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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一梦芳华·尽 作者: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

    第1节

    (一)

    渡船一摇一摆,慢慢滑了开来。

    艄公在船尾摇着橹,乐呵呵地说,相公是第一次来江南吧?我们这里啊,也没别的,就是这江心里打上来的白鱼特别好吃。对了,还有啊,顺着这条江下去,在城外有座明月山,那山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山上有座月神庙的,据说求姻缘特别准。我说,相公这么年轻,怕是还没有成亲吧?

    江上吆喝惯了的人,嗓门都大。艄公的声音像江水一样一涛一涛地送到船头。船头站着的人侧过脸,淡淡摇头,回答,是没有。

    艄公又笑着说,哟,那可该去看看的。上了山,去月神庙里求月老给指个好姻缘啊!相公这般人品,能配得上您的,那都得是仙子。

    那人听到了这样的话,转了一半身子,颇有兴趣地问,如劣者这样的人品,配得上仙子吗?

    怎么配不上啊!您别看我是个摇船的,我在这江上来来回回也四十多年啦!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啊!还送过皇上呢!说来您不信。那年头间嘛,我也是刚掌船,在江边上候客呢,那天啊,也就跟今天差不多,灰蒙蒙的。有几个大汉拿着刀冲过来。那刀,蹭亮蹭亮的,他们在岸上呢,我都能觉着冷。原以为是要杀人的强盗,结果,嗨,他们就是要过江。这些人啊,成天打打杀杀吓唬人——跟在这几个大汉后面的,眼看着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伢子,拿件斗篷罩在身上。我可听见了啦,他们口里喊的是“圣上”,这圣上是一般人能用的吗?戏我可听多了,可不就是皇上嘛!

    那皇上长什么样子?

    皇上?皇上能长什么样子?我也怕,也没敢细瞅,边上拿着刀呢!我就那么瞥了一眼,瘦瘦长长的,跟我们一样,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区别!只是长得俊俏些。我瞧着,还不如相公您呢!

    哦?劣者比皇上还长得好看吗?老丈说笑了。

    我啊,就一个好儿,从不撒谎。您打听打听,这江边上,谁不知道我赵老二实诚!您吶,比皇上好看多了!您脸圆,这是福气!别看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打扮个花儿啊朵儿一个个跟妖ji,ng似的,福气那是娘胎里带的!就说那个小皇帝吧,斗篷里露个尖下巴,这就是没福气的人。要不然能跟着几个大汉逃亡嘛!

    是啊……那个人抬头望了望灰色的天,下意识应了一句。

    嘿,这说起福相来吧,我又想起一个人。都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哟?相公您不爱听吧?人老了,就爱多嘴。您要不听,我就不说了。江面上风大,您要不进舱里去吧!瞧您把自己个儿裹得……艄公呵呵笑着稳住了船,准备等人进舱。

    不妨事。老丈继续说吧,劣者爱听。

    哟,今儿算是遇见个知音了!嘿嘿!我啊,看人挺准的。相公你看你这圆脸大眼睛的,那都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面相。我十来年前吧,送过一个年轻的客人。他呀,那身子骨弱得,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到江心里去。本来我只是送他过江,可结果,他在我船上就吐血!把我给吓得!

    他死了吗?

    那倒没有。过江也就是摇摇船的事,可他那样,我也不能放着不管吶!问他是不是去投亲,他摇头,问他是不是访友,他又摇头,再后来我再问,他就昏过去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嘛!不得已,过了江下了船,我把他背到郎中那儿看。郎中说不中用了,别看了,买副棺材埋了吧。我想啊,这年轻人也怪可怜,亲没亲,友没友的。又把他背回去了。要是真死在我船上了,我就埋了他吧,省得他做个孤魂野鬼。

    老丈心善,积了这样的大德,菩萨会保佑您的。

    什么保佑啊!我也是个孤身子,死后还不知道谁来埋我呢!那时候我就这么看护着他,那个人啊,面相太薄了。丹凤眼,吊梢眉,尖下巴,面无二两r_ou_。我跟您说,这样的人啊,命都不好。病啊灾的,躲都躲不掉!

    后来呢?

    我守了他大半夜,他出一身汗,我就寻思给他擦擦脸擦擦手。他手里攥着不知什么东西,攥得死紧,手心都给嵌出血了。我给他掰开,你猜怎么着?他手里居然握着一块老大的水晶,雕做个花样子。怪不得不撒手呢。这人爱财。嗨,得的怕是财痨。

    哈哈哈……

    呵呵,总算见着您笑了。笑笑好,常笑长岁!艄公又自己乐起来。那个人在我船上养了半个月的病,从阎王爷那儿点了个卯又回来了。嘿,这也算运气的。后来他就走了,走时送我一块银子,又送一张符,说贴了符,以后行船就安全。我本来是不信的,不过见他诚恳,我也就收下了。喏,就是船头那一张。风吹日晒的,都破了。不过说来也怪,好像从那以后我还真没有遇到过什么事儿!神了!

    说不定,老丈您碰上的,真是个仙子呢?

    嗨~仙子那都生在月亮上呢!哪儿有这样的仙子啊!

    船头的年轻人听着,就微微笑起来。

    船摆着摆着,把两岸的颜色都融进江上薄薄的雾里,一片青青白白的。如同梦境一样飘渺。他听着艄公絮絮叨叨,一面笑,一面看景。岸边,有大姑娘老妈妈蹲在石墩子上捣衣服。再远,就是人家,白墙黑瓦的。顺着江风,传来了孩子们跑着跳着的声音,还有叫卖糖饼子的,炒瓜子的。声声句句,全是烟火红尘。

    过了江,谢过老丈,年轻人掏出一块银子。那艄公连连摆手,说,不过就是渡个江,我送人一律十文,这太多了!年轻人就把银子放在船舷上,又眨眨眼睛,从怀里拿出一张符,说,您船头的那张符已经不能用了,这张贴上去,可保平安。

    艄公张大了嘴,惊讶地望着他:莫不是……莫不是真的有神仙?

    上了岸,年轻人将风帽盖得严实,慢慢走着。离了雾蒙蒙的江,岸上的日头略略露出脸来。

    相公要鞋吗?做工可细了。

    相公看看玉吧!

    一口一个相公,喊的全是江南的软音糯语。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口一个,全是软软的相公相公。

    那是他第一次去江南。和师弟一起。江南的风景多好啊!小桥流水,白墙黑瓦,有人卖伞,有人卖莲蓬。过了桥,能听见教书先生在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学堂外面,成双成对的黄鹂躲在柳树上吱吱喳喳地叫。大姑娘小媳妇三两个倚在门旁,磕着瓜子,聊着天,说到高兴的时候一起大笑。

    就这么度过一生。多好啊。他背上背着剑,剑身都是热的,刚浸透过人血,甚至能闻到阵阵腥味。

    师弟走在前面,走着走着抬脚进了一间药铺。

    老板,我要大蓟、红蒲根、苏木、铁骨子、墓头回、地松、骨碎补、川芎……

    一口气报了二十多种药材,老板听得一脸诧色。他在旁边轻轻拉师弟的袖子,悄声问,师弟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大懂。师弟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老板见了他们肩上的剑,也就笑了笑,拱手道,相公稍等,我拿笔记下。

    他是北方人,不熟悉江南的方言,那句相公,却听懂了。

    他又轻轻拉师弟的袖子,悄悄声说,师弟师弟,他喊你相公呢。

    师弟听到这句话时,正要回答些什么,老板恰好收笔,拿着方笺请过目。他简单扫了一眼,原来不过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师弟点了头,报了个数,让老板包起来。等到老板去后面捡药,他又说,师弟,老板刚刚喊你相公呢。

    路过的一个小跑堂的听见了,cha嘴解释,在这南方啊,就把不认识的人称作相公。他听了便问,这口音,小哥倒像是北方的?小跑堂的说,是啊,我生在北方,七八岁时跟着爹娘搬到南方来。那边打仗呢!

    他笑笑,是啊,打仗挺烦的。

    不久,老板出来,手里拎了个篓子。老板说,药太多,怕你们不好拿,就都放在篓子里了。要不你们点算点算?他将剑往旁边拨了拨,把篓子背在背上,笑着说,不用了,我们信得过您。出了店,师弟问他,你不是听不懂江南的话吗?他笑,听不懂还不会看啊?又说,师弟,你要这么多药材做什么?

    师弟看着他,又不说话了,默默走在前面。

    他就笑,师弟师弟,我们要是不认识多好啊。

    师弟那时候好像没听见,只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他心里就叹息。

    到了客栈里,店小二跟所有戏本子上写的那样,识情识趣地说,二位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若是打尖呢,我们有上好的烧花鸭,烤ji子,蒸白鱼。若是要住店呢,很不巧,今天就剩一间房了。师弟便说,那就吃饭,上两个容易的菜,我们赶路。他听见赶路两个字,赶紧放下剑和行礼说,不忙、不忙,快去准备两间上房,饭菜么,来个蒸白鱼,另上两个素菜,一壶茶,不要酒。

    店小二又说,抱歉,客官,小店只剩一间房了。说着用手比了个1字。他见了,便说,哦……一间啊?那就一间吧!赶紧做菜去。

    师弟拿眼睛瞧着他,眉梢有些上挑。

    他笑,自打来了这里还没有一天睡过床,天天睡野外不好,夜里shi气重。别计较钱了,咱不缺银子。再说,来的路上我都打听好了,这里的蒸鱼好吃,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师弟眼风里有些凉,嘴角却微微上翘,也只是微微上翘而已,算不得笑容。

    说着话,小二进进出出几趟,把饭菜上了,捎了一壶茶。说客官二位先吃着,这鱼啊,我们现杀现做,得要点时间。有什么事儿再叫我。我去给二位收拾房间去。

    上的两个素菜,他只喝了一口茶,没动筷子。

    师弟盛了一碗饭放他面前,然后自己吃起来。他望着那些菜,撇撇嘴巴,师弟少吃点,留着肚子吃鱼。师弟只是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青菜。他左一口茶右一口茶地等着,等了半天,师弟半碗饭都下了肚,鱼还没上来。他有些愁苦,肚子里又灌满了水,可还是饿。

    师弟手往门外一指,说,出去右转,你见着没人就尿去吧。

    他低低唤一声,师弟。口气里六分的幽怨委屈,三分的我见犹怜,一分的酥骨透心。声音压得极低,师弟听到了,耳尖便有点红。却只是伸手招了小二过来,快速吩咐,带伊去茅房,照应则个,伊听不懂江南话。小二笑眯眯地请了他出去。

    回来的时候白鱼已经上来了,铁锅子,架在ji,ng致的小炭炉上,点了几块小碎炭,微微的火热着。他喜滋滋地坐下来,说,师弟师弟,江南怎么这么好?连茅房里都有草木灰可以净手诶!师弟彼时夹了块鱼,正在挑刺,然后愣住了,神色非常复杂,问,你用那个了?他轻快地回答,用了啊。师弟筷子一下没夹住,鱼r_ou_掉在碗里,他说,幸亏没掉出去,不然浪费了。师弟说,那灰是盛在桶里防jian的。防jian?防什么jian?他问。师弟就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他。

    他顿时惊呼一声,连忙冲出去管小二要水洗手。狠狠洗过好几遍,手都搓红了。

    师弟见他回来,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笑得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他反应过来,开始有些恼,便说,好啊,原来你骗我!师弟笑够了,支起身子,擦擦眼角,才说,以前你骗我多少回?我左右不过还你一场。

    他嘿嘿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便坐下来,将师弟碗里的那块挑好的鱼r_ou_夹起来吃了。鱼r_ou_鲜香嫩滑,细腻无比。吃开了,就觉得不枉自己饿着肚子等这么久。真正是好东西。吃完了又去锅里夹一块,下面有火热着,还烫。他囫囵吃下去,喉咙里一疼,猛地咳嗽起来。师弟急忙站起来拍他的肩,呛着刺了?说着赶紧用筷子夹了一大口饭送进他嘴里,快吃下去,用吞的!他喉咙里卡得难受,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又说不住话来,只好眼泪汪汪地硬吞下那口饭。

    好不容易才把刺带下去,他便再也不想碰那鱼了。可瞧师弟吃的香,又有些不甘心,便说,我们在山上钓的鱼,也不会这样。师弟就说,这是江里的鱼,鲜呢,能比么?他笑笑,鲜倒是鲜,可不让人吃。师弟脸上有些嘲讽,笑话他,连鱼也不会吃。

    师弟手里挑好了鱼r_ou_,便夹到他碗里。说,白鱼r_ou_鲜刺多,只能慢慢吃,所以才用炭在下面烧,如此这样吃久了,鱼也不会冷。他就边吃边听,眼睛盯着师弟的手。师弟的手白生生的,握着乌木筷子,把鱼r_ou_拨开,挑出细细小小的和头发丝一样的刺来,又巧又快。

    可理刺是个细致活,他吃得快,便换了个方向坐到师弟身边去看着。师弟刚理好一块鱼,他低头一口咬住。

    这不是给你的,要吃自己理去。师弟急忙说。

    他咬住师弟的筷子不放,笑得一脸无赖。

    最终,那锅鱼还是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事后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鲜的鱼了。也许江水不一样了吧!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不一样了,何况是江呢。

    他将风帽又拉了拉,穿过了一条街。

    有个穿红衣服梳两个羊角小辫的小姑娘卖花,脆生生地叫着,卖花哎——白兰花哎!他停下来,冲那个小姑娘招招手,说,买花。小姑娘一脸高兴地跑过来,脚被石头绊了一下,他伸手一托,小姑娘就险险地站住了。那小姑娘低头看篮子,拍着胸口说,幸好没有压坏。

    他问,花怎么卖?

    一文钱两朵。这是刚摘下来的。

    劣者全要了。

    小姑娘退后一步,歪着头问,相公说的可是真的?他点点头,是真的。这些花,劣者都要了。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连忙放下篮子,蹲在地上数。他也蹲下来,说,数清楚了吗?小姑娘说,数清楚了,一共一百零二朵。相公你给五十文吧!他问,不是该给五十一文吗?小姑娘笑着回答,那两朵就送给相公吧。

    他付了钱,拿了两朵,说,剩下的太多,劣者拿不了,都送给你吧!红衣小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甜甜地说,多谢!

    他有个妹妹,叫柔云。师弟也有个妹妹,叫笑眉。笑眉小时候爱穿红衣,大约小姑娘都爱穿红衣。他将白兰花放进袖袋里,慢慢走。忽然想起来,柔云小时候却不爱红衣服的,总是一身黑,也很少笑。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了解柔云在想什么。

    每次师弟下山去探望笑眉,他都很羡慕。师弟有时候会送些糖果,有时候会送个荷包,有时候是两朵头花。那时候,笑眉就甜甜地笑,说,谢谢哥哥,谢谢师兄。师弟就推他,却笑着说,白让你赚了一句谢谢。笑眉穿着红裙子,手里拿着师弟送的玩具,头上戴着师弟送的花,腰上是师弟送的荷包。她跑啊,跳啊,笑啊。

    师弟就在旁边看,眼神温柔。

    他想,师弟很会做哥哥。

    师弟说,因为你对柔云不亲。他想是这样的。柔云亲师弟,不亲他。师弟平时清冷,待人并不亲切热情,怎么柔云就亲他呢?师弟瞧着他,便说,你待她,与待旁人一样。他就问师弟,那我待你如何?师弟没看他,也没回答。

    师弟后来常常送东西给柔云。他只当因笑眉无故失踪了,怕是移情,将柔云当作了笑眉罢。况且每次送,他也都知道,因此并不在意。可柔云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妹妹是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色如春晓,便有些担忧。又总见柔云跟在师弟身后,便更加的不是滋味。

    一回,柔云似乎因什么事情哭了,师弟站在旁边,拿帕子递过去。口中说了些什么,柔云便不哭了,后来又笑起来,师弟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远远看着,心头尽是无名火,觉得这么个珍珠一样宝贝的妹妹,被人偷走了。

    他扇了柔云一巴掌,说,什么样的人的东西你都要的?

    师弟有些火,便将他推开,你为什么打她?一双凤眼狠狠地瞪着他,只是一瞬,忽然又冷淡下来。师弟退了两步,眼风里嘴唇边,带着满满的嘲讽,说,我是什么人?我自然什么也不是。柔云捂着脸冷笑,说,你现在看见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对师弟说的。

    那天之后,柔云不理他,师弟也不理他。他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柔云是他唯一的妹妹,自然要嫁给天下最好的人。他对柔云说,师弟这个人劣者很清楚,你不要和他来往。柔云那时候站在山门口,对他冷笑,我与谁来往,跟你无关。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

    他的心忽然很冷。

    他看着柔云的身影慢慢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夜半的月亮升起来,把山门口那段路照得雪白一片。师弟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他知道。他习惯性地笑了笑,对师弟说,她走了,柔云走了,她恨我了。

    师弟从树影中走出来,满头乌发束成一个高髻,山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起来。站在月光下,仿佛就要离开人间一样。师弟没有回答他,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柔云只想要一个独对她好的哥哥而已,可惜你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师弟转身离开。他当时望着师弟的背影,心想,自己真是冷情的,冷情至此。笑眉失踪多年,师弟就把柔云当笑眉来疼。可他不一样。即便是血亲的妹妹,他也毫不犹豫地推开。所以师弟比不过他,永远比不过他。

    三月初的江南,开遍了桃花。

    风一吹,桃花纷纷落下。他顺着水走,桃花也顺着水漂。

    师弟,你喜欢桃花吗?他问。

    定是不喜欢的。然后自己回答了。

    为什么呢?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他们那时候坐在一处悬崖边上,凝神望去,远远的另一处山脚下红云漫天,正是桃之夭夭的十里繁华。脚边稀薄的云烟翻腾,恍若天上,目之所及,却是人间。

    算了,不要回答了。他又伸出手,将师弟散开的乌发慢慢捋顺,又挑出一根来,说,师弟的头发都开始见白了。

    师弟一直望着远处,眉眼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就说,师弟,你看,你不和我说话的时候,就特别温和,像个仙子一样。可我还是觉得师弟生气的样子更好看。师弟坐在悬崖边,崖下的风一阵阵地卷起来,把师弟的头发又吹乱了。他又重新去整理。如此理了三遍,就干脆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替师弟挽了个发。

    他又笑,你若是一直这么呆下去,我就把你卖到山下去,做成人r_ou_包子。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你。

    他笑得有些残忍。

    刚入门的小师弟怯怯问他,大师兄,你要背着二师兄去哪里?

    他背着师弟,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小师弟的头,说,大师兄要把二师兄带回来。无忌要乖,师父就快回来了。小师弟看他的眼神有些害怕。

    十年光y,千山万水,荒林大漠。

    他想,这大概就是执着了吧。

    他不肯放开背上的那个人,他觉得,背上背着的,就是全部。尽管那个身体在渐渐冷却,渐渐凋零,他却始终坚信,师弟应如同万年果一样,长命万年。

    那时候,他一心遍访名医。不敢腾出时间去想,为什么自己练功的时候,身体里会冲出一道龙气,也不敢去想,为什么那道龙气反噬自身的时候,师弟会不顾性命地扑过来。

    他只敢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抚摸师弟的头发,一遍一遍轻声念着,师弟,快醒来。师弟,快醒来。师弟……

    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头蔓延的恐惧。握着师弟冰凉的手,便感到胸口的热量也跟着退却,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有时候走过繁华的城市,有时候穿越人烟罕至的深谷,有时候翻过莽莽大山,找医者,找灵药。

    最后他说,师弟,我们去一趟江南吧。

    听说江南出现了一位已经得道的高僧,心存慈悲,普世救人。他想,再去一次江南吧,哪怕只是去看看风景呢。

    睽违已久的小河流水,撑乌篷船的船娘俏生生地问,相公要搭船吗?彼时,师弟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头发散在他耳边。他就问,师弟,要搭船吗?师弟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睛。他心里有些酸,又笑了笑,将师弟的身体往上托了托,说,不想搭船就算了,师兄背着你走吧,师弟这么轻,师兄能背一辈子。

    访了高僧,听了些禅语,也不外如是。高僧看着他,眼神清明,眉间一点朱砂印红得耀眼。高僧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如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便是世界诸般痛苦。他将师弟安放好。禅房外撒了一地月光。他说,师弟,月色真好。师弟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柔云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那天你生我的气了,可有什么关系?

    他抚摸着师弟的头发,喃喃的说,有什么关系呢?

    他累极了,终于趴在师弟的床头沉沉睡去。

    梦里,他说,师弟师弟,这十年我为你受尽委屈,你要怎么补偿我?师弟就轻轻笑起来,笑得春光明媚,眼角眉梢都是灵动的,风月无边。师弟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心,说,遇见你,真是冤孽。是我欠你的,你说该怎么办呢?他便握住师弟的手,笑着说,那就用一辈子慢慢还吧,这辈子还不完的,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定是逃不掉的。师弟听了,脸上又是那样一片萧瑟的表情,像水中的月,像天边的月。

    师弟说,人哪有下辈子呢?我拿命还给你吧。

    说完,师弟就转身离开,像很多年前柔云离开的那个晚上一样,师弟一身清白,踏着月色就走了。他心里着急,想要追上去,又怎么都抬不动腿。他慌忙喊,声音有些发抖,师弟别走,师弟,师弟……

    我在。

    醒来时,阳光一片。

    师弟背靠着一棵菩提树,正坐着。一如十年前的样子,黑发黑瞳,神色清冷。师弟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我在呢,没走。他有些不敢相信,爬起身来茫茫然地四下张望。这周遭野外的,哪里有什么高僧,哪里有什么禅房。

    他又伸手,摸了摸师弟的脸颊,消瘦的,温热的,真实的。不是梦。

    他定定地望着师弟,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然后,抱住师弟单薄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十年苦难,化作一朝眼泪如川。他在师弟的怀里,哭得像一个担惊受怕了太久的孤单的孩子。

    师弟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问,梦到谁了?

    问这话时,他站在溪水对岸,看师弟一手撩起袍角,一手拎着鞋,赤足踏在溪水中的石头上。他本来是要背着师弟过去的,师弟却摆摆手,说,你莫不是真的把我当成废人了?然后自己脱了鞋袜,慢慢走过来。他就问,师弟,你梦到谁了?师弟低头看水里的石头,一脚踩下去,身子一歪,又稳住了。

    听到他的问话,师弟停了脚步,就那么站在水中央。

    师弟说,我梦到了龙。漫天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红了天际,烧裂了大地,洪水就涌出来。有一条金色的巨龙裹挟着闪电,在洪水中肆意翻腾,搅起了滔天恶浪,将无数的生灵带入死地。巨龙张嘴呼出的气息就成了飓风。它愤怒地嘶吼,好像要把一切都毁灭掉。

    师弟望着他,说,我很怕,这条龙会连它自己也毁掉。

    他说,不会的。师弟,不会的,这只是梦。

    因师弟重伤初愈,十分经不起旅途劳累,故在江南又待了一阵子,他说,我记得江南的白鱼最好吃。虽然有十几年不曾吃过了,要不要试试?师弟想说些什么的,却又轻轻晃了晃脑袋说,随便吧。他就很高兴地去牵师弟的手,说,我们上次到过的那个店,不知道还在不在。师弟将手抽回来,指着一处开满桃花的地方说,在那里,旧时的旗帜还飘着。他顺势望过去,略微皱了皱眉说,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

    师弟说,十多年了,你哪里就记得这么清楚?他当然记得,他舍不得忘。但说出口的却是,印象中,那处原是没有桃花的。师弟凉凉地回答,那时四月,怎么会有桃花?

    他听了,便心中有些甜。山中的桃花总是开得晚些的。以前山里开桃花的时候,怕是外面的花都尽谢了。他们往那个客栈走去,走得很慢。到了客栈,店还是那家店,小二还是那个小二,表情还是那样识情识趣的表情,只是脸上长胡子了。小二热情地招呼,二位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若是打尖呢,我们有上好的烧花鸭,烤ji子,蒸白鱼。要是住店呢,很不巧,今天就剩一间房了。

    他一听便乐,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师弟的后腰,说,这家店的生意忒的好,我们每次来却都只有一间房。小二笑了,怪不得瞧着二位眼熟,原来是老客。师弟便说,上两个容易的菜,我们……他接了口,我们不赶路,两个素菜一条蒸白鱼,鱼先蒸,再去收拾房间。然后他虚扶着师弟的肩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才刚落座,便听得有人细声说话,瞧人家夫妻两个,甚是恩爱,丈夫出门也带着妻子,白首不离,也就是样了吧?

    师弟冷哼了一声,面上有些生气。

    他瞧见了,便问,师弟,他们说的什么?

    师弟将头扭过去看外面的桃花。阳光透过红艳艳的花瓣,落在师弟脸上,也就有些红。他又说,师弟莫要生气。要是他们说了不好的话,师兄去打他们。说着,便站起来要过去寻衅。师弟拉住他的手,说,快些坐下来,人家说的并不是坏话。他便弯下腰,将脸凑近了低声问,既然说的不是坏话,那就是好话啰?

    师弟呆了一呆,脸突然红了,说,怎么、怎么能算是好话!忽然又想起来他刚才与小二对话的样子,分明是听得懂的,便更加的脸红,愤愤地放开他的手,又有些被捉弄的恼怒,于是说,你从前就是这样,三句里要骗两句。他摆摆手,说,我何时三句话骗了两句?师弟便瞪着他,说,你明明听得懂!

    他笑得很算计,若是师弟认为我听得懂,我便听得懂吧,都依你。师弟见他笑得十分赖皮,知道自己又着了道,便轻叹一口气。不多时饭菜上来,两人不再说话,他给师弟盛了一碗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坐下来,只是等着,并不动筷子。

    直等到鱼蒸上来,揭开盖的时候,清香满鼻。他就伸筷子去夹。夹了鱼r_ou_,却是放在师弟碗里。师弟便将手里的筷子架起来,只歪着头看他,嘴角一勾,眼风却是凉的。他笑嘻嘻地说,师弟,我不会挑鱼刺。

    师弟并不为所动。

    他想了想,又低声唤了一句,师弟。

    声音里一分期冀,两分等待,三分委婉,剩下的尽是柔软绵长的纠缠。

    师弟便恨声道,你莫要总用这种手段。说归说,师弟还是将鱼r_ou_翻开来。他举起茶杯,将满怀暖暖的笑意都藏在了茶水的氤氲中。师弟慢慢剔鱼骨,他便看着,将对面的人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窗外桃花漫漫,飞红映天,他坐在江南的客栈里,听外面成双成对的黄鹂鸟胡乱叫着,又望见不远处的流水里滑过一条细细瘦瘦的乌篷船。船娘撑着篙,唱着歌,长篙一点,就飘动数丈。他对自己说,江南如梦一场,不枉十年荒凉。

    师弟将鱼r_ou_放进他碗里,伸过来的手细白瘦长,衬得乌木筷子更加古拙。他说,师弟师弟,我们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不回去了。师弟只顾低头挑鱼,没有听到。

    回山之后,一个少年拦住他问,你是何人?

    他刚想要说什么,师弟便从身后站出来,对那个少年唤了一声,无忌。

    少年愣住,然后飞快扑进师弟怀里,连声喊,二师兄?真的是二师兄!他便有些无奈,苦笑一声,无忌,你不认得大师兄了?少年听见声音,才退了半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就有了一些难过的神色,大师兄,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他干咳一声,说,先让我们进山门吧。

    师父常常云游,总是见不到的。坐定之后,小师弟絮絮叨叨地说,大师兄,你当年背着二师兄就那么走了,师父回来之后,骂了你好久。后来师父又出去云游,这山上总是我一个人,寂寞得很。又说,我因翻书得了很多技巧,闲暇时便试着做了两个机关人。说着他腼腆地将怀里一个物什掏出来,按了一下,登时外面就跑进来两个机关人,其中一个口里还叫着,无忌徒儿!无忌徒儿!他细看,那个叫着无忌徒儿的机关人做得和师父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行动时会发出木头的声音,他几乎要以为那就是师父了。另一个,做得消瘦修长,飞眉凤目,果真有七分神似师弟,便讶异了好一阵子。

    师弟瞧着他的神情,就说,无忌上山的头两三年一直是我在带,记得我的模样也不算什么。只是难为无忌,我们走时才六七岁,竟一直这么孤单。

    无忌的眼眶有些红。

    他便说,无忌不要难过。师兄们当初上山的时候,师父也只是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师弟就回答,莫要这样比。那时你我是在一起的,还有柔云……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你却把无忌一个人扔在这里。须知师父那个人并不靠谱,靠他照顾无忌,无忌倒有九分要求天保佑。

    他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机关人说,因此无忌便做了一个师父在家里奉茶倒水么!无忌涨红了脸,急忙解释,我做师父的样子出来并不是奉茶倒水的。他抬眉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平时是让二师兄来倒水的?无忌实在说不过他,便往二师兄身边坐了坐,口里连连说,大师兄不要这样说,我没有那个心思。师弟抬眉将他瞪住,说话就有些狠了,你欺走了柔云,现在又来欺负无忌么?尽管知道师弟心里还遗憾着着笑眉的事情,只是拿柔云做了借口,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滞碍,便转脸对无忌说,大师兄逗你呢。

    师弟见他如此,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聊起机关人的事情,问道,无忌,你如何让机关人发出师父的声音来?无忌很有些兴奋,便起身拍拍机关人的后脑,弹出一个暗匣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圆筒说,这个叫留声筒。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将师父的声音取下来,存在里面,将里面的发条上紧,便会说话的,可是这个留声筒只能留一句话。师弟便说,以后我与你参详参详,说不定可以将它改得更好。

    无忌很高兴。他说,无忌,你光知道二师兄的好,大师兄却问也不问。师弟便对无忌说,你大师兄闹别扭呢,别理他。无忌便摸着脑袋笑。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哀愁一阵快活一阵,没心没肺的。

    回山后第二天,师弟便去了密室闭关。

    他有些失落。

    无忌也有些失落。

    他就对无忌说,二师兄的功体很有些损伤,现在须得重新练回来。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无忌便看着师兄,很认真的回答,明明去打扰的人是你。他瞧着无忌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一点都不讨人欢喜。同样都是师弟,如何差别这么大的?于是伸手去捏无忌的脸,命令道,以后必须叫我大师兄。无忌的脸被捏得有些疼,就呲牙咧嘴的说,知奥了,大西兄。他不放手,又说,我没听清。无忌只好又说了一遍,知道了,大师兄。

    他很满意。

    无忌捣鼓着他的机关人机关兽,常常一整天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其实无忌有些怕他的。在无忌心里,大师兄虽然常常笑,说话又可亲,但总有那么一股子y险的意思透在里头,使他不得不防备着。二师兄为人呢是清傲冷淡了些,平时也很少露出笑容,不过,从不欺他瞒他。幼时初上山,怕黑,夜里就是二师兄带着他睡觉。有时候练功躲懒,被二师兄发现了,二师兄便骂他一顿,在师父和大师兄面前,却一字不提。若是被大师兄发现了,要罚坐莲花球的。

    是以无忌从小便觉得二师兄才可亲,大师兄着实是有些不可以亲近。

    师弟一闭关就是三年。

    他便将十年来访医采药的过程整理成医谱。有时候写书累了,他便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后山的密室外面。偶尔站在石壁前,讲一讲成书的心得,里面便会传来一声钟响,仿佛响应一般。

    他对无忌说,把你二师兄的机关人送给劣者可好?

    无忌摇头,说,二师兄的机关人还有些缺陷,不好送。

    他又说,要不你做个大师兄的机关人?大师兄给你当模子。

    无忌又摇头,笑道,大师兄如今就在山上,为什么又要多做一个?做机关人很是麻烦,制作弹簧的异铁已经没有了。我最近又发现了新的内容,便是制造一面镜子,透过它,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内容呢……

    他便摆出一个亲善而忧伤的笑容来,无忌,你果真不喜欢做机关人了?既然是不愿意,劣者自然也不勉强的。只是身为同修,却唯独大师兄被排挤在外,无忌师弟的态度,真叫人有些伤心……对了无忌,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无忌听见练功二字,便觉得屁股有些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瞧着无忌躲闪的眼神,便很是慈爱地拍了拍小师弟的头,温柔且愉悦地说,若是练得不好,大师兄也不会让你像以前那样去坐那个莲花球的。无忌星光闪闪地将他望着。他笑一笑,说,我给你打磨了一个新的莲花球。

    师弟出关的那天,正碰上在外逍遥快活的师父忽然良心发现,回山来看看自己的几个徒弟。老师父先是看到了师弟,十分快活地走上去猛拍二徒弟的肩膀,拍得师弟一个趔趄,差点跪下去。师父便伸手去托,好徒儿,不要行大礼,不要行大礼。他站在旁边,暗发寸劲将师父的手挡住,快一步揽住师弟的腰,堪堪没有完成跪的动作。

    师父的脸便有些垮,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说,师父这是要考校我们的功夫么?那也要一个个来呀。

    师父震惊地回望他,你……你……你是哪个?

    师弟有些不耐烦,冷声道,师父莫要再玩了。声音不大。

    师父有些讪讪地收起夸张的表情,说,师父这么久没回来,好不容易见到了,你难道一点也不喜欢吗?师弟的眼风里又降了温,用平直的声音回答,喜欢。若师父能将无忌照顾得好些,我更喜欢。

    师父便摸摸鼻子,低声咕哝,无忌徒儿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师弟也不说话,只那么直直地望着师父,把眉头轻轻挑起来。师父把脖子一缩,转身去扑站在另一侧的无忌,口里呼喊着,无忌小徒儿啊!你看看你二师兄,他,他,他欺负为师啊!你要替为师做主啊!啊!啊!一句话里倒像山路一样七转八弯。无忌没防着这一招,顿时手足无措。

    师弟的声音轻飘飘的,说,师父这腔昆调,学得并不大好,我看,这个爱擦桂花粉的姑娘教得不如以前那个擦丁香粉的姑娘。师父还是去学淮曲吧。

    他一直立在师弟身边,听了师弟的话,便笑出声来,笑得十分愉快放肆。

    师父的老脸挂不住,便生气地跺脚,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学了老夫两分道行,便想上天了不成?老夫告诉你们,还早着呢!指着师弟的鼻子怒骂,你!你怎么回事?怎么连老夫一掌都挨不住了?功夫都学到脑后去了吗?还有你个小混蛋!又指着他,那头白头发是怎么回事?

    见师弟没回话,他就无所谓地耸肩,劣者只是少年白而已。至于师父么,几百岁了还是一头黑发,师父您老人家怕不是何首乌ji,ng变的吧?劣者听闻人说,百年何首乌拿来炖汤最是养ji,ng气的,师弟身体原受了伤,缺补品……

    师父便跳起来往山崖边上跑,一边跑一边喊,这个世道已经变坏了,人心不古,徒弟们都不像徒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不,就算是死了,怕是这两个不肖的弟子也不会替我收尸的。苍天啊,大地啊!为师的老命怎么这么苦啊!无忌就追过去,喊着,师父不要寻短见,又回头喊,师兄们快劝劝师父啊。

    他有些讥诮,对着师父做了个口型。师弟侧过脸看见了,他说的是何、首、乌。他又冲崖下摆摆手,做了个“快跳”的动作。师弟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

    无忌辛辛苦苦把师父劝回来,请坐在大厅里。

    又是奉茶又是赔礼。

    因赚回了面子,师父便不再闹,换上一副欣慰的表情,说,只有无忌才是我的好徒儿,来来来,为师这里有一本秘籍,单单传授与你。谁也得不着。说着拿眼睛颇为骄傲地望了望立着的两个大徒弟。

    他和师弟一左一右分立两边淡淡看着。师父顿时便萎了。

    等到晚上,师父非要留下来住。师弟漠然地说,这里没有师父的房间,委屈点,师父去丹炉边上睡吧,那儿暖和。师父愁眉苦脸,嘟着嘴巴叽叽咕咕,不就是丢了无忌一个人在山上么,太记仇了。他便笑,师父睡劣者房间吧,好歹也是师徒一场。师父看着他抬脚往外走,便高兴着。及到大厅门口,他忽然回头又说了一句,师父可是何首乌变的,须好好存养着。无忌急了,生怕师父一个想不开,真的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去跳崖,连忙说,大师兄,不要再吓唬师父了!他便哼笑一下,拉着师弟离开。

    师弟的房间离得最远。师弟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的房间让给了师父,师弟难道忍心见我餐风露宿么?这山这样高,这风这样大,这夜这样黑……

    师弟便问,不过一日功夫,你就被师父传染了?

    他笑,笑得很开怀。

    夜里,师弟点起一根蜡,立在旁边的烛台上。两人在床上摆了一张小小的矮桌,对坐着下棋。山风有些大,吹得蜡焰总晃。师弟便起身去关窗。天气很好,月光散了一地。师弟站在月光里,他就唤了一声。师弟回头看着他。眉目清冷得和月光一样。他便觉得这么看着,也是好的。

    什么事?

    无事。

    师弟没说什么,继续将窗户关起来。坐回来的时候,蜡烛光晃了晃,照得师弟的脸明明暗暗。

    他落了一子。

    师弟思索片刻,杀出一路。

    他就说,师弟啊,你下棋为何这么凶狠?

    武功输给你,难道连脑智也要输吗?

    这是伤愈后师弟第一次说起武功的事情。他说,你且安心把身体养好了,武功可以再练。我们有很多时间。大不了,我自废功体,陪你一起从头练起。师弟吃惊地抬头,一双凤目睁得老圆,你疯了?

    他又笑。一双桃花眼望着师弟,问,我与你一起,怎么能叫疯呢?

    师弟说,莫要让我,莫要把我当成废人。师弟看着他的眼睛,紧皱眉头,说,你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从前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他静静地听着,然后推开棋盘,伸出手,环住师弟的肩背,额头相抵。他用鼻尖轻轻地碰了一下师弟的鼻子,说,师弟,我们双修吧。

    他说,我们双修吧。他终于说了。

    师弟的身体僵硬起来,他能感觉到。便低声哄着,莫惊,莫怕,师弟……他一遍一遍哄着,右手一遍一遍去顺师弟的背。师弟沉默了,然后将他的左腕抓住,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咬牙问他,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他看着师弟的眼睛,很久,说,知道。

    师弟又说,……你知道……一旦双修,就不能回头吗?

    他回答,知道。

    气血相溶,y阳调配。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ji,ng、气、神将会相合,重新生出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灵。这灵落了根,便不能再别人的气血相交,若不然,轻则功体大损,重则,ji,ng血逆冲而亡。

    师弟抓着他的手腕,眼神怆然,想说些什么。

    他便低声唤,师弟……师弟……

    师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睛里就含了水。

    师弟说,遇到你,真是冤孽。

    冤孽?他品味着这两个字,想,怕就是吧。冤孽吧。

    师弟似乎早就给他预定好了未来,唯一的未来。师弟说他梦到了一条龙,将会烧尽漫野的红莲业火,将会搅动灭天的巨浪惊涛,将会呼风唤雨撕裂八荒。他想,如果这真是他的未来,他也要拉着师弟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就算是黄泉,是地狱,是万劫不复,他也要师弟陪着。纵然他不舍,纵师弟不愿,也绝不放手。

    这是命。

    他低头,用唇轻轻触碰师弟的额头,眉间,睫羽、鼻尖、脸颊,蜻蜓点水一般。怕惊碎了身下的人一样。师弟紧紧闭着眼睛,他便低声笑,俯得更低,贴在师弟耳边吹了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温语呢喃,师弟,你怕了?

    师弟仿佛更加紧张,身体几乎绷成可以随时弹奏的琴弦。但便是这种时候,也依然心高气傲地应答,我、我何时怕过。声音干涩。

    他伸手去拉师弟的腰带,师弟下意识便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如水。他停住,反握住那只手,对师弟说,还说你不怕?然后坏心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师弟的耳垂。

    师弟万万不曾想到他会有如此动作,一时,惊吟出声。那声音既细且碎,只是短短一霎而已。但他听到了,如同得到鼓励,笑得暧昧。原来,他的师弟这般敏感。真若水中的月亮,手指一点便会碎。他伸出手指,从师弟耳朵下面浅浅滑下去,拨开师弟的头发,在师弟脖子上,血脉跳动最旺的地方,用嘴唇不断地触碰。师弟仿佛想要躲闪,又忍住了。他便用牙齿咬着师弟的衣襟慢慢拉开。

    极慢,极缓。布料摩擦着身体,师弟只是忍着,眉头锁在一起。

    他松了口,又去亲吻师弟的眉头,说,我不愿见你皱眉。师弟的睫毛颤了颤,刷在他下巴上,有些痒。他便拿鬓角也去蹭师弟的下巴,师弟推了推他,他便笑,慢慢将手滑进师弟的衣襟里面,指尖轻抚,慢慢抚弄着师弟胸口的茱萸,一点,师弟的身子便震了一下,又附了一声带鼻音的呻吟。

    他说,师弟的身子,好似一张琴呢。

    师弟将袖子拉起来,掩住了脸。他便隔着薄薄的布料,去亲师弟的唇。然后一点点拉下师弟的手,他小声唤,师弟,师弟。

    师弟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是无措的茫然。

    他就点着师弟的鼻子,说,师弟,师弟,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师兄怕忍不住。

    师弟听见,又要躲,他便按住,贴近了师弟的脸,一口含住眼前那薄薄的微带些凉意的唇,反复吸吮舔吻。手掌贴在师弟的平滑的皮肤上,仿佛会被吸住。他觉得自己要沉溺了。师弟轻微的声音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这是只属于他的声音,不让任何人听到。

    身体热得要燃烧起来,他带着喘息,终于放开师弟的唇。师弟的脸在幽暗的光下便有些迷蒙。他将头埋在师弟胸口,不断摩擦,说,师弟,师弟,师弟……

    师弟,救我。

    救我。

    他抱着师弟,将腿挤进师弟两腿之间。

    他想起师弟站在清清冷冷的水中,对他说,我梦见了一条龙。那条龙带来的是火焰、洪水、暴风。它撕裂天空和大地,毁灭世间的一切,将无数的生灵都吞噬掉了。那条龙最后,怕是连自己也要毁掉。

    他便闭上了眼睛,将师弟狠狠抱在怀里。

    进入的那一刻,他在师弟的耳边说,这是命,是我们的命。

    强行打开的身体如同被人生生撕裂一般,冲入的巨兽停在半路进退不得。他被绞得有些疼,师弟脸色更是煞白,一头冷汗,在他身下疼得直发抖,不断瑟缩着,想要推开他,挣脱他。他的双臂牢牢抱住师弟,不让他挣扎。又狠狠地吻住师弟的嘴唇,动作再也不复之前的温柔。他想,用更深刻的疼痛去缓解疼痛吧。他用力一冲,将师弟的身子完全冲开。近乎粗暴的冲撞,让师弟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惨叫一声。

    这样残破的声音却深深取悦了他。

    他的头脑再也无法思考,只想着怎么蹂躏身下的人,让师弟发出痛苦的声音,让师弟在他身下不断地颤抖和哭泣。

    走开……走开……师弟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碰出两个词。

    他眼神暗了暗,低下去,吻了吻那没有血色的嘴唇,然后将手指放进师弟口中,说,咬住我。师弟便捧着他的手,重重咬下去。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又笑了,笑得有些疯狂,他说,师弟,我们疼也要一起疼的。

    身体热得快要化了。

    他在师弟身上肆虐,撕咬,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师弟被他撞击得连哭泣声都是凌乱的,只剩下哀戚的喘息。他恶意地将拨琴的指法用于师弟的身体,勾剔抹挑,吟猱绰注,每个动作都能引起师弟轻微的震颤和哀吟。这让他又兴奋,又狂乱。

    不够。

    他的身体在说。

    不够……不够……不够……

    不够!!!

    在欢快得几近崩溃的瞬间,他紧紧拥抱住师弟,让身体在欲海里恣意沉浮。他口里喃喃道,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师弟,你欠我的,你要还。

    蜡烛早已点完了,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甜腻的味道挥之不去。他从背后拥抱着师弟,刚刚的激情令师弟的身体轻颤,仿若一曲金戈铁马之后琴弦颤动的余音。疼痛使得师弟说不出话来,只有试图通过不断的喘息,去平复那样可怕而激烈的伤痕。

    背脊被人轻吻着,师弟的身体再一次变得僵硬。他复苏的欲望是那样直白而不加掩饰。先前的疼痛还在不断刺激着身体,师弟将自己团缩起来,他便就势抱着师弟,用婴儿一样的姿势抱着,下半身顶着师弟的腿心。

    一点一点,再次进入师弟的身体。

    因牵动了伤,师弟呜咽一声。

    这一声,不似先前的悲惨,倒沾染了几分情色的诱惑。

    他在师弟的下腹摸到一片shi润的粘腻,便去拿师弟的手,教他自己往下探。师弟不情愿,要将手抽走。他就贴着师弟的脖子边啄边说,师弟师弟,这是你欢喜我的证据呢,不值得羞。又将师弟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嵌,藉由这样轻柔的摩擦来唤醒师弟的情欲。

    轻轻律动,随着脉搏的速度,更像是心语,温温暖暖的。

    师弟慢慢放松了下来,手便盖在他的手上,轻轻扣住。这样甜蜜细致的响应,让他忽然有些喜悦到心跳。只是尝过了那般狂热甜美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

    身体一遍遍相交,贴入得一次比一次深。

    师弟,我欢喜你,欢喜得很,你欢喜我吗……他低语,热情释出之后,他仍抱着师弟不愿放手。只是换了个方向,让师弟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这重量,能使他感到很贴心。

    师弟,你欢喜我吗?

    得不到响应,他便动一动腰,令师弟趴得很不安稳。师弟想说什么,嗓子却已经嘶哑了,便摸索到他的手,十指相扣。师弟功体属y,热情退却后,体温又降回那温温凉凉的状态。

    他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便笑。笑得十分满足。又将师弟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师弟的背,他说,师弟,我吃不够呢。说着,手慢慢伸向师弟的腰,扶着师弟再一次进入。被师弟如此温暖顺从地包容着,他幸福得几乎想要悲叹。那夜到后来,师弟没了挪动的力气,只得任他驰骋冲撞,最后竟在他的热吻中昏昏沉沉睡去。

    那个时候,他的生命很简单。只有师父,柔云,笑眉,无忌,师弟。而这些人当中,他放在心上的,也不过师弟一人耳。

    荀子有言,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早年他们年纪还幼小,师父也还略有个师父的样子,也曾坐在教席上,摇头晃脑地给他们教了数个月的经史。在教到礼三本这一段的时候,师父特别端庄地咳了一声,说,天地君亲师,乃是立身之本。要敬天地,尊先祖,隆君师。所以你们两个要懂得孝敬我,知道吗?

    他便回答,孔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在此处正是有我们三个人,我与师弟岂非也可以做师父的老师?那师父岂非也要孝敬我们?

    当时师父脸色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 起袖子言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叫我孝敬你们两个?胆肥了是不是?口里嚷嚷着便去追他。他跑得快,在厅里围着柱子七拐八拐地躲,师父怎么也抓不到。有时候明明眼看着就要拿到了,也不知他脚下步伐如何变幻一下,又逃了。如此追了两三圈,师父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叉着腰骂,站住!你这个小猴子ji,ng,真是气死我也!

    他回头做了个鬼脸,站着让你拿?连我也追不到,还说是师父呢!

    师父叫他气得直哼哼,回头又见了师弟还坐在蒲团上,便得意万分地扑过去,将毫无防备的师弟给拿住了。他见了便跳脚,放开师弟!拿别人算什么本事?师父也不管他许多,只得意地笑,凭你怎么说,拿住了就是本事,你不是要当我师父吗?要是能把你师弟救回去,我就认你做师父。说着,拎着师弟的领子提到窗口。

    窗外是悬崖。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血液倒冲的感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不断回响: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他提起手掌的瞬间,师弟忽然照着师父的手咬了一口,师父吃痛松开,师弟便就势一滚,也跑了。师父当真恼,又是提脚便追。可师弟也是一样,明明看着就要抓到了,脚下一换,却连袍子边也碰不到。

    师弟向他跑去,手边一带,便抓着他往外冲。

    他咧嘴一笑,抽空回头对师父又做了个鬼脸,便与师弟两个人手牵着手跑开了。

    及跑到师父追不到的地方,他哈哈大笑,对师弟说,你瞧见师父那个傻样了吗?太好笑了!师弟也笑,只是性子冷些,笑起来也就收敛些。他又说,师弟,我们下次捉弄师父的时候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师弟便点头。

    他后来入了江湖。

    江湖,一个多遥远的词语。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沾染江湖上那些俗事。无心惹红尘,红尘偏染人。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被红尘拉了进去。

    年少英雄,天纵英才,他一招劈山,便做了武林的传奇。回想起来,那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他发出信号,百里之外的师弟便引爆炸药,将山体炸碎。这种应声而动的游戏他们小时候也不知玩过多少遍。可偏偏这一回,他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然后万教山呼,荣冠加冕。他便当了这个江湖的皇帝。

    师弟说,这不是挺好?你江山在握。

    他扯着师弟的袖子笑道,我只想美人在怀。

    师弟望天,耳根却是红的。

    百密机关门,九死一生洞,伏魔塔中降百魔。桩桩件件,都是他的功德,人们听到他的名字便要噤声,将他捧上神坛。他做得劳累,却仍苦苦支撑。他说,这世上的人太胡涂,若是不给他们指下明路,自己就要打起来,最终也不知便宜了谁。

    彼时,师弟还在他身边。

    师弟说,天下纷争,没有一天是平的。你教化他们的功夫抵不过眼前蝇头小利。人性本就是如此。古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治人与治国一样,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你不若定下规矩,教他们不敢触碰,岂不省事?

    他听了,并不做声。

    师弟便冷冷一笑,道,我竟不知你这么仁慈。

    他看着师弟,分明就立在眼前,又似乎觉得有些遥远。思量之下,他仍是说,都听你的。师弟将眼睛望着他,那眼神里,有些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师弟,只要是你想的,都依你。

    那时候师弟穿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三千青丝成雪华,只在头上总了一个髻,以一根簪子簪住。细心的人会发现,师弟的簪子,与他莲花冠上的簪子,是一模一样的。他挽着师弟的手,说,我不做武林的皇帝了。如今我自由了。师弟一手任他挽着,另一只手用帕子覆盖桌上的星盘。师弟说,你的自由太短,命却太长。

    他便有些哀怨,将一双桃花眼悲戚戚地望着师弟,捧着胸口倒退三步,师弟嫌弃师兄命长了?师弟莫不是心里有别人了,所以盼着师兄死呢?师弟淡定地看着他说,师兄不愧是师父的好弟子,将那些腔调学得十足好。不去唱戏真是太可惜了。

    他笑,笑得很得意,师弟总算肯在别的时间里喊我一声师兄。

    师弟的脸便像江南三月里盛开的桃花,红得叫人心动。

    师弟的命盘排得极好,天机算术学得通透。有一次推演了命格之后,师弟看着星盘怔怔发呆。他瞧见了便走过去,问,师弟你看见什么了?师弟转身时一不小心打翻了命盘,那些琉璃星子就纷纷撒在地上,声音清脆且灵动。他弯腰去捡,说,师弟怎的这么不小心。师弟便说,这衣服太大,拖拖拽拽很不方便。他站起来,用手揽了一下师弟的腰,说,师弟又瘦了。

    师弟推开他,说,是你胖了,不是我瘦了。他直乐,这个你也要与我争?罢了罢了,就算我胖了吧。难道衣服也会长胖?师弟便哼了一声,抬脚走开。

    师父说,你师弟这样的性格以后会吃亏的。你做师兄,要照顾着他点。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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