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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砺金[金玉王朝第二部] 作者:风弄

    第5节

    白雪岚怔了。

    心脏猛地一顿,然后疯了似的狂跳起来。

    他把宣怀风抱起来,长臂缠着赤裸香滑的身子,一边轻吻着肩膀上的肌肤,一边居心不可告人地问:「白雪岚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宣怀风睡意浓浓,挨在白雪岚怀里,感觉也很不错,眼睑垂着要睡。

    白雪岚问了几次,他都没声儿,急得白雪岚在他肩膀上咬一口,把他咬得无法睡了,不解地睁开眼,半醉半惺地偏过脸看着白雪岚。

    白雪岚知道他虽然看着自己,但多半糊里糊涂,早把自己当林奇骏了,故意问:「是我好,还是白雪岚好?」

    等了片刻,见宣怀风还是怔怔的,又换了个问法:「你要离了白雪岚,跟我一道过,会不会舍不得?」

    又问:「怎么我们做这种事,你现在怕白雪岚知道了呢?」

    一连问了好几个,宣怀风这种状态,哪有余力和他动这些脑筋,迷迷糊糊地眼帘又慢慢下来。

    白雪岚又急了,大手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唤道:「怀风,别睡,不许睡。」

    好不容易,宣怀风轻轻「嗯」了一下。

    白雪岚忙哄着他说:「乖宝贝,略告诉我一两个字,我就让你好好睡。」

    问宣怀风:「白雪岚对你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白雪岚?那你讨不讨厌白雪岚?你到底是,讨厌他多一些呢?还是喜欢他多一些?」

    生怕宣怀风又睡过去了,一边问,一边把他搂在怀里不断地摇晃。

    宣怀风三番两次睡不成,被搓揉得睡意混沌,浑身说不出的又松懒又难受,生起气来,满口乱嚷嚷道:「我们俩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陪你的白云飞去吧!」

    啪地一下,在白雪岚胳膊上甩了一掌。

    手抵在白雪岚身上,用起劲来,要把两人贴一块的身体分开。

    白雪岚这一喜,如从十八层地狱骤然直升天堂,心脏的甜蜜满得几乎炸开来,抱着宣怀风不许他挣开,疯了似的在他脸上身上乱亲,眉开眼笑道:「我们俩的事?哪个我们?你和白雪岚怎么就成了我们了?叫得这么亲密的。你一向最爱我的,怎么又叫我去陪白云飞呢?难道你打算以后就跟着白雪岚了?唉呦,你这么狠的打我,你也舍得?」

    宣怀风对林奇骏压抑已久的郁怨头一次爆发出来,酒后带了气,拳头巴掌颇重。

    白雪岚却是挨一下,乐一下,伸着脸让他拍,一个劲说:「来,乖乖,打得再用力一点。尽管打,把林奇骏捶死,以后你好好跟着白雪岚就对了。」

    此时夜已极深,寻常人都早睡了,何况宣怀风喝了酒的?

    闹了一会,宣怀风力气用完,渐渐手不动,身子也不挣扎了。

    头往前靠,半边俊脸贴在白雪岚热乎乎的胸膛上。

    就这样沉沉实实地睡过去了。

    第八章

    第二天宣怀风和白雪岚在一张床上醒了,睁眼一看,枕边就是白雪岚的脸,唬了一跳,脱口就问:「出什么事了?」

    白雪岚苦笑道:「你还问我?昨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宣怀风惊诧得瞪大了眼:「我弄的吗?」

    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坐起来,发觉被子下身子竟然是光的,一愣,瞥一眼白雪岚,双颊顿时红了。

    白雪岚也坐起来,有趣地问:「你喝醉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宣怀风仔细回忆昨晚,自离开年宅大门,接下来就水影梦痕般,偶尔一闪的模糊影子,居然真的醉到万事尽忘的程度,尴尬起来,悻悻地说:「喝醉的人,如何记得这么许多?倒是有人,没有喝醉,却趁人之危。」不满地瞪着白雪岚。

    白雪岚薄唇扬起,微微地一笑。

    宣怀风更气了,责问他:「你得意什么?这样的行为,难道值得你高兴吗?怪不得你脸上身上有这些伤痕,原本就是你该得的。」

    白雪岚好脾气地说:「你以为我昨晚趁着你酒醉,就占了你的便宜吗?非也,非也。再说,你又不是没有经过这些事的人,难道我昨晚有没有做那种事,你身体上会毫无感觉?」

    宣怀风半信半疑。

    试着感觉了一下,果然不像。

    白雪岚气力大,耐力又过人,要和他过一夜,第二天早上都会像浑身快散架似的,更不用提下身的窘迫难受了。

    看来,的确是冤枉了白雪岚。

    这样一来,宣怀风更尴尬了。

    闷闷了好一会,心虚地瞄了白雪岚一眼,问:「我喝醉了,就这么暴力吗?我倒从不知道。」

    这样一来,宣怀风更尴尬了。

    闷闷了好一会,心虚地瞄了白雪岚一眼,问:「我喝醉了,就这么暴力吗?我倒从不知道。」

    白雪岚有趣地问:「你这是不认账了吗?」

    就凭他这张俊脸上的若干指印,想不认账也不行。

    宣怀风素来不是厚脸皮混赖的人,口舌又没有白雪岚厉害,窘迫起来,讷讷道:「怎么不认账?我向你赔罪吧。」

    白雪岚早盼着这一句,问:「你打算怎么赔罪?」

    宣怀风说:「赔钱吗?你估计是不肯的。」

    白雪岚说:「那当然,你打了人,赔几个钱就想了事吗?况且我也不缺钱……」

    「好了,知道你不缺钱。」宣怀风听他腔调里那股禁不住的得意,生怕他又得寸进尺,截住他说:「我们不谈钱,但你也不要尽提些别人做不到的要求。说正经的,先叫听差弄点药来,我帮你擦一擦。」

    白雪岚说:「用不着叫听差,我上次不是在那头抽屉里放了一些清毒止瘀的好药吗?本来打算备着你的,这倒好,倒是我自己先用上了。」

    故意叹了一大口气。

    宣怀风不禁好笑:「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后我喝了酒,千万离我远一点。」

    说着,就用被子环着肩膀,裹着身子下床。

    白雪岚一把拉住他:「不是说帮我擦药吗?想到哪里去?我绝不放你逃走的。」

    宣怀风怕他胡闹起来,把身上的被子也拽下来了,忙把被子拉到脖子根,指节紧紧捏着被角,说:「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我当然要先穿了衣服,再去抽屉里给你拿药,再给你擦脸上这些道道。」

    白雪岚嬉皮笑脸地说:「拿药就拿药,穿衣服干嘛?」

    这话居心实在太明显了,宣怀风一阵狼狈,狠狠瞪他一眼,要去床头柜里拿衣服。

    白雪岚哪里肯让他走,这人兴致一来,什么礼法都不顾的,干脆跳下床来大刺刺地搂搂抱抱。

    宣怀风看他光溜溜的过来,惊叫一声:「你又疯了?」

    眼睛不好意思往他身上放,下意识闭起来。

    如此一来,顿时失了反抗,不一会就被白雪岚抱回床上去了,三两下把被子拉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白嫩嫩的身子。白雪岚低着头,饿极了般对着上头两颗软红豆又亲又咬。

    吸吸这颗,吮吮那颗。

    宣怀风像被电流打得一阵细细哆嗦,呼吸猛地乱了。

    脖子长长后仰,喘息着道:「别别……你别……」

    两手抵着白雪岚胸膛,好不容易推开一点,忙道:「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也这么乱来!」

    潮红满脸。

    白雪岚因为昨晚关系大有进展,也不想破坏辛苦经营的成果,忍着下面一团火似的热,抱着宣怀风,一边挨挨蹭蹭,一边问,「这时候不可以乱来,什么时候可以?中午十二点?下午四点?还是晚上七点八点?全天二十四个钟头,宣大爷您就给个准点吧。」

    宣怀风对这种不正经的问题向来不擅长应答,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说:「再看吧。」

    白雪岚道:「不行,老搪塞我,把我当傻子敷衍了。你再这样,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你一大早的就地正法了。」

    宣怀风急道:「那你要我怎样?」

    白雪岚一副谈判的口吻:「要照我说,吃过晚饭后,就属于那个时候的范围了。」

    宣怀风被他抱在怀里,两具身躯毫无阻隔地贴着,大谈这等话题,简直羞不可抑,抗议道:「我不和你说了!」

    白雪岚立即笑了:「那就是默认了,很好,我们就照这个执行起来。」

    宣怀风没想到他这般强词夺理,刚好开口,白雪岚咬着他耳朵,哀哀怨怨地低说:「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不吃个饱饭呀。你摸摸,硬成这样我都认了,难道真要我为你憋坏了这命根子,你心里才舒坦?」

    宣怀风被他抓着手往下一按,果然,掌心触到那东西又热又硬。

    早就蓄势待发了。

    真这样要他忍着,也够难为他的。

    不由心里起了一丝内疚,扭着脖子,回眸瞅了白雪岚一眼。

    白雪岚趁这时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着说:「定好了,现在听你的,晚饭后全听我的,可不要不讲信用。」

    不等宣怀风说话,主动把两只臂膀松开了。

    白雪岚下床,到衣柜里翻了一套衣裳出来,丢到床上,说:「换上吧,我好些天没去衙门了,你陪我一道。」

    清朝虽然不复,但年日毕竟不远,现在的人说话常常还带一些老词。他说的衙门,指的自然就是海关总署。

    宣怀风一看,是很齐整的一套军装,按海关总署专门的新款式制的,颜色样式都很洋气。

    他生在军阀之家,倒是第一次穿军装,慢慢从里到外穿起来,最后把外装套起来,显得身子修长,配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梁高挑笔直,一股逼人的爽利英气直从骨子里出来。

    白雪岚的军装在自己房里,随便取了一件长衫套上,抬头一看,不由喝了一声彩:「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一家的少年司令呢!等一下,你不会弄这军装配套的皮带,我来帮你。」

    过来抢了皮带,假公济私地帮宣怀风系在腰上,少不了揩了几回油,啧啧道:「你这腰杆也太细了,多出来几个扣眼呢。」

    宣怀风说:「闹够了没有?难得有一天勤于公务,你就正经一点,快点回房换公服吧。」

    一边说,一边光着脚丫子下床,找了袜子穿上,又要找鞋子。

    白雪岚早跑去把鞋柜里放的崭新澄亮的长筒靴取了来,放到他脚下,让他坐在椅上,要帮他穿。

    宣怀风一个劲地缩着脚不肯,连说:「不敢,我当不起。」

    坚决不就。

    白雪岚只好作罢,一脸惋惜地看宣怀风自己把鞋子穿了。

    随后,白雪岚也回房把公务军服穿了起来,一样的高筒皮靴,紧身皮带。

    两人到了厅里一碰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这副形象十分新鲜漂亮。

    宣怀风把上次剩的那瓶好药膏取出来,给白雪岚脸上抹了一番,不愧是好药,吃完半个小时的早饭,再抬脸一瞧,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和没事人一样。

    外面大门上司机和护兵都早做好了准备。

    两人共乘一辆轿车,宋壬等坐着另几辆车,前前后后的护卫,排场很大地开到海关总署。

    正好在署的几位处长副处长听说总长来了,都忙忙迎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问好。

    白雪岚颇有一阵没过来,况且他也知道最近海关总署人心不稳,只好温言细语抚慰了这些下属一阵,站着寒暄了足足快半个钟头,才把众人都打发了,领着宣怀风到自己宽敞豪华的总长办公室。

    不料,一进门,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敲门声又响了。

    白雪岚不耐烦道:「又是哪个混账过来问候?拿着国家的钱,也不老老实实做事,总做些假惺惺的虚文章,不让人安生一会。」

    宣怀风劝他:「你还没见到人,怎么知道人家是来问候的?再说,就算问候一下总长的枪伤,也是一番好意,不算什么过错。」

    白雪岚一哼:「你揣度别人都这么和善,就揣度我坏心眼。」

    宣怀风知道他偶尔会闹这种小孩子脾气,微微一笑,不和他理会。

    把敲门的人请进来,都出了二人意料。

    居然是孙副官。

    白雪岚问:「是你过来了?昨晚不是和我报告了,说你今天要去视察下面,怎么,没去?」

    孙副官抹着额上的薄汗,笑了笑:「本来是要去看看下面的,因为一些急着发出去的文件需要我签名,就又赶回来了。一到总署,好几个人和我说总长来了。」

    他转头打量了宣怀风两眼,也叫了一声好,赞赏有加,说:「宣副官,你这一身够精神,让人眼前一亮了嘛。」

    宣怀风回以一笑,说:「过奖。孙副官穿起军服来也是很精神的。」

    孙副官问:「宣副官,您最近都在公馆里忙,也难得过来一趟,今天正好熟悉一下。等一下要是有需您办的公文,我都叫他们送副官室去吧。副官室就在一楼。」

    宣怀风名义上是海关总长的副官,其实对总署很是陌生,正想走动了解一下,听孙副官这么一说,正合自己的意思,便说:「这个主意好,那你们先忙,我且去逛一逛。」

    出了总长办公室,当然另有口舌灵便的职员充当引导,带他一处一处地观看介绍。

    那头宣怀风一走,这一边,白雪岚就叫孙副官把门反锁上了。

    白雪岚在真皮大靠背椅上坐下,沉声道:「说吧,什么事让你急得赶回来了?」

    孙副官说:「属下今早到几个缴收仓库看了看,叫管仓库的把记录本拿出来看看,有两笔记录对不上。当时属下就奇怪了,索性把本上登记的挑了后面新的两页,一项一项对着仓库里的实物核查,这一查倒好,五六批没收的东西没了影子。」

    白雪岚问:「管仓的怎么说?」

    孙副官说:「管仓的直叫冤枉,说他们十几个人轮的班,各处又常常会调东西,因为公文来不及发到,有时候只要打白条就能取走东西,管仓库的也不敢拦着。问题还不止这些。连一些有记录有公文调出去的没收品,也叫人不放心。尤其是一些走私商手里缴来的烟土,登记上面写署里提出去做销毁处理了,但里面来来去去,经手的就这么几个人名,叫人瞧着很不放心。这些天不是有风声吗?前阵子大烟馆都断货了,这两个礼拜,似乎货又供应上了。焉知不是海关下头出了纰漏?」

    白雪岚一边听,一边冷笑,问孙副官说:「烟土销毁的,谁经手最多?」

    孙副官欲言又止,抬着眼偷瞧白雪岚脸色。

    白雪岚说:「用不着躲躲藏藏的,说白了,是怀风的姐夫,对吧?」

    孙副官点头,但他手上没证据,也不敢把话说死了,犹豫地道:「现在都是猜测,未必就是这么回事,具体的还要再查。年亮富现在当的是稽查处的处长,销毁稽查到的烟土等违禁品是他职份里头的事。也许他真的精忠报国,把烟土都按规矩给销毁了。」

    白雪岚一哂道:「少给他脸上贴金,这人也能精忠报国,那满大街都是岳飞了。」

    孙副官问:「照总长这么说,该怎么处理他才好?」

    「这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白雪岚一丝踌躇也没有,痛快简单地说:「先秘密地查,查到确凿证据就给我拿过来。等我有空腾出手来,拽着这条虫尾巴,把他连血带肉地抽出来。那就干净了。」

    孙副官笑笑:「干净是干净,就怕宣副官那头不好交代。」

    他考虑的也有道理。

    宣怀风对自己很不在乎的,唯独对他姐姐,那是一千一万个关心照顾。

    宣代云现在正大着肚子,万一瓜熟蒂落时,丈夫却出了事,宣代云抱着小婴儿找弟弟哭诉起来,宣怀风岂有不急的?

    白雪岚把手果断地往下一挥,说:「宣副官那里,我自然会给他交代。你别管多余的事,先办你的事去吧。」

    孙副官答应一声,出去办事了。

    白雪岚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抬头望着天花板,轻拧着眉头。

    出起神来。

    正巧,白云飞这日也是早和年宅约过了的。

    一吃过午饭,白云飞就换了衣裳,坐黄包车往年宅去。

    他这阵子来得次数多了,门房也认得他了,让他直接进去。

    宣代云正在屋子里,听见外面小丫头说了一声:「太太,白老板给您教唱曲来了」,掀开窗纱,隔着玻璃一看,便走到门边,两手矜持地交握着,笑看他过来。

    白云飞忙道:「不敢当,怎么劳动您这样等了?」

    宣代云大肚子已经挺出来了,脸色却很红润,说道:「不妨,德国大夫说了,我也该时常走动一下才好。」

    在侧厅坐下,宣代云就说:「白老板,我前儿学的那两句,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练了许多次,总是不得劲,正想请你听听,指教一下。」

    说着,咳了两声,端着手,敛眉肃容地转着腔子唱了一遍。

    白云飞听了,笑着说:「年太太,您已经是很有天分的了,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我听着就很不错。」

    宣代云对着这么一个年轻俊俏,言谈又很优雅的男人,心情也甚好,态度更可亲起来,微笑道:「你也只说不错而已,可见并不是很好。我只是学着玩的,不指望有资格登台,多少也学出点样子,以后就算当个票友,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说到这,忽然顿住。

    眼睛在白云飞脸上停了一停,疑惑地道:「你脸上这两道痕子,是怎么了?」

    白云飞微一愕,心忖,她心倒细。

    昨天林奇骏都没瞧见,倒是这位没什么干系的太太一瞥眼,就瞧出蹊跷了。

    可见人心之不同了。

    他暗地里轻轻一叹,用手掩着半边脸,强笑着问:「怎么,还看得出来吗?昨晚就该全消的了。」

    宣代云更吃惊,问:「是别人打的吗?」

    白云飞把身子侧了侧,躲着她的视线,说:「哪的话?昨天练功,不小心滑了一下脚,脸碰在凳子背上,你看,这不正是凳子背那两道杠杠?」

    宣代云看他尴尬,知道不该再问,说:「你这行也不容易,只练个功……以后还是多小心才行。」

    深深瞅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时,听差送了热茶来,便一人端了一杯茶,把心思放茶水上头。

    宣代云啜了一口,忽然蹙起眉来,转过半边身子对听差说:「我不是说过了,白老板过来的时候,不要上俨茶,备点润嗓子的冰糖菊花。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白云飞忙说:「无妨,我也常喝茶的。」

    宣代云说:「这些人,总不为别人着想的,你用不着替他们说好话。」

    要听差把茶撤了,另取好菊花过来沏。

    她体贴到这份上,白云飞心里先有了几分感激,尝着新沏上的菊花,满嘴噙香,另有一番滋味。

    宣代云见他不做声,不禁问:「怎么了?这菊花不适口?」

    白云飞说:「不,不。」

    顿了片刻,慨叹着说:「我只在想,一样米,能养出百样人来。有那么些可恨可恶的,又有年太太这种既美又善的。」

    宣代云受他这样夸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可当不起这样的话,不过是个终日吃吃穿穿的妇人罢了,现在外头的女子,还有一种有能力的,会到社会上赚钱养家。像我这般安坐家中,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无益,是属于老式的旧女子了。」

    白云飞说:「若照您这样说法,那像我这样唱戏的人,又对社会有什么益处呢?既不能种出一粒米,也织不出一匹布,不过供有钱人消遣时光而已,更是老式社会的糟粕了。」

    宣代云猛听了这一番话,用眼把对面淡雅俊俏的男人一打量,想到他际遇之不佳,倒涌出一股又怜又爱的伤感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掩饰着说:「哎呀,我们怎么讨论起社会这种大题目来?怪无趣的。」

    转了话题,问白云飞:「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白云飞答道:「下面有一个妹妹,正读书呢。」

    宣代云便说:「我小时候,最羡慕别人有哥哥,挨了欺负就可以找哥哥帮忙。可惜,偏我排了老大,下面只怀风一个弟弟。」

    白云飞说:「我倒是很羡慕宣副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若我有这么一个,便父母不在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可见同人不同命。」

    宣代云情不自禁,陪他叹了一口气。

    两人喝了一会菊花茶,到小花园后练了几句腔子。

    白云飞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不敢让她多唱,怕伤了气,教了两句就让她歇了,自己倒应了宣代云的请求,给她唱了一支《牡丹亭》里的《写真》。

    宣代云坐在铺了褥子的石凳上,略歪着身子靠着清凉圆石桌子,酥手托着腮帮。

    阳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照得人好舒服。

    优婉腔圆的声音钻进耳里。

    「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

    「不因他福分难销,」

    「可甚的,红颜易老……」

    勘勘一曲,哀哀怜怜,宣代云也要为那杜娘子落泪了。

    年家请白云飞过来教唱曲,定的是每次两个钟头。如今请师傅到家里学戏,都按着戏圈里各角的等级,看钟点给钱。有那么一等红角,因为有些身份了,又想着赚外快,去人家家里坐坐,敷衍两三句,常常不到点,得了钱就走了。

    白云飞却在这方面甚有操守,说好了几个钟头,必定坐到点的。

    因为宣代云不能多唱,时间又未到,他唱过了一曲,仍陪着宣代云,给她细细的讲台步做手。

    到后来,倒是宣代云不好意思起来,请他歇一歇,说:「这些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学得会的。我们宅子里刚变了个样呢,还有些西洋玩意,若不嫌弃,赏玩一下如何?」

    便邀他在院里厅里四处逛逛看看。

    白云飞现在虽落魄,从前却也经历过富贵的,应宣代云之请看了一遭,大大方方的,见到西洋大家具,或中国式的金玉摆设,随口赞叹几句,不过应景儿的事。

    在客厅转了一圈,却忽然脚步一顿,脸色动了动。

    宣代云见他这样,也留了心,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原来他正盯着古董架子下面一个格子,倒有些怔怔的。

    那里头摆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宣代云拿起来,才弄清楚是个山形笔架。

    宣代云笑道:「怪不得,让白老板见笑了。这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送的,灰不灰,黑不黑,红不红,古里古怪,看起来不像石头,倒像长了铁锈。我也说它难看,正要收起来放杂物堆里去呢,可巧这几天没空,乱搁这了。」

    白云飞怔了一会,才回过神,低声说:「恕我直言,年太太,您可看走眼了,这是个好东西。」

    「嗯?」

    「这叫铁锈红釉,确实像铁锈,又有一个名字,叫酱色釉。这种做法从宋、明宣德时就有了,宫廷匠人特意用铁着色。上年岁的好东西,如今这世道,认得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只认识黄金珠宝,乾隆朝的官窑,竟也当不值钱的东西办了。」白云飞指着那笔架:「您看,这仿的是石山子,颜色逼真,形态亦很自然,石头的肌理和孔洞俱现,不容易啊。」

    宣代云对古董是不在行的,听这么一说,再仔细看看,原觉得古怪难看的,现在竟真的觉出几分雅致精妙来,奇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一位古玩大师。这样年轻,戏唱得好也罢了,难得有这份见识。」

    白云飞苦笑道:「哪里。我也只是因为一些前缘,认得它罢了。」

    「怎么?」宣代云因为爱白云飞的戏,也常听一些戏子的新闻,大略听过白云飞是大家少爷沦落下来的,惊讶地问:「难道是白老板家中的旧物不成?」

    白云飞说:「它当日在我书桌上搁了好几年,那时候年少轻狂,不爱读书,也不在意这么个小玩意。只现在猛然一见,勾起多少往事来……」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收敛了,淡淡笑道:「从前的事,不要提了。」

    又对宣代云说:「它能落到年太太手里,也是它的福分,您这样善心的人,总能保全它的。如果让那些不识货的小人砸坏了,怪可惜的。」

    宣代云正想回答,听差年贵正好跑进来,说:「太太,老爷的汽车回来了。」

    白云飞一看墙上的西洋钟,刚巧够两个钟头了,便不再久留,向宣代云告辞了。

    第九章

    这边宣怀风被恭领着,在公署里逛了大半个来回,这些政府机关都差不多,门扇加上玻璃窗子,几张办公桌,上面都摆着台灯文件,公署里的人看见总长的汽车时,早就做好有长官巡视的准备,处处都收拾妥当。

    这样做法,任是谁来了,一时也瞧不出个究竟。

    倒是宣怀风自己,穿着一套整齐簇新的军服,精气神俱佳,相貌俊雅,身子高挑,每到一处,目光所及,部员们便个个低头,奋笔疾书,直似有一辈子也干不完的活计,其实门外窗外,不知挤了多少双眼睛偷瞧这位总长身边的红人,等宣怀风过去,大家都抛了文件纸笔,凑到一块嘀嘀咕咕。

    与其说他视察各部门,倒不如说是他被各部门视察了。

    看了多时,宣怀风也觉得没什么意趣,就叫那领路的部员带自己到副官室去,到了副官室,就多谢了那部员,请他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宣怀风自己推门而入,却发现原来孙副官还没回来。

    不知道和白雪岚聊什么要紧公事,聊到现在还没完?

    他便打算边批阅点文件,边等孙副官回来,到桌边一看,整整齐齐一叠,都是批过的,大概待批的还没有送过来。

    如此一来,连能做的事也没有一件,宣怀风又不想呆等着,索性自己出了副官室,按照刚才记得的路线上楼去找白雪岚。

    刚到楼梯拐角,上面忽地一抹紫影冒出来,要不是宣怀风收步得快,差点直直撞上。

    那紫影正急急忙忙往下赶,又东张西望,猛地见了宣怀风,恍了一下神,步子没刹住:「啊」地轻叫一声,身子一歪。

    「小心!」

    宣怀风蓦地伸手把那人扶住,一看,不由惊讶:「是你?」

    居然是舒燕阁的梨花。

    这也算半个熟人了。

    梨花穿着一袭半新的紫缎旗袍,提了个绸面金把的小手提包,朝着宣怀风一笑,又忽然蹙起双眉,露出痛楚的表情。

    宣怀风一惊,忙问:「怎么?伤着哪里了吗?」

    梨花点点头,轻声道:「好像脚崴了。」

    一边说,一边往四处看,悄悄对宣怀风说:「我可不想被人看见,宣副官,您哪里有个方便的地方,我略坐一坐就走。」目光里带了一点恳求。

    一位女子受了伤,又这样相求,凡是有风度的男子都不能置之不理的。

    宣怀风只好搀着她去了副官室,让她坐下。

    正打算去给她找一点药来,梨花说:「别弄这么些大动静,唯恐人家不知道吗?您看那办公柜上有个玻璃凉水瓶,劳驾您,把它取过来,我用这水敷一敷就好。」

    宣怀风把凉水瓶取过来,梨花用自己的手帕子湿了,贴在右脚踝上,权当冷敷。

    宣怀风看她脱了高跟鞋,把一只雪白的脚丫子横在对面椅子上,把眼睛别到另一边,隔了一会,才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梨花早猜到他有此一问,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瞅了片刻,笑答道:「换了是另一个,我准不说实话的,随便找个什么缘由搪塞过去就好了。不过既然是您开口,我只好如实相告,只是有一件,我说出来,您可不能追究到底。」

    宣怀风道:「你说吧,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能追究什么?」

    梨花抿唇一笑:「您有所不知,我刚才匆匆下楼,躲的正是您呢。」

    宣怀风更奇:「你躲我干什么?」

    梨花这才悄悄说:「您也知道,像我们舒燕阁那样的地方,须得常有一群熟客捧场,才支撑得下去。既是熟客,不但会到阁里,偶尔也会叫姑娘到外头来会面的。今天贵部里,就有一位官老爷,叫了我的条子。谁知道我刚到,您和您那位总长大人就到了,倒把我那客人唬了一跳。这事要被上司知道,他这官还当不当了?就为了这个,他急急地要我藏起来。您刚才巡视的时候,我就躲在柜子后头看呢,哎呀,您穿着长官的衣服,前面有人领路,谁见了您都不敢抬头,可真威风极了。」

    满是赞叹羡慕的眼睛,往宣怀风身上一溜。

    宣怀风反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梨花说:「等您一走,我为了不牵连到我那客人,自然要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没得白坐着让人揭发。没想到在楼梯上就被您抓个正着。可见啊,人不能心虚,总是越怕什么,越撞什么。」

    她虽这样说,脸上却没有惧色,笑盈盈的,似乎这件事很有趣味。

    宣怀风问:「你那位客人,是哪个部的?」

    梨花嘻地一笑,用手指按在自己唇上:「您不是说不追究吗?怎么说话不作数?我要说出来,他少则挨一顿骂,多则说不定连公职也没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宣怀风问:「部员在公署里叫姑娘,难道这样的事常有吗?」

    梨花说:「有一句老话,叫天下老鸹一般黑。您就没听过?」

    宣怀风听她这样说,知道这种事是常有的了。

    心下一叹。

    不管上面怎么三申五令,下面阳奉阴违,也够呛的。

    梨花看他不吭声,偷偷打量他神色,心里蓦地有些发虚,想了一会,一只玉手轻按在他臂膀上,柔声道:「您别生气,现在哪个当官的不这般呢?说是民国,我看啊,和从前皇帝老子在的时候差不多几分,就算原本是好人,只要当了官,手里握了权,眼睛里见了钱,就都成了色心坏肠。世道如此,您何必和世道生这划不来的闷气?」

    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我和您说另一件事吧,这事倒和您有点干系。」

    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我和您说另一件事吧,这事倒和您有点干系。」

    宣怀风问:「什么事?」

    梨花问:「上次您和白总长来舒燕阁,有个唱粤调子的女孩子,叫小飞燕的。您还记得她吗?」

    宣怀风立即想起来,说:「怎么不记得?她和我还是老乡呢,她怎么了吗?」

    梨花便先叹了一口气:「依我看,她要是那一日随了您去,就算当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是有福的。可叹您这高风亮节,执意不肯要,她干爹王老板恰好有点事要求人,转手就把她送给了一个姓张的团长。」

    「竟有这样的事?」宣怀风吃了一惊:「糟了,这岂不是我害了她?那团长对她很不好吗?」

    梨花说:「唉,一个只会带兵的大老粗,得到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子,哪会不喜欢?那团长开始待她倒是不错的。可他的家眷是常年随着他的,现就在城里,这样一来,事情就糟糕了。团长不待见她还好,一显出喜欢她,团长的正房太太自然不高兴。」

    宣怀风问:「那个团长管不住他太太吗?」

    梨花一哂:「人家是原配老婆,正经在家乡明媒正娶的,伺候了公婆好些年,和丈夫一同熬了苦日子过来,又生了两个儿子,这么多的功勋在那摆着,哪一点不比小飞燕这种半路进门的高上几筹去。团长虽然是粗汉,对上他这糟糠之妻,却是束手无策。一来,他对小飞燕也过了新鲜,在外面又常有更新鲜的野味,二来,家里太太为了小飞燕的事,一连吵了几场,于是他一心烦,索性就把小飞燕交给太太管,自己丢开了手,只管在外头快活。因此,太太更把气撒在小飞燕身上,名分上是个妾,实际上只把她当三四等的丫头使唤,要骂就骂,要打就打,常只为了一件小事,要她在大日头底下罚跪,吃的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宣怀风听了,难免内疚懊悔,不禁又问:「不过别人家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

    梨花说:「我本来并不知道。就是前几日,有个小姑娘被人送到阁里了,哭哭啼啼地告求,我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她。也是我多事,走过去问了问,她就一边哭,一边把这些事告诉了我。原来那团长太太还是容不下她,说她偷了钱,要把她卖到舒燕阁。她这样年轻漂亮,又学过弹唱,阁里的妈妈倒是挺想收下的。可还没付钱,团长家的人又回来了,说要把她接回去。大概是想着把个小妾卖了进窑子,名声不好吧,临时改了主意。唉,要是我,倒甯愿卖进来算了,起码有吃有穿,谁不是人生父母养?我瞧她瘦得小胳膊上那么一丁点的骨头,真是怪可怜的。宣副官,您是有权有势的人,能不能帮一帮她呢?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满怀期待地看着宣怀风。

    不消她说,宣怀风也起了义愤之心。

    但事情却不能无头无脑地去做。

    他沉吟一会,皱着眉说:「如果是可以用钱赎她出来,那不在话下,要多少钱,我只管去筹。不过,她现在是人家的妾,就算我们肯花钱,人家也未必肯让我们赎她。想把事情办干净,先要过了她丈夫那关才行。你有没有问小飞燕,那位团长全名叫什么?带的是哪里的兵?在哪里办公?」

    梨花笑道:「我们就见那么一下子的面,哪能问这么多。不过她有和我说,团长和她是一处家乡的,还常夸她唱粤曲唱得好呢。所以我想,那团长多半也是广东那头的人。对了,最近城里广东来的军大爷特别多,别的地方不算,光我们舒燕阁就几乎晚晚都有说着广东腔的客人,穿着军装,领着护兵,凶神恶煞的。不过,出手很大方呢。不知道小飞燕的那个张团长,是不是也是那一伙的。」

    宣怀风听说是广东来的,心里早想起了昨日遇到的那一伙人。

    要是这样,倒可以找三弟打听一下。

    想到这里,宣怀风便对梨花说:「你放心吧,这事有我一份责任,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先让我打听一下消息,等确实了,我看看有什么办法帮她。」

    梨花也非常欢喜,说:「若真是这样,我可也算帮衬着做了一件好事啦。」

    这时,她脚踝上的痛也减了不少,就说要回舒燕阁去。

    宣怀风问:「要不要我叫车送你回去。」

    梨花忙摆手:「您可别忘了,我现在是个不该在公署出现的人呢,叫起车子来,岂不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不必,您只管放我一个人悄悄地出去,自己雇一辆黄包车,无声无息地走了才好。」

    宣怀风无缘无故,反成了掩护的帮凶,自己也觉得好笑。

    没办法,只好把梨花搀到门边,给她开了门。

    梨花写了一张小纸条,大有情意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您要是把小飞燕救了出来,给我一个准信,让我也为她高兴高兴。舒燕阁也有电话的,号码写在这,可别不当一回事的丢了。」

    把纸条塞在宣怀风上装口袋里,咬着下唇一笑。

    这才跨出副官室的房门,扶着墙慢慢走了。

    宣怀风让梨花走后,自己在副官室里思忖了片刻。

    上次见到三弟,宣怀风写了白公馆的电话给他,却走得太急,没记得问三弟要电话。

    早知道,就该要个联络的方法。

    现在可好了,有事要找三弟,一时反而不得。

    不过既然梨花说了,最近城里带广东兵的人多,估计也不会太难找的,宣怀抿现在好歹也是军长的副官,应该一问就能问到。

    要是孙副官有空,这件事倒可以拜托他。

    宣怀风想到这,干脆出了副官室,上楼到总长办公室去。

    举起手,才敲了两下门,房门猛地一下子从里面拉开了。

    白雪岚就站在门前,一边握着他的手臂,带他进办公室,一边问:「逛哪去了?花了这么大半天的。再不回来,我可要亲自找人了。」

    宣怀风说:「我在副官室等孙副官,可他一直没下来。」

    「他啊?我叫他到外头办一点公务去了。」

    「怪不得。」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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