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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顾问第11部分阅读

    北宋生活顾问 作者:肉书屋

    北宋生活顾问第11部分阅读

    林依正听青苗讲述,杨婶在窗外探头,嘻嘻笑道:“丫头换得正合适。”林依作势万福,谢她的好主意。杨婶朝院门口指了指,道:“我可不是来说笑的,有人寻你哩,说是替你种菜的。”

    林依还不知青苗底细,不敢留她一人在屋里,遂带着她一起出去,问那寻来的佃农道:“何事?”

    那佃农喜气洋洋道:“这几日暖和,地里的菜提早熟了,我来问三娘子一声,今日收,还是搁几日?”

    林依喜道:“自然今日就收,城里收菜人等着哩,白放着烂掉了。”

    她带了青苗,随着那佃农匆匆赶往田间,放眼望去,那景象比收第一亩白菘时更为壮观,数十辆板车,满装着黄瓜、豇豆等菜蔬,马不停蹄地朝城里送,一辆车往往要倒腾好几个来回才算完。

    青苗跟着林依瞧了一时,问道:“三娘子,你不跟去城里盯着些,叫他们瞒报怎办?”这正是考校她的好时机,林依随手指了辆板车,叫她跟去,到收菜人那里盯着,待到菜卖完再回来。

    晚上青苗归家,带了一沓收据与林依,赞道:“三娘子好心思,交一车菜,收一张条,都是不见现钱的,难怪你不急着跟去。”

    林依笑而不语,接了收条,道声辛苦,接下来几日,还让她去押车。待得两百余亩菜尽数卖完,林依亲自去了趟城里,与收菜人对账,瞧得数目分毫不差,暗自点头,暂将卖青苗的心压下,留在身边作个帮手。

    〖正文第四十九章买屋受挫〗

    林依菜地丰收,杨氏亦是兴高采烈,领着田氏与流霞,亲自动手收拾了一间干爽透风的房间,将青苗送来的各式菜蔬储了半屋子。流霞听闻林依此番赚钱不少,十分好奇,摆完菜,留住青苗问道:“你家三娘子挣钱不少罢?”青苗笑道:“我一个丫头,哪里晓得这些。”流霞又旁敲侧击问了好几遍,还是甚么也没问出来,只得放她去了。

    田氏感叹道:“林三娘调教得好人儿,口风这般严实。”杨氏脸上竟现满意之色,与流霞道:“林三娘果然不错,谁曾想她转眼换了丫头,自己得了助力,讨好了二老爷,还与二夫人添了堵,真真是一箭三雕,咱们不曾看走眼。”田氏明白婆母心中打算,疑虑道:“爹正当壮年,还要纳妾……”杨氏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善:“先前的几个妾为何生不出儿子,缘由你不晓得?教了你这些年,还是个榆木脑袋。”杨氏待谁都是和和气气,唯独对着寡媳没有好脸色,田氏委屈垂头,直咬下唇。流霞忙打岔道:“大老爷早上不是说有事与大夫人相商的,咱们这就过去?”

    杨氏待这个丫头,倒比儿媳好些,闻言收了怒色,叫她去请张栋,自己则由田氏扶着,走到他们大房那边的堂屋坐下。

    张栋进屋,先朝四壁瞧了两眼,叹道:“都怪咱们穷了,要分这劳什子的家,把个堂屋也变小一半。”杨氏瞧他一眼,道:“若没分家,要事敢在堂屋里讲?就是藏到卧室,还要惦记着关窗呢。”

    张栋一想:“那倒也是。”就笑了,走到八仙桌上首坐下,道:“今年地里收的粮食,全与了二弟,咱们分得的那几十亩地,要等到明年秋天才有出产,这年把的时间,吃甚么?”

    杨氏点头叹道:“岂止没得吃,借的外债,利滚利的,不加紧还清,苦日子还在后头。”

    张栋将花白胡须捋了一捋,问道:“夫人与林三娘相熟?”

    杨氏笑道:“她住着咱们的屋,又在咱们家搭伙,岂有不熟的。”说着朝一间偏房指了指:“那屋子堆的菜,就是她拿来的。”

    张栋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道:“正是要与夫人商议这个——她用来种菜的地,里边有咱们的几十亩呢,你去与她说说,租金咱们不要了,将地还回,如何?”

    杨氏问道:“老爷有打算?”

    张栋点头:“福建、浙江的友人前后途径眉州,将我要的两样种子都捎了来。”

    杨氏慢慢转着茶盏盖子,道:“林三娘那里只怕不好讲,她小小年纪,却颇有心眼,租地用的,乃是加了官府印信的红契。”

    张栋抱着侥幸:“她住着咱们的屋,没要她的赁钱……”

    杨氏打断道:“这院儿里如今住的三户人,就数她最有钱,赁钱她不消眨眼就能补上。”

    张栋起身,绕着八仙桌踱了两圈,想出个主意来,道:“田里又没加盖,咱们种甚么,别人一看便知,不如拿一样种子出来与林三娘作人情?”

    杨氏抚掌赞道:“甚好,她租地两百余亩,咱们那几十亩与她而言,实在不起眼,能换一样种子,再好不过。”

    主意虽是张栋提的,他却有些不舍,犹自念叨:“说来是咱们亏了,我这种子,寻遍成都府也买不着。”

    杨氏笑嗔:“一把年纪,与个女孩儿计较,她可是仲微未过门的媳妇,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栋对两个侄儿寄望颇高,听得她如此讲,复又高兴起来,唤过流霞,命她去请林依。

    林依此时正躲在屋里算账,刚算出眉目,就听得流霞来唤,称大老爷大夫人有请。她正好有笔生意要与张家大房做,便收拾好新算盘与笔墨,带着青苗朝大房堂屋去。

    流霞先一步进门通报,引她们进去,笑道:“方才问青苗,她嘴严,现下三娘子就在这里,我可要大胆再问一句,赚了几多钱?”

    杨氏斥她无理,声量却是轻轻。林依便明白这屋中众人,都揣了颗好奇的心,遂道:“瞧着热闹而已,收益要分佃农三成,每亩成本又高,哪有赚甚么钱。”

    正主自己不愿讲,流霞也就住了嘴,上茶,侍立。

    林依笑问:“我叫青苗送来的那几棵菜,大老爷大夫人瞧着如何?我田里还留了半亩,若是吃完,再去摘。”

    杨氏道了多谢,望张栋一眼,将他们想收回田地一事讲了,玩笑道:“三娘子这回赚了不少,还留着地作甚。”

    林依面儿上微笑,心里清楚,两百余亩菜,赚的虽不少,但实在也算不得太多,除开佃农工钱、租地成本与农肥,还清户长与李三欠款,尚余八百多贯,照着当下时价,仅能买二十来亩地,堪堪够个女户立户标准。虽赚了些,但她还有冬麦未种,因此舍不得还回田地,不过,张栋要收回,却是为哪般?

    她将疑惑问出了口,道:“大老爷要田作甚么?”

    张栋不答,却反问:“三娘子留着田又是要作甚么?转眼就入冬,种菜可是行不通了。”

    村中大半田地都握在林依手里,她有恃无恐,便照实答道:“不瞒大老爷,我要再种一样粮食。”

    张栋惊讶道:“莫非你也想种——”

    他到底做过官的人,十分谨慎,话讲一半,又咽回去了。杨氏嗔怪看他一眼,既是要与林依一个人情,又吞吞吐吐作甚么,便道:“咱们在苏杭一带住过,那里乡间田地,都是种完稻子还要种小麦的。”

    张栋点头道:“眉州气候虽有不同,但也不算太冷,想来也能种,因此咱们想试试。”

    林依有些惊讶,原来大宋已有水稻冬麦套种,只不过没有传到四川罢了;看来她想赚大钱,只能趁这一回,等到明年,家家户户都跟风,粮价可就要降了。思及此处,她愈发不愿将地还回,忙道:“我与大老爷想到一处去了,也是想种冬麦呢。”

    张栋不信,问道:“你哪里来的种子?”

    这显见得是没种过田的人问的话了,林依笑道:“北边虽不种水稻,但种冬麦的人多着呢,随便托个行商便能买到,有甚么难的。”

    张栋本还以为冬麦种子是稀罕物,欲拿来与她作交易,不想人家早就买得了,方法比他的还简单些。他稍感尴尬,不敢再卖关子,直接命流霞把另一样种子取了来,摆到林依面前,问道:“林三娘可识得此物?”

    林依仔细看了看,只辨得出这是稻种,却从未见过,老实摇头道:“不认得,还望大老爷赐教。”

    张栋见她不识,开心笑了,道:“这是占城稻。朝廷从福建一带取了种子,正在苏杭试种,我特特托人捎了些来。”

    虽是一新品种,林依却没有多兴奋,试想,若是这占城稻米好产量高,她在那世怎未听说过。于是问道:“这稻子大老爷可曾种过?产量高不高,产的米好不好?”

    张栋笑道:“你倒真是个会种地的。”原来这占城稻确实粒小米差,有钱人是不屑于吃的,但其却有几样好处,一是耐旱,二是不择地而生,三是生产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林依暗自琢磨,旱地可种,不占水田,倒是项不错的优点。

    张栋瞧了瞧她脸上神色,笑道:“我赠你占城稻种,你将我家六十亩地还来,如何?”

    林依疑道:“大老爷自己不种?”

    张栋笑道:“种,但我们只有两亩旱地,抢夺不了你的生意。”

    林依暗道,做过官的人,果真狡猾,这占城稻就算种了,也只有灾年才能赚大钱,平日里谁会放着好米不吃,来买差米。穷苦人家,兴许真会将自种的水稻卖掉,来买占城稻米吃,以省下差价,但与穷人家做生意,赚来赚去也没几个钱,林依瞧不上眼。

    她虽不愿要占城稻,再将田地提早还与张家大房,但却另有一桩生意要做,便直截了当问道:“大老爷、大夫人,可想赚钱?”

    大房债台高筑,张栋自然是想的,被她直白问来,却有些不好意思,将眼望向了他处。杨氏没那许多面子要顾及,问道:“听三娘子这口气,是有生意要照顾我们?”

    林依听她用了“照顾”一词,连称不敢,问道:“大老爷与大夫人是要长久在这乡间住着,还是只待到出孝?”

    杨氏笑道:“自然只到孝满,大老爷还要出仕的。”

    林依心中欢喜,又问:“待到离去,你们分得的这几间屋,总不好空着,是准备卖呀,还是租呀?”

    杨氏明白过来,冲张栋笑道:“三娘子向咱们买屋来了。”

    此话一出,林依也明白了,敢情大房缺钱缺得紧,不愿租,只愿卖。

    张栋却摇头:“卖了屋,咱们住甚么?”

    林依早就考虑过这个,忙道:“若大老爷真肯卖,咱们先立个契,待到你出仕,咱们再交割。”

    张栋还未点头,杨氏先赞道:“如此甚好。”

    林依又道:“我瞧你们还有屋空着,除了我现住的,再将空屋先交付两间,可使得?”

    想要还债,卖屋来钱最快,杨氏极愿意的,但此屋乃是祖产,张栋另有别样敢情,有些舍不得,不说卖,也不说不卖,捋着胡子只不作声。杨氏见状,只好称他们还要再商议,命流霞先将林依送回去。

    〖正文第五十章众多纷扰〗

    流霞将林依一直送到房门口,却不就走,许是担心她到别处去买屋,大房少了收入,笑道:“大老爷不过是一时想不转,待大夫人劝劝就好了,咱们的屋子,三娘子定然买得了。”

    林依并无到别家买屋的念头,但为了往后压价方便,还是满不在意道:“若大老爷不愿意,也不必强求,我听说村中好几户人家有房要卖呢。”

    流霞见她真有到别处买屋的打算,急着回报杨氏得知,匆匆告辞离去。杨婶从旁听见,待她一走,便走过来急道:“三娘子,可搬不得,离了张家,单门独户的遭人欺负,别说夜半敲门声叫人心里慌,只要有个赖皮朝咱们家门首多走几遍,闲言碎语就够人受的了。”

    杨婶虽与林依相厚,但毕竟是二房的人,林依不愿向大房买屋一事让她晓得,便道:“不消买独屋,昨日户长娘子说她家有空屋要卖,我住到户长家去,还有哪个敢欺负?”

    杨婶闻言更急:“三娘子,户长家好几个儿子哩,你同他们住一个院子,别人怎么看,到时只怕比单独住更惹人闲话。张家毕竟是亲戚,你住在这里才没得人嚼舌根子。”

    林依见她是真关心自己,不免感动,忙道:“不过白说说,我又没答应。”说完唤青苗:“那两块料子呢,你不趁着杨婶在这里,向她讨教讨教?”

    青苗应着去开箱子,取出两块料子,一块回纹浅蓝棉布,一块未染粗麻布,捧与杨婶瞧,笑道:“昨日三娘子去城里买了两块布料,我却不会裁剪,劳烦杨婶教教我?”

    杨婶最是热心助人,且那剪下的边角废料还能拿回去与孩子们粘鞋面,便爽快应下。青苗收拾了桌子,腾出地方,与她两个现裁起来。林依在一旁瞧着,默默盘算接下来的事务,冬麦,屋子,婚约……还未理出头绪,屋外有人探头:“林三娘在呢?”

    林依还未扭头去瞧,青苗先搁了剪子,禀道:“是隔壁张六嫂子。”林依见是邻居,自起身相迎,叫青苗继续做活。

    张六媳妇却不落座,只站在青苗与杨婶中间瞧着,啧啧羡慕:“三娘子赚大钱了,还未过年就扯布做新衣裳。”

    她往那里一站,挡住了青苗手脚,青苗不敢推她,嘴撅得老高。林依好笑,忙掇了个凳儿,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指了青苗道:“哪里是我要做新衣裳,是这妮子只得一套旧衣,连换洗的都无,她身量比我高些,我的衣裳她穿不得,说与她做套新的,她却扭捏不肯要,我只好自己也做一套,她这才肯了。”

    杨婶插道:“这是她知规矩,哪有主人穿旧衣,丫头却换新衣裳的。”

    张六媳妇不懂得甚么主人丫头的规矩,一时冷了场,在凳子上左挪右挪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三娘子那些田,可还要种别的?”

    林依以为她是同杨氏一般,想要回田地,仔细想了想,自己租种的田地里,并无她家的,不禁疑惑。

    杨婶在旁笑道:“张六媳妇,你同三娘子打甚么哑谜,有话直说。”

    张六媳妇得了催促,大着胆子道:“我家几口人,全闲着无事做,不知三娘子地里要不要添人。”

    林依地里还要接着种小麦,确是需要增添人手,但两百余亩地并不算太多,十名男丁已足够,而这时节,各处田都闲着,只有她这里有活儿做,因此来求她的人极多,用来登记的纸上,人名已列得密密麻麻。林依将原委解释给张六媳妇听,道:“六嫂子,我先将你记下,但报名的人太多,轮不轮得上你家,我不敢打包票。”

    张六媳妇没得拒绝,已是欢喜,忙起身道谢,回家等消息去了。

    过了一时,杨婶教完裁剪,青苗照着林依吩咐,把边边角角收拢作一堆,交与她带了回去。林依走到桌边,翻了翻青苗的手艺,笑赞:“你学得倒快,想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做衣裳就不用再麻烦杨婶了。”

    青苗得了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离了桌边,来帮林依折那张人名登记单,问道:“三娘子,你顺着排,人满为止,岂不省事些,何苦非要记下来。”

    林依教她道:“他们虽然都种田,本事却参差不齐,等再过几天,你照着这张单子,去细细打听,只挑那田种得好的,作个记号,若是有人种过小麦,更好。”

    此法甚好,青苗佩服,却不敢接差事,道:“我不识字。”林依笑道:“认字不难,咱们这就学起来。”她朝书桌边坐了,重新展开单子,教青苗认那上头的人名。乡间村民,大多没有名字,仅以姓氏加排行呼之,总不过是些张三李四之类,极好辨认,加之青苗年小,记性不错,不多时就将数十个名字认全了。林依逗她,以“神童”呼之,叫她红了脸,扭身躲了出去。

    林依一面笑话,一面收拾桌子,将还未裁完的布料收起来。正忙着,李三媳妇领着她家大闺女,名唤大妞的,走了进来,惊讶道:“三娘子怎么自己动手?”说着就冲将上来,快手快脚地帮着拾掇。林依连忙拦她,将布料剪刀等物接了过来,道:“我自己来,你不晓得地方。”

    李三媳妇在旁立着,有些不自在,左右望了望,问道:“三娘子的丫头呢?真是不像话,自己躲懒,叫主人忙活。”

    林依收好桌子,请她坐下,道:“青苗另有事做,不是躲懒,再说这点子事,我自己做便得,没那么娇气。”

    李三媳妇却道:“那怎么成,三娘子如今是金贵人,处处须得人服侍。”她将身后的大妞朝前扯了一把,瞪她道:“来时怎么教你的?”

    大妞胆子小,心里又不愿意,嘴一瘪就要哭。李三媳妇骂了声“没出息”,又把她藏到身后去,回头冲林依笑道:“我这大闺女,极老实的,三娘子稍稍教着些,准比青苗强。”

    林依有些云里雾里,问道:“三嫂子这是作甚?”

    李三媳妇笑道:“三娘子只一个青苗,哪里够使唤,我家大妞又勤快,又听话,我将她卖与你作丫头,可好?”

    林依暗自苦笑,她那两百多亩菜地,看着热闹,可又不是自己的,待得明年春天租期满,还不知拿甚么糊口呢,如今有个青苗帮着跑腿,免去抛头露面烦恼,已然足够,哪还有闲钱再养一个。这些事体,她不愿讲与一个外人知晓,只道:“三嫂子,不是我说你,饥荒已过,今年年成又好,你卖儿卖女作甚么。”

    李三媳妇连忙摆手:“莫瞎说,我只卖女,不卖儿,儿子要留着种地哩,只闺女是赔钱货。”

    林依听着,愈发觉得不是滋味,起身道:“我这里不缺人使唤,你赶紧把大妞领回去。”

    李三媳妇犹自唠叨大妞好处,不肯就走,林依只好威胁道:“你家田种得不错,我本还打算继续雇你们,你若再讲,我可就另寻别人了。”

    这时节,除了林依这里有事做,哪里还佃得到田,李三媳妇晓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典故,这才闭了嘴,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林依瞧着她们走出院门,长出一口气,正欲唤青苗,却发现她就挨在门边,遂不悦道:“既是在这里,方才怎么不进来解围?”

    青苗垂头绞衣角,道:“我还道三娘子会收下大妞呢。”

    林依奇道:“我这里又不缺人手,无缘无故的,我买她作甚?”

    青苗嗫嚅道:“李三家儿子多,三嫂子偏心,大妞时常吃不饱饭的……”

    林依好笑道:“她吃不饱饭,与我甚么相干,我自己还在别人家搭伙呢。”

    青苗不敢顶嘴,默不作声,到了晚上,还是照常把自己那碗粥留下一半,与大妞送了去,林依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瞧见,只暗地叫流霞多煮一把米。

    李三媳妇卖女的消息传开去,竟使许多人动了心,卖的不成,就换雇的,见天儿有人上门,问林依雇不雇女使。林依见人见到头疼,索性将房门一关,把青苗留在外头作门神,自蒙头白日睡大觉。

    青苗怕吵着她,不敢守在房门口,只朝院门前站了,见一个,挡一个。期间有几个地痞无赖上门闹事,被张仲微挥着门栓赶开,张伯临笑话他道:“我瞧你似个守门的钟馗。”张仲微不为所动,任他笑话,仍抱着门栓杵在门口。张伯临脑子活络,教了他一招:“去寻里正,抓他几个,便老实了。”张仲微依他所言,去了,里正家的地,也正被林依租着,自然肯帮忙,抓了几个带头的混混惩治一番,果然就很好些。

    杨氏把这些瞧在眼里,回房劝张栋道:“你瞧仲微一心护着林三娘,他们又有婚约在身,待得他们成亲,你卖的这几间屋,还是姓张。”

    张栋还是犹豫:“不卖,是大房的,卖了,就变作二房的了。”

    杨氏瞄他一眼,故作轻描淡写状:“我看仲微那孩子不错。”

    张栋脸一沉:“少打歪主意,侄儿再好,也好不过亲儿。”

    杨氏不愿与他伤了夫妻和气,忙道:“随口说说罢了,又不是不与你纳妾。”张栋“恩”了一声,走到桌边看书信,了解朝中局势。杨氏走近些,道:“二弟买的那丫头,是不是收了房了?你这做大哥的,须得劝着些,他一介白衣,不怕出事,你却是还要出仕的,若是有人不怀好心,借此朝上进谗言,怎办?”

    〖正文第五十一章方氏打算〗

    孝期同房,乃是不孝,村人不讲究这个,但张栋为官,却怕有人借此作祟,他心中警醒,感激杨氏细心,便道:“卖屋一事,我再想想。”杨氏扬眉一笑,亲自倒了盏茶搁到他手边,静悄悄退了出去。

    张栋琢磨,这等事体,若要提醒,宜早不宜迟,万一那丫头在张梁孝期生出个小子来,可就难办了。他这般想着,当即起身去寻张梁,婉转提醒他,守孝期间要清心寡欲,独卧书房。

    张栋同张梁虽是兄弟,但长年分隔两地,不够了解,他若直说是为了仕途考虑,张梁决计不会不听,但他只将迂回的言辞讲来,张梁哪里听得进去,只道冬麦是洒扫丫头,根本没有收房。张栋也是有过妾的人,一眼瞧去就晓得他没讲实话,不禁气恼,但张梁也是四十来岁,儿子老大的人了,能将他怎办,除了多提醒,别无他法。

    张栋暗恨张梁迷恋女色,起了疏离之心,加之高利贷的利息着实吓人,杨氏再劝他卖屋时,就勉强点了头。他们屋中商议,没提防后墙根有任婶偷听,将这消息告知了方氏。

    一边是大房,一边是林依,方氏岂能甘心成就他们好事,在屋内焦躁走了两圈,瞧见院门口有邻居媳妇子路过,连忙走去打招呼,与之闲聊,大声讲些“有的人没得出息,断了子嗣也就罢了,落到变卖祖产的地步,真真是丢祖宗的人。”

    张梁听到了这话,但他不知大房要卖屋一事,还当她讲别个,便只朝外望了一眼,接着叫冬麦磨墨,趁机调笑一番。

    大房两口子听见方氏之语,反应各有不同,杨氏气恼,张栋却是羞惭,忙忙地打消了卖屋的念头,道:“赚钱一事,另想办法罢。”

    方氏指桑骂槐毕,静悄悄候了几日,密切注意大房动静,见他们没了卖屋举动,暗喜,忙唤来张仲微吩咐:“家里短钱使,你去向林三娘借些来。”

    二房虽少了一半的田,但今年百亩地的粮食,全归了他们,怎会缺钱?分明是方氏眼红林依赚了钱,要去占便宜。张仲微慢慢涨红了脸,将头扭向一旁,默不作声。

    方氏见他无声抗议,脸一沉,欲发火。任婶忙道:“林三娘独身一人,带那许多钱,不当心丢了,被人抢了、骗了,怎办?二夫人不是要借钱,只是想着,林三娘既在张家住着,少不得要照顾些,替她保管财物,是该当的。”

    方氏听着这话,觉得无比悦耳,连连点头。张仲微不答应,也不顶嘴,梗着脖子,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张口的模样。方氏见他犟脾气,气道:“准是与你哥哥学的。”

    “哥哥”张伯临乃是任婶带大的,她听了这话,难免有几分不舒服,便道:“二夫人乃是一番好心,何不亲自去与林三娘讲,她必定感激的。”

    方氏自持书香门第出身,不愿特特为此事上门去,犹豫不决,道:“林三娘先前在我面前就不甚恭敬,如今有钱在手,愈发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去了,她哪有好脸色与我瞧,一片好心也要被她当作驴肝肺。”

    任婶附到她耳边,悄声道:“二夫人,正是她不懂尊卑上下,你才要去调教,不然今后进了门,如何压她,不如现在就拿出婆母的款来。”

    方氏看了张仲微一眼,先叫他下去,再才道:“休要胡说,甚么婆母不婆母的,这婚,还是要退的。”

    任婶愣道:“林三娘如今有钱,二夫人还要退亲?”

    方氏不屑道:“她那两百亩地,全是租来的,顶甚么用。”

    任婶想起,方氏自身嫁妆,乃是整十车,外加水田百亩,虽因张梁屡次赶考和张八娘出嫁而所剩无几,但她心气儿还在,确是瞧不上林依的那几个钱。既是瞧不上,为何还要去占便宜?任婶到底跟了方氏多年,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定是方氏怕林依手里有了些许家底,反倒不好退亲,因此要想方设法让她再度变穷。

    任婶向来与林依不对盘,乐得看方氏踩她,便一力撺掇,陪着方氏朝林依房间去。

    林依房门紧闭,青苗站在门口,一身新衣,满脸兴奋,行礼道:“二夫人,三娘子在试衣裳。”

    方氏不愿站在门口等,有些不高兴,向任婶道:“不就是穿了件新衣裳,瞧把这妮子高兴的。”

    这话任婶却没接,暗自撇嘴,自去年到现在,她一件新衣都没见着呢。

    青苗捏着衣角,羞涩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这是头一回。”

    林三娘竟待下人这般好,还未过年就有新衣穿,任婶暗暗嫉妒,朝后退了一步,缩到方氏后边去。方氏却瞧不起林依行事,心道,不过用件新衣收买人心罢了,能叫甚么本事。

    二人各自想心思,吱呀一声,门开了,青苗忙通报道:“三娘子,二夫人来了。”林依似没听见,先吩咐:“门轴该上油了,待会儿向流霞取些来。”

    任婶瞟了方氏一眼,忙道:“多大点子事,何须麻烦流霞,回头我与你送来。”

    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林依暗诽,将方氏让了进去。方氏谨记着此行目的,明瞧着林依不甚恭敬,也不生气,落座问道:“听说前几日有泼皮在门口闹事?”

    林依想起张仲微为她解难一事,心存感激,瞧在他的面儿上,换了笑脸出来,命青苗上茶,道:“多亏二夫人照顾,才不曾让人欺负了去。”

    方氏对此回答十分满意,直接进入了正题,道:“这些人隔三岔五在门前晃悠,总叫人不放心,你辛辛苦苦好容易赚了些钱,若被他们抢去,可真真是伤心了。”

    林依隐隐猜到她来意,笑道:“张家大户,谁人敢上门来抢钱,不要命了。”

    这不是方氏期许的回答,她愣了一愣,才道:“你年小,他们骗术高明……”

    林依正色打断她的话,道:“二夫人这是哪里话,虽是在乡间,亦有男女大妨,我又不认得他们,话都不肯讲一句的,怎么被骗?二夫人莫要拿我的名节开玩笑。”她故意现了十足恼色,将茶盏盖子重重一丢,捧了盏子吃茶,再不理人。

    方氏明晓得她小题大做,却又不好反驳,只得道:“万一被人偷了去,怎办?”

    林依盯着她,心道,只怕要防的,不是外人,乃是内贼。方氏被她瞧得心发慌,又舍不得就走,只好忙忙地道出真实意图:“你那钱,我替你保管着,岂不稳妥些?”

    林依忍不住笑起来,方氏之前借口替她保管财物,连三百文也不放过,这回又来故技重施,也不怕人笑话。钱放在身上,确是叫人不放心,但林依早有买田计划,因此无甚忧虑,红契在官府有备案,就算丢了也不怕。这话她可不愿与方氏讲得,只道:“二夫人忘了,我租地的钱,乃是借的高利贷呢,这回赚的钱,还完欠债,就只够租屋吃饭的,哪还有剩的让贼来偷。”说完马上伸胳膊,称收菜劳累了,需要歇一歇,不等方氏再开口,就叫青苗送客。

    〖正文第五十二章仲微帮忙〗

    方氏未能达成目的,气呼呼地出来,脚步匆匆,欲回房生闷气,任婶却拉住她道:“二夫人且慢,你瞧咱们这几间房。”

    方氏气头上,有些不耐烦,推她道:“住了几十年的屋,有甚好看。”任婶抬手,指点几处,执意要她瞧。方氏见她面有喜色,不知其用意,只好耐了性子,顺着所指,一一瞧去,东边一间偏房,一间耳房,俱是粮仓;西边耳房亦是粮仓,再加厨房并茅房。任婶指的这几间,正是二房所有,方氏奇道:“怎么,我们分得的房屋,没得大房的好?”

    任婶喜滋滋,笑道:“怎会,就是比大房的好,我才指与二夫人瞧——”话讲一半,流霞在朝这边来,她忙拉了方氏回房,将门窗关起,这才接着道:“二夫人,我且问你,林三娘手里有钱,哪里买不到屋,为何非要买大房的?”

    方氏朝椅子上坐了,抬手示意她倒茶,道:“这还用问,只有张家才能保她平安,且无人讲闲话。”

    任婶斟满茶,递到她手中,先拍了一记:“二夫人英明。”又道:“她是要住在张家,又不是非大房不可,咱们二房的屋子更大更亮敞,为何不买咱们的,非要买大房的?”

    方氏一顿茶盏,斥道:“胡说,祖产岂可随意变卖,再者,若林三娘真在张家扎根,将来怎好赶她?”在方氏看来,这主意真叫糟糕透顶,她瞧着任婶,越瞧越不顺眼,忙挥手将其遣了下去。

    任婶出来,走到墙根处,碰见杨婶,大倒苦水,讲方氏阻挠大房卖屋,自家却不肯趁机卖,又抱怨个不停,活儿多月钱少,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件新衣裳。杨婶同她一样感受,又忍不住地乐:“十来岁的丫头的新衣,也惹你眼红?”任婶老脸一红,啐她一口,上屋后躲懒去了。杨婶有心要帮林依,瞧着任婶转过墙角,便悄悄朝张仲微屋里去,将方才听来的事转述与他,又道:“大老爷没了亲儿,就属侄儿最亲,你去帮着求几句,指不定就肯了。”

    能替林依出力,张仲微眼都不眨,当即起身朝大房屋里去,寻着张栋,一语不发先行大礼。张栋还以为又是方氏发威,要他去救场,忙扶了他起来,问道:“你娘又罚你了?”

    张仲微不会绕些弯弯道道,直言求道:“大伯一间正房并两间偏房都空着,何不卖林三娘几间?”

    杨氏就在旁边坐着,听见这话,暗道,若不是你娘使坏,早就卖了,哪消你来求。因当着人面,不可言其父母之过,这话她不好讲出口,只隐晦道:“二郎,你娘讲得有理,祖产岂能随意变卖,惹人闲话。”

    张仲微虽老实,却不笨,一听这话,便隐约猜到此事与方氏有关,但他身为人子,知道又能如何,只能凭己之力加紧劝张栋:“大伯,三娘子不是外人,她……她……与我有婚约……”一句话结结巴巴讲完,他已是满面通红,却不敢低头错过张栋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杨氏面有赞叹之色,含笑看了他几眼,帮着劝张栋道:“这孩子实诚,难能可贵,他都忍羞来求你了,你是他亲大伯,不该帮着些?”

    其实张仲微并不理解林依为何要买屋,在他看来,她迟早要嫁入张家,若有钱,办几样嫁妆倒还罢了,置屋业实在是多此一举。但既是林依有愿望,他当然要助一臂之力,眼瞧着张栋脸上神色琢磨不透,他连忙道:“若他日有出息,定当报答大伯。”

    这时的张栋,卖屋的心思已有了七八分,只是碍着方氏言语,抹不下面子,又实在是怕她那张嘴,四处去乱讲。杨氏瞧出他所想,便道:“咱们只悄悄儿地签契约,对外只称借与她住,待得你孝满出仕,就说她是请来看屋的,如何?”

    张栋犹豫,小声问她:“正经买的屋,被说成欠我们人情,林三娘愿意?”

    杨氏晓得林依苦处,笑道:“只怕林三娘更不愿别个晓得。”

    果然遣流霞去一问,林依不但满口答应,且反过来叮嘱他们莫要走漏了消息。

    房内众人听得回报,张仲微喜上眉梢,冲着张栋杨氏拜了下去。张栋虽同意卖屋,心里却并不怎么好受,虚扶了他一把,垂头走了出去。张仲微终于帮到了林依,心中雀跃,向杨氏又谢过,方才告辞。

    杨氏吩咐流霞去请林依来,微微侧头,瞥见田氏立在窗前,定定瞧着,脸上神色,一半落寞,一半羡慕。杨氏不悦,重重咳了两声,问道:“瞧甚么?”田氏惊得浑身一颤,勉强笑道:“二少爷痴情人,林三娘好福气。”杨氏面无表情:“那是她命好,不像你是个没福气的。”

    流霞不在,无人插科打诨来解围,田氏老老实实立着,听杨氏责骂,直到林依进来,方才脱身。

    林依觉出房中气氛不对,瞥了一眼田氏,见她眼圈红红,要落泪又不敢,不禁感叹儿媳难为。流霞请她坐下,斟了热茶来,笑道:“我们大夫人同二少爷两个,轮番劝了大老爷好些时,才叫他点了头。”

    林依一愣:“二少爷?”

    杨氏笑道:“二郎一心向着你,羞到脸红,还来求大老爷。”

    林依心中装了另外一事,与张仲微有着十分干系,打算买屋之后,讲与杨氏知晓,求她帮忙,此刻听说了此事,万分感动,不免犹豫起来。

    杨氏见她一脸为难,问道:“可是钱不够?无妨的,反正有四间房要两年后才能交付,你先付一半便得。”

    林依忙摇头,定了定神,道:“我要不了那许多房,大夫人就将空着的三间卖我便得。”

    杨氏急用钱,自然想都买,但她一时交不了房,讲不起话,只好点头,道:“正房一间,偏房两间,全盖的是瓦,共九贯,如何?”林依一听这价钱,唬了一跳,怎这般便宜?

    杨氏见她惊讶,忙补充道:“铜钱,足陌。”又笑:“在外惯了,忘了这里使铁钱。”

    〖正文第五十三章林依退婚〗

    林依明了,默默计算,铜钱与铁钱,乃是以一抵十,换算过来,就是九十贯,所谓足陌,即是每贯一千文足,共计铁钱九万文。这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林依本可还价,但她白住大房房屋几个月,想还一个人情,于是便未还价,答应下来。

    杨氏确是急需用钱,见她连价都不还,料到她是存心助人,冲她感激一笑。她们都是能书会写,不消劳烦别人,即刻命流霞捧上笔墨,将契纸写好,林依当初买田、立户时,遮遮掩掩,生怕别个晓得,如今赚钱到了明处,反无甚顾忌,大大方方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杨氏自林依要买屋,就料到她立了女户,此刻见契纸上果然签的是“林依”二字,便向流霞笑道:“林三娘仔细人,这置办嫁妆若换做别人,定是不拘写哪个族中至亲的名字,哪会特特去立个户籍。”

    林依听了这话,恍然,怪不得无人惊讶她买屋一事,敢情都当她在置办嫁妆。她心中另有打算,不愿这误会继续下去,遂一面慢慢折契纸,一面斟词酌句。杨氏瞧她这般,猜到她有话要讲,便命田氏与流霞退了下去。林依折好契纸再抬头时,发现屋内只剩了她与杨氏两个,不禁暗赞一声,好个玲珑人。

    她琢磨了这一会子,开口时却先扯了句旁的:“房契还需请个中人签名才算作数。”杨氏没料到这话,一愣,笑道:“此事不宜走漏消息,咱们就请二郎来,可使得?”

    林依听她提张仲微,目光一黯,垂下头去,艰难开口:“大夫人,我有一事相求——我想与张家退亲,身边却无双亲帮我,能否劳动大夫人替我去说说?”

    北宋生活顾问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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