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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三九章 大阅兵 (中)

    其实大明从没有伯爵不能任首辅的规定,但就像‘非庶吉士不能入内阁’一样,这都是长期下来,约定俗成的。而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太祖皇帝规定,除了皇帝的老丈人外,非军功不得封爵,还得是极大的军功才行,像平息个农民造反,在边境跟蒙古人打一仗之类的,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像阳明公平定宁王之乱那个档次,必须要赢得一场事关国运的战争才行。

    所以文官得封伯爵,就等于在脸上贴了个‘军功赫赫’的标签,试问这样的人物,谁能放心他再当宰相,掌政权呢?当年狄青只不过当了个枢密使,就让文彦博和韩琦寝食难安,一定要将其拿下;王阳明入阁的呼声再高,杨廷和却始终把他压在西南。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当权者心底里的造反恐惧症发作吗?

    沈默倒不为前途担忧,因为他已经迈过了最难的那道坎,成功入阁为相,军功再煊赫,也只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至少隆庆一朝,没有人能动得了自己。但他也不打算这样接受,他已经写好了奏疏,对皇帝说,自己功劳浅薄,不配朝廷以爵禄相赐,愿意为国出征,驱逐鞑虏,待到海晏河清,再请陛下奉赏。

    意思是,我不是不要这个伯爵,只是觉着自己还不够资格。那什么时候才能够资格呢?等我率领大军,把蒙古人从大明的领土上赶出去再说吧。大有汉将军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风范。

    其实沈默在南方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要在未来一段时间离开京城。因为一来,此役事关国运,前线军队构成又极为复杂,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把各方的关系协调好,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先不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了。另一方面,虽然他现在和高拱处在蜜月期,但一山不容二虎的古训,是经过历史检验的。随着改革的深入,以及高拱权力的膨胀,很难想象双方会一直和和美美下去。有道是‘距离产生美’,还不如一内一外,保持距离呢。

    谁知在正式向皇帝提出之前,却横生枝节,发生了有人为他请封伯爵的事件,沈默也就不介意顺水推舟,摆出个大公无私的姿态,也好让那些说他驱逐徐阶的议论噤声。

    只是徐阁老退休之后,还要摆自己一道,这让沈默十分的恼火,本打算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来着,现在看来,实在不能跟老头客气了。

    和高拱、张居正一样,沈默也同样是上午在内阁办公,下午在兵部值守,所以有事要商量的话,都要等到第二天早上的内阁会议。

    这一日比较重要的事情主要有三件,一个是有言官上疏,认为高拱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却迟迟不肯卸任吏部尚书,难免会被人说成是,有专权结党之嫌。希望皇帝能尽快任命新的冢宰,以免高阁老遭受不必要的非议。

    对于这份奏疏,高拱委屈道:“我已经向皇上提出过,辞去天官一职了,奈何圣上不肯答应,我又能如何?”这话说的有些假,至少没法糊弄几位大学士,不过这也让众人明白了他的心迹……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老高显然是一样也不想撒手啊。

    阁员们面色怪异的低下头,任由老高在那里自说自话。

    说起来,这事儿确实是老高不占理,内阁首辅不能兼任吏部尚书,这是开国至今的惯例,还没有人能打破呢。更何况葛守礼已经返回京城,起复圣旨里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葛老是回来接替杨博,担任吏部尚书,为晋党撑起大旗的。

    然而高拱仗着皇帝的纵容,却死赖着不肯挪窝,葛守礼有古君子之风,不跟他一般计较,但晋党其他人可不干了……你这老高怎么回事儿,大家还是盟友呢,咋就这么不讲道义呢?

    其实高拱也是迫不得已,他的吏治改革刚刚铺开,正是需要集中权力、令行禁止的时候,要是把最关键的冢宰一职让给别人,改革肯定要大受影响。为了改革顺利,也只能先亏欠盟友,尤其是他十分钦佩的葛守礼一次了。

    作为补偿,他准备将左都御史一职交给葛守礼。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还人情,高拱很清楚,只有葛守礼这种正直强硬的老臣,才能将言官队伍从低谷中带出来,恢复他们的声誉和士气。

    见没有人出声,高拱便当他们都不反对了,将那份要求他辞去冢宰一职的奏疏淹掉之后,又拿起另一份道:“这是户部和兵部联合提上来的,发行战争债券一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是定向发行。”张居正补充道:“前三期两千万两白银的债券,将由日昇隆认购七成,汇联号认购三成……之后若是还有需要,才有可能公开发售。”

    “借钱打仗啊……”一直默不作声的高仪,这下也忍不住道:“前所未闻啊。”

    “那是以前没人愿意借。”高拱笑起来道:“打仗有人掏钱,不用国库破费,这种美事儿,倒是头一次听说。”

    “日昇隆也不是白帮朝廷。”张居正淡淡道:“他们是有条件的……收复的河套地区,要交给他们开发二十年,朝廷不得中途反悔。”

    “岂有此理!”高仪闻言变色道:“这不成朝廷给他们打仗了么?要是真没钱,不会先不打,何苦要为了这点面子,去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呢?”

    “也不能这样说。”这时沈默出声道:“一来,九边陈兵百万,加上战马,每天的花费折银近十万两,若迟迟没有动作,不仅士气会低落,而且朝廷也消耗不起。二来,蓟辽面对的土蛮部和朵颜三卫,宣大面对俺答所领的左翼三万户,以及甘陕面对的右翼三万户中,数后者最弱,且有强敌在侧,使我们具有战而胜之,胜而定之的可能。三者,如果复套成功,甘陕一线需要防御的地带将大大缩短,到时候节约出来兵力和物力,可以支援宣大、蓟辽,继而争取九边的全线安宁。”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接着缓缓道:“四者,边地开发,一直是朝廷最头疼的大问题,做的话花费太大,且事倍功半,极易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不做的话,就无法稳固边疆,每年会消耗巨额的军事投入。现在日昇隆,或者说是山西商人,愿意主动承担战后开发工作,而且他们将会从第三年开始,向朝廷纳税……就算他们做得不合心意,也不要紧,军队是我们的,官员也是我们的,随时都可以叫停。”

    “这是对边地开发的一次有益的试点,如果在河套取得成功,将来还可以在辽东推广。”这是高拱接过话头,眼睛微微发亮道:“天下黄河,唯富一套。还有关外的黑土地,这都是北方的大粮仓,对大明有何意义,不用赘述了吧?”

    “元翁真是高瞻远瞩,”张居正马屁轻拍道:“我们还在想河套,您却先想到辽东去了。”

    见三人的意见统一,高仪也不想再碍事儿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总之要慎重,以免有伤物议。而且总得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开发吧?”

    “适合农垦的地区,将由他们组织种粮种棉,而牧区则养马和羊。”沈默显然早把工作做足,现在提出来,就是到了批准阶段:“种粮和养马是朝廷的要求,到时候户部和太仆寺将会直接收取抵税……这两样对朝廷的意义南宇兄肯定知道。至于,种棉花和养绵羊,是他们的目地所在。”

    “什么目的?”高仪问道。

    “种棉花是为了纺棉布,苏州研究院发明的飞梭和欧阳纺纱机等一系列装置已经推广开来,使棉纺业的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东南的土地十分有限,导致棉花价格飞涨。而山西商人一直想在东南的经济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所以他们对河套势在必得。基于同样的原因,毛纺业也需要大量的羊毛……”沈默耐心道:“在海外贸易中,前者是量大而稳定的收入来源,后者则不比丝绸的利润小,值得他们下血本控制原材料。”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高仪就明白了,不由咋舌道:“为了赚钱,这些商人还真是敢想敢干哩。”

    “总比让他们走私物资,和蒙古人勾勾搭搭的好,至少这样一来,他们会迫切需要安宁,说不定还真一条能看到希望的路。”高拱感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时间太长了,一摆手道:“至于区区物议,算得了什么?不遭人妒是庸才,同样道理,做事情就会有人嚼舌根,江南你只管放手去做,后方就交给我们,哪个不开眼的敢说风凉话,我先办了他!”伴着高拱杀气腾腾的宣言,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

    “还有一桩,”高拱看看手里的条陈道:“作为‘清丈亩、均粮田’的示范省份,南直、江西和山东三省,都已经推行三个月了,”说着皱眉道:“但效果很不理想……除了江西能基本展开之外,在南直和山东都遭到了士绅地主的强烈抵触,他们派人冒充农民,驱赶官府的丈量人员,抗拒的姿态十分强硬。户部派去的官员,都遭到了他们的软硬兼施,工作全面陷入停滞。”

    众人心说,那几乎是一定的,因为所谓‘清丈亩、均粮田’,简单说来,就是重新丈量土地,划分归属,确定土地纳税等级。然后朝廷便可以此为依据,实施租税折银,也就是一条鞭法。毫无疑问,对于佃户和小农来说,这样的作法有利无害,但对于那些长期隐瞒大量土地的士绅地主来说,则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但不这样做又是不行的,自从张居正掌握户部以来,挖空心思想要扩大税源、增加收入,目前阶段,能增的税都增了……就拿进行试点的这几个省来说吧,普通纳税农户十之八九都照额缴付税银,基本上没有拖欠现象发生,在老百姓身上再挖潜力,那就不是扩大税源,而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然而谁都知道,如果严格按照田亩收税的话,税额起码能翻两番。这多出来的两倍,就是被那些大户隐瞒起来,以及用官绅不纳税名义,逃脱掉的。就像高拱说的,如果不拿这些人开刀,而只把目光盯在老百姓身上,就是逼着造反了。

    “清丈亩一事,说难做,确实难比登天。”这时张居正轻声道:“但真要是下定决心去做,却也不是做不到。”

    “说。”高拱一挥手,不客气道。

    “江西为什么能在一条鞭法的推行中走到前面,庞尚鹏能力出众是一方面。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正德年间的宁王之乱,将江西的宗藩势力一扫而空;而嘉靖年间对严党的清算,又使江西的豪门凋零无算,所以推行新法的阻力就小得多。”张居正带着淡淡的自信道:“所以要破局的方法无它,枪打出头鸟而已,只要把几家宗室和豪门办了,其余人自然乖乖就范。”

    “那几家?”高拱追问道。

    “山东的鲁王和孔家。”张居正面无表情道:“南直隶的……松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几位阁老全都坐直身子,就连沈默也瞪大眼睛,看着张居正,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男子一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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