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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6节

    逸羽风流 作者:澹台扶风

    第86节

    君逸羽依旧是原先半靠车辕的悠闲姿势,她感觉到了身边的气氛,轻轻笑了笑,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古鹏那份重逾生命的信任。

    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吗?

    半垂了眼皮,君逸羽喉头有些发软,心底的某些东西,却越发坚硬了起来。

    欺世盗名倒也罢了,可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呢。蓉儿,看来我做不来逃兵,预留的退路我不会走了。这份余力,我决定挪给这件该做完的事了。做完之后,我一定拼尽全力,活着去你们身边。

    如果万一我食言了……原谅我……

    打消了留给自己的保命计划,君逸羽排开对长孙蓉的歉意,迎来的竟然是久违的轻松。再看前方的黑色帐城,君逸羽不再觉得压抑,终于与同伴们的雄壮情怀融合到了一起,还忍不住为行商歌打起了节拍。

    一直默默放了三分关注在自家公子身上的赵益,很快察觉到了君逸羽的变化,他眼神复杂的闪了闪,脑中浮现古鹏自绝的刚烈图景,又身处激情慷慨的人群之中,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担心似乎真的要成为现实了,可他也已经,无能张口了。罢,有赵益的活路便绝不会让公子踩上死道!愿公子,吉人天相!

    古朴的歌声里,塔拉浩克越来越近,君逸羽眼力不错,已经能看清塔拉浩克的城墙了。

    北边有轰隆的奔马声隐隐传来,在塔拉浩克外退化的草场上激起了肉眼可见的黄尘,“商队”初时并未在意,直到他们的歌声都快被马蹄声掩没了。

    有这样声势的,自然不会是牧人。发现突然冲向己方的马队张扬着兽旗,似乎是北胡的骑兵,唐晗的左手条件反射的想要往腰间的刀鞘按去。不得不说,行商有跨刀防护的传统,在不引人生疑的前提下,不至于在敌情突至时,连个兵器都找不到,的确是个合适的伪装。

    君逸羽也是大吃一惊,更让她着急的是,唐晗都警惕得要拔刀了,其他人只怕也好不到哪去。这只气势汹汹的马队来得唐突,可他们来得这么快,八成连“商队”的样子都来不及看清呢。明明塔拉浩克近在咫尺了,难道要这么暴露?!

    “嗒察里沙噜!”

    万幸赵益机警,很快出马迎上了不速之客。赵益高声喊出的,是一句胡语中常用的问安语,也是改扮成商队时预先约定好的安全信号,整个“商队”为之一松。君逸羽和唐晗对视一眼,觉得方才那一刻,自己额头都快渗出冷汗了。

    驻马的声音是对方的应答,他们停在了“商队”五米前。透过他们驻停时催发的扬尘,君逸羽估摸这只马队,也就百来人的样子。看他们弓箭背在身后,腰刀还在鞘中,君逸羽肯定她的“商队”还没有暴露,领头的几个胡人,刀鞘上闪闪炫耀的宝石光辉,更让君逸羽不难判断出他们的贵族身份,也安心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跑到自个面前,但若是贵族出行,有兽旗,带骑兵,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才经历过一场紧张,君逸羽相信自己的易容术,但信不过军中汉子们的演技,而且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眼尖的人注意,既然紧张过,保险起见,索性选一个大大方方的姿态继续紧张吧。君逸羽当机立断,起身招呼道:“伙计们,老规矩,货在中间,人在外面,都别怕啊,我们比他们人多,都先别急着拔刀,别伤了和气。”

    不知是听得懂汉话,还是停马后看出了眼前的商队在摆行商护货时常用的圆阵,领头的几个胡人贵族里,最中间有个身穿靛蓝胡袍的青年,仰天大笑了起来。手指君逸羽的方向,他的视线不曾分给“商队”丝毫,而是偏头对身后的同伴叽里咕噜的甩出了一串胡语,“毛都没长齐的管事?哈哈哈哈,瞧瞧这些西武人胆小的样子,难道他们以为在塔拉浩克还会遇到马贼吗?”

    第249章

    “大哥?”

    君逸羽从决定为君康舒报仇起,就着意要学胡语,她军中事忙,好在军营里有通译官可以请教,也是一处便宜。七八个月的功夫,精通算不上,有心学习之下,简单的词句还是能听能说的。而且蓝袍青年的轻蔑态度,不用耳朵也不难感知不是?君逸羽没有生气,倒是“西武人”和“马贼”,让她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了。不单如此,她还有些畏缩的朝赵益喊了声大哥,算是稳固了一下蓝袍青年对自己的胆小印象,也把应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差事托付给了赵益。

    “弟弟,没事,先别着慌。”自家公子受辱,赵益心头拢上了一层阴影,到底知道不可冲动坏事,他没让脸上出现异样,转向蓝袍青年时又换用了猛戈语,赔笑说道:“见笑了,那是小人的弟弟,才跟出来跑商,不懂事,不知道是哪位首领大人,小人……”

    “还说比我们人多,难道他们以为行商的破刀能比过我巴鲁尔特的护卫?哈哈,真是好笑。不过要不是他们这个商队比这几天看到的其他几个都大些,我们还就不来了。”蓝袍青年根本没有在意君逸羽和赵益的对话,他对着同伴乐不可支的自顾笑完,转过头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赵益的话,“嘿!听起来你是做主的人?你们这么大的商队过来,一定带好茶了吧?拿出来,通通都拿出来,我都要了。”

    好茶?

    好茶“商队”有,但那是准备给北胡皇宫的敲门砖,赵益自然不会出让,“对不起,大人,我们商队的茶叶帐宫里早就订走了的,倒是还有上好的茶砖,大人若是想要,等进了城,小人可以……”

    “帐宫?哈日乔鲁叔叔还有功夫喝茶吗?”蓝袍青年低了低头,小声嗤笑一句,又拍着马鞍对赵益叫唤道:“砖茶我不要,就茶叶!不用留给帐宫了,卖给我,价钱好说。”

    赵益离得近,蓝袍青年低声的嘲笑并不大,还是被他隐约听到了。心念微动,赵益喜意暗生,不动声色的摇头,面上依然挂着商人特有的歉意微笑,“大人,不是价钱的问题,我想永生天和天马神都不会青睐言而无信的仆从,求您别让小人为难。”

    “你!”蓝袍青年自觉自己好言好语,不想竟被一个异族贱民连着拒绝了两次,他恼怒瞪眼,高高举起了马鞭,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蓝袍青年的是他右手边穿着驼色胡袍的中年人,他朝赵益身后的商队旗号努了努嘴,低声劝道:“帖木特伦兄弟,别冲动,这是塔拉浩特有名的马家商队,草原上的牧草养得活牛羊,但长不出茶叶,两漠的子民需要行商带来源源不断的砖茶,现在愿意来的商队本来就少,若是吓走了他们,宝干乔鲁叔叔也会生你的气的。”

    “谢谢你,格拉达古堂兄,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也听到了,这个该死的西蛮子太可恶了,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吃稻麦长大的中原人,像绵羊一样软弱,但他们种出来的茶叶,的确是永生天都不忍抛弃的宝贝。对了,西武人,你们的茶叶是从中原弄来的吗?”

    格拉达古听说过帖木特伦的“茶痴”名声,明明他和哈日乔鲁叔叔一样,在巴鲁尔特贵族中出了名的鄙视中原人,可他又偏偏对中原人种出的茶情有独钟,说起茶叶,竟然连之前的怒气都忘到脑后了。格拉达古无奈,他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自从半年多前和华朝打起来后,运来草原的茶少了,来自中原的茶更少,能被马家商队说做“好茶”送进帐宫的,只怕不管来自哪里,都会让帖木特伦念念不忘,想着明天的大事,他不能让茶痴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闹出抢茶风波,索性不让帖木特伦等到西武商人的回答,就将他拽到了一边。“不用问了,帖木特伦弟弟,哈日乔鲁叔叔讨厌一切中原人的东西,也不爱喝茶,他们的好茶不管从哪里来的,早晚都是你的。”

    帖木特伦不解,“嗯?就算哈日乔鲁叔叔不喜欢,送进帐宫后也不会都给……”

    格拉达古摇头不止,若是可能,他想敲开帖木特伦的脑袋看看,难道里面都被茶叶填满了吗!事实上他不能,他只能选择贴上帖木特伦的耳朵,“帖木特伦弟弟你忘了吗,明天再开萨切逯大会,你伟大的父亲、我亲爱的宝干乔鲁三叔会……”

    格拉达古越来越低的耳语声,换来了帖木特伦越来越高的欢笑声。

    “哈哈,格拉达古哥哥你说得是,到时候都是我的!”拍了拍格拉达古的肩膀,帖木特伦一引马缰,蔑视的瞥了赵益一眼,“不要以为帖上了帐宫就可以在草原上张扬,有眼无珠的西武人,两天之内,你就会为今天的拒绝后悔!”说完,他马鞭一抽,带着同伴和从属扬长而去,唯留下漫天黄尘。

    “阿大,刚刚吓我一跳,其实你可以让他一让的。”

    “公子别担心,属下有分寸的。在草原上跑商跑久了,塔拉浩克这的事我知道,胡人不产茶,却又少不得茶,他们一天不喝奶茶就难受得慌,久了还会起病,自打开仗起胡人这茶叶茶砖的行情就一路看涨,我们大华的商队不会来了,他们只能拉拢住西边,不会将我怎么样的。刚刚他最多抽我一鞭子,若是让他缠上了,反而会坏事。”

    君逸羽恍然大悟,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怕你吃亏,好了,没事就好。那天急着走,人比计划的挑得少了些,看来也是有好处的,没想到才两百多人都能召来苍蝇,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咦?阿大,塔拉浩克的西门没人守着吗?”说话的功夫,“商队”解开还没来得及组合完全的圆阵,再度整队起行。看着帖木特伦那群人马向着塔拉浩克呼啸而去,到了城门前都没见停下,好像连速度都不曾减慢,君逸羽忍不住惊讶发问,心头若有所思。巴鲁尔特部是北胡皇室的本源部落,贵族不少,那群人,骑马冲进塔拉浩克都不带打盹的,只怕在巴鲁尔特贵族里都不算小人物。

    “公子,我刚想说给你呢。”赵益牵着马,往君逸羽坐着的大车处又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那个穿蓝衣的,我听到他嘀咕起哈日乔鲁时喊的是叔叔,话里的意思,说哈日乔鲁没工夫喝茶,走之前还说我两天之内会后悔。公子,我怀疑他是巴鲁尔特皇室的人,很有可能是哈日乔鲁的侄子,若真是这样,哈日乔鲁应该有大麻烦,很有可能问题就出在萨切逯大会!公子,你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还没来就先猜到胡人的萨切逯大会可能不顺利呢?”

    走近了才发现,塔拉浩特外围立了许多毡帐,而且愈近塔拉浩特,愈多人迹,谁也保不齐路边的草丛里,会不会有视线注意不到的外人,多点小心总是好的。是以赵益悄声说话的谨慎,更多的是针对茫茫草原,与君逸羽同车的唐晗支起耳朵,倒是听到了他的话,当下忍不住惊喜的偏过了头来,“哈!真的吗?王爷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让胡人内乱,越乱越好,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嘘,小声些,好好赶车,你现在是马夫,没看离塔拉浩克的城门都不远了吗。”君逸羽往周围张望了一眼,显然也与赵益有着同样的小心。

    “那我不动了,你说说嘛。”唐晗悻悻的收回了脑袋,轻轻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眼睛里到底还是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猛戈族虽然有幼子守帐的传统,但宏朝皇帝不曾将幼子即位定作明文典制,杜那图去世得突然,又没有指定继承人,哈日乔鲁借着幼子身份勉强排开争议入主了帐宫,随后勾结唐晙,迫不及待的对华开战,就有转移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打算,也是想赚战功服众。可是事与愿违,哈日乔鲁将十万精骑丢在了北疆战场,连先人占领的蓟简都还给了大华,狼狈逃回了草原,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皇位还怎么安稳?

    而且横穿冬布恩山脉出来后,“商队”在山后遇到的好几波牧民都还挺悠闲,方才那波贵族护卫马后挂着猎物,不管那个蓝袍青年是不是哈日乔鲁的侄儿,塔拉浩克的贵族还有心情打猎,却迟迟没给冬布恩山口送去援军,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怎么猜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阿大,我们和帐宫有生意,你应该有办法验证消息吧,等进了城,你尽快……”眼看要到塔拉浩克的西门了,君逸羽没空浪费口舌,随口打发了唐晗,只是给赵益的吩咐还没说完,又发现有人走向了“商队”,那人从城门口过来,貌似是塔拉浩克城门卫的一员。君逸羽伸手指起了塔拉浩克的黑色城墙,提声添了感慨之意,又有些好奇意味的说道:“大哥,这就是塔拉浩克吗?”

    “是啊,这就是塔……”赵益反应也快,随着君逸羽手指的方向偏头,“惊奇”的看到了来人,迎上前去流畅的转换出了胡语问候,“呼里吉大叔,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嘎哈撒朋友,又带了这么多好货物回来了吗?你真是塔拉浩克真诚的朋友。”呼里吉将右手放在胸前,躬身之时轻声问道:“刚才看到你的商队被人拦着了,没吓着你吧,嘎哈撒?”

    赵益连忙还了胡礼,“我没事,谢谢你,呼里吉大叔,不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以前好像没见过。”

    “先大王子察立乔鲁的儿子格拉达古、宝干乔鲁王子的儿子帖木特伦,还有其他几位巴鲁尔特贵族,开萨切逯大会才来塔拉浩克的,你没事就好。”

    赵益心眼一亮。不单确定了之前的猜测,而且呼里吉嘴里,还将杜那图的儿子称作王子。管中窥豹,哈日乔鲁那位新汗皇在胡人心中的真正地位,很值得商榷呢。

    “方才听见你和同伴说话,塔——拉——浩——特——”哪怕算是熟人,呼里吉也无意和异族人多说皇室的风声,他往君逸羽的方向看了一眼,模仿着君逸羽的发音生涩的重复了一遍,笑问道:“是在说塔拉浩特吗?”

    “是的……”赵益含笑点头,话没说完,身后响起了君逸羽的“嗒察里沙噜!”

    呼里吉和赵益双双见礼,看起来相谈甚欢,君逸羽不希望呼里吉将注意力放去“商队”,间他投眼过来,索性跳下车来跑到了赵益身后,笑着对呼里吉施礼问安。

    “他是谁?嘎哈撒,不能是你新收的斡其可吧。”

    “斡其可”是门户奴隶的意思,呼里吉的语气,明显是在说笑。夕阳都快落尽了,晃到了呼里吉的眼睛,他想起塔拉浩克的牧民也快回城了,说话间她示意赵益让商队进城。

    赵益欣然从命,对“商队”招了招手,揽着君逸羽的肩膀一起和呼里吉往城里走去。“这是我的弟弟,他第一次来草原,草原之城塔拉浩特和我们家乡的城市长得很不一样,方才我就是在给他介绍呢……”

    “弟弟?!”呼里吉惊讶的声音打断了赵益的话。

    “是啊,弟弟,呼里吉大叔你觉得我们不像兄弟吗?你叫他小嘎哈撒就好。”

    “嘎哈撒。”呼里吉悄声,“神山东边在打仗,中原人都打到山口了,你进草原前没打听打听吗?你怎么还敢把弟弟带来?”

    “这……”

    塔拉浩特的城门,说是城门,不如说是一个豁口,没有修筑城楼,唯一能证明它是“门”的,只有两扇兽头木门,大大咧咧的对外敞开着,连城门卫都只有几个,还远远的在一边嬉闹,哪里有国都守卫的样子?赵益和呼吉里说话的功夫,君逸羽随他们一起,已经顺利的走近了塔拉浩克,“商队”也已经有一半过了城门口。君逸羽记得赵益说过塔拉浩克很好进,也没有想到会简单成这样。难道真像阿大说的,塔拉浩特的城墙等若没有,只是在草原修了防风挡沙的石头围子?

    吐槽归吐槽,总归过城门看起来不再是问题,君逸羽有了套话的心思,用有些生疏的猛戈语接了话头,“骏马从幼时开始驯养,我大哥敢来,我也敢。而且呼里吉大叔,一路过来,我看到永生天守护的草原很漂亮,也很安详啊。我们西武人虽然现在和中原人一样,没有在草原上生活,但是我们依然信奉天马神。永生天和天马神在上,马背上长大的勇士难道还能让拿犁头的中原人打到塔拉浩克?”

    呼里吉愣了愣神,随后指了君逸羽开心的大笑起来,“嘎哈撒,我看你弟弟不叫小嘎哈撒,应该叫德格乌嘎哈。”

    猛戈语中,“嘎哈撒”是马,而“德格乌嘎哈”是聪明的小马驹。

    “聪明的小马驹,你说得不错。你看那边——”呼里吉抬手指向了城心方向,“看到汗皇宫那边那些兽旗了吗,除了在鲁勒浩克养老的老首领,所有的萨切逯都在这,他们带来了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就算中原人走运打过了神山山口,也会在塔拉浩克有来无回!塔拉浩克,永远不会陷落!”

    呼里吉口中的“汗皇宫”即宏朝皇宫帐宫,它与塔拉浩克异曲同工,也是活似毡帐的圆状造型,所以俗称帐宫。虽然塔拉浩特与华朝的城市风格迥异,但有一点相通——建筑反映等级。

    毫无疑问,帐宫是帐城内最高的建筑。距离虽有,但君逸羽甚至不用踮脚张望,一抬眼就能望见它的穹顶。帐宫蓝色穹顶的最高点,常年悬挂着胡人的汗皇旗,而现在是萨切逯大会期间,王旗之外,还辐射出了许多象征大小萨切逯的兽旗,几乎要将天空遮蔽了。君逸羽不难想象,若是在晴空朗朗的日子里眺望,将会收获怎样壮观的场景。可惜此刻夕阳沉寂,壮观无缘得见,反倒让帐宫堕落在旗影里,成了塔拉浩特最先掉入暮色的地方。

    塔拉浩特,永远不会陷落吗?君逸羽嘴角浮起了意味难明的弧度。

    “商队”完全进城,赵益带着君逸羽向呼里吉作别,跟上了去。

    再次扫了眼帐宫上的旗帜林,君逸羽毫不迟疑的坐上了大车。

    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

    君逸羽拳锋暗紧。

    第250章

    塔拉浩克,帐宫。

    今夏新酿的马奶酒盛在萨切逯大会特用的尊贵银碗里,安放在每一位与会的宗王和首领的桌上,奶与酒的融合酝酿出的甘醇气息是每一个草原子民都无法拒绝的佳酿,然而,无人带头享用。

    如果马奶酒读得懂空气中的凝重,想来便不会再为自己被冷落的处境失落,毕竟,两漠大地上最有资格带头饮用马奶酒的人就坐在这,但今日的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你们,都觉得我该站起来,把这个位置让给宝干乔鲁哥哥坐吗?”现任胡皇哈日乔鲁,孤独的坐在大殿西首的汗皇宝座上,悲怆的目光缓缓的扫过园形的大殿,尤其扫过他的背弃者时,更有逼人的质问之意,“乌满图?哈森坦?恩巴撒?还有巴彦勒布、阿木古,连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了吗?”

    被哈日乔鲁点名的几个人,低头者有之,叹气者有之,咬牙者也有之,他们都是哈日乔鲁即位时,最先对着永生天发誓效忠新皇汗的人,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反手砍掉拥戴之功?

    “哈日乔鲁,烈马需要好骑手,事实证明,你不但没有骑好马儿,反而还召来了恶狼。”

    “好骑手也需要驯服烈马的时间。恶狼来了,正好关上门把它们一下都打死。我的曾爷爷阿日塔布汗也有战败的时候,你们怎么可以因为我打了一次败仗,就要抛弃你们的汗皇呢?难道你们对永生天许下的誓言,都是风一吹就跑的?”

    如果说五人之前对哈日乔鲁还多少有些愧疚和不忍,听了他良心送去狗吃了的狡辩,便只剩下愤怒了。

    “阿日塔布汗是吃过败仗,但他从来没有抛开部下只顾自己逃命!”

    “哈日乔鲁!永生天看着我们,如果誓言真的风一吹就跑,当初我们会让部落里最好的勇士跟你去北疆吗!我巴勒罕部的好儿郎啊,整整一万人!你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我……这一个月你们也看到了华朝军队的利害,其实也不能全怪我……”

    “哈日乔鲁,你别说了。”宝干乔鲁在这次萨切逯大会中是新汗皇的最大被提名者,他本不想出头的,但血脉里“天选家族”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听哈日乔鲁说出推卸责任的言辞,长他人志气,更丢了巴鲁尔特皇室的担当。

    “三哥……”哈日乔鲁的手暗暗握了握身下的汗座,“三哥还记得姑母在时拿折箭训诫我们兄弟的事吗?”

    宝干乔鲁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的,弟弟。‘单者易折,众则难摧,戮力一心,社稷可固。’就是因为记得,所以父汗死时没有指定继承人,你要用猛戈族幼子守灶的传统继位,三哥也没说什么吧?哈日乔鲁,哥哥无意和你争夺汗位,不然我那时就大可搬出阿日塔布汗和多兀希根汗亲中选贤的事迹和你争一争。永生天选定我们家族做草原人的王,只要能庇护子民,谁做汗皇不是做呢?更何况你是我血脉相亲的小弟弟。只要你做汗皇能对两漠有利,我愿意做你的翅膀、爪子、手臂。可是哈日乔鲁你做到了吗?你自己看看,你做汗皇半年多,大宏成了什么样子?头马不好,是会将整个马群带进灾难的!哈日乔鲁弟弟,也许从一开始我对你避让汗位就错了,我们是高贵的天选家族,整个草原的子民也都在期盼着我们呢,看在永生天和先汗们英灵的份上,别让这个错误继续了。”

    宝干乔鲁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听得许多人暗暗点头,哈日乔鲁却只觉得可笑,可憎,可恼!

    可他还不能发恼。

    “中原人都打到冬布恩了,宝干乔鲁哥哥,如果你真是为两漠好,我们能先把他们打走了再说汗位易主的事吗?父汗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被敌人打上了家门还只顾自己争吵,会为我们羞愧的。”

    “这……”宝干乔鲁从哈日乔鲁的话音中听出了些妥协的意思,迟疑问道:“你是说想等打走中原人后再退位?”

    哈日乔鲁点头,语气有些恳求,“哥哥你说得对,草原上从来没有过被萨切逯大会否定的大汗,我会是第一个。我葬送了姑母和姑父的战果,还给草原带来了哭声,应该承受这种耻辱,可是哥哥,你能不能让我用汗皇的身份洗刷掉中原人给我的耻辱,再祭天让位?”

    宝干乔鲁是立志要做英主的人,不愿承担欺凌幼弟的名声,而且将哈日乔鲁的落寞收入眼中,他想起了哈日乔鲁少时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母亲的儿子,只剩我和哈日乔鲁了。哈日乔鲁弟弟,从小就像一只不会低头的小骏马啊,不想今天,竟被我们逼掉了所有的骄傲……等了这么久,也不多这两天,要不再等等?

    看出了宝干乔鲁的犹豫,格拉达古跳了出来,“哈日乔鲁叔叔,中原人有句古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面对强大的敌人,我们更需要英明大汗的带领,您还是现在就退位吧,我想宝干乔鲁叔叔一定会替你雪耻的。”

    “格拉达古!你在和谁说话!我现在还是汗皇!而且就算我以后做不成大汗了,我也还是你叔叔!”

    哈日乔鲁捏准宝干乔鲁吃肉撇腥的脉做最后的争取,眼看快有效果又被人搅合了,而且格拉达古虽然年岁比他大,却是他大哥察立乔鲁的儿子,当着众多宗王和首领的面被亲侄儿指责,格拉达古只差点着他哈日乔鲁的脑门说他不英明了,要哈日乔鲁如何忍得住!

    格拉达古没有理会哈日乔鲁的愤怒,只是在宝干乔鲁耳边低声道:“宝干乔鲁叔叔,你应该知道的,哈日乔鲁叔叔不是胜利后能放下马刀宽容的人,我们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家,如果真让哈日乔鲁叔叔找华朝洗刷了耻辱,到时候只怕又会有人支持他了,他还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从汗位上下来?夜长梦多,您别中了他的缓兵之计,不然等他缓过劲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宝干乔鲁轻轻点了点头,格拉达古坐正身子,往旁边打了个眼色。

    “格拉达古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还是有点道理的。”

    “早晚都一样的,哈日乔鲁,你还是现在就让位吧。”

    ……

    哈日乔鲁听着嗡嗡的附和声,知道无可转圜了,还是最后问道:“宝干乔鲁哥哥,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宝干乔鲁轻轻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忍,“哈日乔鲁,哥哥会帮你雪耻的。退位后,你依然可以做巴鲁尔特的宗王。”

    “哈哈哈哈,还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好,知道我住不惯宫殿,还是去游牧做宗王自在!好!如果我还推脱,那就太不识抬举了!”哈日乔鲁端了面前的金碗站起身来,“来,今天我们还没有喝酒呢,这是我作为汗皇和各位喝的最后一碗马奶酒了,喝完这碗,本汗就出去,告天让位!”

    感叹宝干乔鲁仁义之余,众人听着哈日乔鲁有些尖锐的大笑声,又面面相觑的有些闹不清他的真正想法。是冷嘲热讽?还是之前的推诿都是为讨价还价,争取到宗王的位置所以满意了?

    不管怎么样,看到宝干乔鲁也端起桌上的马奶酒站起来了,大家纷纷跟着端酒站起。

    “宝干乔鲁哥哥,哈日乔鲁祝两漠草原在你的英明统治下昌盛强大!干了!”

    “干。”

    “咕噜咕噜。”

    “哈哈哈哈。”

    哈日乔鲁大口饮尽,环视一圈,满意的看见大家都将自己银碗里的马奶酒喝完了。

    哈日乔鲁松手,汗皇金碗掉在殿中厚厚的羊毛毡上并未发出声响,他喉口的长笑却再也压抑不住。

    哈日乔鲁歇斯底里的笑倒回了汗座上,刺耳的笑声环绕在毡帐样的圆形大殿里,竟让塔拉浩克最尊贵而辉煌的殿堂多出了渗人的感觉。

    “哈日乔鲁叔叔,你该出去祭告永生天,宣布退位了。”哈日乔鲁的笑声听得帖木特伦心脏有些难受,他手按胸口,出声打断了他的疯笑。

    “不着急。”

    “哈日乔鲁叔叔,你反悔了吗?”格拉达古问道。

    “我不会反悔,该反悔的是你们。”

    宝干乔鲁拧眉,哈日乔鲁的话让他有些不安,他刚想张口发问,却突然感到心口发痛,忍不住伸手揪住了胸襟。

    余光瞥见了宝干乔鲁的异样,哈日乔鲁却只是慢吞吞的对格拉达古问道:“格拉达古,我不明白,宝干乔鲁是你叔叔,我也是你叔叔,你怎么就帮他不帮我呢?”

    “宝鲁王子,您怎么了?”

    哈日乔鲁不关心宝干乔鲁,多得是其他人关心他们的准汗皇,可惜哈日乔鲁一句话的功夫,关心宝干乔鲁的人也陆续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恶意,格拉达古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也才从嘴里吐出一半,就疼得半弯了身体。

    “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哈日乔鲁面容狰狞,平淡的声音倏忽猛提,连眼睛都涨出了血色,“既然都不站在我这边,那就去死!你们通通该死!通通给我去死!”

    “哈日乔鲁,你干了什么,都说退位了你也可以做宗王,你别做蠢事……”宝干乔鲁额头疼出了豆大的冷汗,责问都拿不出力气。

    “少说那些好听的!汗皇到宗王?笑话!雄鹰翅膀秃了、折了爪牙,还会苟延残喘的活着吗!”

    “毒?哈日乔鲁,你要害死萨切逯大会上所有的人吗?你疯了!你会毁了两漠的!”

    “哈日乔鲁叔叔,你真对我们都下毒了吗?别让巴鲁尔特以你为耻,快把解药拿……”

    “哈日乔鲁,解药……我们不会让宝鲁王子抢走你的汗位了……”

    身体开始痉挛,嗓子也开始发紧,强健些的青壮吐字艰难,有几位老弱些的宗王和首领已经倒在了地上,唯一有力气探查他们生死的哈日乔鲁,只是冷眼的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早干什么去了?晚了,没有解药。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找的!”

    “来人……”

    “哈日……乔鲁……害死……我们……你也不会……好过……”

    “等我们的部众……知道……你……毒杀……了……我们……会把你……撕碎……的”

    “永生天……不会……原谅……你……的……”

    ……

    不再对哈日乔鲁回心转意抱有希望,有人往殿门爬去,有人用最后的力量咒骂。

    “别再浪费力气了,萨切逯大会,大殿不许人靠近,爬出去也没有人能救你们。永生天早就不会原谅我了,你们的斡其可不会知道你们是被毒杀的,父汗死后,你们看出他是中毒了吗?能由本汗亲自送你们上路,还和先汗同样的死法,也是你们的荣幸了。”

    “父汗是被你毒……”半句惊问,宝干乔鲁死不瞑目。

    “凶……兽……”

    “畜……生……”

    “草……原……完……了……”

    地狱的图景在辉煌的殿堂上缓缓落寞,慢慢只留下了哈日乔鲁的自语。

    “萨赫利的毒药,还真好用,那个卑贱的中原人,说是去给我找几个好用的斡其可的,他也看我一时失利,就见风使舵,一去不返了吗……”

    “永生天,父汗的死不怪我,都是华朝那个荣乐王的错,不然我不会对父汗下手……”

    “宝干乔鲁,是你逼我的。本来,我不会有儿子,等我报完仇,就可以把汗位给你们的……”

    “是你们逼我的……”

    哈日乔鲁像飘灵般在殿中走了一圈,终于确定了所有人的死亡。他站在殿心,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是要做什么呢?

    是了,报仇,雪辱。上次只杀了他叔叔,还要把他碎尸万段。杀了他,还有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别的亲人可以杀。

    都杀掉,杀掉!杀!杀!杀!

    哈日乔鲁抛开满堂怨灵,坚定不移的往殿门走去。

    下一刻,有风从背后吹起。

    是天窗吗?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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