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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1节

    【文案】

    两个时期,一为古代凡间事,皇族斗争;二为天上神仙劫,主要回忆洪荒时的y阳错乱。

    何为爱恨情仇,无非是在世间受尽折磨;何为天道轮回,命运还需自己掌控;当这情感太过沉重,就只能放任自己在天地沉浮。

    只是个因为爱而挣扎的故事。

    我瞎写你们瞎看,存稿了所以不会坑

    前期攻会有些ji,ng分,行事诡异,但涉及剧透我也不好多说,介意的排个雷。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y差阳错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泽,万俟弘 ┃ 配角:以辞,墨砚 ┃ 其它:

    第1章 玄清殿

    玲珑剔透的玉柱氤氲在雾气中,隐隐透着些冰冷的味道,新织出来的云晃晃悠悠淹过脚踝的位置,所有的声响都沉默在雕栏玉砌之间。数万年了,这天宫还是一个样,像个漂浮在空中的死物,从未变过。

    几个小童端着盘子顺着墙根走进玄清殿中,远远看了一眼殿旁的相思林,隐约能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横卧在树间,衣摆静静的垂下来,天宫中是连风都没有的。

    一个小童子扯了下身边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仙君还未醒吗?”

    “可不是嘛,这都好些日子了,帝君连翻身都没有。”

    “这样一直睡下去没有大碍吗?我们需不需要去叫一叫啊?”

    那小童子扯回自己的袖子,慢慢擦桌子,语气毫无波澜,眼睛也不抬:“仙君的事是我们能管的吗?有没有大碍我们也决定不了,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好了。”

    他说完停下动作扭头看了一眼树上的白色影子,其实天宫哪来的灰尘,又怎么需要清扫擦拭,可这漫无边际的日子里,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凡人都想长生不死,想成仙,想到这天宫看一看。可这生命被无限延长后就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虚无。

    鸿玄朦胧间感觉自己飘在云层之上,脚下五颜六色的气息层层叠叠,如火般跳动着。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变得沉重,不受控制的跌入这些火焰中。

    第2章 再遇

    “此次珠岚族来给皇上献礼,据说还带了一份神秘礼物,你机灵点,到时候随机应变。”傲来国的典客宁阡霖带着议官从马车上下来,仔细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后才小心的披上披风。

    那个议官今日刚刚上任,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嘴角微微有个上翘的弧度,是天生的笑面,但是眼角平直且向内凹陷,破坏了整体的温柔感,明明看起来还不及弱冠的样子却偏偏掺杂着一点长期压抑而生出的成熟感,不免有些少年老成。

    他跟着宁阡霖低着头,脚步匆匆向皇宫宣政殿走去。

    珠岚族的人已经等在殿前只等人带他们进去了,宁阡霖迎上去与他们的人客套,译官站在他身后倾身为他翻译。

    宁阡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珠岚国此次负责运礼的通史说到:“冰天雪地的辛苦各位了,皇上就在殿内,各位请吧。”

    通史叽里咕噜说着只有自己的族人和译官才懂的话,礼物一个一个的被呈上,译官弯腰在旁翻译:“尊贵的傲来国皇帝,珠岚族为表敬意,此次特带来缎布三百匹,血玉珊瑚摆件十件,夜明珠十颗,翡翠首饰五箱,以及一份……特殊的礼物。”

    皇帝来了兴趣,向前倾身准备一看。

    通史拍拍手,一个被红纱覆住的轿子被抬上来,他抓住红纱一角用力一扯,红纱掉落,一个异域风情女子从轿子中站起来,以纱覆面,头上的额饰在殿中闪着光。殿内有几个火盆,但是提不起温度,所有人都裹着袄裘,可那女子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四肢裸露在外,不同于珠岚国的女子柔若无骨,反而充满着一股韧性,皮肤像能反s,he光线一样,骨架匀称,一时让人移不开目光。

    译官道:“此女名为媸珠,是珠岚族族长的女儿,特此献给皇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眯了眯眼睛,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君主,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拍手:“好好好,族长有心了。”

    这时一个太监过来俯身在皇帝耳旁说了几句话,皇帝挥手让他退下,朗声道:“不足一月后就是我国的新年了,各位便多留一个月,正巧今日我国大殿下来了,这段日子让他陪着通史在这皇宫京城中转一转,也过个我们傲来国的新年。”

    皇帝的话音才落,宁阡霖就立刻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的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好像只是随意在聚会上逛着而非走在殿上面见皇上。宁阡霖稍微抬眼看见了个紫衣男子,他并未跪下,甚至弯腰都不曾,就只是微微低了下头:“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显然是非常得意这位大殿下的,他眉间舒缓,略一抬手:“免礼,今日珠岚族来访,弘儿就代父皇带他们游玩一个月,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傲来国的风土人情。”

    “儿臣领命。”

    “宁爱卿,你身边的那位译官就先让给万俟弘吧。”

    宁阡霖心中一喜,皇帝这是对译官的肯定:“臣领命。”继而又对译官使了个眼色。

    那译官抬头看了一眼万俟弘。

    他似乎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稳住,上前一步,双手交叠举过头顶,缓慢弯曲膝盖跪在万俟弘面前:“臣,冯泽,见过大殿下。”

    万俟弘在看清冯泽的刹那瞳孔急剧收紧。

    “不必多礼。”万俟弘伸手要扶起冯泽。宁阡霖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怎么,他看见万俟弘的手快要碰到冯泽小臂的时候,冯泽把胳膊压低了一分。万俟弘没有再向下伸手,只做了一个虚扶的样子,然后就缩回双手负于身后了。

    出了宣政殿,宁阡霖让冯泽这一月内跟着万俟弘就是,随后自己先离开了。

    万俟弘站在冯泽身前,冬日里快到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反而让他的脸隐藏在y影里,冯泽的眼睛被太阳和雪光晃的发疼,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一下,他看不清万俟弘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年多不见,你竟已成了译官。”

    第3章 初遇

    一年前汀州郊外的一片树林里。

    马蹄急踏,打出一个响鼻,整个马车向后仰去,然后硬生生的停在原地。

    “哎呦哎呦。”冯雍觉得自己这身老骨头就要碎了,他从车里探出头,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老老老老爷。”车夫抖如筛糠,“我们碰到山贼了。”

    马车前一排骑着马,拿着大刀的粗莽大汉,为首一人脸上一条刀疤,正晃着手里的刀用猫捉耗子的眼神看着冯雍他们。

    刀疤脸尾音上挑,笑呵呵问到:“我看你们这货物不少啊,怎么?不给我们兄弟分点?”

    冯庸是汀洲的太守,怎么也算个正经官员,向来出行都带着家眷侍卫等等,只这一次出来的随意,想着只是到下属的县里看看情况,便只带了个车夫和小厮,谁成想偏偏遇上了山贼。这后面的货箱中装的是县令孝敬他的一些玩意儿,值钱是值钱,但真说起来他也是看不上的。

    冯庸半个身子探在车外,尽量让自己露出个笑:“各位好汉也辛苦了,箱子里的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就卸下来,权当过路费了您看合不合适?”

    刀疤脸见他识趣便嘿嘿一笑:“卸吧。”

    车夫把箱子都卸下来放在地上之后连忙跑上马车,随时准备驾车离开。

    刀疤脸一挥手,两个山贼骑马过去掀开了箱子,一箱珠宝,一箱摆件,还有一箱衣服。其中一个用刀挑起一件暗色缎子长褂,疑惑道:“我怎么看着像官服啊?”

    冯雍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不好,他把这衣服给忘了,随便就装到了箱子里。他后背崩直,像块钢板一样,隐隐觉着要抻折了。

    刀疤脸看一眼,“呦呵”一声笑起来,转头对冯雍说:“还真是。这年头,当官的都富的流油,可我们这帮兄弟日子真是不太好过,这位老爷,和我们去寨子里坐坐?”

    随后他扬扬头,对着后面的土匪喊到:“带走。”

    冯雍心脏嘣嘣跳,腿发软手也抖,他缩成一团汗如雨下,嘴里讨扰:“好汉啊,这这……我什么都给你们,当我们一条生路吧求求你们了。”

    他正求饶着,眼角余光忽然发觉好像山林边看边有人影。冯雍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本能的倾尽全力高声呼喊向那人求救,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下一秒他就被刀疤脸踹翻在地。

    正当一个山贼拿绳子去绑冯雍时,那人竟直接出现在冯雍面前,一掌把山贼拍吐了血。

    刀疤脸看手下被打了,立刻招呼兄弟围攻那人,但那人显然也是个狠角色,一招撂倒好几个,刀疤脸抡起大刀,勒紧马绳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后会有期”,然后带着兄弟跑了。

    冯雍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腿还是软的,只能费力的把两条腿尽量摆放的文雅一点,拱手道谢:“英雄的救命之恩,冯雍没齿难忘,可能请教恩人姓名?”

    男子微微皱了下眉,整张脸恰到好处的体现出一丝迷茫,他说:“不知道。”

    “哦哦,原来是不……”冯雍愣住,不知道?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衫,剑眉星目,方才那阵打斗也没使他狼狈一丝一毫,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气,乍一看确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可这看久了,冯雍觉着不太对,看久了这人就像门口的石雕塑一般,没什么生气。

    冯雍勉强站起来挪到那箱珠宝前,拍拍箱盖,道:“这些可能不入恩人眼,但是恩人救了我一命,我也是要意思意思的。”

    男人稍微偏了下头,问:“我要这些做什么?”

    “这……”冯雍也没想过他会这样发问,纠结一会儿后他眼珠一转,问到:“恩人可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从哪来,往哪去?什么都忘了?”

    “嗯。”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脚步微微向后锉了一下,“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就离开了。”

    “等一下。”冯雍小跑过去,试探问道:“恩人可有去处?不如随我一同回府做个武师,可暂时有个定所,我绝对不会亏待恩人,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冯雍有个小儿子刚满十五岁,学富五车,机灵古怪,就是从小身体不大好,多病多灾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冯雍一直想找个武师教他些武功,不求功夫多高,能强身健体就行。可惜这个小公子身健体弱,本身又是个文人,也不知是不想学所以挑刺还是别的,总是嫌弃这武师粗俗莽撞,请来的武师都被赶出去了。

    眼前这个人,武功高,又仪表堂堂,还没有去处,倒是个好人选。

    “恩人你的意思呢?”冯雍笑成眯眯眼,满脸期待。

    “也好。”

    马车刚进城管家就来接了,冯雍掀起帘子招呼管家:“老李,上来吧,和我一起坐轿子,咱们快点回府。”

    老李跟着轿子两腿飞快交替,人老了,跟着马车比从前费力的多,但他还是摇头拒绝:“老爷这不妥,我一个下人怎么能和老爷坐一个轿子。”

    冯雍“啧”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强硬:“哪来那么多规矩,我是老爷还是你是老爷,让你上来就上来罢。”

    这个老李是从小陪着冯雍长大的,也可以说是带着冯雍长大的,十五岁的时候被买进府做了冯雍的小厮,那时候冯雍还是个刚过五岁的n_ai娃娃,老李几乎充当了半个n_ai娘。后来冯雍做了太守,老李就成了冯府的管家,仔细算一算,也有四十多年了。老李再过几年就要六十岁了,冯雍自然对他没有那么多规矩,又把他当兄弟,又把他当长辈。

    老李颤颤巍巍上了马车,小心的坐在软塌边上,问:“老爷前面骑马的面生啊,是新招的马夫?”

    冯雍背后垫了个软垫,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哪是马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回来的路上遇见山贼了,他出手救了我。”

    “山贼?!”老李拔高一度调,扑过去捏冯雍的胳膊,“老爷您受没受伤啊?啊?都还好吧?”

    冯雍打小就受不了这个,从小老李就把他当个水晶娃娃养,就算他划破了个手指头老李都扎乎的像他截肢了一样,还因为这吓坏了他娘好几次。

    冯雍哭笑不得,他拍拍自己给老李看,“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别大惊小怪了。还有啊。”他凑过身子压低声音告诉老李:“这人恐怕是失忆了,回去之后查查他的底细,没什么出入我想让他给泽儿做武师,教他点武功巩固下身子。”

    冯雍嘴角上扬,用一种非常满意的目光看向前面骑马的人,“他不是嫌弃人家武师粗俗莽撞么,这个总行了吧,仔细看看还有点书卷气。”

    冯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爹安排上了,正在府里逗小狼崽玩。前两日小厮拎着笼子,里面装着这小玩意儿要进厨房,半路被他拦下来,冯公子别的爱好没有,唯独这毛绒绒是心头挚爱,小狼崽连牙都没长全,一小团缩在笼子里,爪子还勾着笼子边。

    “子玉把这小东西给我吧。”冯泽拎起笼子就占为己有了。

    叫子玉的小厮跑回去和冯泽他大哥冯淮告状,小少爷蛮横又无理,抢我的狼崽玩。

    冯淮笑:“不过是个刚满月的狼崽,也不能咬人,他想养就让他养着吧,你这一脸委屈是做什么,就这么稀罕吗?”

    子玉脸鼓的像小包子,跺脚气哄哄摔门的走了。本来是炖汤给你喝,怎么就成我稀罕了,呸。

    冯淮拿着笔站在案前看着自己的红木门吱呀吱呀晃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敢情他是少爷了,还给自己摆脸色,该教训。

    冯泽抱着自己的小狼崽去厨房讨吃的,厨娘给了他一碗羊n_ai,说狼崽太小了还不能吃r_ou_。冯泽用手指捏起块酱牛r_ou_扔进自己嘴里,和小狼崽皱皱鼻子。遗憾了,你吃不了,这牛r_ou_还挺好吃。

    他端起牛n_ai向外走,想了想转回来又捏了块r_ou_扔嘴里,明明吃的是r_ou_,嘴却像抹了蜜似的夸厨娘:“王姨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牛r_ou_酱的比那醉仙楼都好吃。”

    厨娘轻轻拍他一下,宠溺的笑骂到:“就小少爷嘴甜。”

    冯泽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一手抱着狼崽,一手端着碗溜走了。

    小狼崽最开始还缩成个毛球瑟瑟发抖,后来许是感觉到了安全的味道,在冯泽怀里拱来拱去,大着胆子伸出舌头舔冯泽的手指,冯泽的手上还有酱牛r_ou_的味,小狼崽舔的特来劲。它还没长出牙,舌头软软的shi漉漉的卷着手指尖,冯泽一下一下小幅度晃手指逗它玩。

    小东西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懂,以为冯泽的手指就是这个味,没事就抱着他的手啃。牙床软乎乎,咬了冯泽一手指的口水。冯泽惩罚性的捏了一下狼崽的屁股,恶狠狠的说:“再咬我就把你蒸了吃!”

    “你要把谁蒸了吃啊。”冯雍跨进门,笑着问自己的小公子。

    “爹!”冯泽惊喜,把狼崽放在地上欢喜的跑过去迎冯雍。

    冯泽是最会撒娇哄长辈的,长得好看嘴又甜,从他还是个娃娃开始就把冯雍哄的团团转,即便是冯泽犯了错也得由上面三个哥哥顶着,一点委屈也没受过。整个汀州都知道,冯家小公子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整个冯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冯泽抱住冯雍的胳膊带他往屋里走,让下人去泡茶。

    冯雍叫住奉茶的婢女,叮嘱她:“泡三杯,快一点。”

    小狼崽绕着冯泽的腿转圈,被冯泽掐着后颈提起来放在腿上。冯泽问:“三杯?等下大哥也来我这院子吗?”

    冯雍摇头,答到:“我给你带回来个武师。”

    冯泽不高兴了,他是真的不想学武功,又累又疼,每次练完功腿肚子都酸,那些武师给他揉腿说是放松,可是他一点也松不下去,感觉骨头都要被捏折了。冯泽嘴角也撇下去,哼哼唧唧窝在椅子上,边给狼崽顺毛边抱怨:“我不喜欢那些武师,他们……”

    冯雍打断他:“爹知道,他们粗俗鲁莽,你都看不上,这次的不一样,而且你这次不准胡闹,他是爹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你现在都不一定能不能看见爹,不论你喜不喜欢,让他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你还不喜欢,爹也能给他安排个去处。”

    冯泽坐在椅子上晃腿,嘴撅的老高。

    “别一脸不高兴,等会儿人家来了你好好说话,态度好一点,听到没有。”

    老李带着这位恩人梳洗了一番,虽说仪表堂堂,但这一路灰尘确实不少。老李把刚做好,准备给冯淮的衣服拿来了一件,让男子换上了。老李有些尴尬,本来觉得大少爷已经很高了,可这恩人穿上后竟还短了一截,老李赔笑:“这身衣服不算太合身,我这就去叫人再给恩人换套衣服。”

    “不用了。”男子扯扯袖子,对老李很客气,“你们家老爷还在等着我吧?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老李带着人一路走到冯泽的院子,又安排下去给这位恩人多做几身衣服。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爷就在里面等着恩人呢。”

    冯雍一抬眼看见老李带着男子进来,立刻眉眼弯弯迎了上去,还不忘给冯泽使了个眼色,大有“小兔崽子快来见人不许甩脸子”的意味。

    “恩人来啦,快快上坐喝杯茶。”

    男子抿了下嘴,嘴角有个类似微笑的弧度,“老爷不必太过重视这件事,也不必一直叫我恩人。”

    冯雍喉咙突然梗住,他也不是想一直叫恩人,只是这恩人连名字都没有,又该叫什么呢?他干巴巴的点头,把问题抛给那人:“那恩人之见,我该如何称呼呢?”

    男子想了想,礼貌的回答:“老爷随意便可。”

    冯雍一口气堵在心口,转移了话题。他把冯泽拉过来介绍:“这是犬子冯泽,打小身体就不好,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抵抗:“希望……恩人能教他点基本功强身健体。”

    冯泽伸手做了个揖,也不管人家答没答应,先叫了声“师傅。”

    男子心口忽然一疼,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眼前的一切极速扭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他觉得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对自己做个揖,恭恭敬敬的叫过一声“师傅”。

    冯泽看他脸色不对,又试探的叫他:“师傅?”

    眼前的一切被摆正,那些心底里涌出来的奇怪感觉就像忽然惊醒后捉不住的梦魇迅速退去,连个踪影都没有,只留下心头的一点酸楚还叫人难受。

    男人把冯泽的揖礼摁下,声音仿佛隔了数万年的时空,带着沧桑和不知名的痛苦。

    “多礼了。”

    第4章 君圭 白琛

    冯泽给男人起了名字——君圭。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冯泽很喜欢。

    冯泽写下最后一横,将毛笔放下拿起写有他名字的纸给他看:“师傅您觉得可以吗?”

    君圭点头:“好。”

    冯泽从见君圭第一面就对他有不一样的亲切感,又或者说是,崇敬感。这太平盛世无风无浪的,他只在茶楼的说书处听过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那些或是浓墨重彩或是随手捏造的故事让他心生向往,这次见到君圭,打心底里就觉得他和其他武师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君圭和他们确实是大不相同。

    自从君圭让冯泽扎个马步看看之后,冯泽每天就必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还是千恩万求,借着要学习四书五经,诗词韵律的缘由,缩短一个时辰后的结果。要说这冯雍倒是没白做太守,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已经麻木了,他肚子里还是有点坏水的。

    花银子雇来的武师冯泽自然看不上,且是冯府掏钱,他们授课,肯定不敢怠慢了这位小公子,冯泽有什么不满也尽可以表现出来,甚至耍赖偷懒都是没问题的。可君圭不同,且不说别的,只有恩于冯家这一条,冯泽也是万万不敢对他使脸色的。

    冯泽虽然有些骄纵任性,到底也算个世家公子,读圣贤书长大的,规矩礼貌从小学到大,对内不好说,但对外定是君子作为。他也知道拿从前的借口推脱君圭,不太合适,只能自己受着。

    “背挺直。”君圭把手放在冯泽身后,“把后背贴到我手上。”

    冯泽苦着一张脸,大腿发抖,努力把自己的上半身向上抻以保证他能向后靠,稍微向前一点君圭就板着他的肩膀向后拉。冯泽受不住了,直向君圭求饶:“师傅,师傅我不行了,我们歇一会儿行吗?我腿软站不住了。”

    君圭丝毫不动容,言语间还带着批评的意味:“大腿无力,必须这样训练,才一炷香而已,做到你真的站不住坐到地上为止。”

    冯泽一听,这是有戏?立马装作腿软撑不住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的像城门口李麻子家耕地的牛。

    君圭负手看着地上的冯泽,不紧不慢道:“每一次训练都到你站不住摔倒为止,摔一次就再扎一炷香的马步,以此累加,上不封顶。诗词先生那里我会去安排,实在不行大可以边扎马步边学诗词,小公子你说呢?”

    冯泽脸都气红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连粘在衣服上的土都顾不得,他又委屈又气愤的指责君圭:“你欺人太甚!说好了一个时辰的,你乱加时间,不守规矩!”

    君圭不咸不淡反问他:“学习的规矩自然是师傅来定,你吟诗作对的功夫不也由先生评判吗?”

    冯泽嘴唇直哆嗦也没说出个只字片语,最后默默扎他的马步。

    君圭说的对,规矩都是师傅定的,所以半个时辰后冯泽再次腿打哆嗦不受控制摔下去的时候,君圭直接伸手撑着他的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公子脸色红润,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嘴唇却发白,感觉自己要摔倒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脑袋里却还想着“又要多扎一炷香的马步了”。

    君圭把他放在石凳上让他坐下,倒了杯茶拿在手里晃悠,觉得温度差不多时递给冯泽让他喝了。冯泽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想多维持一会儿这样的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再去扎马步。

    再多的茶也有喝完的时候,何况君圭只给了他一小杯茶。冯泽捧着茶杯满心委屈,哆哆嗦嗦想站起来又一下跌坐回石凳上。

    君圭扫了他一眼,突然开恩:“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能不能站起来了?”

    冯泽听到不用扎马步高兴的不行,下一秒却瘫在石凳上不动了,他像小猫一样胡乱哼哼,君圭凑近了才听清他的话——不行,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君圭似乎叹了口气,蹲下把冯泽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慢慢给他按摩大腿。

    男人的手不比平日做按摩的婢女,宽大又有力,缓慢地揉捏冯泽酸疼的肌r_ou_。冯泽脸上的表情微妙的很,介于想笑又想哭之间形成一个扭曲的样子。他全身痒痒r_ou_,从前不让武师给自己揉腿也是因为这个。

    他想把腿缩回来又没有力气,推辞说:“师傅不用给我揉腿,我歇一歇就好了。”

    君圭不赞成的瞪了他一眼,手上毫不怠慢:“你刚开始锻炼,肌r_ou_没伸展开,今天不揉开了明天让你连床都下不了。”

    腿上又苏又麻,酸疼的受不住,种种感觉变成痛痒汇杂在一起,最后冯泽维持着呲牙咧嘴的表情朝自己的武术师傅嘿嘿嘿笑出声。

    自从那次傻笑后,君圭再也没有给冯泽捏过腿,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结束后站不起来便多在石凳上坐一会儿,再不济,干脆瘫在院子里睡个觉晒晒太阳也不错,就是风吹的脸疼。

    冯泽抱着狼崽凑过去赖在君圭边上,一人一狼眼睛里都shi漉漉的,使劲儿眨眼睛。

    君圭看着他那小孩子讨糖吃的样子心里好笑,终于如他所愿问到:“可有事?”

    冯泽使劲点头,那是一定有的,就是怕你不答应。他突然扭捏起来,声音也比往常交谈时弱一点:“明天可不可以放个假,城中有一场百花宴。”

    这百花宴一年办一回,倒不是真的赏花,但是人比花娇,比千朵花万朵花都好看。城中每个妓院乃至戏园都会推出来几个名角,在城中空地处几天前就搭好的台子上展示才艺,或琴棋书画,或笙歌漫舞,最后推出三位优胜者,分别推为花中之魁——寒梅,花中皇后——牡丹以及花中仙子——水仙。

    为了体现这百花宴的“文雅”,更是把投票的方式都做了新规定,一两银子一支玫瑰,届时会有人在街角叫卖,玫瑰就是手中的筹码,最后各家王孙公子把玫瑰放在代表各位姑娘的花篮中,哪位姑娘花篮中的花多,就算获胜。而后玫瑰的数量就是姑娘的身价,想一度春宵的便要再拿银子。说到底不过是打着雅俗共赏的名号,让这些移动的钱袋自己掏钱罢了,还是心甘情愿,抢破脑袋。

    君圭稍微一挑眉,露出个为难的神色。冯泽立马把狼崽放到君圭怀里,自己跑到后面给君圭揉肩。

    好一会儿君圭才衡量完毕,仿佛施了多大恩泽一样慢悠悠开口:“也好,半个月了,就给你放个假。”

    冯泽差点流下泪来,整整半个月他没休息过一天,练武不比读书写字,脑袋越转越灵,身子骨可是越动越累,天天拖着快要残废的身体风雨无阻的扎马步,他快以为君圭是救了他爹的命,想用他的命来换。

    而另一边,冯雍交代老李去查君圭的情况,老李找了城中最好的画师,偷偷画下了君圭的人像,随后带着画像在月圆夜的前一晚钻进一家当铺。

    铺子里的柜台伙计正靠在一边打哈欠,桌子上的香炉袅袅升起几缕白烟,奇怪的是整个屋子,就算靠近香炉也没有一点香料的味道,就好像这炉子里漂出来的烟是雾气,而非熏香一般。

    伙计打完哈欠后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把里面那点水雾眨去,轻飘飘的拉长声音问:“客人要当什么呢?”

    老李摇头,指着那香回答:“能不能不当只买呢?”

    伙计站直身体,恢复了点ji,ng神,“也行,买什么?”

    “买你这香,还有吗?”

    “有,有。”伙计把账本放进柜台,走出来关上门,随后他走到老李跟前说:“这香料在里屋,您跟着我来取吧。”

    绕过柜台的帘子后并不是屋子,而是个昏暗的长廊,老李最开始还能勉强看到路,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由伙计带他走,下楼又上楼,在老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时,伙计拉开一扇门,光亮从门缝里s,he出来,晃的老李睁不开眼。

    伙计带着他走进去,然后恭敬的站在一边。

    这是个空旷的屋子,之所以说空旷,是因为这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把椅子在老李面前,另一把上坐着一个带面具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半个身子都被桌子挡住了,面具人开口,嗓音也y阳不定:“客人要问什么?”

    老李把怀中的画像交给伙计,在这样诡异的地方他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好像与那面具人说悄悄话:“问这个人是谁?”

    伙计把画像交给面具人,不知道是不是老李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具人在打开画像时整个身体绷直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然后就恢复了正常,他把画像放在一边,拿起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字,折起来交给伙计,再由伙计交到老李手中,并嘱咐他走出这个当铺再拆开看。

    等老李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出了当铺几十米远了,当铺中的种种都变成记忆碎片甚至还在以控制不住的速度消失,这就是摘星阁的特殊之处。

    摘星阁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组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偏偏世上对他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因为太过神秘,反而会引起更多的传言,传言越多,真相也就被隐藏的更深,久而久之,摘星阁成了个不入俗世的神仙帮派。

    摘星阁在每处都有一家当铺,每个想向其问事情的人只要在月圆前一夜带够银两进入当铺,说要买香料就可被带入其中,随后想问什么问什么,如果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收钱,然后另外送来人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但是在传闻中摘星阁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里面的人把答案写在纸上让人带出去,之所以不能拆开,是因为出了当铺就会不记得里面的任何事,并且纸张一经拆开,就会慢慢自燃,最后什么也不剩,这是摘星阁的规矩,也是其能保证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神秘的原因所在。

    有传言说那铺子中燃的是生犀,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人可与鬼通。摘星阁的人半仙半鬼,普通人是闻了那香才见得到他们,也只有鬼神才能掌握天下所有事。

    老李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中的纸。

    白琛,浪荡江湖一孤儿,青萍草莽

    第5章 百花宴

    永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从这年号中就能看出君主的志向。汀洲是个大地界,百姓闲到无事才搞出这么一场百花宴。冯泽带着小厮装模作样的去买了几朵玫瑰拿着,他今日换了身新行头,天蓝色的窄袖对襟长衫,领口袖口都用银丝绣了复杂的滚边,腰间系着同色手指粗的一条窄带,挂着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外面虚拢了件白纱长袍,羊脂玉的发簪透着傍晚的残辉显得更加温润。

    “冯泽。”有人叫他。

    醉仙楼里下来几个公子哥,为首的那个正是方才叫他的人,礼部侍郎的公子秦川,终日游手好闲,一身“哥儿有钱使劲花”的气息挡也挡不住,好在只爱玩,却没什么坏心眼,冯泽也就当个过场朋友。

    在冯泽心里,君子可不拘小节,但不可失礼,所以绕是面对明显喝了酒东倒西歪的秦川还是拱了拱手,客气到:“原来是秦公子。”

    秦川一挥手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靠在冯泽身上了,他冒着酒气拍拍冯泽胳膊,“什么公子母子的,听着就别扭,咱们兄弟间就叫名字,不生分。”

    冯泽牙疼,好好出来凑个热闹,秦川要是在一边,按他的性格非要最亮眼不可,吵闹不说,最主要冯泽觉得大庭广众的丢人。他握着秦川的胳膊矮身把自己绕出来,示意他那些一同出来的朋友,“秦公子的这些朋友还等着你呢。”

    哪成想秦川利索的回头摆手,“今日就聚到这里,咱们后会有期。”

    得,这秦大公子今日是非要赖上他了。

    冯泽把自己的袖子从秦川手里扯出来,问:“秦公子现在要去哪里啊?”

    秦川改不了他的称呼也就放弃了,要说冯泽这个人,他见第一面就喜欢,人长的讨喜不说,有读书人的文雅又没有读书人的酸气。像他这样的空架子,自己不读书,就偏喜欢结交些读书的朋友,就好像这样自己也高一层次一样。

    “不去哪里,既然今日见到了不如一同叙叙旧?”

    冯泽呵呵一笑,心想我和你哪有旧可续。他看到小厮手中的玫瑰就随便找个话题:“秦公子不买几朵玫瑰今晚凑个热闹吗?”

    秦川露出一种过来人的笑容,看起来整个人透着不自然的猥琐,“这你就不懂了吧。”

    冯泽以后自己买错了,探身过去听他说,秦川压低声音:“玫瑰多少都是投着玩的,你就算给人家姑娘再多的玫瑰那也不是你的啊,等最后出了结果后再出钱才是重要的。”

    “都结束了还出什么钱啊?”

    “你这小子。”秦川舔舔嘴唇,“结束了才能出钱啊,选花魁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春宵一刻嘛。”

    冯泽瞬间红了个透,他像个熟透的虾子整个人都缩起来,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不合礼数。”

    秦川不可置信,他只比冯泽大一岁,像他这样大时已经娶了一房妾室,实在惊讶于冯泽这么害羞的反应,他问:“不是吧?你这么纯情?”

    这话说出来就带着点□□的意味,于是冯泽的脸都可怜的发紫了。

    “乖乖,冯泽你别告诉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热闹,那花魁千娇百媚,你就不想一亲芳泽?”

    冯泽攥着自己的指尖,“我,我只是觉得这样,这样。”他吭哧好一会儿也没说出是怎样,最后只是憋出“不合心”这样几个字,至于到底是事不合心还是人不合心,就不好说了。

    台上敲响铜锣,百花宴正式开始了。

    秦川的那几句话让冯泽十分不自在,手里的玫瑰拿也不是,扔也不是,连看花的心思都没有了,罪魁祸首反而看的津津有味,双眼放光。冯泽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上下下不舒服,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凑这个热闹。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三花的投选已经接近尾声了,有个男子来问他手里的玫瑰卖不卖,是城中最大的米铺王掌柜,他认得。今年才填了四房妾室,今日又来“赏花”。冯泽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隔应,把手里的玫瑰塞给他:“不要了,给你了。”

    “哎哎哎,这可不行。”秦川又过来cha一脚,中途截住玫瑰不给王掌柜,挤眉弄眼的胡诌:“看上哪个姑娘,就把玫瑰给谁,你把玫瑰给他,岂不是惊天的误会了?”

    冯泽看着王掌柜的大肚子,默默打了个寒颤。但是刚说过给人家的东西回手就收回来他不大好意思,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这花,还是自己留着吧,对不住了。”

    台上快结束了,王掌柜喜欢的那位春荷姑娘已经掉出了前三,眼巴巴的盼着有人给自己送玫瑰呢。王掌柜一拍脑门,“这位小公子,花确实不便给我,那你帮我投给那位春荷姑娘不知方便不方便啊,我付你银子。”

    开始倒数了,王掌柜急出一头汗,冯泽想想,也行,在倒数声中把手里的玫瑰全都放进春荷的篮子里。春荷顺利挤掉第三,成了花中仙子。

    有人欢喜就必定有人愁,原来的第三唤作琴梦,是红袖楼的头牌,谁人都知她可是珠宝大商金老二的心头r_ou_,原以为板上钉钉的花仙眨眼间被一位小公子翻了盘,怎么说在美人面前都是丢了面子的。

    秦川早跑上前去争抢与花魁的一夜春宵了,金老二看冯泽面生,又是自己一个人,带着的小厮也白白净净手脚无力的,就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主,叫来一群人把冯泽围住要给他点教训。

    冯泽左顾右盼找秦川,可场上的人又多又杂,声音震的耳朵都疼,秦川哪里能听得见他的喊声。冯泽握着拳头心里碎碎糟糟的后悔,今天就不该出来,以前就该多习武,学个君圭的一招半式,怎么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后悔是后悔,现实就摆在眼前还是得承担的,冯泽有心解释,金老二却没兴趣听,一声令下好几个人的拳头就冲着冯泽的脸上来了。

    打手们遇见这种俊俏的就偏爱打脸,方便有效果,还省力。可没等他们的拳头落在冯泽脸上,自己就已经飞出去了。

    君圭站在冯泽面前,明明是初秋却一身寒气,严严实实的挡住冯泽。他的眼睛本来就长,眉毛也斜斜的飞向额角的方向,这一抬眼,竟凭空多出一股霸气压制着打手们,让他们不敢动做。

    金老二心里也毛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了个不太好捏的角色,但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叫骂:“等什么呢还不动手,给我上啊。”

    打手们一拥而上,君圭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几分钟后,这些打手握着自己被掰断的手腕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叫的是撕心裂肺,比花魁比赛都吸引眼球。

    冯泽见主心骨在这,顿时气焰又上来了,躲在君圭背后给他指金老二看。一副小狗被欺负了回家找主人撒娇的样。冯泽说话呼出来的热气全喷在君圭脖子上,潮shi又温暖,君圭不自在的向前迈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沉下目光盯着金老二。

    冯泽又贴上来,金老二和那些打手不同,怎么说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教训一下就行,倒不至于把事闹大,要是君圭真扭断了他的手腕,追究责任他是不敢的,但只怕他回去弄清楚冯泽身份,免不了又要跑去冯泽亲爹那里给冯泽赔礼道歉顺便y阳怪气的哭诉一番,头疼得很。

    君圭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两下,然后一个暖呼呼的身子凑上来,踮起脚来嘴唇勉强够得到他肩膀,小声的告诉他:“帮我踹他两脚,也别使力,吓唬吓唬得了。”

    怎么像他养的那个小狼崽一样,君圭想。

    最后金老二只得了一脚,看起来轻飘飘的,只有他知道这一脚踹在大腿根上,疼得整个人直抽抽又没脸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捂着那个位置,看起来像肾气缺亏一般。只能咬牙硬生生挺住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冯泽跟着君圭走在回府的路上时才觉得尴尬,他察觉到君圭从见到他开始就没说一句话,而现在没了金老二,君圭身上的低气压就全都压在冯泽身上了。但是冯泽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他生气了,思来想去也只找到一个不太像样的理由——他一个江湖大侠,教出来徒弟被市井流氓欺负了,丢人。

    冯泽像个小媳妇亦步亦趋的跟在君圭身后,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点羞愧。

    “师傅。”他讨好到:“您吃过了吗?不如我带您去吃一点?”酒楼快要打烊了。

    没反应。

    冯泽又说:“师傅,您累了吗?我们坐下歇一歇?”沿路连个小摊都没有。

    还是没反应。

    冯泽越来越心虚,“师傅,我看您的衣服不太多我带您去选几件?”天都黑下来了哪有卖衣服的。

    君圭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冯泽一时间借着惯力扎到他怀里,硬邦邦的差点撞出眼泪。君圭扶着冯泽的胳膊把他推出去,不咸不淡说了句:“回去继续扎马步吧。”

    冯泽前脚离开,他大哥冯淮后脚就来了,原来赖着他的弟弟半个月都没去他那里,冯淮还以为冯泽出了什么事,打扫的丫鬟告诉他小公子去看百花宴了。冯淮反应过来那百花宴是什么之后笑骂了句:“小不点长大了。”

    床铺上有个鼓起来的包,隔一会儿还动一下,冯淮盯了一会儿问:“床上那是什么?”

    丫鬟“哎呦”一声,从被子里抱出来个毛团,“回大少爷,是小少爷养的狼崽,一会儿不注意就往被子里跑,怎么也不肯睡在窝里。”

    狼崽长的快,半个月身形已经抽长了不少,两天前才断n_ai长出小牙吃些r_ou_糜之类的,被冯泽完全当狗养,圆滚滚的透着憨态,身上的毛还软着,蓬松的看着很好摸。大抵是从小没和其他狼接触过,又被冯泽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没什么狼性,睡到一半被丫鬟抱起来也不急,可能觉得冷还直往她怀里钻。

    冯淮看着有趣,伸手想去抱,还没碰到狼崽就被呲了一回牙。丫鬟不好意思的解释:“可能是认生。”

    冯淮缩回手笑笑,他对这种小动物也没什么兴趣,吩咐丫鬟:“把它抱回去吧,小少爷回来就说我去老爷那里了,让他没事就过来聊几句。”

    那个叫子玉的小厮出了门就嘟囔些什么,冯淮听不清,好笑的问他:“在这自言自语什么呢?”

    子玉看起来一脸不高兴,声音提大了点:“就是那只狼崽,被小少爷截了去的,它刚刚还要咬大少爷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冯淮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孩,他十三岁的时候冯淮把他买回来,现如今也三年了,和自己那小弟一样大,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小,总也长不大呢。他揉了一把子玉的头,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点纵容,“你都十六岁了,和一个刚长牙的小狼置什么气啊?”

    子玉耳朵尖红红的,又鼓起嘴巴不说话。

    冯淮到时冯雍正摆着个棋盘看,见冯淮来了,急忙招呼他过来坐,“快来看看我这个马放在哪里合适。”

    冯淮把棋盘推到一边,十分无奈的说:“爹,我也就能打理打理商铺,象棋这么高雅的东西你还是等母亲回来和你玩吧。”

    冯雍的正房妻子冯萧氏和皇后娘娘是金兰姐妹,此次进宫月余了,隔几天便送回来一封信:安好,勿念。妾身多留几日。

    留着留着就不知归期了,冯雍只能日日独守空房。

    冯雍摸着腰间冯萧氏送他的玉佩,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问冯淮:“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冯淮扶额:“二十四了。”

    冯雍伸了个懒腰,听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嘎巴嘎巴响,他问:“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也该成亲了吧,再不娶一房妾室也好啊,不然这外头风言风语的还以为你……”还以为你不行。

    他没说下去,纵然都是男人,可与自己的儿子说这种事还是诡异非常。

    “你娘此次去京城也是想给你物色几个良家姑娘,好让你挑一挑啊。”

    冯淮敷衍的点头,要说二十四了,早该有个儿女承欢膝下了,可他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越来越没心思想这些儿女私事,也不想有人管着自己,这次回家修养半个多月还是硬凑出来的时间。有时候冯淮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传闻所说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对这些情爱之事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呢。

    他捏个葡萄放进嘴里,酸的一激灵,“爹娘安排吧,有合适的性子好的姑娘娶一个也行。”

    “咣当”一声脆响,子玉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沏茶的都是滚烫的水洒在了他手上和衣摆上,冒着热气,手指直接红了一片。

    “怎么回事!”冯淮几步跨过去看他的手。

    子玉疼得眼圈都红了,慌张的跪下去收拾打翻的茶盏,声音打着颤:“奴才不小心。”

    冯淮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明显是生了气,“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让别人来收拾吧,你回房擦点药去。”

    子玉捂着手应了一声,哆嗦着跑了。

    冯雍不赞成的问:“你的这个小厮胆子也太小了,我看手脚也挺笨,再不然你从我这里挑一个走吧,这怎么能伺候好你的起居呢?”

    冯淮招呼下人把茶杯碎片清理了,摆手拒绝了他爹的好意,“子玉确实手脚不如其他人灵活,但是他对经商特别敏感,这几年跟在我身边帮我打理了不少事,挺有用的。”

    他把冯雍的棋盘推回来,“爹您继续研究吧,我回去看看。”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冯雍重新拿回那个“车”,叹气:“这小子心肠太软啊。”

    第6章 初次心动

    冯泽回来后听丫鬟说大少爷在老爷那里等他,立刻脚底抹油跑了,笑话,他再待在这不又要扎马步了,冯泽愤愤的想,君圭就是天生克他的。

    到了冯雍院子里才知道冯淮早已经离开了,冯泽脱了鞋爬上炕,刚入秋天气还热,水泥做的炕冰凉舒服,他斜倚在软垫上眼皮硬着看他爹下棋,爷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冯雍忽然想起君圭,老李那日回来告诉他此人可用,他就想着让君圭长久的给冯泽当武师,冯雍问他:“君圭教你教的怎么样啊?”

    冯泽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使劲打个哈欠,“他哪教我,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扎马步,一招半式也没学到。”

    冯雍不懂这些,他以为这些天君圭不说教冯泽一套剑法什么的,也该教个基本功了。他往后一靠,挨着冯泽猜测:“你说,他是不是像戏本里说的那样武功不外传啊?”

    这个想法倒是把冯泽逗笑了:“您也说了那是戏本里,我感觉啊,他就是没什么可教我。爹啊,你说马步我自己也能扎,你还聘他干嘛啊。”

    “啧,你爹我是特别要聘的他吗,这不是正巧人家救了我的命么,他又没记忆,又没地方去,不是顺便么。”

    “您可别框我了。”冯泽直起身子看着他爹,“您是觉得他能治得住我,而且你觉得他武功高,你再找不到这么高武功的人来教我了,您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冯雍踹他一脚,“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我本来以为他能教好你,还特别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个房子,也不能总让他住你那个院里,现在看起来,这个房子给不给他还得再看。”

    冯泽抱着垫子又歪回去,用手指戳冯雍的手臂,“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教不教我这个房子你给他不都合情合理吗?您要是觉着不合适,我可以也跟过去啊。”

    他心里打着算盘呢,大哥二哥三哥都有自己的房产,只有自己还和爹娘住在一块儿,亲戚朋友一来一往,自己还得去见一面。自己的朋友们呢,又不好意思请来府上玩,他老早就想着朝冯雍要一处房产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谁还能管的住自己。

    冯雍一皱眉额头上出现两条褶,“你跟过去?”

    冯泽笑出小白牙:“我这不怕他不好意思接受嘛,把房子给我,我带着他去住,名正言顺,等他住惯了我再搬回来不就得了。”

    冯雍也学着他的样子笑,“你是我儿子,你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也知道。”

    计划失败,冯泽翻身脱力仰躺在炕上叹气,冯雍也不理他,自己下去穿好鞋往里屋走了。

    “等过几天我让老李去和君圭提,这房子他要就去住,不要就空着呗。”

    冯泽躺了一会儿发现冯雍真的不打算理他后,慢悠悠下去提上鞋走了。

    手里攥着从棋盘上摸走的一个“车”。

    三天后君圭从冯府搬了出去,冯雍给他置办了一个大宅子,比不上冯府但也是十分讲究的二进房,三间北房,两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兼备,设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君圭一个人住,也没有女眷之类,老李选的时候就没要求带后置房,又配了一个厨子和一个小厮伺候着,比在冯府舒服方便的多。

    君圭搬出去那天也送给冯泽一个好消息——他不用再扎马步了,以后每日君圭申时过来,教他两个时辰的武功招式,最基础的那种。

    冯泽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再加上上次金老二那事一搅和,倒让他勉强安下心来认真学武了。自打冯泽认命了之后就越发觉得会武功的人是真潇洒自在,他爹是地方官,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没少接触,自然知道这些官腔文字上的游戏,位高者油腔滑调,受害者进退两难的状况他见得多了。但是上次君圭打了金老二的那件事也确实让他心里暗爽了好久,于是这个毛头小子认为有理说不清的事,拳头解决也一样。

    冯雍来看过两次,冯泽越来越流畅的动作和红润的脸色让他非常满意,转头就又给君圭添了两个丫鬟去君圭的宅子里伺候着。

    “胳膊抬高,手肘用力,重心后移。”君圭站在冯泽身后,手搭在他腰上向下压。

    如果现在有外人站在冯泽面前的话一定会以为冯泽是在投怀送抱,他骨架比君圭小一圈,肩膀也比君圭低几公分,现在整个上身都贴在君圭身上就像君圭抱着他一样,两脚间还夹着君圭的一条腿——为了让他保持大腿使力。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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