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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药师成长记 作者:夏之眠

    第2节

    “没的收,该跑的跑该死的死了,这村里没几个人了。”老二从鸡腿上狠狠咬了块肉下来,脸色有些沉重,对两人说:“大哥,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准备准备,早点去饶阳城吧。”

    “出什么事了?”老大问。

    “今天村头那里死了五个孩子,我盯他们几天了,这五个孩子做什么都一起,不好逮。今天听说死人了,我跟过去一看,可不就是他们。昨儿还好好的,忽然就死了。”

    “那倒是可惜了。”

    “大哥,我偷偷掀了布一看,那小子半张脸都烂了,这才死了不到一天呢。”老二脸上犹有余悸,他人长得粗,心思却是比他大哥细,接着说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妥,怕是有厉害的瘟疫要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饶阳,那儿是大城,情况肯定比乡下地方好。”

    “哟,这可不得了。”蓝衣女一听也有点慌:“当家的,我看小叔说得有理。这村里村头的地动那天死了多少人啊,死人多了哪儿能干净。”

    大汉啃完一个鸡腿,点点头果断拍板:“好,这拨孩子差不多也可以出手了,收拾收拾,明天出发。”

    “成。”蓝衣女一听就高兴起来,她站起来收拾一下三人的行囊,然后向容青君等人走来。

    这批孩子里容青君是最新来的,所以蓝衣女第一个便走向了容青君,拨开他的头发托起下巴看了看。

    “小子挺俊俏啊,跟个小公子哥儿似的。就是白得吓人了点,也太瘦了,一看就是没吃饱过。”蓝衣女笑呵呵的,拍拍容青君的脑袋:“明天带你去城里见识一下,吃好的喝好的!”

    她个子不高脸圆圆的,说起话来朗朗有声,比起两个大汉再是亲切不过。其他的孩子都看过来,偷瞧今天新加入的伙伴。

    “你叫什么名字?”蓝衣女又问。

    容青君只看着她不说话。

    “当家的,你今天带回来的娃儿是个哑巴?怎么一声不吭的?”蓝衣女回过头问大汉,又转回头看看容青君黑幽幽的眼睛和白惨惨的脸:“这不哭不闹也不笑的,还是说以前得过病,病傻了?这可不好出手了啊。”

    蓝衣女带着惋惜的眼神瞧着容青君,本来瞧这周正的模样,哪怕瘦弱了点,卖个富贵人家也是进得去的,可要是哑了傻了就没得治了,哪家买个人回去都是当下人使,不是当少爷供的。

    大汉伸过头了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不知道,这孩子拎回来的路上就安静得很。傻了也没啥子关系,到了城里你给他洗刷干净了,换身整齐衣服,送到乐坊里头去,只要模样长得好,大把馆子抢着要。”

    他们这行当做久了都知道,模样好年纪幼身段软的少年郎可比女孩儿值钱多了。

    蓝衣女听了觉得有理,也不再可惜,取出了干粮分给十几个孩子。

    ☆、第6章 少年

    容青君专注听了一阵子话,知道他们是想卖了自己,至于卖到哪里去,他不是太在乎。啃着分到手里的饼子,硬硬的,不太好吃。

    这时睡倒在地上的那个少年醒转过来,眼神迷蒙了一会儿就转为凶光。

    容青君总算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人被反绑着双手,因为他一醒来就在大吼大叫,咒骂那三人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

    大汉三两步走过来,一拳揍上了少年的额头,打得他向后摔去,闷哼一声砸到了地上。

    “小子,还不学乖?”大汉对准他的鼻梁再次比划了自己的拳头。

    少年甩甩头,眼神狠得像头狼,忽然张嘴对准大汉啐了一口。

    “你——”大汉大怒,拳头再不留情打过去,揍歪了他少年的鼻子。

    “唉哟哟,孩子,你咋就不能服个软呢?这么倔。”蓝衣女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来劝:“当年的你也别下手太狠啊,就一晚上的事了,明天咱就把他第一个卖了。”

    “你看看他样,不打得他哭爹喊娘,他像是能让乖乖卖掉的吗?”

    少年龇着牙,眼里冒着火,一脸要吃人的表情。

    蓝衣女也无奈了,拍拍大汉的胸口:“消消气消消气,我来跟他说说。”

    大汉听了劝稍退后一步,胡子拉茬的脸上虎目一瞪,直视着少年,大有你有好好听着不然就揍死你的架势。

    “小子啊,你叫什么?”蓝衣女蹲下身,平视着少年搭话。

    少年把脸一撇,转向了另一边。

    蓝衣女还是笑嘻嘻的半点没恼:“你这孩子,家里也没人了吧,跟我们到城里去讨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听姐的话,给你找户好人家,以后你吃好的喝好的可别忘了姐哟!”

    少年斜了眼过来,他眉目如刀,轮廓深刻,两片丰厚的嘴唇上下一抬,吐出三个字:“死、肥、婆!”

    “唉呀你个死小子,当家的你还是揍死他算了!”蓝衣女一听就气着了,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小子你找死!”大汉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之后便是一顿饱揍。

    几个女孩吓得直接哭了出来,又不敢哭大声了引来注目,捂着嘴跟身边的同伴靠在了一起。

    好一阵子,拳脚声总算停下来,大汉回去了对面。

    少年蜷缩在一角默不作声,容青君看到他脸上、手臂上、松开的领口处,都有青青紫紫的伤,依稀还听到了少年隐忍的吸气声。

    也许可能被卖掉不是一件好事?容青君想着。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大汉找来了两辆驴车,倔脾气的少年依然被绑着手,丢到了最里面,其余孩子挨挨挤挤地坐满了两大车。容青君不喜欢跟别的孩子挤一块儿,所以他主动坐到了少年旁边,他身边没其他孩子敢凑近。

    一路上气氛有些压抑,没有孩子说话。

    少年今天安静许多,容青君看了他好久,惹得少年几次狠狠瞪了回来,之后他就觉得没劲了,一上午了,容青君表情动作都没变化过,少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傻子吧?

    中午他们吃了一顿,还是那种硬硬的硌牙的饼子,作为惩罚少年今天没得吃。

    容青君听到了少年肚子的惨叫,他盯着自己手上的饼子,眼里冒绿光。

    容青君半点不受影响,慢慢地啃着。他的认知里没有与别人分享食物的概念。

    花蟒昨天进了食,在药园里安安静静睡觉,等下次饿了出来捕食,还可以过几天。

    到了午后,他们一行人终于远远看到了饶阳城门,城外数以百计的流民排着队,官府的兵卒维持着秩序。

    “一到荒年就这排场。”大汉嘀咕了句,对另一个汉子说:“老规矩,老二你进城去接头,我跟你嫂子在外头等你。”

    “成。”老二爽利地应了句就跳下车走了。

    “我看这排场可比往年要大的多了哟。”蓝衣女看着城门口的景象说道。

    “往年都是小打小闹,闹个虫子发个水的,哪比得了这次地龙翻身来得利害。”大汉接过话,一边赶车一边闲聊。

    “也是啊。当家的,你说咱这块儿地怎么就那么多灾多难的,难怪人都活不下去,连年的卖儿卖女。”蓝衣女啧啧叹道。

    “哼。”容青君身边的少年又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看谁不顺眼。

    他们绕过了城门,不久停在了一家农舍前。

    包括容青君和那个少年在内,所有孩子被关到了一个房间。

    晚上,老二从饶阳城里回来,三人就在隔壁,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容青君听到老二向大汉汇报:“接过头了,牙婆子明天过来,城西姓王的那个。”

    “好,晚上拾掇拾掇,弄干净点,免得人家挑不上眼。”这是大汉的声音,应该是对蓝衣女的说,很快就听到那女的应道:“好咧。”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容青君看过去,蓝衣女抱了个大木桶进屋来。她并不像少年说的那么胖,脸上有点肉看着比较圆,身上也颇丰腴,但绝对算不上胖,以现在抱桶的架势来看,也很有一把子力气。她把桶放在屋子中间,一会儿出去又进来,拎着个水壶往桶里注满了热水。

    “都过来都过来,把你们的手啊脸啊脖子啊都给洗干净了!”蓝衣女吆喝着。

    女孩子们纷纷走了过去,尤其是几个十来岁的大姑娘,洗得很是仔细。等到大部分人洗过了,轮到角落里的容青君的时候,水都已经黑了。

    他看了一眼那桶水,不动。

    和他同样命运的是旁边的少年,他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掩弃嫌恶。

    “唉你们两个还不过来。”蓝衣女冲两个少年喊道。

    没人理她。

    她走过来,先蹲在了容青君身边,止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一脸羡慕赞叹:“你倒是干净的,还细皮嫩肉,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不洗就不洗了,一会给你梳梳头,换身衣服就漂亮了。”容青君的衣服是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又大又垮,本来还有股酸味,被受不了的容青君用草药熏了几遍去掉了味。

    “至于你。”蓝衣女冷下了脸,指着一脸牛气的少年:“敢不洗,剥了你皮。”

    话落,蓝衣女站起身,拎着少年后衣领就把他往木桶边上拖,又一巴掌把他脑袋摁了下去。

    少年没防备,呛了一口洗脸水,抬起头来,噗一口吐在了蓝衣女身上。

    “唉呀臭小鬼你——”

    鸡飞狗跳。

    第二天,蓝衣女果然给容青君梳了头发,用一根小绳扎在了脑后,看着更清秀了。但衣服却是没有的。

    鸡鸣后不久,又一人发了个饼子,吃完后大家看上去都精神很多。只有那个少年看上去焉焉的,本来分给他们的食物就少,他的比别人还少一半,已经饿到没力气了。

    饭后不久,一个体态圆润的牙婆子赶着驴车来到了农舍。

    容青君这群孩子也被赶到了大屋去,一字儿排开任人挑看。

    牙婆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蓝衣女坐在她旁边,两个汉子没有出现。

    “大嫂子唉,怎么样,瞧着不错吧?”蓝衣女笑呵呵地跟牙婆子说:“我们家老二头一个就找了您来看,可不敢把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送您跟前来。”

    牙婆子笑笑,没急着去看,不急不慢地先问道:“大妹子啊,你跟嫂子我先交个底,这里边,有几个是干净的?”这“干净”指的是来路正当,能追查。大雍国不禁人口买卖,但需得官府同意,各级衙门出具文书,乡下地方则要乡长里长的担保,有了这道手续,才是干净的,能堂堂正正举着身契卖。

    “大嫂子啊,妹妹我是个实在人。”蓝衣女指指容青君和他旁边的少年:“除了这两个,都是来路干净的,这您放心。您也知道现在什么光景,这批孩子不是家里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就是干脆家里死光了,自卖为奴的。都是下头大保村到五保村那一片的,有根有底。”

    牙婆子笑得露了牙,伸出一根食指指指蓝衣女:“我就喜欢你这爽利劲。”

    “可不就就跟大嫂子你投缘嘛。”

    “得了,我看看啊。”牙婆子离了座,到下首来挨个看着孩子,不时问问家在何方爹娘安在,听听来历口音说话利不利索,挑中了就让站到另一面去。

    走到容青君面前,牙婆子看了看,摇摇头:“可惜了。”

    这一圈走完便挑得差不多了。

    “大嫂子呀,您瞧那孩子不好吗?我带着他几天了,最是听话、乖巧、模样好。”蓝衣女努努下巴示意是容青君,虽然他来路有点问题,但他们这行做久了的,总有点手段能处理好首尾,以王婆子的资历是不愁没门路的。何况蓝衣女眼瞅着她刚刚是看中了容青君的。

    牙婆回了座,也没藏着掩着:“大妹子,换了往常这孩子我就要了,可现在不行。”

    “怎么的不行呢?”蓝衣女惊奇,以往过个年逢个灾,就是他们这生意做得最旺的时候,何以今次反倒要收敛了?

    “大妹子,咱们来往那么多年了,嫂子信你,也给你提个醒,这段日子,上头查得严,手脚不干净的,保不齐就……”牙婆子凑了过来,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蓝衣女倒吸口气。

    “听说是皇帝老爷派了个钦差过来,可厉害了。”牙婆子继续说:“所以妹子你啊,和你当家的说说,这阵子先收收手,风头过去再说,可别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牙婆子带上挑中的孩子赶着她的驴车走了,蓝衣女把得来的消息跟两个汉子一说,两人都有些凝重。

    最后大汉说:“我去城里探探风声,老二你再找几个牙婆。”

    晚上,容青君坐在墙角,屋里的孩子已经少了大半。王婆子是个大户,来一趟就带走了不少人。

    他听到大汉回来的声音时天已经黑了。

    “当家的,怎么样了?”

    ☆、第7章 饶阳

    大汉一回来,蓝衣女便紧着追问情况。

    “王婆子没唬人。”大汉的声音略沉重。

    “往年那些老爷们都睁之眼闭之眼的,这回怎么就来真的了?”

    “你别说,知府老爷已经被下到大牢了。”

    “呀……”蓝衣女这下是十足惊讶了。

    “我特地到府衙前转了一圈。”大汉接着说:“我看那钦差老爷是要动真格的了。我塞了好几块碎银子给衙役,听说知府老爷抗灾不力给关起来了,现在府衙内都是京城来的大老爷们在管事。”

    容青君断断续续听了一晚上,关于饶阳城的情况,大约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强势接管了一应事务,他派军队疏导流民维持秩序,开仓振粮接济受灾百姓,又以官府名义收容孤寡老幼,但凡有犯事作案扰乱民心的,一概押入大牢绝不容情。饶阳城被管得滴水不漏,现在城里街道上连个乞丐都看不到。

    两个大汉和蓝衣女说起话来都忧心憧憧。

    接下来两天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牙婆,挑走了剩下的孩子,只有容青君和那个少年成了滞销货,没人敢接手。

    大汉的眼神越来越暴戾,少年的面色也越发阴沉。

    晚上,容青君闭着眼睛休息时,听到了响动。他睁开眼,见到被绑住手脚的少年一蹦一跳地往门的方向靠。

    门是从外锁上的,用的是农家的木插销。

    他隔着门缝张望了会儿,又环顾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屋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容青君身上。

    “傻子,过来帮我把绳子解开。”少年冲他动了动被反绑着的手示意。屋子里什么工具都没有,除他外只有一个活人容青君,想让手脚恢复自由,只能找他。原来这几天少年的安静不是屈服了,而是寻找更好的逃跑时机,可惜一直等不到,现在他却是感觉情况不妙,沉不住气了。

    容青君没动。

    见状,少年一脸烦躁,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解释:“你帮我,我带你一起逃。你就不怕被杀人灭口吗?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咔嚓你没商量。”

    “傻子,你懂没懂我意思?”少年直接蹦到了容青君面前,背对着他,将反绑的双手凑到他眼皮子下面:“这个,解开。”

    容青君并非针对少年,他在地下孤身多年,早就失去了正常与人交流的能力,即使能听懂语言,也要比别人慢半拍才能明白话中的意思。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判定为没有威胁、不是抢食物的,他就听而不闻不予理会。

    “快点快点。”少年催促,然后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费力地侧过头看了几眼,然后差点崩溃了:“傻子啊你真是个傻子啊你会不会解绳结啊三岁小孩都会的好吗我怎么就跟你个傻子关在一起了?”一串话说下来气都不喘一下。他真是被这个古怪的孩子闹得没脾气了。跟他说话永远不理人,玩瞪眼没赢过他,恐吓威胁他也没表情,简直跟石头里蹦出来似的,不像人。

    现在让他解个绳子,他是在玩猫抓线球吗?

    真是个傻子。

    少年无奈了,心里头干着急,却没什么好办法,哪怕现在他没被绑,也没想好有什么法子能在不惊动那几个人贩子的前提下脱身逃跑。

    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震天的声响和混乱的喊叫声。

    少年大惊,迷茫的视线一转,对上了容青君波澜不惊的眼。

    过了一会儿,屋子的门被大力踹开,一个带刀的官兵站在门口,看到容青君和少年,向身后喊了一句:“这儿有两个孩子。”听到喊声又过来一个兵,两人一人一个,把容青君和少年扛上肩头搬了出去。

    “你们谁啊干嘛啊?”少年挣扎起来。

    “别动!官府的,带你们回饶阳安置。”扛着他的兵简短地解释了下,把人丢上了马背:“自己抓稳坐好。”

    容青君同样被带上了马背。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个汉子和蓝衣女被绑了双手拖在马后,马儿一跑起来,几人不得不狼狈地追赶。两个汉子硬气得没吭声,蓝衣女却是不顾形象嘶吼了起来:“官老爷饶命啊,我们都是冤枉的啊官老爷,您明察啊,是有人诬告啊——”

    几个官兵只管扬鞭赶路半点不心软。

    夜色里,兵荒马乱中,容青君被带到了饶阳城。他此生的命运,从这时候起已经被改写。

    饶阳城善安堂是专为收容孤寡老幼而设立的处所。容青君和少年乌雷是半夜被带到这里,匆匆对付了一晚后,第二天是一个落难书生给他们作登记。

    两人身上自然是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食物的,只能靠口述。少年自称乌雷,爹娘已死,手足离散,目前孤家寡人一个,年十五岁,无家可归。

    书生刷刷记下,轮到容青君却犯了难。

    “他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乌雷抢先作了答。

    “那名字可有?”

    “不知道,我跟他一块儿好几天了,他什么都不懂的。”

    “你可知他家在何方?”书生又问。

    “我哪儿知晓,我才刚认识他不久,他又不坑声。”乌雷瞠目,看书生提着笔一脸纠结,挥挥手说:“你就当他是我弟弟好了,名字嘛,就叫乌……乌云好了。记住了,以后你就叫乌云了,哈哈!”乌雷拍拍容青君的头,当场认了弟弟。在他看来,这傻小孩虽然什么忙都没帮上,但两人是共经过患难的,当然就是兄弟了。

    “书生你记下吧。”

    书生也不纠结,提笔写了乌云两字,又在人物关系里写了乌雷义弟的注解。他这里的登记只要有个名姓和大致情况,对得上人头,便于分派衣物吃食即可,并不求严谨。这也是灾时的特殊做法,以救人助人为上。等过段日子安定了,官府自有举措,或追查来历遣返原籍,或就地安置给派新户,界时自有说道。

    登记完了,书生又提点了一应注意事项,教了如何领用吃食用品,何时、何地、当找何人,都说得清楚明了。善安堂里收留的难民众多,便要求众人更要自律审慎不得生事。

    乌雷谢过书生,便喊容青君离去了,刚踏出一步,发现手臂被人拽住,他回头一看,被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注视着。

    “我叫……容青君。”

    乌雷惊得睁大了眼。

    虽然语调艰涩,吐字很慢,但容青君确实开口说话了。

    他又转过身,同样的话对书生重复了一遍:“我叫容青君。”这是容娘留给他的名字。

    “原来你会说话啊?”手掌重重拍上容青君的肩头,乌雷问:“那你多大了?你爹娘呢?你被抓了他们没找你?”

    容青君又不说话了,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睛回视着他。

    书生默默把乌云两字改成了容青君。

    乌雷泄气了:“算了算了,走吧。”

    两人暂时在善安堂安顿下来。

    善安堂位于饶阳城城西,灾难发生后流民数量激增,原先的房屋已不抵用,便临时征用了邻近一处大宅。那大宅是一商人在饶阳的临时住所,没几口人丁,官府派人来征用时,此间的管家慷慨相借,既顺了钦差之意,也为主人家博了美名。

    容青君和乌雷便被分到了这大宅里的一处偏僻小院。期间,他听到最多的,是关于目前饶阳城实际常事者,那位钦差大人的传说。据说他出身煊赫,是当今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皇帝的亲外甥,他天资聪颖能力出众,十二岁任御前行走,深受皇帝信重,十五岁钦封涪陵郡王,风头无两。如今十六岁的他领了钦差职,奔赴饶阳,到达的三天内便以非凡的魄力凌厉的手段处置了一干贪官污吏,又火速推行了一系列举措振灾安民。只看善安堂里,人人都对他感恩戴德视如神明,便可知民心所向。

    当然,这些传言容青君都是听乌雷转述。他自己不曾与人交往,乌雷却相反,几天下来已将里里外外混了个熟。

    这天,容青君在晒太阳的时候,小院里来了一群大夫。

    容青君听乌雷说过,善安堂里每日都会有大夫义诊。城外已有疫病发生,因此每人例行一碗汤药,除此之外,大夫还给每个人切脉看诊。

    乌雷不在,一位老大夫给容青君看过后,走到了另一个女孩身边,她双眼无神,精神不佳,身边站着一位少年,明显是她的亲人。

    老大夫把手指搭在女孩的手腕上,仔细听了会儿,又查看了女孩的神色,一会儿,从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几味常用的药包好,嘱咐少年煎好了给女孩服用。

    容青君嗅到药香,走到女孩身边。

    尚未及有动作,突如其来的震动使得所有人摇晃起来,因站不稳而摔作一团,房里的人也尖叫着纷纷跑至院中,看着剧烈抖动的屋瓦房檐吓得瑟瑟发抖。

    容青君恰好被没站稳的女孩扑倒在地,那少年手中的药也没拿好落到了地上,包装散开。容青君学着老大夫的姿势,顺势将手搭上了女孩的手腕。

    许久,震动终于平息,那少年忙把女孩扶起。

    药被两人遗忘,最后被容青君捡起。

    他发现一件让他意外的事,当他有意时,他竟然能通过接触得知一个人的身体是否有亏,是何病症,当用何药。对于容青君来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看了看手中药材的形状,嗅了嗅药香,右掌微动,掉落了一小撮芝麻大的颗粒,混入药中。

    那少年此时才想起来,并未注意到容青君的小动作,只当他是帮忙,便道了句谢。

    容青君将药递给他,又看了女孩一眼。

    ☆、第8章 咫尺

    当晚,乌雷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白天的余震致使城门附近一段城墙垮塌,压埋了不少官兵与平民,城外的灾民也在惊慌中发生拥护踩踏事件,出动了饶阳守军才将混乱压下,目前仍死伤不明。

    为处理善后事宜,官府需大量人手,因此命善安堂中十四岁以上男丁明日都到城门口听令,协助官府。

    容青君听完后很久,慢吞吞说了三个字:“我也去。”

    第二日一早,容青君与乌雷已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昨晚听完容青君的话后,乌雷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说:“你不用去,你不够岁数。”他是不知道容青君实际年龄,但看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瘦瘦小小的身形,乌雷猜应该也就十一二。

    容青君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乌雷就投降了,他是已经放弃去猜这位心思莫测的弟弟的想法。

    在小院里他们碰到了隔壁的少年和他妹妹。女孩明显精神好了很多,脸颊红润,少年的脸上也有了笑。

    看到女孩,容青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乌雷和少年打了招呼,少年也是领命要去城门口的,妹妹身体恢复健康,他总算可以放心将她暂时托付给善安堂里帮忙的女眷。

    容青君和乌雷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官兵在交班。余震发生后,他们便不分昼夜地在清理废墟,搜救伤员。一眼望去,这里一片萧条,几排老旧房屋终于没抗过第二次地动,塌了大半,临时搭建的屋棚更是无一幸免。

    乌雷被指派去协助清理道路,优先供官兵抬着救出的伤者去临近的医馆救治。清扫完成后,这里还要搭建新的屋棚,供百姓栖身。

    城墙处的坍塌是最严重的,容青君看了会儿,有个伤者被官兵从大石下挖出来,血糊了半张脸,看不清容貌,紧闭着眼毫无知觉。

    “有气,还有气。”靠得最近的官兵激动地喊了两句,立马有几个人围过去试着抬起他。

    “不行,不能动,伤太重了。大夫呢?让大夫过来!”一个官兵大吼着,立即有人去医馆喊大夫。

    容青君想上前看看,被一众官兵拦在了外头。直到大夫被请了来,匆匆奔往伤员身边,他才跟在大夫后头靠近了。

    那伤者气息微弱,全身有多处伤口,腿几乎被压断,头上一个大豁口因为刚刚被挪动,又开始不停流血。那大夫年纪不大,看到这景象简直不知道该从何处理,抖着手先给伤者止血。

    容青君轻碰了一下伤者的手,又有了那种奇妙的感受,好像一瞬间就了然了伤者的身体状况,有了成竹在胸的把握。

    除了头上显而易见的大血口,这名伤者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严重的压迫,脾脏破裂,淤血阻塞了经脉,再不救治很快就会死亡,就算侥幸活下来了,腿骨被巨石压断,也是极难医治,说不准就是一辈子的残废。

    容青君翻了翻那大夫的药箱,因来时已知晓伤者是个什么情况,带的药物多半都是对症可用的。只是在他看来,药性总是不够。手心闪光不显眼的柔光,容青君将一小截人参模样的草药茎须塞到伤者嘴里令他含着。

    因近日来有许多自愿到官府、医馆帮忙救人的百姓,容青君神情镇定动作又不出格,因此并未惹来怀疑呵斥,至多有人因他小小年纪和格外苍白的脸色而多看一眼。

    紧接着,容青君取出药杵、药臼和一些药材,飞快地开始捣弄,虽没有秤,添药材的手却精准迅速,一分一厘都在他的掌握中。他的指尖下还不时掉落一种龙眼大小的黑果子,但混在十几种药材中,没有人留意到。

    药臼中,药材慢慢融合,变成了一种油脂样的粘稠膏药,散发着一股呛人的不太好闻的味道。

    容青君把药臼递给年轻大夫,那大夫愣了下,接过来一闻:“不错,是续骨疗伤的药,小童,你为他敷上吧。”

    大夫以为容青君是有心学医的孩子来帮忙,鉴定后将药递回去,却见容青君拍拍衣服起身走了。大夫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另一手摸摸后脑,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终于忍着呛鼻味自己给伤者敷上了药。

    十几天后,这名伤者不只活了过来,恢复得还远比预想得好,没落下大毛病,令家人喜极而泣,感念菩萨保佑。

    此时,容青君只是走开了。

    他回到乌雷身边,顺势搭了一下他的手。因在众人眼中,容青君未到年纪,因此是不用像乌雷一般有强制派发的任务,必须时刻守在岗位上的。

    乌雷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够呛,看到容青君回来也没力气跟往常一般活力四射地聊天了,只随意招呼了下,却见容青君右手一翻,递过来一颗红艳艳的果子,究竟是什么,乌雷是认不出来的,他只管豪迈地接过,大嘴一啃咬下半边,顺便夸奖道:“嗯,有孝心!”

    乌雷身体壮得像头牛,也就前些天被人贩子毒打的伤口尚未好全,加上最近总吃不饱饭,有些虚,实在没什么好治的。

    容青君递完果子便走开了,乌雷也没在意,过一会儿发现他趁人不注意,竟爬上了一堵半坍塌的城墙上。

    一开始乌雷没当回事,后来偶然一抬头间,却猛然脸色大变,丢了手中物件就飞奔起来。

    “容青君——青君小心——”

    余震发生后,风纾难已一天一夜没合眼。

    自来到饶阳,他便殚精竭虑,处置了一批贪官后,又提拔了不少能吏,加上有朝中随同而来的诸位大臣的帮助,总算控制住了饶阳的局势,没起大乱。此行领皇命前来振灾的人中,以他的身份最高,因此名义上他是钦差大臣,但实际办事中,他对诸位大臣保持了良好的礼节,因此得到了不少助益。而在诸多朝中大臣与地方官史眼中看来,风纾难既有智谋决断,又能礼贤下士,不愧为皇家血脉,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必能大放光彩。

    风纾难揉了揉眉心,因一夜没睡眼睛有些发红。

    四面八方而来的消息都在他手上汇总,地动、大水、疫病,眼看灾难频发,每天都有百姓在死去,而对应救急的人员、粮食、衣物、药物却样样紧缺,他只能尽全力调度,却总有不足。

    扫开公文,风纾难饮了一杯浓茶为自己提神,而后起身。

    “主上,您去房里休息下吧。”手下劝道。

    “无妨,带上人,去各处看看。”

    风纾难花了一上午时间在城内四处巡视。昨日的一场余震使他前半个月的努力成果废了一半,医馆添了新伤患,大片房屋损毁,百姓再次失去庇身之所。

    他并不记得前世皇上派了哪位臣工来饶阳负责振灾事宜,只看原饶阳知府在接到朝廷通报后仍玩忽职守,以致灾难发生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就愤怒到想杀人。

    午时,风纾难到了城门附近。

    他刚来到,便有人将城门处发生的情况向他做了禀报。一名从倒塌的城墙下挖出来的重伤者正被放上担架往医馆抬。他脸上犹有血污,裤子被剪开,腿上敷着黑色的浓稠药脂,药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浮在空气中,令人几欲作呕。

    风纾难面色不改,对手下吩咐道:“抚恤他的家人,若不幸……则翻倍。”

    “是。”

    城墙根下的官兵仍在坚守,城外尚有大批难民。

    风纾难亲自下令,将他们拦在城外,因为城内实已人满为患,他只能优先将健康的妇人孩子收进城内,派出官兵严守城门,维持城外秩序,组织壮丁搭建临时棚屋,再派医者出城为急病者看病。风纾难想尽一己之力帮助饶阳一地百姓,却发现在天灾面前,人力缈小无比。根据医者回报,城外已有疫病开始蔓延,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有成倍的人死去,最后在荒野中化为无人收殓的枯骨。一想到那个画面,他便深感愧对肩负之职。

    饶阳之行,令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心头沉重。

    风纾难知道自己其实不适合为官。前世他便顺应心意做了闲云野鹤走马江湖,今世,他已决定若顺利找到青君,回京后便向皇上请辞。

    想到往后的事,风纾难一时有些出神。

    “主上,是否回府?”手下询问。

    这一趟出来,已走了半不多半个城。风纾难又看了眼城外的天空,点头。

    正准备走时,却忽然听到一句呼喊——

    “容青君——青君小心——”

    印在心上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灌入耳朵。

    风纾难倏地转头去看喊话的少年,顺着他飞奔的身影,视线落到半塌的城墙上,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他正转过头来,露出他熟悉的清淡的眉眼,然后就发生了令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风纾难想也不想,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

    ☆、第9章 两世

    容青君爬上已塌毁了一半的城头,从这里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象,那里比城内更凄惨百倍,到处是无家可归的难民,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味道,容青君远远就能嗅到,好像地底最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堆积了成群的腐尸烂叶。

    他厌恶这种味道,却又觉得无比熟悉,不自觉地被吸引。而一种新生的,源于与他血肉相融的药园的本能,又使他蠢蠢欲动,像最野性的猛兽受到了挑衅,他半眯着黑漆漆的眼,睥睨着那一方大地,好似只要一有动作,就可以立即披荆斩棘、征服四野。

    这时,他似乎听到乌雷喊他的声音。

    他刚回过头,脚下忽然一空,就从半空跌落了下去。

    城墙毫无征兆地坍塌,容青君瞬间被淹没在尘土碎石中。

    他感觉脑子“嗡”的一声,接连被几块石头砸中,温热的液体自额边流下,一阵耳鸣。他想动一动,手被巨石压住失去了知觉,意识越来越沉,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似乎有一只手拨开了乱石,轻轻放在了他脑后。

    容青君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风纾难从未曾想过,他与容青君再一次相逢竟是这样的情景。

    看到城墙轰然倒塌,他如无所依的风筝坠入凡尘时,他连呼吸都已忘记。

    他无知觉地躺在地上,脸上白得仿如透明,血浸湿了发际,红得触目惊心。风纾难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不敢相信寻了多年的人就在眼前,更不敢相信再一次相见,他竟是这样失去生机的模样。

    “青君!青君!”乌雷也已奔至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旁,被容青君的样子惊得心慌失措:“大夫呢?快来救人啊!大夫!”

    被乌雷一喊风纾难回过了神,他握紧手心,闭了闭眼,命自己沉住气,不可乱了方寸。

    “大人。”风纾难的护卫后一步跟上,看到情形,立即带人搬开了压住容青君半边身子的巨石。

    那一边为伤者诊治的年轻大夫还未离开,这会儿又匆匆被请到这边,看到是先前给他帮了把手的少年出事,连忙为他紧急止血处理伤势。

    “怎么样啊大夫,还有救吗?”乌雷急得口不择言。

    风纾难神情紧绷,阴郁得看了他一眼。

    年轻大夫并不识得风纾难,见他与乌雷年岁相当,只当俩人都是容青君的朋友。

    “几位小友放心,看着严重,但没有伤到筋骨,休养好了便无大碍。只是我这儿药材所剩不多,只能简单处理,你们将他带回去,还需尽快延医用药才是。”

    闻言,风纾难将手伸入容青君身下,轻轻将他抱起,道:“回府。”

    乌雷刚松了口气,就见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抱起容青君要走,连忙追到风纾难跟前拦他:“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弟弟去哪儿?”

    “放肆!”护卫敏捷地插入两人中间挡住乌雷:“不得对钦差大人无礼。”

    “钦……钦差大人……”乌雷张着嘴傻眼了,钦差大人要带走他弟弟?

    风纾难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这个浓眉大眼总是一惊一乍的少年,被惊呆了正瞪着眼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朴实。他称呼容青君为……弟弟?

    “杨锐,带他一同回府。”风纾难吩咐。

    府衙中。

    风纾难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容青君,维持这个姿势已有一个多时辰。

    皇上重视西南灾情,出行时命太医院派遣了多名医官随行,一回到府衙,他就请了其中最为德高望重的王太医来为青君看诊,幸好王太医作出的判断与那年轻大夫一致,无甚大碍,只需好生将养。

    风纾难命下人去准备太医开的药,自己便一直守在他身旁,护卫请他暂且先去休息也不肯。

    算上前世,他们分离已有十年。

    风纾难出神地想着,上一次与他相见,是在他与锦葵的大婚之礼上,失踪近两年的容青君忽然出现,成了南蛮邪教拜蛇教的祭子,他出手狠毒,猝不及防间便杀了锦葵,又给他种下了蚀骨追魂之毒。而后,拜蛇教大祭司夜拥着他,无视皇家守卫的刀剑,以胜利者之姿相携离去。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纾难,你我相识四年,我日夜都在想着你,你便还我四年罢,四年后,恩怨两断。”

    他果真在入骨之痛中挣扎了四年便死去,天下名医束手无策。从此人死魂寂,前尘尽消,如他所愿。

    每一次剧痛来袭时他都止不住想起与青君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们相识于青雀山下,那时的他正二十岁,容青君年十八。他们作为朋友相伴在一起的时光不过两年,且是聚少离多的两年。

    那时他行止不当,对青君做了非礼之事,离开数月后再归,却失去了他的踪影,再也寻不见人。他自以为不能得到青君的谅解,颓废多时后终于与锦葵订亲,谁曾想青君竟然突然出现,还为锦葵招来了杀身之祸。

    低调神秘的拜蛇教从那时起闯入天下人的视线,在各地兴起血腥杀戮,所过之处,每每草木凋零人迹绝灭,留下焦土空屋枯骨肉泥,往往令后来者心惊胆颤。大祭司夜与祭子容青君成了能令小儿止啼的两个名字。

    他心心念念想找到青君,问他当初情由,却至死未能再得见他一面。也许正是死去时带着了浓浓的不甘,他才重生到了十岁那年,得来了多一世的缘份。

    风纾难不知道在容青君杀了无辜的锦葵,给他的家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又在这世上犯下诸多恶行,天下皆敌后,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多年的苦楚缠绵夜夜追忆后,这个人的名字刻入了他的骨,融入了他的血,早已不能或忘,不能割离。

    他化作了一道执念。

    现在这样很好。风纾难的手抚摸着容青君的额头,他的脸永远是苍白的,一道细细的眉,若那眼睛睁开,该是黑沉沉的,像一潭静水。他永远是这个样子,从未变过。只是现在的他,比起记忆中小了很多。他们初遇时,容青君十八岁,看着像十五六,如今当有十四岁的他,身形却像十一二的小少年,抱着时只觉骨架瘦小轻如鸿毛。

    这样真的很好,风纾难想,什么都未开始,他们提前了四年相遇,不管当初是有怎样阴差阳错的际遇,导致了那样的结果,都已不重要,他会守好他,他们会有全新的未来,不会重蹈覆辙,他不用怪他,母亲不会恨上他,没有拜蛇教横亘在他们中间,因为一切都已重来。

    这是他们宿世的缘分。

    而风纾难,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这失而复得的缘份,无人能阻挡。

    “主上,那名叫乌雷的少年在屋外闹着要见他弟弟。”护卫杨锐禀报。

    “知道了,带他去书房等我。”

    杨锐退出房,风纾难一手握着容青君的手,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乌雷已经等得快发疯了,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转着圈,半刻也静不下来,一面忐忑不安想着钦差是多大个官,一面想着别管多大他乌雷也不能抛下弟弟不管。

    门吱呀一声推开,风纾难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表情都写在脸上,满满都是焦躁的乌雷。

    他随意落座,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啜一口,才看向乌雷准备问话。

    “拜见大人。”乌雷抢先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乌雷偷看风经难,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钦差大人,而且他这么年轻,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大多少。

    “我听你唤青君叫作弟弟?”风纾难直入主题,对着这么一个直爽的少年,无需绕弯子。

    “是啊大人,我跟他一块儿被拐子抓了,又一块儿被救到城里,这就是缘份啊,我就认了他作弟弟,他虽然又傻又不会说话,人还是听话老实的,看我辛苦还给我摘果子吃。大人啊,我弟弟他醒了没?没摔得更傻吧?”

    乌雷紧张地给容青君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好话,又是人傻又是人好的给开脱,希望钦差大人认识到容青君本性善良,尽快放他们回去。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容青君是犯了什么错,才叫钦差给带回衙门来了。

    风纾难默了一下,没回答,追问道:“把你认识青君以来的始末跟我说说。”

    乌雷不敢呛声,乖乖地把从相识以来的遭遇说了一遍,他向来话多,短短十来天的事情被他啰哩吧嗦乱七八糟讲得颠三倒四。好在风纾难听得极有耐性,不时加以引导,总算将这几天的故事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样貌出来。

    觉得差不多了,他才告诉乌雷容青君未醒,仍需休养,又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叫人收拾间客房,你今晚就在此安置吧。青君与我是旧识,你帮了他,我必要谢你。”

    乌雷道了谢就被人带出去,暗自嘀咕着弟弟来头这么大,与钦差是旧识!

    “杨锐。”风纾难独自思索了会儿,就对属下吩咐:“去善安堂查乌雷容青君何时入城,哪队差役救了他们,人拐子何在,尽快给我答复。”

    ☆、第10章 升级

    容青君正陷入一种玄妙的境界里。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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