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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节

    誓爱天国 作者:中秋

    第32节

    因为,她不被任何人牵挂,也不牵挂任何人。

    牵挂,是一种无形却粘腻的束缚,是一道柔情似水的铁链,禁锢的不是人的身体手脚,而是……人心。

    她牵挂着列摩门纳,一如这位摄政王对她的牵挂,都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

    所以,卡丽熙埋藏了想要去迈锡尼的念头,她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有丝淡淡的懊恼,却还是敌不过要与列摩门纳分别的痛苦……这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她不想尝试,永远也不想。

    然而,那个生养了母亲的海之国,蕴藏着自她幼年以来无数个奇妙的幻想……爱琴海的蔚蓝辽阔,扬帆千里的远航号角,趁风破浪的胸怀气魄,以及……带着凄凉早早离世的母亲,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底泛滥着飞跃茫茫大海回到家乡的黯淡泪光……

    那些封存在卡丽熙脑海中悲怆到惨白一片的记忆,都因为迈锡尼突然派来的使节,激起了千层纷乱翻飞的涟漪。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想去迈锡尼谈何容易。

    赫梯摄政王的……爱人,这个在国内半数以上贵族官员与各国使节齐聚的生日宴会上,被列摩门纳用一个吻诏告天下的特殊身份,是让卡丽熙尝尽了幸福滋味,却又惴惴不安的名份。

    同样的,压力也随之接蹱而来。

    如何让千百万的赫梯人民接受她,如何让贵族和官员臣服于列摩门纳选择了一个女人做为伴侣的决定,如何做好一个……王妃……

    陌生的让人脸红心跳的称呼,曾听侍女们私底下这样称呼自己。

    列摩门纳更是多次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这样喊她,用着低沉略带暗哑的温柔声音,却不及她念出“王妃”这两个字时,那片盘旋在眼眸深处的茶色海洋让人迷失沦陷,心都跟着一起沉没的温暖旋涡。

    脸上泛起温热,初秋夜风不断吹拂的长廊上,卡丽熙庆幸没人看见自己。

    只顾着整理自己纷纷乱乱的思绪,脚步不由得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裙边飞过脚背,扫过软底鞋的金色绑带,画出一片月光洒落脚下的朦胧银澜。

    忽尔,说话声传入耳膜,熟悉的声音,沉稳一如既往,隐隐地透着刻意的低沉。

    陡然一惊,脚步在惊诧的眼神中顿住,卡丽熙倚墙而站,进退之间些许的犹豫。

    “海上贸易……”反剪着手,步子缓慢地朝栏杆走去,黑色的袍角兜转在风里,不知是廊外的夜色沉黑,还是列摩门纳周身肃杀的气息更加黑暗。“从迈锡尼出发的商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经过爱琴海到达赫梯,一条是横渡地中海到达埃及。不论是扼制哪一条海路,都会给迈锡尼的贸易带来沉重的打击。”

    注视栏杆边披着月光的高挑背影,阿齐兹有条有理地分析道:“爱琴海不及地中海幅员辽阔,是船只到达目的地用时最短的航线,相比耗在地中海几个月冒险驶向埃及,不如先由爱琴海到达赫梯,在选择陆路更加安全,更加有效。所以,迈锡尼王一定迫切想要获得爱琴海领域的统治权,现在与我们签立分管条约,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即不想立刻与赫梯为敌,也不想丢掉这条重要的海上商路。殿下,您一直犹豫是否要派遣使节前往迈锡尼,我看这一次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你说的没错,换作是我,也会选你说的第二条路。可是你想过没有,爱琴海联邦不像赫梯是一国一制,它是由十几个城邦联合而成的海峡国家,大的城邦拥有几十座城池,小的城邦也就三四座城池而已,这些城邦各自立法,各自管理。作为其中最大的城邦,长久以来,迈锡尼想要得到联邦的最高统治权,只是因为实力还不足以抵抗其他联合起来的城邦,所以才迟迟未动手。如果,我们冒然派遣使节前往,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爱琴海那边的其他城邦会以为我们与迈锡尼达成了某种交易,支持迈锡尼城邦独立。”随后接腔的是穆哈里,他清晰地道出了迈锡尼与爱琴海联邦的关系。

    这层隶属关系,即是美丽的爱琴海旁三十五个城邦相互维系支持的纽带,亦是他们之间彼此制约的武器……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达巫夏,你的意见呢?”身影未动,目光眺望着远山,声音依旧平静淡然,她问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达巫夏。

    “臣觉得,派使节去迈锡尼肯定有风险。但是,殿下心里一定也明白,能与爱琴海联邦中最大的城邦建立和平关系,对赫梯的发展利大于弊。既然要建立交流,势必需要派遣使节往来,而这个使节的人选,非卡丽熙公主莫属。”

    惊骇,仿佛被一股不知明的力量禁锢了血液,脑中闹哄哄地响着轰鸣声,就连呼吸都不能顺畅的呼出,卡丽熙只觉得手脚有些麻木的锐痛,不知是自己站得太久了,还是她无法自由流动的血液离开四肢过久,从而带来了麻痹的刺痛感。

    原来,他们谈论的是

    一直以为,列摩门纳绝对不会同意她去迈锡尼,更不会与人谈论此事。没想到,她竟然与几个亲信在人迹罕至的云宫露台,秘密讨论派往迈锡尼的使节人选。

    更加令卡丽熙震惊不已的……自己居然被提及了。

    ☆、第 七十一 章(下)

    少言寡语的达巫夏此话一出口,便引来了几人的侧目,震惊诧异的神情,混合了犹豫与疑虑,齐齐写在了阿齐兹和穆哈里的脸上。

    列摩门纳没有说话,她仍旧站在风起云涌的石雕栏边,坚毅稳健的背影,穿透云隙投向露台的雪白月光,为她的沉默镀上了一层雪样的冷凝光芒,距人千里之外的冷,深入骨髓的寒。

    达巫夏睨了一眼纹丝未动的列摩门纳,颔首,继续说道:

    “卡丽熙公主聪慧过人,心思极为缜密,加上无人能及的洞察力,况且她的母亲又是一位迈锡尼公主,这种种层层的关系,使得卡丽熙公主成为出使迈锡尼的最佳人选。”

    为达巫夏捏了一把汗,实在不知道列摩门纳会不会因为盛怒,责罚这个忠心耿耿却出言欠虑的臣子。

    单手扶上墙面,冰冷的石头墙壁与掌心的汗湿,一个坚硬冷静,一个柔软焦虑。卡丽熙躲在月光不及的暗处,带着莫名的心慌静静等待着,希望那个站在斑斓光影中兀自沉冷的人能够说出一言半句,打破这种空气能够顺畅流通,而人们却难以自由呼吸的可怕气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蓦然,她开口,很轻的声音,轻得如同一片不经意飞过的风,有丝压抑过度的意味。

    单膝跪下,低着头,知道自己的话令她不悦,仍然不卑不亢的应道:“殿下,臣出言无礼,请您责罚。但是,臣只是说出了事实。”

    抬起手,看着那只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冰凉的月色融化在被布条缠裹的密不透风的掌心,垂眸,缓缓地。

    片刻,晃了晃手,示意达巫夏起来。“说吧,你眼里的事实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听一听。”

    重重呼出一口气,卡丽熙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了放松,为达巫夏没有遭到责备而感到庆幸,亦是为列摩门纳异样的平静感到好奇。

    “是,殿下。”站起来,颔首,恭敬的说道:“卡丽熙公主的身份极其特殊,她不仅仅是叙利亚的公主,通过了瘟疫之事,她更得到了赫梯百姓的敬仰,上至贵族下及平民,视她为保护赫梯的阿丽娜女神。加之您在生日庆典的……举动,她俨然已经成为了赫梯实至名归的……王妃。所以,臣认为卡丽熙公主是出使迈锡尼的最佳人选。”

    语出,四处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列摩门纳的身上,期待的,不安的,焦虑的,犹豫的……那一刻,这些视线里藏着许多让人五味杂陈的讯息。

    毫无疑问地,达巫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争的事实。

    卡丽熙紧了紧喉咙,愁蹙眉梢,阴郁的浓云是廊外稀薄的月光无法驱散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响,几乎盖过了耳畔山风的呼啸。

    山顶幽暗的夜色,初秋微凉的空气,以及露台边缘那个僵直的背影散发出来的寂寥气息,形成了一道让人无法逾越的结实屏障,冰冷,坚硬,无法触碰。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风来云散,月光逐渐明亮起来,一道道的耀眼银茫挥散而下,层层叠叠覆盖了列摩门纳的肩头,璀璨,亦冰凉。

    三人一同颔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继续这个话题的最佳时机。

    “阿齐兹。”出声喊住正欲离去的人。

    阿齐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颔首。“是,殿下。”

    敛眼,盯着被月光擦得雪亮的栏杆,眯了眯眼,说道:“安排埃尔伊斯去城外的矿山参观,还是由你陪同,库西纳出城了,让拉舍尔和你一起去。”

    眼神一闪,恭敬的再一次颔首,应声。“是,臣明天就去安排。”

    “嗯,去吧。”

    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加快脚步踏入长廊,不多时就消失在墙壁火把绽放的蜿蜒光芒中。

    看着他们三人前后离开,卡丽熙躲在另一侧,琢磨着是走还是留,犹豫的心情,混合了渐晚渐凉的温度,让她越来越茫然。

    干净的蓝色眸子被夜色浸透了,深深的黑色,占据了原本蔚蓝的眼睛,另一番瑰丽诡谲的精致夜色,无声无息地演漾在卡丽熙不在平静的眼底,就在她努力透过清冷月光注视着露台边缘的人影时。

    浓黑的夜,铺天盖地的卷着山风袭向精致宽大的露台,漆黑一片的山岭连绵在茶色的眼底,一阵迎面呼啸吹来的夜风模糊了山棱的影子,只留一簇倏忽明灭的琥珀色月光闪烁在深邃的瞳仁。

    单手撑着身旁的石柱,五指握拳,收紧力道的瞬间,捏碎了晚风钻进掌心的企图。悄无声息的力道,迫使血液也流不到指尖,半刻之间,从指尖到掌心,有丝针扎一样的锐痛。

    就是样微不足道的痛,此时此刻,却是最真实的感觉。

    如同她心知肚明应该让卡丽熙去迈锡尼,不仅仅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更是成全了那位小公主怀念母亲的小小心愿……可是,自己仍然很难放手。

    迈锡尼城邦,远在爱琴海的另一头,她们之间将要隔着一片汪洋大海,这个距离太遥远,太可怕,太……

    骤然,一阵狂风肆起,额前的发丝刮擦着眉毛摇晃在风中,丝丝缕缕的打乱了视线,麻麻痒痒的模糊了心情。

    一声沉重的叹息,重得好像被困在网里的野兽发出的低吼,无可奈何的,却又不愿轻易放弃的压抑绝望。

    抬眸,极缓极慢地,列摩门纳眺望着眼前的一切,山色如墨,月光如澜,一派静谧闲淡的悠然景致……这些泰然平静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是,只要想到无辜的卡丽熙会被卷入这些汹涌湍急的政治旋涡中,列摩门纳就感到莫名的愤恨,无穷无尽的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担忧。

    不想单纯一如晨雾的卡丽熙牵扯到这些事事非非里,一千个不想,一万个不愿。

    直到现在,列摩门纳才明白,她们已经快要被政治与王权吞噬了,不知不觉的缓慢蚕食。

    牵着嘴角,一抹风轻云淡的冷漠扬在唇边,冰冷的笑容,淬寒的目光,凝固在她低下头的瞬间。

    摇动的发丝,挡住了茶色眼底流动的荧荧月光,还有一星半点形似月茫的明亮闪烁,被从眼底升起的一圈雾气晕开了碎碎的光芒。

    十米之外巨大的石柱后面,藏着另一个沉寂黯淡的灵魂……

    穿透蓝色瞳膜的忧伤视线,缭绕紧缠着栏杆边垂头丧气的高挑身影。不同于山顶月光的清冷,卡丽熙注视着列摩门纳背影的干净目光,半是怅然若失的恍惚,半是忧心忡忡的愁郁……

    风声如鼓,轻轻地飞过脸颊,重重地敲击耳膜,震荡起心底一片涟漪,由小及大的扩张,由浅到深的蔓延,满溢而出的伤感,清澈明晰地倒影出自己左右为难的彷徨。

    ★★★ ★★★ ★★★

    七十三天的行程,途径十七座城池,横穿了半个安纳托利亚高原,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抵达了赫梯最西边的马尔里城。

    这座海边城市是赫梯重要的港口之一,往来于爱琴海的大部分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迈锡尼使节团当初也是由这里登陆,他们乘坐的挂着迈锡尼旗帜的海船,仍然停泊在港口最显眼的地方。

    平日喧闹吵杂的港口,今天异常的寂静,听不见船员命令奴隶搬运货物的吆喝声,听不见商贩奋力叫卖的响亮声音,更听不见满载而去的商船起锚的号角声……

    海潮,依旧用力拍打着码头,白色的浪花追逐着奔来,前赴后继地撞碎在结实的灰色石基,宛若一朵朵在海风中盛开怒放的花,却在下一个转瞬就凋零的毫无踪迹。

    人潮,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为了能够一睹赫梯帝国里两位传奇人物的真容,争先恐后地挤向马尔里的港口。

    用来维持秩序的侍卫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流,露出了严阵以待的严肃表情。虽然时值深秋,但是海边的温度却仍然停留在春天,加上需要努力阻挡这些推搡向前的百姓,年轻侍卫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一辆黄金马车徐徐停下,侍女上前,拉开精致镂空的木门,一片白色的纱帘随风扬起,隐隐露出车内银丝软垫的一角。

    另一个侍女搬着脚凳正欲放下,被身后一个声音唤住了动作。

    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旁边的侍卫,列摩门纳缓步来到车门旁,她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

    犹豫了半刻,茶色眼底有丝隐忍难言的踌躇,燥热的海风吹过耳畔,额前的发丝划过眼前,闪闪烁烁的斑斓藏起了她的情绪,抬手,轻轻地掀起纱帘。

    伸出手,握住卡丽熙探出来的手,掌心贴上掌心的刹那,列摩门纳展开眉间的褶皱,一抹风卷云舒的弧度挂在薄薄的唇角。

    一瞬间的迟疑,就在看见车外那张灿烂的笑容时,卡丽熙有种耀眼眩目的感觉……张扬无度的阳光,波光粼粼的海面,都在这个风轻云淡的浅笑里,变得黯淡失色了。

    另一手环过卡丽熙的腰,在她不知为何突然呆怔的时候,小心地将她抱下车。

    当脚尖稳稳落地的瞬间,思绪蓦然涌回空白一片的大脑,意识到两人还搂在一起,卡丽熙涨红着脸,向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了这种粘腻如胶的亲密距离。

    “摄政王,已经都准备妥当了,请卡丽熙公主登船。”拉舍尔跨前一步,朝两人行礼。

    点头,握着卡丽熙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抬眸望去,一艘巨大的五桅帆船停在栈道前方。

    敛眼,喉咙紧了紧。与此同时,列摩门纳握紧了手里软柔透凉的手,不是十指交缠,而是将卡丽熙的手全然包裹在自己的手中,密不透风的保护,些许不安的倔强意味。

    视线垂下,卡丽熙看着她们相握的手,手背被她握得有些痛,血液迟缓地流动在指尖,列摩门纳的体温更加真实地渗入身体,真切而炽热,蒸发了海风吹烫的弥漫着浓浓离别的空气……

    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身旁桀骜如风的女子带着浅笑的茶色眼底,如同她藏在指间的力道,固执的一如既往,温柔的一如既往。

    翩然,迎着她的视线,笑了。

    怔,半刻之间的迷茫失神,半刻之后扬眉而笑,列摩门纳迈出步伐。

    两人并肩而行,阳光从四周投下,拉长了身影,恣意狂澜的海风从水面吹来,沿着地上的阴影疾驰而过,拉扯着一深一浅两片袍角纷繁翻飞,纠缠相叠……

    千里相送终有最后一别,列摩门纳固执地从哈图莎护送卡丽熙前往马尔里城……原本只需要五十天就能走完的路程,她们花了七十三天才抵达,足足多用了二十多天……

    可是,无论怎样缓行慢走的路程,无论多么缠绵不舍的留恋,终究还是躲不过脚下的这条路走到了尽头。

    这条百米来长的栈道,俨然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程了……结实的木桩拼接而成的平坦栈道,短的让人心痛,短的让人猝不及防,随着步伐不断地纵深,那条飘扬着赫梯旗帜的大船,将她们的离别映彻的更加迫在眉睫了。

    海阔天空的自由气息,高桅巨帆的雄伟气势……与卡丽熙此时此刻翻腾在心底的怯弱与不舍形成了显明的对比。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在离别的面前,居然显得如此无助与渺小。

    七十三天如胶似漆的相处,历历目目在眼前瞬息即逝的闪过,犹如海风吹皱了还未起航就已然泛滥成灾的无尽思念……

    “这是你在赫梯的最后一天,这艘船抛锚起航之后,你就要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蓦然,列摩门纳没由来的轻声开口。微仰的脸,迎向天空洒落的金色光线,阳光下一张雕像般深邃坚毅的面孔,青甲荧光泛着慑人心魂的诡异光芒,魔一样魅惑的色泽。

    心跳有些乱,不知要说什么,卡丽熙选择了沉默。

    目光沉深,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铺着金色地毯的甲板,眉间轻颤,忽略自己早就后悔不已的心情。用力压下心底疯狂的想要拉着卡丽熙扭头回哈图莎的冲动,她沉声说道:“记住,如果发现任何异样,别管其他事,赶快回来。我就在马尔里等你,知道吗?”

    叹息,很重。心跳,却轻得好像随时都能停下……这一句话,列摩门纳几乎天天挂在嘴边,然而每一次听到这句简单的嘱咐,都让卡丽熙感动的想要落泪。

    不为其他,只为她一句……

    “我就在马尔里等你。”

    点头,点落一滴眼泪,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涌出酸涨无力的眼眶,无声无息的泪痕反射着阳光,闪烁着一种精致易碎的悲伤。

    重重地一声长叹,仿佛拼尽全力禁锢在身体中的某个灵魂,终于在这一声无奈的哀叹里得到了释放。列摩门纳步子一停,稍稍使力将卡丽熙拉进怀里,俯下脸的瞬间,她暗哑的声音透着轻颤,消失在卡丽熙沾上泪水的唇畔。

    “我后悔了,卡丽熙……”

    随之而来的,滚烫的呼吸取代了咸涩的海风灌进卡丽熙瞬间窒息的胸腔,一路而来强装的镇定顷刻之间化为了灰烬,浓烈到化不开的离愁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一切……太迅猛,太彻底,让她完全失落在列摩门纳如此狂妄大胆的行动中。

    忘却了身在众目睽睽的热闹港口,忘却了周遭显然已经纷纷扬扬的诡异气氛,忘却了迫在眉睫的离别,两人不顾一切地陷入彼此混乱急促的呼吸中,放纵两颗被离愁折磨地惶惶不安的心,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得到片刻的缠绵安稳。

    这片蔚蓝迷人的爱琴海,波澜壮阔的斑斓海浪之下,又会暗藏着如何变换莫测的汹涌暗流……世代盘踞在爱琴海另一端的,拥有了强大海军的迈锡尼,那将是人生另一段经历的起点,还是一个终点?

    这一别,她们便是杳杳海天相隔……一眼无尽的云光海色,变成了她们眺望远方的爱人时,眼底唯一相同的景致……

    ☆、第 七十二 章(上)

    “向迈锡尼王转达我的谢意,爱琴海航线的稳固和平,赫梯必会尽其所能去维护。”

    “是,小人替王感谢摄政王的深明大义,这份爱琴海分辖协议将会为两国带来更多的繁荣兴旺,小人将尽快将此书呈交给王。”

    “埃尔伊斯,记住我说过的话,卡丽熙不是普通的赫梯使节,她是赫梯的……王妃。迈锡尼如有任何对她不敬的举动,等同于对赫梯不敬。我们赫梯人有仇必报,我不希望这一次的和平出访,最后以战争来收场。”

    “是,小人谨记摄政王的训诫,迈锡尼必将视卡丽熙公主为尊贵的上宾,以大礼善待,请摄政王放心。”

    临行前,列摩门纳持着严峻的脸色,半是请求,半是警告的言语,依旧清晰地回响在埃尔伊斯的耳畔。即使隔了这么多天,现在回想起来,埃尔伊斯仍然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就像有人拿着冰冷的刀贴在他的颈边。

    这位年纪轻轻的赫梯摄政王,果然不是善类,半面诡谲莫测的青甲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魅气息。就算擒着温和的浅笑,也能凝结空气的邪佞戾气,总能轻而易举地抽空人们身体里的所有勇气。

    相比她而言,身旁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简直就是天神送到人间的珍物……绝色的美,善良的心,清纯的笑,以及那种被她隐藏得很好,却仍然掩盖不了的过人智慧。

    “埃尔伊斯大人,那些是什么?” 问,有丝兴奋,指着海天交接的地方一群庞大高耸的建筑物。

    循着她的指引望去,埃尔伊斯笑了起来,声音听出骄傲之情。“公主,那是卫城,建在靠海的悬崖之上。”

    蓝眸闪着惊讶,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仍然不习惯海风吹打在身上的刚猛力道,很怀念穿梭在赫梯王宫里温柔无律的山风。“卫城……曾在书里读到,爱琴海联邦的很多城市都建有卫城,卫城即是平时公共活动的场所,又是保护王宫的要塞,是这样吗?”

    颔首,赞道:“公主真是博学多才,卫城在爱琴海一带极为常见,但是就属迈锡尼的卫城最为宏大壮观。您瞧那座最高的宫殿,就是迈锡尼最大的神庙……波塞冬神庙。”

    “波塞冬,掌管海洋的海神。”

    “正是,他是迈锡尼的主神,人们崇拜海神,祈求他保佑出海的人能平安归来,也祈求他将丰饶的海产送给虔诚的渔民。”渔业是迈锡尼较为重要的产业之一,在这个每天一半食物是由大海提供的沿海国家,对海神的膜拜肯定相当执着。

    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视线,从阳光下绽放着耀眼光芒的城堡移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迈锡尼人对大海的敬畏,犹如赫梯人对高原的崇拜一样,是一种来自民族起源的原始膜拜,经历了时代的多样迁移后,变成了一股渗入血性的深爱崇敬。

    “公主,就快到港口了,请您先进船舱稍作休息吧。”埃尔伊斯恭敬地轻轻颔首,谦和地说。

    笑着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海边城堡,爱琴海无所遮挡的明媚光线照射着卫城,为那片笔直有型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光芒,刺得眼睛涩涩地痛。收回视线,卡丽熙转身朝船舱走去。

    ★★★ ★★★ ★★★

    脚下艳红如血的地毯一路延伸在充满异域风情的海风中,地毯的尽头是一辆由六匹马牵引的白色马车,巨大的白色车身,在爱琴海璀璨无垠的阳光里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身着赫梯传统服饰的卡丽熙,一身素雅纯白的坠地长裙,金色的腰带衬得她消瘦的腰身更加纤细,那把暗夜般奢华的黑色长发垂在剔透的海风中,一道简单的金色发饰垂在发间,金色流苏随着她每一个迈步,轻盈摇曳在纯黑的发丝间,极尽璀璨,悄然妖娆……

    简单却不失典雅的装扮,清纯却夺人心神的气质……只是一条精致纯粹的白裙,一把闲散飞扬的长发,恰到好处的媚,淋漓尽致的美。

    如此美到不真实的卡丽熙,无需一言一语,只要她的一个笑容,人群已经爆发了惊人的欢呼声……仿佛一位来自天国的女神,阳光在她的微笑中失了颜色,海天一色的风景融化在她同样湛蓝清澈的眼底,就连猛烈拍打着海岸线的浪涛,都在她的身后变得温柔缠绵。

    缓缓地迈出脚步,心里充满了难以说清的情绪,有兴奋,有雀跃,有紧张,有忐忑,有……弥淡而真的伤感……

    终于踏上了这片养育了母亲的土地,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机会亲临迈锡尼,却因为列摩门纳对她的怜悯与对政治的无奈,最终成全了自己的夙愿。

    深深吸气,轻浅的呼出,温热的阳光包围了呼吸,将不为人知的伤怀慢慢地覆盖,悠悠地驱散。下巴微昂,唇角的笑容扩大到眸底,成就了一片精美别致的蔚蓝色光晕,此时的卡丽熙,魅得无与伦比。

    ★★★ ★★★ ★★★

    卫城,是迈锡尼建筑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它不仅具有防御的作用,还是一个城邦的中心,它是以后希腊古典时代卫城建筑的先导,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建筑风格。

    迈锡尼的卫城建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高岗上,出入卫城的主要入口,是一座历经了风雨与时间锤炼的巨石拱门狮子门。

    据说,这道城门因为拱门顶端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狮子而得名,而让它名传千里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它的奇巧设计……坚固的石墙已经坚不可摧,左侧延伸出来的突出部分与右侧的城墙正好平行,在城的入口处形成了一片狭小的空间,这意味着一切来犯之敌都将在狮子门下反被包围。

    坐在车里,充满好奇的视线,透过小窗望见一道灰褐色的城墙横亘在眼前,巨大厚重的石块被一层一层地垒起,绵延在具有腐蚀性的海风中,居然完全没有出现风化的现象。

    听埃尔伊斯说,建造城墙的石块全是宽至八米的整条石料,中间不用粘合,完全是堆砌而成的……这样的工艺,不要说依靠大海生存的迈锡尼,就连整日与山峦石头打交道的赫梯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严丝合缝的精湛。

    “公主殿下,这里就是狮子门了。”埃尔伊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只在羊皮纸上见过这道城门的草图,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亲眼一见,充满好奇期待的心情,却在埃尔伊斯再一次开口时,被打散了。

    “公主殿下,过了这道门就是卫城的中心,迈锡尼有律法,外邦侍卫一律不得进入。所以,您的侍卫……只能在狮子门外驻扎,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蓦然一怔,心底有丝莫名的不安,微笑不变,说道:“既然迈锡尼有这个规矩,那就让侍卫们留在狮子门外吧。”

    “公主,臣奉命保护公主安全,摄政王命令臣不能离开公主半步,臣不敢有违军令。”突然,身为侍卫队长的耶达上前,他睨了一眼埃尔伊斯,语气不善的说道。

    耶达原是达巫夏的副官,更是他的得力助手,列摩门纳会挑选他担任侍卫队长,原因在明白不过了……这个人,是会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值得信赖的军人,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一海之隔的列摩门纳才能稍稍放心。

    “耶达,迈锡尼有自己的律法,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就要尊重他们的规矩,你就率领属下留在这里。我们是迈锡尼的客人,他们必会以礼相待,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事到如今,她只能将侍卫留在王宫外面,总不能刚刚抵达迈锡尼就冒然固执地违抗他们的要求。

    耶达显然不想放弃,刚要出声争取,就被卡丽熙一个眼色阻止了,他硬生生咽下嘴里的话,皱眉颔首,退到一旁。

    这一切埃尔伊斯都看在眼里,他靠近车窗,恭敬谦和地说:“小人会将侍卫们妥善安排好,请公主放心。”

    淡笑,轻应。“有劳了。”

    “不敢。”笑着躬身,他向后退了三步,再一次颔首,才道:“公主,王已经在等您了,请您进宫吧。”

    “好。”

    ★★★ ★★★ ★★★

    不一样的国度,孕育了不一样的文化,这片繁衍生息在爱琴海畔的大陆,是一座与赫梯截然不同的海之国。落入卡丽熙眼底的美丽景致,处处都充满了令人目不暇接的惊艳之色……绘着惊涛骇浪的蓝色壁画,错落有致的灰白色立柱,碧水潋滟的喷泉,绿荫浓郁的藤萝枝蔓,比湛蓝的天空还要一尘不染的雪白色地面,简直是一座如梦如幻的纯静世界。

    迈锡尼王宫的布局,也与赫梯王宫大相径庭,少了规整有序,多了一份洒脱随性;少了硬朗宏伟,多了一份柔美典雅;少了一份厚重肃穆,多了一份轻盈妩媚……

    说实话,卡丽熙觉得自己更喜欢迈锡尼的建筑风格,除了赏心悦目的实用性,更添了一番庸懒至极的舒适惬意。

    能建造出这样雅致美丽的宫殿,可见迈锡尼人很懂得享受生活的美好。不像那些整天面目严肃,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赫梯人,一帮子好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刻板家伙……

    忽尔,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没由来的,卡丽熙轻声笑出来,忘记了备受瞩目的自己此刻正身处于迈锡尼的王宫中。

    “这样动听的笑声,简直比美酒还让人心醉啊!”低沉的声音,来自长廊右侧一道纱帘屏风后面,伴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陛下。”埃尔伊斯立刻恭敬的躬身,略显疲惫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震惊,只是片刻。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惊诧中回过神,卡丽熙立刻颔首,少许的手足无措。“陛下!卡丽熙失礼了,请您责罚。”

    “责罚?我为什么要责罚一个能将爱琴海的阳光都融化的笑容呢?”笑声爽朗,用着与卡丽熙同样的蓝色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异国小公主,不自觉得地赞叹道:“卡丽熙公主,你果然是名不虚传,早听闻你是天神送给凡尘的珍宝……赫梯的阿丽娜女神,的确是世间绝色。”

    “陛下谬赞,卡丽熙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不敢与众神相喻,若说停留在人间的神,则是非您莫属。迈锡尼在您的统治下国力兴盛,人们安居乐业。有您这样一位圣君贤王,不仅是迈锡尼的幸运,更是爱琴海联邦的幸运。赫梯帝国能与您结盟,尤感欣慰。今天有幸得以见到您,更是卡丽熙的荣幸。”脸色微红,敛眼的瞬间,微笑着轻声开口。

    仰头大笑,引来周围的人们跟着笑出声,显然兴致极好,他注视着卡丽熙,蓝色的眼中潜着一丝莫名的光芒,语气关怀的说道:“能得到如此美人儿的赞誉,我还有何所求呢?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艰辛劳顿,你赶快去休息吧。晚上我为公主准备了欢迎宴会,到时我们在好好聊一聊。”

    优雅的颔首,几缕黑色长发滑过肩头,垂落胸前轻漫的摇曳,撩起一片浅淡的香气弥漫风中,恬淡温柔的味道。“是,谢谢陛下的盛情款待,卡丽熙先告退了。”

    “好。”眼神轻闪,笑着点头。朝周围扫了一眼,声音沉冷地说道:“送公主去休息,好好伺候着。”

    “是。”随侍在侧的众人,整齐的躬身应声。

    侧身,再一次颔首,卡丽熙的笑容恬淡。

    原来,他就是迈锡尼王纳姆安,被人们称作海神之子的男人。

    从关于他的寥寥无几的传言中,卡丽熙或多或少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他于三年半前继位,不是一个激进派的好战君主,却也不愿安于现状。他想要统治爱琴海联邦的心思,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相较于列摩门纳管理赫梯的铁腕手段与坦荡风格,纳姆安则显得阴柔诡谲许多。从表面看来,他安静悠闲地做他的迈锡尼王,却在私底下弄出一些小动作。致使一年前,爱琴海联邦的局势一度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各个城邦之间莫名地卷入了信任危机,差一点酿成了各国为求自保的乱战。

    幸而,怀疑及时消除了,战事未起,爱琴海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望了一眼纳姆安离去的长廊,空荡荡的白色走廊,只留下金色的风兜转在石柱间,轻盈地扯动了廊边长藤扬起又落下,斑斓闪烁的光影投射在地面,一片光怪陆离的青色阴影。

    原本以为他们会在正殿见面,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这样没有准备的见面,着实令卡丽熙觉得即意外,又无措……隐约之间,心底还有一点说不出原因的担忧。

    ☆、第 七十二 章(下)

    晚安的奢华,足以说明迈锡尼的富足,金碧辉煌的大殿被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通明,如浪连绵的金色光芒,让人分不清是燃烧的烛火明亮,还是剔透的水晶折射而出的七彩光华更加璀璨迷人。

    优美的音乐,随着窗外规律节奏的海浪声一同钻入耳朵,终于体会到了母亲所说的浪潮淹没了鼓乐声,这是一种何样的意境了。

    听着海浪拍打着窗外的崖壁,雄浑,厚重,亦是张狂的无所顾及……似乎很像一个人,那个总是扬着孩子气的笑容,眼底却沉淀着温柔深情的人。

    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埋首在一堆政务,从而忘记了吃饭?是不是和大臣又为了某个决定争论不休,从而忘记了休息?是不是率领近卫军出城巡查,从而耽误了回宫的时间?

    这才是抵达迈锡尼的第一夜,她就坐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出神地想念着列摩门纳……管不住的思念,如同窗畔被海风吹动的纱帘,起起落落的轻盈无声,扬扬洒洒的纠缠难平……

    “卡丽熙,菜色不合胃口吗?”

    猛然回神,淡笑着摇头,一丝尴尬的掩饰。“陛下,这些食物很美味。是这首曲子太动听了,不自觉就出神,陛下见笑了。”

    握着酒杯,睨了一眼卡丽熙面前的桌子,精美的食物基本没有动过,皱眉。“我看你晚上几乎没吃什么,恐怕是你不习惯迈锡尼的食物,不如让他们重新为你准备赫梯的饮食。”声音一厉,令道:“来人,给卡丽熙公主重新预备赫梯的菜色。”

    匆匆地开口,有丝情急。“谢谢陛下的好意,不必费心为卡丽熙准备什么,我初到迈锡尼,可能还有一些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陛下真是体贴入微的人。”轻轻一句,来自坐在纳姆安身旁的王后娜曼斯,艳红的唇扬着薄薄的弧度,媚眼如丝透着妖娆的韵味。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妒意,悄然。

    卡丽熙菀而一笑,眼眸流转,璀璨的火光潜入蓝色的眸子,照亮了眼底一泓清澈幽静的深渊,微弯的眼角洒落了灯火的烂漫艳丽,宛若一朵烟火静静地绽放着慑人心神的美丽,无声亦美丽。

    娜曼斯不得不承认,虽然同样身为女人,自己还是在一个瞬间被这枚随意淡然的浅笑夺去了目光……这位叙利亚公主,拥有了让女人羡慕嫉妒的绝色容貌,却只为一个女人动了心,这真是令天下男人咬牙切齿的心碎事情。

    “听闻赫梯的摄政王拥有半身奇异的坚硬青甲,不畏刀剑,不惧烈焰,是真的吗?”接过侍女递来的银色软布,轻轻擦拭着嘴角,娜曼斯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神情安然,蓝眸微闪,碎碎的火光浮动在平静泰然的目光中,宛若海面反射着阳光,剔透耀眼的动人光泽。“刀剑锋利,烈火炽热,就算是千锤百炼的铁甲,也未必能抵挡的了,更何况是人身上的一层皮肤。王后,您大可不必相信那些夸大的传言。”

    挑眉,鄙陋的质疑态度“真的只是传言吗?摄政王与法老在卡迭石一战,多少人都亲眼目睹了摄政王的奇绝甲肤,公主为何又想隐瞒事实呢?”

    “王后,事实是隐瞒不了的。摄政王的半身青甲,来自于安纳托利亚众神的恩赐,卡丽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凡人,不敢对神迹妄加评论。”不卑不亢的回答,优雅有礼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镇定自若。

    美眸一愣,继而掩嘴轻笑,开怀的清脆笑声,带着无比快乐的调子,佯装惊讶地说道:“哎呀,小公主是在保护摄政王呢!不愿意大家在摄政王的背后议论那身青甲。陛下,您瞧卡丽熙公主,她对摄政王多么情深意切!”

    “王后,我”

    “娜曼斯,你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一点。”突然,纳姆安冷不丁地出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流窜在两个女人间的诡异气氛。说话时,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大殿中曼妙起舞的舞伎,并未看向娜曼斯或是卡丽熙。

    眼神陡然一僵,描绘着精致妆容的脸庞略显苍白,娜曼斯睨了一眼身旁望着舞池兴趣盎然的纳姆安,收回视线的瞬间,美丽的眸子扫向卡丽熙,一束锐利的寒光倏地乍现,却在她移开目光看向大殿中央时,眸底的冷芒悄然收敛藏起,一双含笑的眼睛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迷人神采。

    极轻地叹息,盈蓝的眸底映出舞伎玲珑有致的身影,卡丽熙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者们全神贯注的表演,仿佛刚才令人不愉快的一幕并未发生过……娜曼斯不明究理的挑衅言语,还有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在感受到威胁时,出于本能在保护自己罢了。

    但是,娜曼斯显然是找错了对手……自己又怎么可能成为她的威胁,这真是……太滑稽了。

    相反的,真正存在问题的,恐怕是这一对夫妻。

    端起水晶杯,缓缓地靠近唇边。垂眸,卡丽熙看见金色的涟漪里荡漾着一双藏着复杂神色的眸子,不声不响地提醒着她……在迈锡尼的日子,恐怕还是谨慎一些才好。

    ★★★ ★★★ ★★★

    白色的浪花欢快地追逐着冲上沙滩,却被金色的沙子毫不留情吸干了前进的动力,一道道潮晕描绘出海浪绵延千里的踪迹。下一个转瞬,这些还没干透的水渍,又被前赴后继涌上沙滩的另一波浪潮覆盖了痕迹。

    踏着软绵绵地沙地,阿齐兹来到拉舍尔的身边,问:“殿正呢?”

    挑眉,下巴点了点前方的大海,不语。

    极目远眺,波涛翻滚的海面隐约有一个黑点,离海岸相当远,至少有十余里。“她游了多久?”

    “快二个沙漏时。”拉舍尔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姿态,身后站着三排侍卫,神色与他一样的认真警戒。

    浓黑的眉促狭地一挑,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合着海浪敲打着节拍,轻巧随意。“你说,她会不会想游到迈锡尼去?”

    这句话换来拉舍尔的侧目,他用奇怪的目光瞅着阿齐兹,随后似乎也觉得有一点道理,点头应声。“有可能。”

    蓦然,两人同时笑出声,有种无能为力的苦恼意味。

    “要不要喊她回来?”

    “算了,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穆哈里来信说克孜勒河上游有些动静,让我们小心些。”阿齐兹拉了拉衣领,调整着腰带,小声嘱咐:“达巫夏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多调一些人过来跟着殿下。”

    眉头一拧,拉舍尔的脸色暗了许多,疑惑的声音里充斥着阴郁。“克孜勒河上游!?那不是约赫那个家伙的老巢吗?他还没汲取教训,又生事了?”

    冷哼一声,眼底的光芒透着残忍玩味的温度,阿齐兹的笑容却是阳光和煦。“殿下仁慈,保留了约赫的老命和他一族人的荣华富贵。约赫还算懂事,老老实实地待在哈图莎。只是,他那几个蠢蛋儿子和族人,不晓得安份守己,吃饱了撑得想找死,谁能管得了。”

    “殿下来了。”侍卫看见列摩门纳从海里走上来,大声通报。

    被水浸透的黑袍,宛若另一层皮肤紧紧粘在身上,清晨的海风吹过,一丝凉意钻入身体。列摩门纳掸了掸头发,成串的小水珠从深茶色的发间飞散开来,翻转着五光十色的光芒落入及膝的海面。

    “殿下。”拉舍尔迎上前,抖开斗篷给她披上,遮住了列摩门纳高挑清瘦却不乏女性线条的身躯。

    “殿下,早上的水温不高,您游泳也要注意时间,不宜太久。”

    不以为意的笑,系上斗篷的领口,问道:“你有事?”

    “是,刚刚接到穆哈里的信。”

    “什么事情?”

    “请您过目。”

    接过羊皮纸,只是扫了一眼,整个脸色陡然沉下,冷冷的眼神,一道汹涌的肃杀锐意在茶眸翻卷升起,犹如身后那道被狂风掀起的海浪,无法压抑的狠冽,猝不及防的暴戾。

    “清剿造反者,一个不留……杀。”蓦然,五指收起攥紧了信,一团皱巴巴的纸团随即被丢入海里。

    “殿下,是否先将叛臣押解去哈图莎,等您回去审问之后,在作处理?”瞥着一眼随波逐流的纸团,海浪托着它沉沉浮浮,片刻就被吞入海里没了踪影。

    踩着松软的细沙,朝着不远处的马走去,黑色的斗篷扫过沙地,模糊了身后的脚印,她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来。“没必要,他们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他们。”

    “是,臣立刻传信穆哈里,让他着手去办。”颔首,唇边有道快乐的弧度。

    “不用麻烦了,让驻守在北方的帝鹰军团去处理,即刻动手。”

    “遵命,殿下。”

    步履未停,视线投向逐渐繁忙起来的码头,青灰与桔粉交织的晨光,从云缝中绽放出稚嫩而干净的光芒,轻盈地笼罩在马尔里港的上空。

    “派去的人应该到了吧?”

    跟上她的步子,阿齐兹轻声回答。“是,按照行程计算,三天前就已经到了。”

    沉默,淡然如风的目光,瞧不出任何情绪,安静得就像海平面上那一轮即将攀入苍穹的太阳。

    “殿下,卡丽熙公主出发第二天,您就派人紧随其后去了迈锡尼,与其这样暗中保护,何不干脆让他们随公主同行呢?”仍然有些好奇,这样偷偷摸摸地派一队侍卫去迈锡尼,不如正大光明的跟随卡丽熙过去。

    如果让迈锡尼发现,赫梯战士偷潜入境,会是很难处理的外交事件。

    一声低叹被海风吹散在晨光中,少许怅然,更多则是莫可奈何。“明目张胆地派太多侍卫跟随卡丽熙,显得我们不够信任迈锡尼,暗地派他们过去,即不会惊动迈锡尼,也可以好好地保护卡丽熙的安全。”

    “殿下思虑周全,臣望尘莫及。”的确如此,只要数一数后来派去的士兵人数,你就会明白,这样数量的护卫队跟着卡丽熙前往迈锡尼,那实在是太……招摇过市。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喜欢说奉承话了?”扬眉,鄙夷地笑映在逆光的茶色眸底。

    “臣说的不是奉承话,都是大实话。”

    “走,出海。”不计较阿齐兹的懒散态度,她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现在?”惊讶,关切地说:“殿下,还是先回宫换身衣服,小心受凉。”

    “不用,船上有衣服。”侧目,对站在马旁的拉舍尔交待。“拉舍尔,一有达巫夏的消息,立刻来报。”

    颔首,恭敬。“是。”

    扬鞭,半空一道鞭响惊醒了懒散的海风,马儿撒蹄向前跑去,浮在海平面的太阳露出炽热的气焰,散驱了缭绕海面的轻薄水雾,烈烈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托着斗篷画出迤逦翻飞的黑色波浪。

    英姿飒爽的背影,披着精湛锐利的黑色,义无反顾的冲入天地间最后一道晨曦中……

    ☆、第 七十三 章(上)

    “剿获海盗船三艘,抓获了三七十九人,死了五十七人,正在清算船上的财物。从船上脏物的种类看来,有迈锡尼、埃及和叙利亚等地抢来的东西。”拉舍尔一字一句地禀报,脸侧有道伤痕,经过处理的伤口血渍已经凝固。

    “海盗的首领还活着吗?”

    “死了,副船长还活着。”

    “带他来见我。”

    “是。”

    十指交叉,瞄向窗外干净的天空,令道:“活着的海盗打上奴隶烙印,送去集市卖掉。”

    “是。”再次颔首,拉舍尔退出房间。

    淡然的视线落在桌面,木桌上躺着一封四天前收到的拉蒙西斯的亲笔信,信里提到最近一段时间海盗极其猖獗,途径地中海的商船遭到了海盗的袭击,船员伤亡惨重,货物被洗劫一空。

    这些海盗的手段相当残忍,不仅劫走货物,还将商船烧毁,几乎没有船员能活着逃脱出来。只有少数几个幸运儿,飘在海上被经过的船只救上来。大家这才知道失踪的商船,其实是被海盗袭击沉没了。

    拉蒙西斯提醒她加强沿海区域的防御,尤其是在远离港口的深海区,那里是海盗袭击船只的主要地点。目前看来,海盗还不至于靠近港口作案,可是如果对他们放任不管,难保以后他们不会将袭击的目标指向商船集中的港口。

    拉蒙西斯说他将亲自率领舰队出海打击海盗,他再三嘱咐她,赫梯的海军实力薄弱,一定要加强海上的作战实力,以备将来可能面临的大规模海战。

    海军……谁说赫梯没有海上作战的军队,她从未派舰队出征,不代表她没有海军。

    由拉舍尔率领着训练有素的船员,驾着十艘巨桅海船出现在爱琴海的深水区……二天之内,舰队雷厉风行的行动力,高原将士的铁血意志,将嚣张的海盗变成了赫梯的阶下囚,这不就是彰显赫梯海军实力的最有力的证据吗?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藤椅扶手,无声的节奏,隐约有丝轻快的狂妄,蓝色的海风越过窗沿飞进屋内,丝丝缕缕的清爽温度缠上扬起的唇线,那道浸透了恣意懒散的薄凉笑容里,满是让灿烂阳光退却的倔傲张狂。

    列摩门纳完全可以想像,当拉蒙西斯知道赫梯已经拥有了一支作战力强大,行动力迅捷的舰队时,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出现的表情,一定相当的有意思。真是可惜,自己无法亲眼看见那个混合了惊诧与疑惑的复杂表情了。

    “殿下,犯人带到了。”侍卫在门边禀报。

    “进来。”挑眉,一道分外明亮的冷光划过浅茶色的眸底,快得如同暗沉海面的闪电。端起水晶打磨的酒杯,摇晃着杯子,看着杯中的液体倏然荡漾起艳红如血的波澜,敛眼,杯沿缓缓地凑近弯起的唇角,浅饮。

    抬起头的瞬间,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映入眼底。淡淡地,她笑了起来,一袭残忍玩味的嗜杀气息,攀上她风轻云浅的轻柔眉眼……

    ★★★ ★★★ ★★★

    坐在铜镜前,光滑的镜面模糊地反射出自己愁眉不展的脸,娜曼斯听着侍女打听来的消息,手里的骨梳在发间漫不经心地滑动,缓慢地梳理着犹如一团乱麻的糟糕心情。

    “又出宫了?”问,声音充满不悦。

    “是,大臣们都在正殿等着王,可是王并没去正殿,而是带着卡丽熙公主出宫了,奴婢去问了宫门的侍卫,他们说王的确是出宫。”侍女小心地回答,时不时偷瞄一眼娜曼斯,就在自己提到“卡丽熙”这个名字时,镜前女子的脸色陡然一沉,侍女赶紧低下头。

    “啪!”精美的骨梳被重重地拍在桌上,镜前装着各色香料的瓶瓶罐罐震得叮当作响。

    屋里的侍女们突地跪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自己招来祸端。了解娜曼斯的人都知道,这位迈锡尼王后的性格还算随和,很少无缘无故的发脾气,除非是……

    嫉妒,一个天下女人的通病,在这位王后的身上表现的尤其严重。

    所以,偌大的迈锡尼后宫里除了她,只有四位妃子,纳姆安倒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任由娜曼斯控制着这座妃嫔数量寥寥无几的后宫。

    然而,宫中早就传遍了纳姆安在宫外养着一群女人的谣言,可是谁也不会去求证这个谣言的真假……大臣不会,百姓不会,娜曼斯……亦不会。

    因为,谁也不想得罪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男人,就连他的王后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纳姆安的色意熏心,娜曼斯能得到的……也只有做为一个王后的耻辱罢了。

    猛然起身,精致的妆容也掩藏不了浓浓的愤慨,还有一些失望落莫之色。“连着四天都不去正殿,也不过问国事,就知道带着那个赫梯来的小丫头四处闲逛。一国之王,整天就围着一个丫头转,成何体统!”

    侍女们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毯,一声不响。

    轻拉斜挂在手肘上的披肩,手腕一抖,柔软的面料随即飘扬着展开,如一片云彩般婆娑着落在她的肩头。“他们去哪里了?”

    刚才禀报消息的侍女直起腰,头仍然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答道:“好像是去……集市。”

    咬着唇,深吸气,想要压住胸中翻腾的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了片刻,才冷冷地开口。“集市……那种地方也是王该去的地方吗?派人去找,请王回宫。”

    苦着脸颔首,侍女躬身行礼,继而弯着腰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娜曼斯憋着一肚子火气,踱到金色软椅边,重重坐下。

    四天了,纳姆安几乎都陪在那个小公主的身边……堂堂的迈锡王,就像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傻小子,整天跟在卡丽熙的身后,仿佛丢了魂一样。

    而卡丽熙所做的,只是用她温柔甜美的笑容,还有那双仿佛会讲话的蓝色眼睛,就已经令纳姆安神魂颠倒了。

    第3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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