你倒也聪明,很快便收敛起来,这些年装傻充楞倒是把我骗得很惨啊……”

    李惊海y森一笑,李惊滢知道他是恨自己在惜贵妃一事上计算于他,更恨他被瞒骗了这么多年。这种到最后才发觉被耍的恨意,要远比一直跟他作对要来得更深。

    李惊滢一语不发,在脑海中细细的分析着李惊海话语中的含义,也因此,随着渐渐理清的思绪而令他的双眸泛起寒光。

    “玄尚欣……是被你毒死的吗?”

    沉寂多年的禁忌,在李惊滢冰冷的发问中再次觉醒,李惊海与李惊漩的脸色都随着这个名字而微微动容。

    玄尚欣,一个大李惊滢两岁的伴读,腼腆文静的像个小姑娘,总是用宠溺的目光追逐着李惊滢顽皮淘气的身影。不曾竖敌,不曾失当,心地善良,人缘颇好,却在十五岁那年中毒身亡。

    那一年,李惊滢十三,刚刚离开储秀宫。

    李惊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带着恶毒的笑意轻声说道:“原本死的应该是你啊,九皇弟。”

    这个答案令李惊滢的眼中倏燃怒火!他用恨不得剥皮剔骨的骇人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李惊海,但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年玄尚欣因毒发而抽搐扭曲的脸孔!

    他七窍流血,紧紧地抓着痛哭的李惊滢的双手,他瞪大浸血的双眸,嘴巴艰难的张合,仿佛有太多的冤屈想要向李惊滢倾诉,又或者有太多不放心的叮嘱想要告诉李惊滢,最后却只能从喉间迸出发黑的稠血……

    最后,御医无力,刑部无能,玄尚欣的死亡以他的入土而宣告结束。没人知道凶手是谁,是为了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埋葬在黄土之下。而他,只有十五岁……

    李惊滢清晰地记得自己跳入正在掩埋的坟坑中,拼命的扒开棺上的黄土,抱着棺材大声的发誓一定要查出凶手,却在毫无头绪的无力感中,慢慢沉默。

    仿佛因为愧对玄尚欣,李惊滢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宫中所有人也配合的不再提起,就让这个名字如黄沙般消散在皇宫的浊流之中。

    原来,那个令他第一次懂得‘死亡’、‘悲痛’、‘无力’的无头公案的真相,只有三个字:李、惊、海!

    “李惊海……”李惊滢的声音压抑颤抖,他竟哧哧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解开了这个谜团……让我知道应该找谁报仇!”

    李惊海放肆地大笑几声:“李惊滢,若不是头几年李惊漩将你保护的太好,你以为自己会有命活下来?其后你能松懈我的警觉,也算是你的本事。但害我错过扳倒你的最佳时机的这笔帐……”

    李惊海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李惊漩。李惊滢自知自己此刻落到四皇兄手中是九死一生,但比起他自身的安危,他的所有心思都集到了八皇兄的身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我与八皇兄素来不和,所谓兄弟情深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四皇兄不会蠢到相信吧?”

    李惊滢有意轻描淡写,心中却忐忑不安。

    他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八皇兄为他做了许多?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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