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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部分

    白鹿原 作者:肉书屋

    第 29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说:“你叫我g啥我就g啥,你随便安置。”白孝武说:“那你就跟车吧!”兔娃

    说:“对嘛。”说着就捞起锨往车厢里装粪。跟车实际是装车和卸车,在粪场装满

    土粪,然后坐到车尾巴上,到地里后,再用一只铁制刨耙粪块从车厢后刨下来。兔

    娃已经练成一副劳动者熟练的c锨装粪的洒脱姿势,不慌不急一锨一锨从若大的粪

    堆上铲起粪块抛进车厢,不时地给手心吐点唾沫儿搓搓手掌。车厢装满以后,兔娃

    用锨板把冒出车厢的虚粪拍打瓷实,防止牛车在圪圪塔塔的土路上颠簸时撒粪块。

    他把一把刨耙架到车厢旁侧,然后从车尾巴上推着车厢帮助黄牛启动。白孝武在旁

    边看着牛车驶出圈场大门,孝义一边摇着鞭子一边吆喝着牲口,扭着尚不雄健而有

    点装势作态的腰肢儿,他忍不住笑了。

    白孝武回到圈场,在粪堆前捞起镢头,把积攒了一年已经板结的粪块捣碎刨松,

    免得把大块的死圪塔拉进麦田压死一坨麦苗。这种简单舒缓的劳动不仅不妨碍思考,

    倒是促进思维更趋冷静更趋活跃,为自己在修庙与修塔重大争议中的失误懊悔不迭。

    那时候,他刚刚回到家看见母亲的灵堂,只有看见母亲灵堂上的束表帛一住紫

    香,才切实地感觉到瘟疫意味着什么,他在无以诉说的悲痛里正好遇见了跪伏在祠

    堂门前的一片男女,看见了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所有脸孔都带着凄楚和企盼。

    三个老者立即包围了他,真惊惶地给他述说小娥鬼魂附着鹿三的怪事,请他为民

    请命,率众修庙,以安置暴死的小娥的魂灵。老者说:“小娥算个啥?给她修个庙

    就修个庙吧!现在得顾全整个原上的生灵!人说顾活人不顾死人。和鬼较啥量嘛!”

    老者又透露给他鹿子霖也是随众人的意思,只有老族长一人执拗着。白孝武架不住

    那种场合里形成的气氛,脑子一热就赞成老者代表众人的动议,心灵慨地表态:

    “我给俺了说说。”……尽管他随后很快冷静下来遵从了父亲的旨意,尽管由他监

    工如期修起了镇邪塔,然而在重大关头的动摇和失误依然留下不散的y影,甚至成

    为一块心病,他总是猜疑父亲因此看穿了他而对他感到失望。白孝武想以自己的坚

    定x弥补过失,终于想到一个重大的行动,再三审慎地考虑之后,觉得肯定符合父

    亲的心意,便决定晚问向父亲请安时郑重提出。

    冬r的太y缓缓冒上原来,微弱的红光还是使人感到了暖意,厚重的浓霜开始,

    父亲拄着拐杖走进圈场,察看儿子们送粪的劳动来了,这当儿孝义驾着车,车厢里

    坐着兔娃进了圈场,年轻人生气勃勃的架式谁见了都不能不感动,白嘉轩破例和孩

    子们说了一句笑话:“今r个上阵的全是娃娃兵噢!”孝义和兔娃得到这句稀罕的

    玩笑式奖励更加欢势,俩人很利索地装满一车粪又吆车趟出圈场了。白孝武感到父

    亲此刻心情不错,便决定把晚间要说的事提前说出来,在拄着拐杖踱到粪堆跟前时,

    他拄着镢头对他说:“爸,我想修填族谱。”白嘉轩显然正在专心察看厩粪沤窝熟

    化的程度,没有料及儿子说出来这样重要的事,不由扬起脑袋瞅视儿子一眼,喉咙

    里随之“嗯”了一声。白孝武解释说:“死了那么多人,该当把他们修填到族谱上,

    过年时……”白嘉轩当即赞成:“好。”白孝武进一步阐释更深一层的用意:“做

    这件事八成在稳定活着的人,两成才是祭奠死者。把死者安置到族谱上祭奠一下,

    活人心里也就松泛了——村子里太栖惶了。”白嘉轩注视着儿子的眼睛点了点头,

    补充说:“就是说到此为止。人死了上了族谱就为止了,活人思念死人也该到此为

    止,不能夜夜天天无止的思念死人,再思念啥也不顶了,反倒误了时辰耽搁了行程

    。” 白孝武很受鼓舞,这件事无疑做到了父亲心上,得到父亲赞许令他情绪高扬,

    然后说出具体想法:“你得先跟子霖叔招呼一声,我是晚辈不好跟人家说这事。”

    白嘉轩纠正说:“你去跟他说。这不是咱们家跟他家两家说这事,这是跟他说族里

    的大事,他不能计较你的辈份儿。”白孝武接受了父亲的话更觉气壮,继续说出深

    思熟虑的举措:“我想把这个仪式搞得隆重一点。好把众人的心口烘热,把村子里

    栖栖惶惶的灰败气氛扫掉。白嘉轩把拐杖c进粪堆赞赏这种考虑:“行啊,你会想

    事也会执事了!”

    白孝武连着两个晚上到鹿子霖家去,都未能见着人,第三天晌午,索x走进鹿

    子霖供职的保障所,看见鹿子霖正和田福贤低声说着话,从他们和他打招呼里有点

    僵硬的神s和同样的僵硬的语气判断,俩人可能正在说着起码不想让第三人听到的

    隐秘的事,他不在意的坐下之后就敞明来意。鹿子霖听了似乎有点丧气:“噢噢,

    你说修填族谱这事,你跟你爸主持着办了就是了。”白孝武觉得受到轻视:“一天

    开启神轴儿的大祭仪,你得到位呀?”鹿子霖毫无兴趣也缺乏热情,平淡地说:“

    算了,我就不参加了,保障所近r事多。”白孝武也不再恳求就告别了,临出门时

    谦虚地说:“我要是哪儿弄出差错惹下麻烦,你可得及时指教。”鹿子霖不在乎地

    摆摆手送走孝武,转过身走回原来的椅子,不等坐下就对田福贤说:“白嘉轩这人

    一天就爱弄这些事,而今把儿子也教会了,过来过去就是在祠堂里弄事!”田福贤

    进一步借着鹿子霖嘲笑的口气加重嘲笑:“一族之长嘛,除了祠堂还能弄啥呢?他

    知道祠堂外头的世事吗?这人”俩人随之继续被白孝武打断了谈话。

    鹿子霖许久以来就陷入一种精神危机当中。县长在白鹿原被公开枪毙震撼了原

    上的男女老少,包括田福贤都惊诧得大声慨叹:“我的天啊!怪道这原上的共匪剿

    不净挖不断根,县长原来是个共匪头子嘛!”鹿子霖作为乡约参与了这场前所未有

    的杀人组织工作,按县上的布置,把本保障所所辖各个村庄的男女,按照甲的组织

    一律排列前往杀场,观看县保安队枪毙共匪县长的现场实景。杀场选择在白鹿镇南

    面的小学校旁边,从东原西原南原北原各个村子集合到这里的人被严格限制在用白

    灰划定的区限以内,白鹿仓的保丁们负责维持秩序。小学校周围的围墙下和大门口,

    由县保安队的保丁们荷枪实弹监卫着,把那些企图窜到墙根下拉屎拉n的村民赶吆

    远离围墙。鹿子霖站在白鹿保障所辖属的村民的队列前头,清楚地看见了全过程:

    两列全副武装的保丁们端着枪走出学校大门,押在中间被五花大梆着的穿中山装的

    人就是郝县长:背脊上c着一个纸牌,两臂被两个保丁挟持着走了过来。全县的头

    头脑脑包括各他的总乡约都坐在临时摆置的主席台上,岳维山坐在正中间。两列保

    丁作扇形分开,郝县长被押到主席台下,他已经直不起筒子,脑袋低溜下去,双腿

    弯着无法站立,全凭着两保丁从两边提夹着。鹿子霖最初从小学校门口瞥见郝县长

    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那被麻捆缚的人不是郝县长,而是儿子鹿兆鹏。

    随后县保安队长和法院院长的讲话,他一概听不进去,岳维山最后讲话也是一个字

    都听不进耳朵。鹿子霖的耳朵里呼呼呼刮着狂风,响成一片,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猜

    估:郝县长站立不住究竟是吓软了,还是腿断了腰折了直不起筒子?说吓软了不见

    脚颤抖,说被打残了又看不见伤势。最后执行枪决命令时,郝县长被跑动着的保丁

    拖到了围墙根下,鹿子霖看见郝县长拖在地上的双腿有一只脚尖竟然朝后翘着,他

    才弄明白双腿肯定打断了骨头。一排保丁端着枪瞄住五六步远的跪伏在地上的郝县

    长,然后扣枪码子。枪声很大,却没有村民们企望的惊险。鹿子霖在杂乱的枪声里

    又一次出现幻觉,那个被乱枪击中而毫无反应甚至连一声呻吟也没有的人,不是郝

    县长,而是儿子兆鹏。

    散场之后,凡乡约以上的官员被集中到学校一间教室里,岳维山对他们进行训

    话:“我首先向诸位检讨我的失职,共匪头子郝跟我住一个县府院子,低头不见抬

    头见,他能在我眼皮底下稳做好几年县长,可见我麻痹到什么程度。诸位以我为鉴,

    认真自省是否也是麻痹大意?我们滋水县在全省是共匪作乱甚烈的地区,白鹿原又

    是本县的红窝子。本县的头一个共匪就出在白鹿原上,共匪的第一个支训还是先在

    这原上成立的……郝作为本县的匪首根子已被除,我们务必趁其慌乱之机搜挖那些

    毛毛根,一定在要本原乃至全县一举廓清共匪……”鹿子霖耳朵里还在断断续续刮

    着呼隆隆响的风声,总是猜疑岳维山瞅着他的眼神和瞅着别人的眼神迥然不同,及

    至散会后这预感终于被证实,田福贤截住已距出教室门坎的他说:“岳书记要跟你

    谈话。”

    谈话的地点改换到校长的小屋子。校长殷勤谨慎地给每人倒下一杯茶后知趣地

    走开了。屋子里只有田福贤作陪。岳维山直言不讳地对鹿子霖说:“你设法帮助我

    找找鹿兆鹏。”鹿子霖脑子里轰然一声,急忙分辩:“好多年出没和他照过面,上

    哪儿找去?”岳维山瞅着他涨红的脸用手势抑止住他,说:“你拭见他或者偶尔得

    到他的消息,你给他说,我期待他回滋水跟我共事,我俩合作过一次还合得来。给

    他说明叫响,我请他回滋水来做县长,把他的才学本事用到本县乡民的利益上头。

    我俩虽然是政治对手,可从私j上说,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我一向钦敬兆鹏的才

    华学识,这样有用的人才如果落到郝县长的下场,太可惜了!”鹿子霖听着这些诚

    挚的话,耳边的风声止息了,情绪十分专注,努力捕捉这些话语之外的信息,以判

    断这些话的真诚程度和圈套的可能x。岳维山说:“我得回县里去了。你呀,可甭

    使我的一番苦心付之流水。一句话,我期待跟他再一次合作。”鹿子霖再三斟酌之

    后,还是委婉地申述难处:“鹿兆鹏早都不是我的儿子!好几年了我连一面也见不

    上……”说着瞅一眼田福贤。企图让他给作证。田福贤却摆一下圆圆的光脑袋说:

    “你还没领会岳书记的意思。”岳维山笑笑说:“是啊,你的话我全信,可说不定

    也有撞着他的机会。我都意料不到地撞见他了。你是他爸……更有机会撞见。”鹿

    子霖已经听说过岳维山和白孝文在朱先生的书院撞见鹿兆鹏的事,立即搭话说:“

    岳书记,你应该当场把他打死!”岳维山依然笑笑说:“我不忍心。我等待着跟他

    二次携手合作。”

    鹿子霖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反覆嚼磨,企图揣透岳维山谈话的真实目的,尤其是

    以枪毙郝县长作为谈话的大背景,三天三夜冷静艰涩的嚼磨分析的结果仍然莫衷一

    是。第四天后晌,鹿子霖找到白鹿仓,想从田福贤口里再探探虚实。鹿子霖首先作

    出完全信赖岳维山的神气说:“岳书记这人太宽宏大量了喀!我要是能摸准兆鹏在

    哪达,我把他捆回来送到岳书记跟前。”田福贤平静地说:“你先到城里去碰碰,

    在亲戚朋友那儿走走问问,这机会可是不能丢掉。”鹿子霖作难地说:“他现在那

    个模脑儿敢到哪个熟人家去?”田福贤还是坚持说:“找不见没关系,还是去找找

    为好。将来我见岳书记也好回话,说你尽心找来……”鹿子霖得着话茬说:“岳书

    记是不是要我去找?”田福贤瞪他一眼,直率地说:“子霖,你这人脑瓜子太灵!

    太灵了就把好好的事情想到甭处。你先去找找嘛!找着了鹿兆鹏,于你也好嘛!找

    不着也不问你罪嘛!”鹿子霖便做出决心听从的坚定的口声说:“好哇,我去找!”

    鹿子霖第二天下午进城先找到二儿子鹿兆海,把岳维山亲自找他谈话的大背景

    和谈话内容一字不漏一句不错地复述给兆海,让兆海帮助他分析岳维山的真实用意。

    兆海听完就抱怨父亲说:“爸,你真糊涂!这样明明白白的话你还掂不来轻重揣不

    准虚实?”随之气愤地说:“这是欺侮你哩!”鹿子霖闷住头不吭声。兆海说:

    “岳维山毙了郝县长很得意。他明知兆鹏不会投降,故意拿这话给你亮耳,他是猜

    疑你跟兆鹏可能暗中还有拉扯。你连这绞绞都翻不清?”鹿子霖说:“我想到这一

    步,只是不敢肯定是这一步,我还想了好几步。”兆海说:“他肯定对你当乡约起

    了疑心!”鹿子霖说:“这一步我想到了。”兆海生气地说:“你到哪儿找兆鹏?

    他再说这话你问他‘你到处悬赏都逮不住,我哪能撞见?’鹿子霖苦笑一下:“我

    怎能这么跟人家说话!”兆海强硬地说:“你不好说我跟他说。这人贱毛病不少!

    ”鹿子霖担心地说:“你可不能冒冒失失惹事。”兆海说:“你既然进城来了,就

    在这儿住几天,吃几天羊r泡馍看几场戏,回去就说你没找见,看他能把你吃了不

    成!”

    鹿子霖住兆海那儿,每天早晨到老孙家馆子去吃一碗热气蒸腾的羊r泡馍,

    晚上到三意社去欣赏秦腔。他心里唯一犯疑的是,儿子兆海官至连长,军队上的连

    长比滋水县的岳书记还大吗?怕是未必。可是从兆海说话口气里,可以明显听出来

    ,岳维山不算个啥喀!吃羊r泡馍看秦腔戏无疑都是鹿子霖的喜好,这样逍遥舒悦

    的r子过了三天,第四天后晌儿子兆海回来了,一边解腰里的枪盒子,一边说:

    “今r个把那个玩艺儿给耍治了一回。”鹿子霖愣眨着眼问把谁耍了,兆海轻蔑地

    说:“岳维山小子!”

    鹿兆海拉上团长乘一辆军车奔到滋水县,径直踏进岳维山的办公房,腰里别着

    系溜着一把牛皮筋条的手枪,介绍说:“这位是国民革命军十六师三团冉团长。”

    冉团长反过来介绍鹿兆海说:“这是一连连长鹿兆海。他令尊是你的下属,白鹿保

    障所乡约鹿子霖。我们是专为鹿乡约事来拜望岳书记。”岳维山眼里流泄出一缕不

    易察觉的惊疑,却又不失礼节:“二位有啥事尽管说,我尽力为之。”冉团长装作

    直愣愣的口气问:“你跟鹿乡约谈了一回话,把老汉吓的三天三夜吃不下睡不着,

    跑到城里住在鹿连长那儿不敢回原上咧!”岳维山笑笑说:“误会误会,纯系误会。

    我不过是让令尊见到鹿兆鹏时劝劝他,我是让兆鹏回滋水做县长。令尊想到其他地

    方去了。”鹿兆海这时候才开口说:“你悬赏。你把这难题出给家父不是为难他吗?

    ”岳维山解释说:“卑职绝对没有难为他的意思。令尊是本县很称职的乡约,我很

    信赖他。出于这一点,我才期望令兄把才能用到村县国民革命大业上来。”鹿兆海

    说:“你有好心也得看看实际,兆鹏闹农协跟家父闹翻早成了仇人冤家,原上谁人

    不知?你要是还对他存有戒心,他就里外都不好活人了。”岳维山优雅大度地摆摆

    头说:“我也知道这码事。对令尊我向来信用不疑。”鹿兆海说:“原上纷纷扬扬

    传说,家父要是j不出兆鹏,罢免乡约事小,还要押他当人质。”岳维山轻松地笑

    笑:“谣言不可信。当着三位的面我说一句,本人只要在滋水,令尊的乡约就没有

    能替代。你回去可以给令尊说清楚,让他解除误会。”鹿兆海虚张声势说:“我爸

    那人看去精明强千,实际上胆子小得很,p大一点事就吓得天要塌下来一样。我这

    几年耍枪子摔半吊子闯荡惯了,怎么也想不到他怎么会越来越胆小。我说我拿这‘

    九斤半’(头)给你仗胆你还害怕啥呢?”岳维山听着这些威胁的话十分恼火,却

    不能不继续和颜悦s:“误会纯属误会。”鹿兆海说完了要说的话,并已达到示威

    目的的恰当火候,冉团长出来圆场子说:“岳书记把话说明了没了旁的用意,这就

    好了,我们也不打扰了。”俩人便告辞出来,在灰败狭窄的县城街巷里转悠了半天,

    故意昂首挺胸在县府门口踯躅,根本不屑一顾站岗的县保安队兵丁。

    鹿子霖听了兆海的学说,哈哈大笑,畅快的嘲笑岳维山:“哎呀,我只说岳维

    山在滋水县顶牛皮了,他一上白鹿原跺得家家户户窗门响,没料到他也犯怯,怯那

    把铁狗娃嘛(手枪)!我还当他谁也不怯哩?”鹿兆海鄙夷地说:“我说这人贱毛

    病多喀!”鹿子霖听从兆海的意愿继续在城里吃羊r泡馍看秦腔戏,有意拖延回原

    上的时间以冷淡岳维山的谈话。半月后,鹿子霖自己都可以摸到脸颊上增加了r块,

    才决定回去。冉团长特意要派车把鹿子霖送上原。鹿子霖说,“算了算了,咱摆那

    个阔气抖抖威风,看地方上哪个狗求猫的东西还敢给你上垒窝?!汽车一路开进白

    鹿镇,又开到白鹿仓门口,田福贤以为政府要员亲临本仓,急忙奔出院子迎接,没

    料徕上鹿子霖父子和另一个军官,他们按路上议妥的办法,由冉团长说话:“田总

    乡约,请多关照兆海家翁,军人也就在外安心赴死了。”田福贤僵硬地连连笑着应

    着,礼让他们屋里坐,冉团长和鹿兆海登上汽车就走了。

    鹿子霖开始了他一生中最洒脱的r子。他对保障所的事情除了非自己亲自j涉

    不可的大事出面做一做,其余一概j给桑书手去应酬:某某村某某人的某某事你就

    这样办,某某村谁谁谁的那件事你就照我说的那样弄。他腾出身来到处去闲逛去喝

    酒。镇子上各个店铺的掌柜全是他的朋友和酒仙,白天要是错过了喝酒的机会晚上

    一定去补上。本保障所所辖属的各个本子以及更远些的村庄都有他的相好和朋友,

    他有时空荡着手一进门就呛喝:“老哥,快叫嫂子给咱取酒。”有时候进门先把怀

    揣的酒瓶往桌子上一墩,就爽快地叫起来:“弄俩菜吧弟妹。万一啥菜都没有,就

    切一碟子萝卜丝儿。”他常常喝得似醉非醉,一身轻松地回到屋里。女人忍不住说:

    “我看你到城里走了一回,酒瘾越发大咧?”无论什么公务和家事都不再对他构成

    负累,也不影响他跑酒谝闲话的兴致。只是每天回家进门瞅见兆鹏媳妇淡漠冰冷的

    模样,就不由得心里一沉,他可怜儿媳在家里守活寡的尴尬处境,但又莫可奈何,

    如果不是冷先生的女儿,而是任何旁人的女儿,他就会打发她趁早离开这个家庭,

    起码不致让做阿公的他也背上心理负担,面对亲家冷先生那冷悛的脸孔,他也无颜

    说出这样的话。他揣着一瓶酒走进冷先生的中医堂,懊恼地述说岳维山对他的戒忌,

    又得意他说在城里吃羊r泡馍看秦腔戏的好光景,最后于微醉中借助酒兴吐出来心

    病:“先生哥啊!兆鹏这狗r的把一家人把亲戚朋友都招祸带灾了!我一个好端端

    的家庭全给他搅得稀汤寡水……”他这样很有分寸绝不直接触及儿媳尴尬的慨叹,

    意在取得冷先生的谅解。冷先生说:“英雄败在儿子手啊!”鹿子霖就要这句话,

    这样就可以保持友好往来。

    鹿子霖的行为引起田福贤的警觉。田福贤到县上开会,岳维山于会后单独找他

    谈话,询问鹿子霖究竟跟鹿兆鹏有没有暗中牵扯,而且严肃地盯着田福贤红光满面

    的脸说:“我相信你明白。你可别给我弄个‘两面光’的家伙!”田福贤瞪着露仁

    眼肯定地答覆:“没事。鹿子这人我里外尽知,心眼不少。可胆量不大,还没有通

    匪的脏腑。”岳维山鄙夷地说起鹿兆海借助团长来县上给他示威的事:“两个岳痞

    二求货!他们懂个p,居然来要挟我。”田福贤顺应着岳维山的鄙夷的口气嘲弄说:

    “是人不是人的只要腰里别一把枪,全都认不得自个姓啥为老几了!”心里却顿然

    悟叹起来。怪道鹿子霖从城里回来浪浪逛逛,原来是仰伏仗腰里别着一把盒子的二

    儿子的威风,未免有点太失分量了。

    田福第二天找到白鹿镇保障所,一开口就毫无顾忌地讥刺鹿子霖:“你这一程

    子喝得美也r得欢。”鹿子霖腾地红了脸,惊异地大声说:“啊呀老弟,你咋跟兄

    弟这样开口?”田福贤依然不动声s地说:“你到处喝酒,到处谝闲传,四周八方

    认g亲。人说凡是你认下的g娃,其实都是你的种。”鹿子霖愈加涨红了脸:“好

    些人把娃娃认到我膝下,是想避壮丁哩!我这人心好面软抹不开,当个g大也费不

    着我的啥。你甭听信那些污脏我的杂碎话!”田福贤说:“有没有那些事,只有你

    心里清清白白,我也不在乎;你精神大你去r,只是把保障所的正经公务耽误了。

    你就甭说我翻脸不认兄弟!”鹿子霖心虚气短地强撑起门面:“啥事也误不了,你

    放心。我爱喝一口酒,这也不碍正经公务。”田福贤这时说起鹿兆海给岳维山示威

    的事:“何必呢?他是个吃粮的粮子,能在这里驻扎一辈子?”鹿子霖脸上的血骤

    然回落,后脊发凉,这是一句致命的历害的话。田福贤不说团长更不提鹿兆海的连

    长,而是把他们一律称为“吃粮的粮子”;作为不过是为了吃粮的一个粮子儿子,

    当然不可能永生永世驻扎在城里,他也不可能永远到儿子那里去享受羊r泡馍和秦

    腔;一旦儿子撤出城里,开拔到外地,还能再指望他腰里系上盒子,乘着汽车给老

    子撑仗胆吗?而岳维山作为真正的地头蛇,却将继续盘踞在滋水县里。鹿子霖看透

    世事之后的今天,才发觉自己眼光短浅,于是,诚恳地对田福贤说:“年轻人不知

    深浅啊!老兄你再见着岳书记时,给道歉一句,甭跟二杆子计较。”田福贤却继而

    不松地对他实施挖心战术:“年轻人耍一回二杆子没关系,咱们有了年纪的人可得

    掌住稀稠不能轻狂……”俩人,正说到j紧处,白孝武找鹿子霖商议增补族谱的事

    来了……打发走白孝武,……对田福贤摊开双手不屑地说:“白嘉轩这人,就会弄

    这些闲啦啦事!”

    不常的r月就像牛拉的铁箍木轮大车一样悠悠运行。灾荒瘟疫和骤然掀起的动

    乱,如同车轮陷进泥坑的牛车,或是窝死了轮子,或是颠断了车轴而被迫停滞不前;

    经过或长或短的一番折腾,或是换上一新车轴,牛车又辙印深凹的土路上吱嘎吱嘎

    缓慢地滚动起来了。白嘉轩坐在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坐过的生漆木椅上,握着父亲

    以及父亲的父亲握过的白铜水烟壶呼噜呼噜吸着烟的时候,这样想:他站在院里望

    着烟岗笼罩的巍峨南山这样想:夜晚,当他过足了烟瘾跑够了茶水,躺上空寂的上

    坑上时尤其忍不住这样想,他已经从具体的诸如年馑、瘟疫、家协这些单一事件上

    超脱出来,进入一种对生活和人的规律x的思考了。死去的人不管因为怎样的灾祸

    死去,其实都如同跌入坑洼颠断了的车轴:活着的人不能总是惋惜那断轴的好处,

    因为再也没有用了,必须换上新的车轴,让牛车爬上坑洼继续上路。他拄着拐仗。

    佝偻着腰,从村巷走过去,听见从某个屋院传出女人哭儿子,或丈夫的悲戚的声音,

    不仅不同情她们,反而在心里骂她混帐!因为无论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和丈夫,在任

    何人来说都不能保证绝对的完美,不可能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因为好的父亲母亲儿

    子女儿和丈夫,一旦遭到死劫就不会重新聚合了,即使你不吃不喝想死想活哭断肠

    也不顶啥喀!一根断折的车轴!再好再结实的车轴总有磨细和颠断的时候,所以死

    人并不应该表现特别的悲哀,白嘉轩对仙草的死亡也深感悲哀。以至很长一段r子

    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的肯定不单是她每晚小心地顺着他的脚腿伸溜下来的湿热

    的r体,也有她在屋院里走路的那种沙沙的声音,散发到庭院炕头上的一种气息,

    或者是有别于影像声音气息的另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所有这些也都确凿不存在了。

    他的超人,在于他能得出仙草也是一根断袭的车轴这样非凡的结论。白嘉轩在思索

    人生奥秘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古流传着的一句咒语:白鹿村的人口总是冒不过一千,

    啥时候冒过了肯定就要发生灾难,人口一下子又得缩回到千人以下。他在自己的有

    生之年里,第一次经历了这个人口大回缩的过程而得以验证那句咒语,便从怀疑到

    认定:白鹿村上空的冥冥苍穹之中,有一双监视着的眼睛,掌握着白鹿村乃至整个

    白鹿原上各个村庄人口的繁衍和稀稠……

    白嘉轩赞成儿子孝武增补宗谱的举措,正是他死人如断的轴的结论形成的时候。

    白孝武独当一面开始了补续族谱的神圣使命,从三官库请来和尚,为每个有资

    格上族谱的亡灵诵经超度。庄严而又简练的程序是,按照白鹿两姓的辈分自高至低

    ,同辈人再按照年龄长幼排出顺序,先由死者的儿子或孙子代表全家人点燃三支紫

    香c入香炉,然后率死者的男女孝子长揖重叩三匝,跪在灵桌有垂首静立恭候;白

    孝武在砚台里膏顺毛笔尖头,悬腕将死者的名字填写进印红的方格,再放下毛笔对

    死者行三鞠躬礼;孝子们再三叩首后退离出祠堂;五个小班子乐人在孝子跷进祠堂

    大殿门歇时便奏起悠扬的乐曲,乐曲吹奏到整个仪式完毕,孝子退出祠堂才告一间

    歇;和尚在孝子长揖重叩三拜之后开始敲响木鱼,诵念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待和尚

    闭起嘴巴不敲木鱼时,乐人再接着吹奏,白孝武严肃恭谨地将所有死去的十六岁以

    上的男人和嫁到白鹿村的女人都填进一块方格,而本族里未出嫁的女子即使二十岁

    死了也没有资格占领一方红格。这件牵扯到家家户户的神圣活动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或失误,自自然然提高了白孝武在族人里的威望。

    白嘉轩只是在开头展放族谱神轴和结束后重新卷起神轴时才来祠堂,和全体族

    人一起叩拜。在仪式结束时,白嘉轩从一个个男女的眉眼里看到了族人们轻松的神

    情,于是不无激扬地对族人们说了一句:“总不能叫牛车老窝在坑里,得让车轮子

    上路滚起来嘛!”

    鹿子霖始终没有进入祠堂。他家没有亡灵超度,不需上族谱并不是因由。白孝

    武在家里向父亲全面叙述这个浩繁的仪式时,没有忘记这一点:“展轴和卷轴之前,

    我都给他说了时r,那人还是没见露脸。”白嘉轩说:“你把他当个人,跑圆路数

    就行了。他来不来不算啥。我看那人一程子又张张狂狂到处窜。人狂没好事,狗狂

    一摊屎喀!轻狂的……”

    白嘉轩开始着手给三儿子孝义娶妻完婚的事。他指使孝武请来了媒人,再指令

    孝武媳妇炒下四盘菜,温了一壶酒,说:“下来的路须得你跑。”媒人吃了喝了,

    就乐颠颠地跑到女方家里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去了。白嘉轩把自家应该筹

    备的巨细事项,一一j待给孝武去承办。首先一件事是淘粮食磨面,石磨一天顶多

    磨三斗麦子,须得提早动手,而且必须估计到腊月里常常不出太y,无法淘晒粮食

    要耽搁磨面的可能。这件单纯的活路j给脑子不大灵活的鹿三去办,经管牲畜的事

    就由兔娃接替鹿三,年轻人常常耐不住石磨悠悠转动着的寂寞。白嘉轩对孝武的安

    排做了纠正:“让孝义磨面。他那个x子须处在磨眼里磨一磨。”

    三儿子孝义对哥哥孝武的指派瞪起眼睛:“我送粪拉土轧花。哪项活儿不比磨

    面重?叫我磨面转磨道,我嫌瞀乱!”

    当祠堂里敲馨育经的和声停止以后,孝义和兔娃把积攒在圈场里的粪肥全部送

    进麦田,又从土壕里拉回七八车黄土,晾晒到腾空了粪肥的土场上g后用小推车收

    进储藏g土的土棚。

    秋天的y雨和瘟疫耽搁了g土的储备。他和兔娃吆着牛车走向土壕,常是在浓

    霜蒙地的大路上辗下头一道辙印,把湿土铺开到圈场上去晾晒,俩人饥肠辘辘走进

    灶房吃两个烤得焦黄酥软的蒸馍,然后再跨进花房踩踏轧花机。在灶下烧火做饭的

    孝武媳妇给灶堂里烤烘着一堆馍馍,让g活g饿了的人先打个尖,也可以堵住爬出

    被窝就要馍吃的孩子的嘴。她对狼吞虎咽的兔娃耍笑说:“兔娃,你跟人家孝义跑

    那么欢做啥?孝义是想娶媳妇哩,你蹦啥哩?兔娃明白这是说耍话,不在意地笑笑。

    孝义只顾大吃大嚼,不理会嫂子的挑逗。俩人十分默契十分融洽,欢欢蹦蹦踩踏着

    轧花机。

    孝义对孝武把他和兔娃分开的分工无法接受,就去找父亲申辩。白嘉轩说:“

    是我叫你转磨道的。”孝义愣了一下瞪了瞪眼。白嘉轩依然平稳地说:“你要成家

    了。成了家你就是大人,不是碎娃了。得在磨道里磨磨你的野x子。”

    孝义就从早到晚r复一r囚在磨房里,跟着黄牛或红马的p股,揽起磨台上磨

    碎的麦粉,再倒进箩柜,然后就摇起摇把,咣当咣当单调的声音磨得耳朵都木了。

    鹿三走进来,木然地攥住摇把说:“你出去耍耍。”倔拗的孝义把鹿三推出磨房门

    说:“我准备在磨道里把我磨成你。”

    白嘉轩沉静地把握着各路准备事项的进展。在他看来,娶媳妇不是完成一项

    程序,而订亲才是费心劳神的重要环节;能否给儿子娶回来一个合适的配偶,关键

    不在娶亲而在订亲。白嘉轩闲时研究过白鹿村同辈和晚辈的所有家庭,结论是所有

    男人成不成景戏的关键在女人。有精明强g的男人遇着个不会理财持家的女人,一

    辈子都过着烂光景;有仁义道德的男人偏配着个粘浆子女人,一辈子在人前头都撑

    不起筒子;更不要说像黑娃拾烂菜帮子一样掇下的那种货s了,黑娃要是有个规矩

    女人肯定不会落到土匪的境地。他给孝义订亲时偏重考虑的是儿子的脾x,得选择

    一个既有教养,而且要稍微活泛一点的女子,意在弥补孝义倔拗的天x。从媒人介

    绍的五六个对象中反复对比鉴别,白嘉轩瞒着媒人托亲措友打听探询,最终定下西

    康村的一个女子。在这个女子用小推车推着她妈到冷先生的中医堂就诊时,白嘉轩

    在内室亲眼观察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后,才拍了板,把粮食灌齐,把棉花扎

    成捆j给了媒人。白嘉轩心里十分满意,这是三个儿媳妇最称心最完美的一个。给

    孝文订亲时,主要考虑到家里急需帮人,因而给孝文订下了一个比孝文大两岁的壮

    实女子,但其余备方面很是一般;给孝武订亲,原是冷先生托人提出愿结亲家,他

    已经没有再选择的余地,不过这媳妇还算不大走样顾得住场面,只是不大精灵;只

    有给三儿子孝义订下的这个媳妇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子。

    正月初三举行的婚礼鼓舞起整个村庄的热情。这是瘟疫结束后第一顶在村巷里

    闪颠的花轿,唢呐奏出的欢乐乐曲冲散了死巷僻角的凄冷,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

    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因为是德高望重的族长儿子完婚,白鹿两姓几乎一户不缺

    都有人来帮忙,鹿子霖成为这场婚礼的当然的执事头。他清明又洒脱,把整个婚礼

    指挥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他不时与当执事的男人和帮忙的女人调笑耍逗,笑声显

    示着热烈和轻松。白嘉轩作为主人,不宜指拨任何人,里里外外只能依赖执事头儿

    鹿子霖,他起始就对鹿子霖说:“哥把全套j给你了。”鹿子霖说:“你放心吸水

    烟去!我今r碰到喝一盅的好机会咧!”

    这场婚娶仪式最不寻常的是朱先生偕夫人的到来。朱白氏陪着母亲自赵氏有说

    不完的话题,朱先生被白嘉轩迎接到上房西屋自己的寝室就坐,这两个人坐到一起

    向来没有寒暄,也没有虚于应酬的客套和过分的谦让,一嘬茶水便开始他们想说的

    实事。朱先生不吸烟不喝酒,抿了一口淡茶:“孝文想回原上来。”白嘉轩没有应

    声。

    腊月根上正筹备这场婚事的最后阶段,白孝文曾指使两个保安队兵丁带来了一

    摞银元,并有一封家书,就他将在正月初一回原来给nn和父亲拜年,顺便参加三

    弟的婚礼,那一摞银元算是对小弟的一份心意。白嘉轩看罢信又把信瓤装进信封,

    连同那一摞银元一起塞到他的手里说:“谁j给你的,你再j给谁。”即不问两个

    保安队兵丁喝不喝水,更谈不到管饭吃,拄着拐杖走到院子,对着厦屋喝道:“孝

    武送客。”

    白嘉轩吸罢一袋水烟,做出与已无关的神态说:“他回原上由他回嘛!我没挡

    他的路喀!”朱先生不由得自失地笑笑,白嘉轩还是钻了他的话里的空子,因为孝

    文已经分家另过,而他自己的家早已被鹿子霖卖去拆掉了,白孝文在原上根本就没

    有家。朱先生说:“他想回来给你认错,也想给他妈上坟。”白嘉轩这才明白了似

    的悟叹:“噢呀,他是想进我的街门呀?”说着转动一下突出的眼仁装楞卖呆:“

    我不认识他呀!他给我认什么错?”朱先生并不惊奇,这是早就预料得到的磕绊,

    沉稳地说:“你不让孝文回来,说不过去,于理不通。”白嘉轩说:“我早都没有

    这个儿咧!”朱先生说:“可他还是你的儿。他学瞎,不认他于理顺通,他学为好

    人,你再不认就是于理不通。”朱先生说到这儿就适可而止,把回旋的余地给白嘉

    轩去思量,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到村里去转转。”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我

    忘了告诉你,孝文升营长了。”白嘉轩扬起脑愣了一瞬,扭一下脖子使劲地说:“

    他当上皇上也甭想再进我这门。”

    朱先生走出白鹿村,进入冬r淡凄的y光照耀下的田野,薄薄的上层凝冻了的

    积雪覆盖着田畴,麦苗冻僵变硬的稀疏的叶子从雪层里冒出来。大片大片罂栗的幼

    苗匍匐在垄沟里,覆盖着一层被雨雪浸黄变黑的麦草。生长麦子的沃土照样孕育毒

    药。他再也没有吆一犋杖昝烟苗的凛凛威风了。政府发了加征烟苗税的政令,而不

    再强行禁烟了。烟田税收趣禾田十倍以至几十倍,可以增加县府的银库;百姓初始

    惊恐,随之便划算清里外帐,“土”的价格随着烟苗税的暴涨而翻筋斗斗争的往上

    翻,种烟比种麦仍然有大利可图,种烟的热情不但得不到扼制,反而高涨起来。y

    历三月,原上已成为罂栗五彩缤纷的花的原野。朱先生踯躅在田间小路上独自悲叹;

    饮鸩止渴!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看到那大片大片蜷伏在残雪下的烟叶无异于

    看到满地蛰伏的小蛇……

    新婚祥和欢乐和余音绦绕到j叫三遍;贪图新媳妇姣美脸蛋子的闹房的小伙子

    们才最后离去,静寂的村巷传播着他们兴犹未尽的狂放的笑声。白嘉轩一家和远路

    未归的至亲无话找话闲磨着时间,等待最后一拨耍媳妇闹新房的人离去。白孝武关

    了街门,把弟弟孝义和刚刚露脸的弟媳唤到上房明厅,点燃了蜡烛。白嘉轩在剑桌

    前的椅子上坐着。孝义上香之后就叩拜祖宗,新媳妇白康氏豁开裙子,随着孝义也

    跪下磕头,优雅的拜叩姿势令所有人动心。白嘉轩照例冷着脸朗诵家训,那是从《

    朱氏家训》里节选下来的一段情粹词章。最后由孝文领着媳妇逐个拜谒家里的每一

    个成员。孝义走到白赵氏的椅子前说:“这是婆。”新媳妇爽甜地叫一声“婆”就

    豁开裙子磕头。白赵氏张着脱落了牙齿的嘴喜不自胜地?

    第 29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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