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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尖白深渊Ⅲ 作者:DNAX

    第11节

    “那麽就说说你的看法。大多数囚犯认为阿尔奇是在锅炉房里被烧死的,老格瑞告诉我他的尸体被碾碎从通风口漏下来。你更相信哪一种?”

    “我相信老格瑞的话。”汤尼低声说,“我也听他说过一次关於集体浴室里的事故,那天恰巧只有他一个人在浴室里。我确实更相信他,因为没有人可以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说得那麽详细,简直身临其境,相比之下那些关於阿尔奇烧死在锅炉房的描述就潦草得多,再多追问几句说故事的家夥准会一脸神秘地掉头走开,因为他们根本没看到事情的真相。”

    “什麽情况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在通风口被碎尸,血水像下雨一样落到浴室里来。”

    “你没有去过锅炉房。”汤尼说,“那里有三个排风口,通道经过集体浴室的顶端,为了避免犯人从浴室逃走,集体浴室几乎是封闭式的,但热气总得排出去吧。锅炉房的排风扇很庞大,停止时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通道很长,中途会经过浴室上方的通风口。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时发生了什麽事。”

    汤尼的描述很简练,但准确地重现了浴室和锅炉房之间的排风系统,阿尔奇试图从排风口逃离监狱,然後意外就发生了。

    “这简直是自杀行为。”

    “谁知道呢。”汤尼说,“监狱长禁止大家谈论这起事故,而事实上只有当时任职的警卫和老格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监狱长肯定觉得让老格瑞整天混在犯人们之间会闹得沸沸扬扬,可实际上他孤僻得令人厌憎,几乎没人愿意和他说话,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件事过去很久了。”

    “还有三个人又是怎麽回事?”既然汤尼肯开口,艾伦想一次性把他掏个干净。

    “哪三个人?”

    “阿尔奇死後突然失踪又被人发现了尸体的那三个人,听说他们谋杀了阿尔奇,然後消失无踪,接著却死於非命。”

    汤尼开始沈默,表情有些无奈,也许是艾伦问了太多问题,但他的好处是很有耐心,这一点从他坚持绘画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维克,我并非万事皆通。”汤尼说,“难道你打听这些是为了走他们的老路?”

    艾伦正要说话,午餐时间到了,汤尼站起来并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似乎是个友好亲密的动作,如果艾伦只是个普通囚犯,或许真该和他的室友好好相处度过漫长的牢狱生涯。然而他们都不平凡,因此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互相信任。

    中午时狄恩照例过来找他共进午餐,艾伦发现他的脸上肿了一块,眼角也有些淤痕。由於麦克的照顾,他暂时没有受到处罚,文森特警卫长的心思还放在神秘杀手身上,无暇关注这些时有发生的小动乱。狄恩低头吃东西,并不说话,尽管看起来有满腹话要说,却仍然强忍著脱口而出的冲动,等待对方先开口。艾伦只看了他一眼,就开始低头享用午餐,五分锺後狄恩终於忍不住问:“你没有什麽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麽?”

    “你为什麽不看著我?”

    艾伦看了他一眼:“你的脸怎麽了?”

    狄恩委屈地说:“难道你忘了昨天让我做的事?”

    “哦对,你做得很好。”

    “还有呢?”狄恩耐心等待。

    “还有什麽?”

    “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混蛋吗?混球维克,告诉我你离开餐厅後干了些什麽,你说过你发现一条通道可以逃出去,结果呢?”

    “是有一条通道。”艾伦说,“就在浴室後面的锅炉房里,如果你有勇气从排风口钻出去,你就能自由。”

    狄恩怀疑地看著他:“别以为我是傻瓜,餐厅和浴室隔著操场,你不可能躲过狙击手和探照灯。”

    艾伦不理不睬,狄恩愤恨地往嘴里塞食物,边吃边抱怨:“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从来不对我说真心话。”

    “狄恩。”

    “什麽事?”

    “鸡肉好吃吗?”

    “不错。”

    “要不要多来点。”

    “不用了,你可以自己留著,你好像吃得不多。”

    “你认为好日子是什麽样?”

    狄恩开始发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可是回答起来却不容易。狄恩几乎没想过对他来说什麽是好,也许养父哈利开始迷恋赌博之前他还算过得不错,但那也不是最好。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问艾伦:“什麽是好?”

    “就是你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赏心悦目,什麽都能应付,什麽都不是难题。”艾伦问,“如果有机会离开监狱,你会干什麽?”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过。你为什麽要问我这些。”狄恩有些不知所措,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追问艾伦关於逃生之路的事。接著他认真地考虑起这个可能性,如果有机会离开监狱应该做点什麽。他想起露比承诺给他的一笔钱,他一直自我催眠避免去想钱的事,自从入狱後他就认为自已已经脱胎换骨和以前的狄恩.罗伊告别,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新生。可他还是没想好该干什麽,什麽是好,什麽是好日子。

    艾伦把他一个人留在座位上,像往常一样留下一个散发著清香的橙子。等狄恩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座位上换了一个人,林克半张毁损的脸狰狞可怖,原本完好的另半张脸上一片青紫,那是昨天被餐盘砸伤的痕迹。

    “嗨,狄恩。”林克看著他说,“昨晚过得如何?”

    (41)未来

    然後狄恩被林克赶到一个角落,距离厨房很近。

    艾伦已经离开,其他犯人各自低头用餐,没人多管闲事。狄恩看看周围,菲利克斯警卫不在,警卫长也不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室友杰森幸灾乐祸地看著他,冲他比了个中指。

    “长官。”狄恩向另一位陌生的狱警呼救,对方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林克捏住他的下巴威胁:“别出声,否则我就打烂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小脸蛋。”

    “你想干什麽?”

    “我正想问你,我几乎打算放过你,可你昨天对我干了什麽,用餐盘砸我的脸。”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不,我不想去。”狄恩战战兢兢地拒绝。林克把他推进厨房,他又想呼救,肚子上就挨了一拳,揍得他疼痛难熬,站立不稳。林克架住他,半推半扶地进入厨房深处。

    狄恩捂著肚子坐在地上,林克弯下腰蹲在一旁打量他。

    “现在这里属於我们俩,单独。告诉我你为什麽要那样做?”

    “我不是故意的。”狄恩重复了一遍,得到的是嘴边狠狠的一拳,林克轻而易举就把他打翻在地,再抓著他的头发让他重新坐好。

    “你和维克在搞什麽鬼。”

    “我们什麽也没做。”

    林克伸出手指擦掉狄恩嘴角流出的一点血渍,他对鲜红色很感兴趣,放在嘴里尝了尝滋味,接著又把狄恩的脸抬起来。

    “你会後悔的。”他说,“等一下你就会後悔为什麽不一开始就对我说实话。”林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伤得也不轻,但更主要的是丢了面子。他居然被狄恩这样的家夥用餐盘揍了一顿,暂且不说疼痛有多严重,光是当时满脸的番茄酱和面条就够让他窝火了。

    狄恩惊慌地看著他,接著喉咙被卡住,他与空气隔绝,呼吸困难。林克两只手一起用力,狄恩很难挣脱。

    “为你的好运庆幸,要不是在监狱,我会把你折磨致死,再把你扔在路边用垃圾袋盖起来。这样被人发现时你就赤身裸体,像婴儿一样在世上走个来回了。”

    狄恩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眼前开始模糊发黑。他的手指在林克手背上划出很多抓痕,但林克不在乎这点小伤,继续施加压力,狄恩很快瘫软下来。林克趁机压住他,开始剥光他身上的囚服。狄恩剩下的意识告诉自己必须反抗,否则就完了,可他的脑子只剩下一点点思考能力,没法驱动四肢奋起反击。林克瞬间把他剥了个干净。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吗?”

    狄恩挣扎,林克又对准他的肋下重击。他放过脸蛋,以免血流满面影响兴致,只对软肋下手,这样狄恩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摆布。林克拿出自己的宝贝,捏住狄恩的腮部威胁:“既然你不肯用嘴说话,就让它干别的活。”他试图把那东西放进狄恩嘴里,狄恩忽然鼓起全部力气推开他,林克被他推得往後倒退,差点摔倒。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他。林克挥舞起拳头对准狄恩的脸颊猛捶,狄恩本能地挡住脑袋,林克又把他的手扯开对准另一边脸挥拳。狄恩的脑子一片空白,鼻腔和嘴里都是血味。林克在他上方喘气,热气喷薄到脸上,他已经在别人的胯下,让他心寒的是林克粗壮的家夥就在他嘴边磨蹭。狄恩昏昏沈沈地想,难怪当初维克会对著他大叫疯子,他肯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样也没问题。林克的脸让人作呕,他的老弟也一样面目可憎。狄恩不知不觉呕吐起来,这种场面真让人扫兴,林克恼火地抓起地上的囚衣擦拭。狄恩半睁著眼睛看他,用一种毫无杀伤力的声音咒骂:“你这个肮脏的同性恋,变态的畜生……”林克抓住他,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狄恩刚生出的勇气又迅速熄灭,身体蜷成一团。林克对他拳打脚踢,抓著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狄恩的额头破了,血顺著脸颊往下流淌。

    林克抓住他低声说:“你简直像一团湿泥,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难道你是因为当街卖淫被抓来的吗?让我看看你被多少人光顾过。”他在狄恩耳边污言秽语,极尽侮辱之能事,“你已经是个囚犯,别指望能过上好日子。”

    狄恩像被电击了一样清醒过来。好这个字眼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撞击,他不知道那是林克猛撞他脑袋的缘故还是那个字眼自己在冲击,在寻找出口,总之撞得他整个脑袋都疼起来。

    什麽是好?

    好就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赏心悦目,什麽都能应付,什麽都不是难题。

    狄恩睁开眼睛,本来他已经打算求饶,接受屁股有点疼的现实,虽然要承受林克的脏东西让他很难受,但毕竟比挨打好,他又不打算当宁死不屈的大英雄。可林克的威胁起了反作用,使狄恩彻底放弃了求饶的念头,林克放开他时,他顺著墙滑下去,狰狞的大家夥对著他的脸,他飞扑到附近的桌上抓起一个长柄勺朝林克的脑袋挥去。林克该庆幸监狱的厨房里没有放在外面的刀子,否则此刻他早已被削掉半个脑袋。

    “滚开……下流的猪。”狄恩发疯似的乱挥一气,林克从突如其来的剧痛中回过神来,两人扭打在一起。狄恩又一次被撞在墙上,这次他没了力气。

    林克捡起地上的长柄勺,对准狄恩流血的额头一下两下,狄恩天旋地转,终於失去意识。林克喘著粗气摸了摸脸,粘稠的血让他气恼,现在他对狄恩只有恨意,再也没有奸尸的兴趣。他丢掉勺子,环顾四周後,选中了厨房的冷库,打开门,把浑身赤裸的狄恩推进去,再把门关上。离午餐结束还有半小时,足够这小子在里面受罪的。林克并不想杀他,只想让他尝点苦头,以後还有的是机会让他生不如死。

    干完这些事後,林克擦了擦脸,恢复情绪。现在他要去另外找乐子,找个听话乖顺的姑娘,反正身边到处都是。

    艾伦回牢房的途中,汤尼从後面追上来并叫住他。这不像他,汤尼不是个会主动打招呼的人,他宁可慢吞吞地去一趟图书馆,然後在回到牢房後对艾伦伸伸手,敷衍了事地表示友好。

    “维克。”汤尼走上来,“你要去哪?”

    “有事吗?”艾伦反问。

    “我没有,你的朋友好像有那麽一点。”汤尼还是那副很随便的样子,通常他认为监狱里什麽事都算不上大事,因此能让他认为有点事就意味著情况一定很严重。艾伦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所谓他的朋友是谁,汤尼说:“你离开座位後,我看到林克坐了过去。”

    艾伦终於明白是狄恩,林克找他肯定不是为了握手言和。

    “我想他可能有点麻烦。”汤尼说,“昨晚在餐厅他动手打了林克。你知道林克的为人,他不会放弃任何报复的机会。”

    “餐厅里有很多警卫。”

    “他们都假装看不见。”汤尼说,“一方面他们对杜鲁曼的左膀右臂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一方面林克的兴趣只在别人的屁股上,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大家都这麽想。”

    艾伦已经开始往回走,忽然又转身看著室友,很疑惑他为何如此热心。维克.弗吉尔和林克.格罗弗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汤尼曾在目睹狄恩被林克堵在仓库时劝告艾伦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却一反常态主动通风报信。

    汤尼感受到艾伦疑惑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像会读心术一样说:“这不是勇敢,决不是勇敢。你这样说过。我想也许朋友对你很重要。”

    “谢谢你,汤尼。”

    “要我通知警卫长吗?”

    “暂时不要,警卫长对我可不太友好,我不希望他认为每次有事情发生我都在场。”艾伦说完就往餐厅的方向折返,尽管他和狄恩并没有什麽交情,但至少狄恩曾帮过他,不能见死不救。他简直不敢相信狄恩这傻瓜制造混乱时会找林克动手,难道他觉得别人的动静太小,不足以引起所有警卫的注意。狄恩一向是个异想天开又想当然的家夥。

    午餐时间即将结束,餐厅里已经只有稀稀落落几个犯人。艾伦一眼扫过,没有看到狄恩,林克正在餐厅一角和另一个年轻人说话。林克把手伸进对方的裤子里,两人表面上还十分亲昵。

    “我们该换个地方了。”林克说,“去小间吗?”

    那是他们的私密话,去小间的意思就是操场边的仓库,那里像地下旅店一样被各色犯人频繁使用。林克把手拿出来,搂著他的姑娘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艾伦伸手将他拦住。

    林克斜睨著他,满脸的鄙夷和仇恨,尽管他对杜鲁曼的决定并无异议,但那也不表示愉快接受。林克正等著艾伦主动挑衅,最近几天发生了什麽怪事,那些窝囊懦弱的家夥全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开始挑战他的权威。

    艾伦问:“狄恩在哪?”

    “我怎麽知道。”

    “有人看见你坐在他对面。”

    “谁看见了,让他来和我对质。”

    艾伦看著他,目光越来越冷,林克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像结了冰一样,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全身僵硬,面露紧张之色,不知道该远离这场争斗还是该继续待著以免林克光火。

    “他快死了。”林克的脸色也迅速变冷,他不喜欢被人威胁。

    “他在哪。”艾伦说。

    林克推开身边的人,走到艾伦身旁,他像守著领地的野兽一样嗅吸著敌人身上的气味。“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你敢揍我吗?杜鲁曼会杀了你。”

    艾伦不说话不回答,林克再次转到他面前时,他一拳把对方打得飞身向後摔进一整排餐桌之间。

    (42)同类

    林克四脚朝天躺在桌椅堆里。刚开始他还有点晕眩,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接著他看到餐厅的天花板,感到原来就有些抽痛的脸颊像火烧一样剧痛。周围鸦雀无声,艾伦走过去,拽住林克的衣领把他从一片狼藉中拉起来。

    “狄恩在哪?”

    林克擦了擦嘴角,这一下挨得不轻,不过他并没有觉得艾伦与众不同,认为这只是一个人气急败坏时的爆发力和冲动之举。维克和狄恩是一对,这谁都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们总是躲在角落说悄悄话,再亲密一点恨不得坐在对方腿上。艾伦从不解释这样的误会,随他们怎麽想,而狄恩大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这样的角色。林克说:“你想知道吗?可我不会告诉你,要是你低声下气地求我,也许我会好心地给你一点提示。现在你只能眼睁睁地等著他的尸体被发现了。”

    艾伦看著他,确认他没有信口开河。汤尼说的没错,狄恩确实出了点事,这点事可大可小,最终结果取决於林克的心情。

    “你愿意向我道歉并且跪下求我透露你的小情人现在身在何处?”

    艾伦放开他,伸手将他胸前的衣服抚平,林克满脸讥讽的笑容,冲动过後勇气总是消退得很快。他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残羹剩菜和汤汁,然後皱眉。

    “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林克说,“舔干净。如果我满意,我会大发慈悲给你答案。”

    艾伦在他面前沈默,旁人眼中他已经退缩了,只是还在犹豫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像狗一样舔舐林克的囚衣和鞋子。林克看著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反正受罪的人和自己无关。他对接下去会发生的事信心十足,艾伦肯定会屈服。牺牲是个多麽有趣的词,付诸行动更让人愉快激动。

    艾伦看著他的脸说:“你真是个下流龌龊的畜生。”

    “我是的。”林克回答,“可惜你得向个下流龌龊的畜生下跪才能救得了狄恩小宝贝,他现在赤身裸体冷得发抖……”

    艾伦没让他说完,再次给了他一拳。林克认为第一次是猝不及防,那麽这一次有了防备就不会让他得逞。可事实并非如此,这拳正中下颚,而林克的拳头没有一下能碰到艾伦身上。围观者们只觉得他们在桌椅间翻滚殴打,双方都没占到上风,实际上艾伦没有施尽全力,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塑料叉子对准林克的眼睛:“早就该有人教训你。”

    “我会杀了你。”林克瞪著他,“这不是玩笑,不只是你,还有狄恩,我会杀了你们俩。”

    “我等著你。”

    艾伦把叉子扎在地板上,塑料折断了,碎片溅在林克脸上,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艾伦站起来推开人群,警卫终於有了反应,他们可能一直在附近等打斗声停止。艾伦趁他们尚未集结,迅速进入厨房。林克没有离开过餐厅,狄恩应该还在这里,但他会被关在哪?艾伦查看整个厨房内部,储藏室和流理台下的柜子,接著他看到墙面上的血,角落中橙色的囚服。这里没有人,但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至少他反抗过,艾伦心想,除了走投无路头脑发热地抢劫银行外,他几乎没干过什麽和命运作对的事,至少在费什曼监狱从没有过。地板上有些水渍,周围的空气很冷,艾伦伸手打开冷藏库的门。

    狄恩在里面蜷成一团,昏迷不醒。艾伦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把他从里面救出来,并开始摩擦他的手脚恢复热量。

    “醒醒狄恩。你冻得像根冰棍了。”

    狄恩费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的血也因为低温凝固,脸色白得像下过雪的路面,嘴唇发紫,眼睛失去光泽。再迟一步他恐怕就再也不会睁眼和呼吸了。

    “我在哪?”狄恩瑟瑟发抖地问。

    “还在监狱。”艾伦替他揉著手臂,遗憾地说,“很不幸你没能上天堂。”

    “真不幸。”狄恩也遗憾地说。然後他忽然流下眼泪,艾伦替他擦去,他又再流泪,这一回止不住了,眼泪是热的,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发热的东西。

    “维克,能抱我吗?”

    “让我考虑一下,你可以提点别的要求。”

    “我想见菲利克斯警卫。”

    “好吧,我可以抱你。”艾伦拥抱了他,狄恩像一块硕大无朋的冰块。

    “5岁时我还在街上流浪,哈利从车站出来看到我,他问我是不是走失了。”狄恩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但并不是因为伤感而是冷,“後来他脱下大衣包住我,像这样拥抱我。我已经15年没感到这麽冷了,我想过得更好一点。”

    艾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过好的,我送你去医务室。”

    狄恩不松手,艾伦只好继续抱著他,狄恩忽然睡著了,或者应该说他又失去了意识。警卫进来时,艾伦正试图为怀里沈重的家夥穿上衣服。狄恩被警卫接手,送去急救。经过餐厅时,林克已经不在那里,但仇恨仍然留在那些凌乱不堪四处倾倒的桌椅间。艾伦走过其他犯人面前,他们看他的目光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说不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林克不会善罢甘休,这层监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反抗的声音了。

    狄恩躺在病床上,醒来时他首先看到了露比,然後他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

    “你想要什麽?”露比问。

    “一杯水。”

    “我不是来照顾你的。”

    “做我了一个梦。”狄恩说,“我梦见……”想了一会儿,然後他沮丧地看著天花板:“我忘了。”

    “你还记得什麽?”露比问,狄恩被扒光衣服关在冷藏室里近半小时,能这麽快恢复只能证明他身体非常健康。

    狄恩想了一会儿,脑袋上的伤口开始发疼,他终於想起餐厅里发生的事。

    “林克揍了我一顿,还想让我舔他,他脱光我的衣服……”然後是冷,接著是温暖。“维克在哪?”

    露比平静而冷淡地回答:“他被关禁闭了,为了救你他打伤了林克。警卫长很生气,他可能得在单间待上几天。”

    狄恩神色黯然,认为自己又搞砸了,就像在银行里一样,而且比那次还糟。

    “我可以解释,我可以作证,他是为了救我,并非故意闹事。维克也是好人,虽然他经常让我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他是故意的,他闹起事来你简直难以想象,非要搅个惊天动地不可。”露比打断他的自责,狄恩听他说话时腰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自我检讨戛然而止。他或许会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但这世上恐怕没什麽事能让他的蜜糖小姐张徨失措判断失误,只是他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疑惑。

    “维克是故意的,为什麽?林克不会放过他。”狄恩很後悔昨晚的事,“我们该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露比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这种事迟早会发生,但我还是觉得太早了一点。三天或者两天,超过48小时的时间里会发生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狄恩迷茫地问:“什麽意外?”

    “要是我知道是什麽意外,那就不叫意外。”

    “我想了很久。”狄恩说,“你知道是什麽令我神魂颠倒吗?”

    “不知道。”露比干脆地回答,他对狄恩的思维方式一清二楚,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聊的猜谜游戏上。

    狄恩说:“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

    “谁们?”

    “我们,我和你。”

    “是吗?”露比很少用这类毫无意义的反问句,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狄恩认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是的。我说不清,但我相信你可以理解。”

    我不能。露比默默地想,他可以理解各色人等,疯子和精神病,商人和竞争对手,甚至能理解一条狗的想法,但他不理解狄恩。这个家夥刚死里逃生,现在又开始思维活跃胡言乱语。究竟是什麽让他觉得可以把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归为同类。

    “我能感觉到。”狄恩非常慢地说,一字一句,不太自信,“我们都对自己很不满意。不,不只是不满意,应该是憎恨。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没有。”露比斩钉截铁。

    狄恩很失望,开始发抖。

    “有时我会憎恨自己,但又觉得我是无辜的,我什麽都没有做错,为什麽会这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麽表述,我好像错了又好像没有,可是不管有没有,那些事都已经发生了。然後就是一条看不到头的下坡路,反正已经糟糕透顶,谁还在乎将来会发生什麽事。”

    狄恩抖抖瑟瑟地说完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他开始自卑,实际上在露比面前很少有人能够信心十足。但是这次露比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再吐露任何否定或反问的话语。

    他沈默地坐了一会儿。

    狄恩语无伦次的话也许把自己都搞糊涂了,但露比明白他想说什麽。

    没有做错,可还是发生了,并不是指犯罪,而是更早更久远的一切经历。接下去的事又何尝不是自暴自弃的结果,强硬派,和所有人作对,让关心的人转身离去。这些露比早已心知肚明,可这样复杂的事从狄恩这个有著糊涂脑瓜的家夥嘴里说出来,并且只归结为一句话:我们是同类。露比实在难以接受。

    狄恩看著他,像犯了大错一样说:“你从来不笑。”

    (43)囚室

    又一场动乱归於平静,艾伦被关进单间囚室,林克也在狄恩的指控下得到相同处罚。对警卫长而言打架没什麽对错之分,只要动手就得受罚。

    艾伦已是监狱独囚室的常客,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林克在对面囚室透过铁窗对他挑衅,这家夥真是精力十足,永不罢休。

    “你知道狄恩哭著求饶吗?他还舔了我宝贝,他的口技真好。”

    “狄恩那张笨嘴只会用来说废话。要是他真舔了,你又何必把他关在冰库里?别再给自己的失败找遮羞布,连他这样的笨蛋都嫌弃你的老弟,那真是件非常伤人心的事。”

    林克没有达到造谣中伤的目的,继而开始威胁恐吓。“我要把你切碎,扔得到处都是。你以为杜鲁曼真会相信你的鬼话?他什麽都不信,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玩出什麽花样。这里的出路他比你更清楚,你不可能找到连他都不知道的缺口。谎言迟早会被拆穿,我可以预见你的下场很惨。你想知道我们通常怎麽对付言而无信的家夥吗?”

    艾伦打断他,对他话中的细节产生了兴趣:“杜鲁曼知道有出路?”

    “知道又怎样,没有你的份。”

    “既然他知道,为什麽不出去。”

    “我不会告诉你,你是史特伍德.泰勒那老家夥的走狗。你在监狱长办公室里替他干了些什麽他才答应给你检修设备的工作,是不是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舔他的脚。”

    艾伦对这些污言秽语置若罔闻,他听过更多不堪入耳的脏话,深知当某人把语言当做武器时就意味著他已经一败涂地。艾伦从没有把林克当做对手,因此不再理睬他,开始思索因为狄恩的意外事件而中断调查的阿尔奇谜案,但是仍然没什麽头绪。虽然已经知道了大部分关於这起事件背後的真相,可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阿尔奇的幽魂只是个孤立事件,和同样消失无踪的金.莫林没有任何关联。这些从墓园棺材中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没有人会凭空消失,死者有尸体,活人有踪迹,如果什麽人忽然消失无踪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接著艾伦想到林克不经意间提到的出路,杜鲁曼知道监狱的出路。一个狱中的囚犯知道如何逃出监狱,但他并不急於付诸实施,这是个非常耐人寻味的行为。

    出路、越狱、自由、阿尔奇的幽魂、没有尸体的三个犯人、绝症不治的金.莫林、鲜为人知的病区牢房和神秘病人马卡斯.j.哈登。艾伦看著面前昏暗灯光下的水泥地面,似乎隐约能看见这些支离破碎的事件之间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线联系起来,但是这条线索若隐若现,有著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这可能是艾伦接手的最扑朔迷离的任务,只有一个名字的委托目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委托人,以及至今不见踪影的“国王”。艾伦盯著地面时,一只蟑螂从他面前飞快爬过。他的注意力被引开,盯著那只行动敏捷的爬虫看了一会儿,发现它消失在墙角。艾伦站起来,走到角落中,那里有个食指大小的洞。他把手指伸进去,没有碰到尽头,一股冷风在小小的洞中回荡。这个洞口可以通向外面的某一处,很像人为造成,可对於老鼠来说也未免有些太小,最多只能容纳蟑螂这类无孔不入的爬虫通过。艾伦缩回手指,疑惑地回头看著比双人牢房还要狭小的囚室。是谁挖出这样的小洞,又为什麽要挖出一个连啮齿动物都跑不出去的洞。

    林克还在对面摇晃铁门,独囚室单独建在集体牢房之外,连狱警都极少光顾,只有在每天的用餐时间和独囚结束才会出现。艾伦走到铁门边对著只能露出半张脸的小窗说:“嗨,林克。你来费什曼多久?有没有一年。”

    林克对他如此友好的态度十分意外,很快便认为他一定有什麽滑头的阴谋诡计,於是光火地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原谅?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打算怎麽做?”艾伦对他的威胁很有兴趣的样子。

    林克说:“我会让你变成奴隶,你知道奴隶是什麽样子,不穿衣服,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每晚轮流当所有人的泄欲工具,而且你永远也别想出狱,我会让你的刑期越来越长,直到你死在监狱里。”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你对所有人都能这样手操生杀大权吗?我是说除了杜鲁曼之外,他是头目,你是他信赖的手下,难道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对付不了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麽?”林克对他的提问感到莫名其妙,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打嘴仗的范围,“在这层监狱,杜鲁曼就是主宰,别以为躲在牢房里就能平安无事,你迟早会变成我的奴隶,顺带还有你的小情人狄恩,平时都是你在保护他吗?”

    “差不多一年前左右。”艾伦说,“有一个新入狱的犯人名叫金.莫林,你们也像这样对付他?”

    林克的叫嚣戛然而止,金.莫林的名字似乎给他带来非常不美好的回忆,他在铁门的小窗後对艾伦怒目而视,简直可以喷出火来。

    “你从哪打听来的。”

    “何必打听,金.莫林的名字就该如雷贯耳,他是个量产尸体的机器,听说只要有枪,不,没有也没关系,只要他想杀人,随时都能掀起一场屠杀。他来这里之後,你们是如何和他相处的?”

    林克像看著怪物一样地看他:“你知道这样挑衅我,等独囚结束你会有什麽下场。”

    “你刚才说过了,要让我生不如死。”艾伦说,“但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可以用来聊天,杜鲁曼怎麽对付金.莫林,一山不容二虎,我在外面听说过一点那个杀人狂的事迹,他和杜鲁曼交手谁更占上风。”

    林克说:“那家夥已经死了,你说谁更占上风,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把传闻当真,金.莫林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疯子,进了监狱就像个可怜虫一样。杜鲁曼随便用点手段就能把他送进独囚室关上十天半月,他活著的大半时间都在你现在待的这个牢房里度过。”说到後来他有些得意洋洋,仿佛那些好事都是他干的。艾伦问:“他是怎麽死的?听说他得了绝症,如果不是他的脑子里长了东西,杜鲁曼恐怕未必是他的对手。金.莫林是哲罗姆山庄杀人案的主犯,他杀了很多人。”

    “你是他的崇拜者?”林克嗤之以鼻,“我可以告诉你,他根本不像传说中吹嘘的那麽神乎其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是个十足的蠢货,而且死於生病这种软绵绵的下场,死在病床上,对一个黑道人物来说多可悲,他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他真是病死的吗?”

    “你还在关心别人是怎麽死的,不如想想自己的下场。”

    “我不相信。”艾伦说,“你一定隐瞒了什麽。”

    林克勃然大怒:“我为什麽要隐瞒,反正他已经死了。我最後一次见他就是他向杜鲁曼挑衅,杜鲁曼没有亲自动手,只用了一个手下就把事情闹得很大,两人都被关进囚室。然後我就再也没见过金.莫林,听说他被送去医院,不过已经没救了。”

    这和汤尼的说法吻合,但艾伦还是有些怀疑,如果金.莫林真的是死於脑疾,为什麽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下葬,监狱长可不是个会考虑到因为别人不愿意参加而举行秘密葬礼的人,他对囚犯们的要求就像专制的君王和严厉的家长。

    艾伦离开铁门,回到刚才发现洞口的角落。独囚室有一个便池,因为鲜少有人打扫的缘故而有些肮脏陈旧,冲水口处积累著水渍形成的污垢。这里几乎什麽都没有,要想在独囚室搞鬼是很困难的,犯人进入囚室前会进行从头到脚的彻底搜身,以防止他们在精神受压抑时发生自残或自杀事件。艾伦看著洞口,那并不是徒手就能挖掘出来的空洞,如果有人在囚室中挖洞他必须有工具。他是如何把工具带进去的,连艾伦都想不出身为囚犯在一件囚服之下能藏起什麽有用的东西而不被狱警搜查出来。在以往的杀手生涯中,他也经历过必须躲过搜身而把凶器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杀人现场,但那通常需要一点掩饰,一些能够转移视线的东西,在监狱里这类东西几乎不存在。

    艾伦坐下沈思,他察觉到这些怪事之间的相似之处,杜鲁曼知道出路但并不行动,独囚室的犯人费尽心思挖出一个食指粗细的洞口,绝不会是为了方便爬虫进出。监狱中最大的阴谋无非就是如何越狱获得自由,这些反常的举动当然不是出於玩乐,那一定意味著更长远的计划,更惊人的内幕。艾伦想了一会儿,终於下定决心,把手伸进便池的下水口,仔细摸索凹凸不平的四壁。里面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屏住呼吸,摸到一个小缺口,接著往另一边摸,在这个缺口的对面也有一个相似的凹陷之处,似乎曾有什麽东西卡在这里。

    艾伦收回手,开始在心里抱怨,怎麽会这样,这肮脏差劲的地方把一切都变得那麽糟糕,真糟糕。发现的东西越多越糟,到了真相揭晓时他一定已经筋疲力尽。艾伦在囚服上擦干手,然後在囚室中转了一圈,又回到铁门边看著装著铁栅的小窗。五根结实的栏杆挡住窗户,囚室里的人最多只能伸出一只手掌。艾伦盯著窗户看,栏杆布满斑驳锈痕,新旧不一。他忽然开始怀念家里的大床和厨房,对了,他们还有了一条狗,回去时记得买狗粮。

    (44)视线

    一天过去,露比认为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并没有出现。当然这还不至於让他感到失望,做好最坏的打算是他的习惯,而且平静并不意味著安全。他对昆西.雷奇尔、鲁宾.菲利普、史丹尼.威尔等三人的档案做了一次细致入微的分析和调查,几乎查到他们祖父母的恋爱史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暗中嫖妓记录。露比对这些事件并不太感兴趣,调查只是出於职业习惯,他喜欢把每个人的经历调查彻底,然後再和发生的事件对比,得出最有效的结论。三个人的过往没有什麽奇特之处,露比把他们放在一边,又拿起另外一些档案。那是他来费什曼监狱之前,约翰.科尔温亲自复印给他的档案,总共11份,费什曼监狱3年来越狱脱逃的犯人资料。

    露比把这些档案分开,按照名字的缩写字母排列,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医务室的桌子太小,他更喜欢自己的桌子,监狱长的那张也不错。这些逃走的犯人各个不同,各种血统、年龄、长相和罪名。要在他们之中挑出符合条件的很不容易,但露比已经有了参照,接下去的事就变得轻而易举。他很快挑选出三份档案放在一旁,然後开始看金.莫林的资料。监狱的档案最主要的部分是犯人的犯罪记录,从金.莫林的档案上看,他罪案累累杀人无数,露比到手的另一个信封里装著他从出生到入狱的全部事迹,他的父母是一对贫民窟的乞丐,母亲在一个地下仓库独自分娩,第二天清晨父亲将孩子送到孤儿院门口便转身离去。金.莫林十一岁前曾被四个家庭分别收养,但最後都被送回孤儿院。收养者认为他是个可怕的孩子,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而这种感觉让他以伤害他人来保护自尊。把他和其他孩子放在一起危险至极,甚至连大人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十一岁後他刺伤一个守夜人从孤儿院逃出来,从此流落街头,并且因为盗窃罪、流浪罪、拒捕罪等多项罪名被捕,直到成年,他已是看守所里的常客。十六岁後,他加入了街头混混们的行列,开始了更漫长的犯罪生涯,黑帮的某个小头目看上他,认为他是可造之材。

    第一个给他枪的人一定没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杀人狂魔。枪械对於金.莫林而言,就像瘫痪在床的病人得到新生,他再也不必担心会被人看低,只要有枪,他就成了一个完人。然後他开始为黑道家族服务,不畏生死的杀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死在他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但那时他鲜为人知,直到哲罗姆山庄大屠杀後,金.莫林的名字才在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照片到处都是,电视电台只要在播报新闻就会提到他,恐怕再过不久好莱坞就会把他的事迹拍成电影,以诠释某些人一直喜爱推崇的暴力美学。

    露比对资料上的每一句话仔细阅读琢磨,这时敲门声响起,露比把金.莫林以及另外三人的档案收进抽屉,对门外说:“进来。”

    助手艾吉尔推门进来,首先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资料。他走到桌边,目光仍然毫不掩饰地看著那些犯人的档案。露比并不介意他的唐突和直白,那些档案本来就是洛克艾万公司的负责人亲手交给他的,研究这些逃犯的档案理所当然是他的职责所在。

    “格瑞斯小姐。”

    “什麽事?”

    “科尔温先生今天给我打了电话,他想知道你什麽时候开始和他约定的工作。”

    “你没有问他为什麽不亲自打电话给我?我认为我们之间并不需要一个传声筒。”

    艾吉尔没有生气,或许他认为这只是他额外的工作,他是医生不是间谍,但工作就是工作,即便是额外的也得尽职。艾吉尔说:“给他回电时我会转告的,那麽你的回答是什麽?”

    “你可以告诉他,我发现他有事瞒著我,我们的约定是他必须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不能有所保留。他可能认为这些事不必要说,可实际上每个细节都很重要,如果这些事由我自己查找出来,他就得支付更多费用。”

    艾吉尔问:“你发现了什麽?”

    “他从没有告诉我,这里还有个病区牢房,关押著一些重病不治在病床上等死的犯人。”

    “这不重要。”

    “看来你的想法和他一致,不重要。”露比把桌上的档案收起来,“我现在要去那里看一看,也许你愿意带路。”

    “不,没有科尔温先生的许可,那里禁止任何人进入。”

    “艾吉尔。”露比说,“你犯了一个错。”

    “什麽?”

    “你对我说禁止,那就意味著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科尔温先生就不会犯这种错,他会犹豫一会儿,然後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会另外安排人带你去。他在我离开之後打一个电话,把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藏起来,等我到了那一切秘密都不存在了。”

    艾吉尔的脸上红白交加,看得出来他很为这段话的内容不快,但他好歹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很抱歉,我不是科尔温先生,因此我的权限只能告诉你禁止进入,至於有什麽秘密,我一无所知。”

    “好吧,我会给科尔温先生打电话,在我和他通话之前,你能否保持沈默。”

    “为什麽?”

    “因为我不希望他误解我需要通过别人在背後指点才能完成手头的工作,如果你一定要回复,就请你告诉他,我已经做好充分准备,随时可以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艾吉尔松了口气,看得出他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并不怎麽喜爱和愉快。

    露比整理好桌子,诧异地看著他问:“还有事吗?”

    “没有。”艾吉尔想了想,终於忍不住说,“我很好奇,你到底想怎麽做?”

    “你真的想知道吗?”

    艾吉尔显然是三思之後才提出的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越界,但他真的很好奇,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能够解决洛克艾万公司一直以来为之头痛的难题。

    露比似乎并无意隐瞒,只是在说出答案之前先征询提问者的意见,这是他的习惯,因为通常他的答案都是不那麽令人愉快的。

    艾吉尔开始犹豫,然後他退缩了,他说:“不,我只是有些好奇,但那不应该是我打听的事。”

    “那麽你何不离开去干自己的事呢?”

    艾吉尔长久地看著他,他从露比的双眼中看到一些很难在日常中接触到的危险因子,他被自己的判断说服了──别去惹她,别做任何多余的事。他相信露比会用难以想象的非法手段达到目的,而不是公司高层那种优柔寡断的擦边球。他走出去关上门,希望这件事尽快结束。

    走廊上,麦克和波特、诺兰刚巡视完牢房回来,中途与文森特警卫长不期而遇。自从布兰顿事件之後,波特对文森特总是有些说不清的隔阂,似乎觉得他太不近人情。麦克有些意外,波特看起来是那种很喜欢使用暴力的人,在监狱里他也确实在用暴力让囚犯们屈服,麦克有好几次看到他把不守规矩的犯人关进审讯室对他们拳打脚踢,然而布兰顿死後,他表现出一种难得的愤慨,每天不遗余力地搜索牢房查找凶手,直到凯文和维克多自首为止。诺兰说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犯人们听话,波特很羡慕麦克这样只通过谈话就能让屡教不改的犯人不再犯错,尽管布兰顿的事大家都感到很遗憾。

    麦克和诺兰向文森特警卫长示意招呼,大多数警卫对文森特都很疏远,他似乎没有什麽亲近的朋友,显得很孤僻而拒人千里。麦克和他擦肩而过时,文森特公事公办地问:“巡逻的结果如何?”

    波特回答:“老样子,没什麽问题。”

    “你们最好看紧点,最近闹事的家夥越来越多,监狱长不希望看到他的监狱一片混乱。”

    “监狱长又有什麽高见。”波特对顶头上司没什麽敬重可言,他是典型的美国人,牛仔,无拘无束四海为家,这里干不了就开车走人。

    文森特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出言不逊有些反感:“监狱长希望近期能够让犯人们安分点,可能会有联邦调查员来监狱调查。”

    “调查什麽?”

    “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他们都可以调查,所以你知道该怎麽办。”

    波特耸了耸肩以示不屑,诺兰说:“监狱长是不是有些古板。”

    麦克看著文森特,很难得地开玩笑:“当头的总会有点这种毛病,就像青蛙女士。”

    “什麽是青蛙女士?”

    麦克说:“一个你不知道的笑话,警卫长一定听说过。”

    文森特面无表情,表示否定。

    “佩姬.艾德雯娜小姐毕业典礼穿了一身绿色套装,下楼梯时摔了一跤。这位女校长出了名的严厉古板,学生们还为她编了一首歌。”

    波特说:“我简直可以想想她四脚朝天,学生们哄堂大笑的模样。”

    “抱歉,我不该拿她取乐。”麦克说,“我再去检查一遍走廊。”

    “要我一起去吗?”波特问。

    “不用了,你可以和诺兰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好吧,工作狂。”

    麦克告别同事,开始独自巡视走廊,自从上次从档案室出来,他总觉得时常被隐藏的视线注视著,因而行动更为小心谨慎。不过露比制造的简单误会倒是让他们之间的相见变得更容易,麦克敲开医务室的门,开门的是助手艾吉尔。他看了看麦克,露比的耳朵像兔子一样灵,立刻在里面问:“是谁?”

    “菲利克斯警卫。”

    “请他进来。”露比的语调从来没有这麽欢快过,连艾吉尔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请他进来,请你出去。他生硬地把门大开,麦克进来时他就转身出去了。他要去给他的上司约翰.科尔温先生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来头很大的女人根本无心工作,只是在监狱里和英俊的警卫勾搭鬼混。

    麦克关上门,露比说:“我有一个消息。”

    “我也有一个。”麦克说,“你的是好是坏?”

    “很难说,你的呢。”

    “一样。”

    露比坐下来,放下百叶窗,即便在外人眼中看来也是一副工作时间私下鬼鬼祟祟偷情的模样。但在房间内,他们神色严峻表情凝重,仿佛即将面临一场恶战。

    (45)巧合

    “你先说。”麦克把说话权交给露比。这并非谦让,露比的消息通常来说是有价的,对外总要收取费用绝不免费提供。这是他的习惯,如果露比主动说有个消息,那一定不是什麽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

    “我仔细对比了几份档案,发现一些有趣的地方。”

    “关於什麽?”

    “在费什曼监狱死亡的犯人和洛克艾万公司隐瞒的越狱犯人之间的共同点。”

    “共同点?”麦克很有些意外,露比的话题别出心裁,他想不出两者之间会有什麽共同点,退一步说就算有,这样的共同点又能说明什麽。

    “看这个。”

    露比把两份档案放在麦克面前的桌上,其中一份是来自监狱档案室的昆西.雷奇尔,另外一份是复印件,照片有些模糊不清,名字叫做费奇.托马斯的陌生人。

    “看仔细一点,看看有什麽奇怪之处。”

    麦克把两份档案拿起来,他对昆西.雷奇尔还有点印象,搜寻档案时曾看过一遍。昆西.雷奇尔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市,对於一个黑人贫民来说他一定从小受到很多不公平待遇。即便现在,很多人仍然对有色人种有一些别样的看法,特别是那些肌肉纠结肤色黝黑的男人,总给人以危险的印象,哪怕他们安分守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能让人安心,也许下一秒锺就会开始寻衅滋事。这种看法当然是偏见,但有时暴力冲突的起因就是源於自卑和歧视,因此他们常被认为是天生的犯罪者。

    “昆西.雷奇尔42岁,费奇.托马斯43岁,两人都来自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除了都是黑人,我看不出有什麽特别,这种巧合并不少见,监狱中一定可以找出很多相似背景的人。”

    “不错,你知道巧合是什麽意思?”

    “恰巧吻合。”

    “再看这个。”露比把另外两份给他。这次是鲁宾.菲利普,犹太人,而另一份档案名叫布莱恩.帕里斯,同样是犹太人,甚至从那张有些发黑的照片上还能看出他和鲁宾.菲利普有些长相上的相似之处。

    “这是另一个巧合。”

    “是的,这里还有史丹尼.威尔的档案和另一个叫克里斯多夫.尤金的年轻人,20岁,出生地相同,各种巧合。”露比说,“如果巧合太多,你认为是什麽原因?”

    “人为。”

    “昆西.雷奇尔,鲁宾.菲利普还有史丹尼.威尔,三个人,不,三个死者之间也有共同点,他们都来自贫民窟,没有亲人,没有深交的朋友,没有社保记录,可说是一无所有,再看看他们犯的罪。昆西.雷奇尔是抢劫犯,鲁宾.菲利普暴力伤害妇女,就是把一个骂他犹太猪的超市收银员狠揍了一顿,而史丹尼.威尔非法藏毒,像他这个年龄又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都可能会犯的错。”

    “也就是说他们的罪名都不太重,表现良好完全有机会获得假释。”

    “是的,他们有什麽必要冒著失败的危险集体越狱。”

    麦克似乎有了些头绪,露比说:“我还没有说完,接下去是这三个越狱成功的犯人,费奇.托马斯,布莱恩.帕里斯,克里斯多夫.尤金。这些家夥倒是情有可原,托马斯连续杀害三名幼童,将他们的尸体埋在院子里,每天若无其事地去工作,在杀害第四个孩子时被邻居发现,当时他已经在那个孩子身上切了四刀,最後导致受害者终身残疾。帕里斯和同夥对12名妓女拘禁强迫卖淫,并因为其中两个策划逃跑被抓回来而把她们关在废屋中活活烧死,这件事很轰动,联邦政府曾介入调查,帕里斯的同夥在和警方交战时被击毙,他活了下来被捕入狱。尤金看似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但爱好爆破,单独策划了一起养老院爆炸案,导致三名行动不便的老人丧生,还有十一人伤势严重。除了罪该万死,还有什麽?”

    麦克放下档案开始思索,露比已经分析了很多内容,不愧是出色的情报人员,恐怕连当初办案的法官也未必比他了解更多。

    “一个巧合是真正的巧合,两个巧合是无巧不成书,三个巧合你就得小心对待,那很可能是大阴谋的冰山一角。最大的巧合是,三个恶贯满盈的罪犯越狱成功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另外三人神秘死亡的时候。”

    麦克沈默了几分锺,然後开口说:“墓碑下没有尸体,有人从监狱里成功出逃。”

    “大胆猜测。”

    “那麽我认为没有什麽神秘死亡。”麦克说,“甚至没有死亡。”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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