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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誓爱天国 作者:中秋

    第23节

    卡丽熙垂下的眼角,铺散着窗外投射进来的耀眼雪光,刺目的白色,折射出一丝晶莹剔透的蓝色泪光,却被这个少女用嫣柔纯净的笑,无声无息地都揉碎成轻浅的怅然。

    “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没睡好?”有时候,阿齐兹觉得眼前的小公主,包藏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根本看不透。

    “我从来没有见过山中的雪景,真的很漂亮。”答非所问,她又望向窗外,被一夜大雪覆盖的山峦,绵延在蓝眸深处,蓝色的寂寞,雪光的温度。

    叹息,无能为力的感叹,问道:“卡丽熙,你知道我儿时的梦想是什么吗?”

    ☆、第 五十六 章(中)

    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摇头。

    “成为赫梯的大祭祀。”

    “大祭祀?”

    “对,成为安纳托亚利众神的使者,成为赫梯和赫梯人民带来信仰的伟大祭祀,这就是我的梦想。”

    “现在,你还想成为大祭祀吗?”

    “不想,或许偶尔也想过。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想恪尽职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论是大祭祀,还是身兼重任的朝臣,对于现在的我来讲,都是一样的。因为,我此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我的国家尽忠效力,只要能做到问心无愧,我会为赫梯做出任何事情。”

    “……”

    “同样的,于列摩门纳而言,是赫梯的公主也好,是赫梯的摄政王也罢,她的职责就是引领赫梯成为伟大的国家。所以,她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赫梯成为无人能欺的强大帝国。如果她的行为中真有不当之处,也是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奈。”

    “她的无奈,会导致很多悲剧的发生。阿齐兹,你不仅是她的臣子,更是她的挚友。你比我更清楚,列摩门纳瞒着我做了一些事,我知道她在保护我,可是……这种保护,让我觉得……觉得很窒息。”

    “卡丽熙,恕我直言,你爱摄政王吗?”

    “爱。”无比坚定的回答,这个答案从不曾动摇。

    “既然你爱着她,就要相信她,接受她给予你的保护。”单手搭上桌沿,认真的说道:“摄政王成长在一个杀机四伏的环境中,阴谋和权欲夺走了她的一切,复仇和痛苦陪伴她度过了十五年的时光,杀戮和血光锻造出她这样坚毅乖戾的性格……试想一下,在失去了所有亲人和家园之后,在你被迫隐藏深山野林伺机复仇之时,你要她如何学会宽恕仇人?宽恕那些凶手的罪行,对于摄政王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我……”

    “卡丽熙,你太善良了,你拥有一颗无人能及的仁慈之心。正因为如此,摄政王才对你有所隐瞒,她太了解你,一旦让你知道她的决定。你的善良,就会成为你们不可避免的分歧负担。她知道,你会因为不能劝阻她而深深自责,而她更加害怕失去你对她的信任。所以,我们这位摄政王才选择了一件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对你隐瞒。”

    吸气,慢慢地呼出,空荡荡的呼吸,充满了浓重的愁闷。“现在看来,我和她一样是傻瓜。”

    “恕臣大胆,您与摄政王的确是一对傻瓜,而且相当的搭配。”微笑,颔首,收敛的眼底潜着无奈。

    “她……还在巨石厅吗?”问,竟然有一丝害怕,不明究理的。

    摇头,道:“上午就和库西纳出宫了。”

    今天不知第几次了,重重叹息。

    “去睡一会儿吧,瞧你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和摄政王一样,你们用这样的眼睛盯着我,怪吓人的。”他戏谑的声音透着关怀,不着痕迹的说出了列摩门纳同样一夜未眠的事实。

    蹙眉,显然满是担忧,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虑。自己一夜不睡,好歹还能坐在宫里发呆,不需要为了国事操劳。可是,列摩门纳仍然要四处忙碌奔波,为了各种各样的琐事烦心劳神,这样子身体怎么吃得消。“她什么时候回宫?”

    “不确定,可能要到下午吧。昨夜突降的大雪,城外的奴隶营冻死了不少奴隶,还有很多人冻伤了。晨会结束,摄政王就和大臣们去那里了。”这场雪来得太突然,奴隶营那种地方,本来就和牲口棚差不多,根本没有御寒的措施。

    奴隶营的官员躺在自己的热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造成了近百人活活在户外冻死,更有不计其数的奴隶被大雪严寒冻伤。

    这事是捂不住的,今天上午一纸伤亡报告摆在了列摩门纳的面前,她只扫了一眼,便命令立刻去城郊的奴隶营察看。

    蓝眸垂下,片刻不语,忽尔,抬眼看向阿齐兹,说道:“我要去奴隶营。”

    惊,赶忙出声阻止。“不行,不行,奴隶营在城外,路途太远,地上的积雪又没有清理干净,实在不安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就别去了,在这里等摄政王回来吧。”

    起身,目光坚定,声音亦如此。“我一定要去。”朝侍女挥手,命令道:“准备出宫。”

    “是。”侍女们躬身,各自忙开了。

    看着侍女手拿出厚斗篷给卡丽熙披上,阿齐兹皱着眉头,劝也劝不住,只得认命的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嗯。”笑,些许的任性。

    摇头叹息,阿齐兹已经想像到,列摩门纳那双充满责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刹那,那种滋味光是想像,就已经让他一阵瑟瑟发寒,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呢?

    看样子,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吧!

    ★★★ ★★★ ★★★

    厚厚的积雪给前行带来了很大的阻碍,车夫极其小心地驾驶着四轮马车,尽量保持着车身平稳,缓慢行驶了大约一个多沙漏时,终于到达了城外西郊的奴隶营。

    “卡丽熙,小心一些。”阿齐兹站在马车旁,扶着卡丽熙下车,此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状似羽毛的雪片,娑婆旋转着从天而降,寂静无声地占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空隙,送来了凝结唇边呼吸的料峭寒气。

    拉紧领口,搜寻的视线投向远处……白色的雪线,勾勒出一些低矮歪斜的建筑物,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些又像帐篷,又如棚子的东西。

    “我去找摄政王,你在这里等着。”说着,阿齐兹迈步,却被卡丽熙喊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

    想劝她不要去,话还没出口,只见她已经踏着积雪朝前走去。摇头,叹息,跟了上去。

    显然脚下的路面已经清理过了,薄薄的雪只到脚踝,卡丽熙提着斗篷,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打量四周。

    到处都能看见四面通风的简陋棚子,几根木桩子支撑起一块油麻布,就成了一个供奴隶住宿的地方,脏乎乎的麻布已经残破不堪。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这样的棚子也无法挡住流窜的微风,更何况是冬天冰刀般凛冽剔骨的寒风。

    怪不得一夜之间冻死了那么多奴隶,住在这样的棚子里,根本就等同于待在户外。

    “卡丽熙,摄政王在那边。”抬手指着不远处,阿齐兹说道。

    循着阿齐兹的指引望去,视线触及雪光中兀自漆黑的背影,透过绵密飞舞的千重雪片,那抹让人心尖蓦然收紧的沉重颜色,即便蒙上了苍茫雪色的轻盈柔美,仍然显出不可动摇的坚毅。

    驻足,安静地望着她,从天而降的漫天雪花带来了异样的情绪,似是伤感,又若寂寞,不着痕迹的融化在暖融融地心底。

    “我去请摄政王过来。”

    “别去,让她先忙完眼前的事情,我在这里等她。”抬手,挡在了阿齐兹的身前。

    十几位官员围在列摩门纳的周围,因为她背对着自己,卡丽熙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那些官员躬身垂首的身躯和战战兢兢的脸上,瞧出一些危机四伏的端倪。

    似乎,列摩门纳对什么东西极度不满,只见她抬手指着前方一片矮棚,几个官员顾不得地上冰冷的雪渣,立刻跪下,脸都快埋到雪里了。

    不知道他们是冻的,还是吓的,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些站在一旁的大臣们,也都脸色青紫地颔首禁声。

    “上个月初,摄政王就命人重修奴隶营,钱都拨到监管大臣手里了,没想到他们压根没动工。估计那些修缮款,都被他们塞进酒坊歌妓的裙子里了。”轻声对卡丽熙说道,阿齐兹的眼底蓄着少见的恨意。

    蹙眉,官员贪污私吞国家钱财,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任是哪国哪朝,任你明君法严,都杀不尽深埋人心的无尽贪欲。

    侍卫上前,架起地上几个缩成一团的大臣,将他们连拖带拽地拉走了,伴随着他们大声求饶的凄历喊声,雪势更大了。

    “死有余辜。”咬牙,阿齐兹轻声念道。

    列摩门纳始终没有动过,直到那些人被拖远,她才侧目对身旁的库西纳交待了几句,库西纳不断地点头,

    忽而,卡丽熙感觉视线有一些模糊,飞舞的雪片沾上睫毛,纯白色的阴影遮挡了前方那个消瘦的黑色背影,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什么随着呼吸钻进心底,无声无息地遮住了原本忧郁不安的心情。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在质问列摩门纳的行径,仿佛,她在成为摄政王之后,她们之间就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然而,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卡丽熙却说不清楚……

    也许,是列摩门纳过于断独专行的性格,已经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也许,是自己执着于温和仁慈的信念,忽略了列摩门纳执掌的赫梯是从血雨腥风中诞生的血色帝国;也许,是她们太专注于爱护着彼此,以至于忽略了现实中的种种困境,偏偏那些困境就像一把利剑,爱的越缠绵,伤的越狠冽。

    淡淡的温暖,从眼角不期然地滑下,温柔无声地融化了脸庞飞过的寒风,令唇角一袭弥浅的弧度,绽放出精致迷人的光芒,那是心底豁然开朗的阳光,驱散了冬季铺天盖地的寒冷,伴随着前方的黑色背影转身的刹那,蓝色的眸子映出一场扬扬洒洒的妖娆冬雪……悄无声息地,笑起。

    怔在当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列摩门纳以为自己看错了。

    突然,拧起眉头,朝着卡丽熙迈步而来,及踝的积雪落下她毫不犹豫地脚印,黑色的斗篷扫过雪地,抖开了雪花更加狂乱的纠缠飞旋。

    “摄政王。”颔首,轻柔的声音传来,并未被眼前显然不悦的脸色影响。

    默不作声地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卡丽熙的肩上,黑色斗篷将娇小的身躯不留丝毫缝隙的罩住了,一边为她系上带子,一边沉声开口,却是在对阿齐兹说话。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不适合卡丽熙来吗?”

    ☆、第 五十六 章(下)

    阿齐兹无奈的皱眉,颔首,自认倒霉地应声。“是,臣错了,请摄政王责罚。”

    出声,稍急。“不能怪阿齐兹,是我逼他带我来的。”

    眉间褶皱又深了分毫,只是手里整理斗篷的动作并未停下,仔细地将风帽拉上,确认风雪不能触及到卡丽熙的脸颊,背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众人,列摩门纳重重一声叹息,只有他们三人听见了。

    “来这里干嘛?这么大的雪,温度又低了,你身体吃不消的。”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竟然是如此的暗哑,透着脉脉的关怀,还有浓到令自己都害怕的深切担忧。

    望进她血丝密布的茶色眼底,被那双侵入了疲惫和懊恼的眼神吓着了,想要抚摸那张冰冷雪光里透着苍白的俊秀脸庞。抬起手的片刻,又停住了,因着四周大臣们闪烁不定的视线。

    缓缓垂下的手,被列摩门纳一把握住了,不属于冬天的炽热温度从冰凉的手背传入身体,温暖了蓦然漏跳一拍的心跳,潺潺的温热渗入呼吸,那是一种可以称作羞怯的美好感觉。

    五指钻过卡丽熙冰冷的指缝,扣紧,拉着她朝一处房舍走去。

    库西纳瞪了一眼阿齐兹,阿齐兹则顶着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迈步跟上她们。

    捧着侍从送上的热茶,卡丽熙睨了一眼身边的人,薄薄的一层雪片倚在列摩门纳的肩头,衬得黑色的袍子更显沉深,如同她此刻的脸色,也是阴郁冰冷的可怕。

    收回视线,热气腾腾的茶水给已经冰冷麻木的身体注入了热力,却没办法驱散身旁的列摩门纳至阴至寒的凛冽气息。这样的锐利阴鹜,迫使屋内众人,都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谨慎神情。

    侍从出出进进地搬来木炭,将房内三个火炉添满,又为大家送上了热茶,既而行礼退到一角。

    “这场大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顶着风雪修缮奴隶营,简直是难上加难。你们谁来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沉吟片刻,扫视着禁声驻立的大臣,视线最后落在管理奴隶营的副官身上,问道:“立刻腾出奴隶营所有完好的房屋,安排老人、女人、孩子和受伤的奴隶住进去!”

    “是、是,臣立刻去。”副官跪下,颤抖着扣拜,起身时差一点被自己的袍子绊倒,脚步生烟的退出屋子,瞧他的身影颇有一点逃离死亡的架势。

    这也难怪了,他刚刚亲眼目睹了奴隶营的最高监理官被拖出去就地正法了,如果他再不手脚麻利一点,恐怕下一个刀下鬼,就是他了。

    “这里能够御寒的屋舍,实在太少了,那么多奴隶根本没地方住,眼下搭棚建屋已经来不及了。哈图莎城外一共有四个规模相似的奴隶营,这里灾情如此,想必其他三个地方,也是相当严重。”阿齐兹说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另外三个奴隶营恐怕比这里更糟。

    不语,茶色的眸子郁结着冬雪的刺骨寒意,炉火都驱散不了的低温,正在僵硬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蓦然,一个声音轻响而起,征询的语气里盈满恳切。

    “我来的路上,看见了城边有一座神庙,离这里很近,能不能让奴隶们……住进去?”抱着一线希望,小声提议,卡丽熙心里明白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相当低,基本就是不可能。

    奴隶的身份相当卑贱,与其说他们是没有自由的人,不如说是人们眼中会说话的畜生罢了。神庙这样神圣伟大的净地,即便是平民也不是想进就能随便进入的,更何况是命如蝼蚁的奴隶。

    果然……话音刚落,就遭到了众人的非议。

    “什么?!”

    “怎么能让奴隶进入神庙?”

    “公主,神庙如此高贵神圣的地方,怎么能让肮脏的奴隶进去,这是万万不可的事情啊!”

    “是啊,是啊,奴隶连贱民都不如,他们绝对不能踏入赫梯神庙,这是在亵渎万能的安纳托利亚众神。”

    库西纳脸色一暗并未开腔,阿齐兹挑了挑眉,带笑的眼里闪过赞赏的光芒,其他的随行官员则没有他们二人的冷静,纷纷高声抗议,宛若卡丽熙的提议亵渎了圣洁的神明,会给赫梯招来可怕的灾难,官员们惊慌失措的阻拦劝戒。

    “够了!”一掌击上木椅的扶手,低闷的声响

    “列摩门纳……”眉间轻颤,一丝担忧隐隐藏于海蓝色的目光里,咬了咬唇。

    沉默,侧目,看向身旁一脸担心的卡丽熙,四目相触的瞬间,列摩门纳移开了阴郁的视线,转而望向屋内突然安静的众人。

    沉吟,轻拈缠着亚麻布的指尖,倏忽明灭的眸色,如同藏在黑夜浓云的皎洁月茫,猜不透摸不着,诡秘莫测。

    沉思片刻,五指一松,抬眸,说道:“库西纳,立刻安排人手将奴隶带入神庙,传信给其他三个奴隶营,就近将奴隶送入神庙避寒。命令城中的巫医去给冻伤的奴隶治疗,药材从王宫领取。”

    “是,臣立刻去办。”

    “摄政王,这、这”还有人不放弃的想要劝阻,犹豫出声的瞬间,即被一声低斥吓退了。

    “这什么?冻死了所有的奴隶,谁去山区采矿……你们吗?你们要是觉得他们玷污了神庙,干脆就把自己的府院拿出来给奴隶过冬如何?”列摩门纳的声音不大,低沉的调子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怒气,还有让人无法直视的暴戾气息。“还有谁不同意奴隶进入神庙的,我就当他愿意献出房子,为我分忧解难。”

    扫了一眼周围,见众人都识相的低下头,再也无人继续反对了。

    列摩门纳不悦的拧着眉,阴沉着脸,不知是被这些官员气的,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心烦气躁,亦或是被那个眉眸低垂坐在身旁软椅上,正在安静喝茶的卡丽熙搞得心神不宁。

    沉沉地,偷偷地,长叹。

    脸色不善地挥了挥手,众人躬身行礼,依序退出了房间,将炉火散发的源源温暖和诡异莫测的安静气氛,留给了室内的两个人。

    放下杯子,卡丽熙的眉头轻动,想着要向列摩门纳道歉,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停住了,纠结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踌躇,沉默。

    抬眸,看着屋子中央的火炉,金红色的火苗钻出炉顶,袅袅白烟盘旋在空气,无声亦无息的妖娆灵动,伴随着门外呼啸有力的风声,不大的屋内充满了让列摩门纳不喜欢的寂静无声。

    她喜欢独处时的安静,却不喜欢与卡丽熙相处一室时,这种令她感觉窒息的静谧,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随着昨夜的争执渗入了她们之间,迫使她们处处小心压抑着,就好像夜风不敢靠近火烛似的,甚至有一点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回去吧。”半晌,站起身,轻道,用一种不知如何好的茫然腔调。

    蓦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跟着起身。

    被列摩门纳扶上车,回眸,见她并未上车,反而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蓝色的眼,掠过一道讶然,更有一缕伤感。

    猝不及防的,开口。“一起坐车吧。”

    愣,卡丽熙这句满是央求的话,着实让她一瞬间犹豫不决。抬眼,被一双蓝眸中莹莹闪闪的殷切期盼说服了,列摩门纳轻轻点头。

    马车颠簸在雪深雪浅的路面,车内的气氛回旋着不言不语的沉闷,这样狭小的空间,最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是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到了嘴边的却只剩下一声压抑的叹息……

    “……抱歉。”下了决心,既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开场白,那就从这句最简单的话开始。

    茶色的眼,划过一丝异样,卡丽熙的歉意,竟然让列摩门纳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你不觉得,应该是我说‘抱歉’吗?”

    摇头,笑,暖暖的温柔。“问题出在我们之间,不是一个人的过错,我们都需要反醒。”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隐瞒你做了那些事,不管我是出于保护你的好意,还是什么其他的理由,我都太蠢了。”

    “要说蠢,我们应该不相上下。如果,我能早一些体会你的感受,让你明白……我愿意陪你一起面对所有困境,而不是整天只知道质疑你的决定。那么,你就不会选择独自一个人承担所有压力。列摩门纳,我不是对你失望,是对我自己太失望了。”

    “卡丽熙”

    “请让我说完。”

    “……”

    “我,和你一样,虽然出生在宫庭,却从未做过真正的公主……我自己缝衣服,自己打扫屋子,自己种菜浇水,自己照顾自己。我可能没有你的坚强,我可能没有你的果敢,我可能没有你的勇气。”

    坚定不移的目光,蓝得就像阳光下一望无际的大海,幽远深邃,无法动摇。“但是,我有属于自己的坚强,而有你在我的身边,让我的坚强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了。列摩门纳,你希望我和你一同站在赫梯的殿堂,那就让我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安纳托利亚高原之子的人,让我们一同面对吧!”

    半晌的沉吟,茶色的眸光深沉地不见丝毫的闪动,仿佛有什么凝结了那束认真的视线,伴随着卡丽熙这袭执着沉重的话语,列摩门纳的呼吸缓慢地停流在喉咙,就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跳声,亦是停在了某个奇妙的角落。

    深深的叹息,释放出她一直困压在身体里的茫然不知所措。蓦然,很想笑,笑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思,笑自己引以为傲的豁达,笑自己极度幼稚的保护欲。

    原来,爱一个人,除了站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下所有风雪,给她密不透风的保护,还可以选择站在她的身后,做她坚强有力的后盾,给她无穷无尽的信任。

    “我的小公主,你原比我想像的更加坚强。抱歉,是我一直太小看你了,我会改的,请你相信我。”在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列摩门纳扬眉笑起,淡淡的浅笑,虽然眉宇间仍然缭绕着彻夜未眠的弥浅疲惫,却无法阻挡茶色眸底悠然闪烁起来的迷人光彩。

    钻进车厢的寒风,吹散了逗留在微扬唇角的白雾,浓郁的幸福气息随之渗入明亮的蓝眸,轻笑出声,像个如愿所得的孩子。

    伸手,将卡丽熙拉进怀里,下巴摩挲着柔软的黑发,列摩门纳一时的失神……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的叹息,却是微笑着。

    ★★★ ★★★ ★★★

    三日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步出哈图莎高大的城门,朝着赫梯东边驶去,那是离巴比伦边境最近的地方,也是赫梯国内几座主要大铁矿的所在地。

    站在黑灰色的巨石堆砌的城楼,迎风远眺,皑皑的冬雪尚未融化,地面被马队踏出乱糟糟的蹄印,与此刻的心境尽然是如此的相似。

    列摩门纳的背影早已看不清了,被雪光折射的空气格外地冰冷,却无法阻止卡丽熙继续驻立风中的决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荡漾在眼底的泪光,终于无声无息地流下。

    没有让远行的列摩门纳看见她一点一滴的眼泪,卡丽熙用哽咽的呼吸堵住了泪水,用最恬美的笑容目送那个黑色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雪色里。直到远行的队伍,变成了一段模糊的起伏轮廓,卡丽熙才意识到,坚强的代价总是让人锥心刺骨的痛。

    身后的蒂蒂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卡丽熙回宫,她却不为所动,雪后初晴的天空,蓝得通透诱人,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样的距离,远得就像她们这一次的离别。

    ☆、第 五十七 章(上)

    冬天迈着大步,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将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推进了寒风凛冽的漫长寒冬。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东边的安曼城,途中仍然被几场大风雪耽误了时间,五百余人的马队驶入城中时,天空盘旋着盐粒似的雪沫,冰冷的北风呼啸着扯动着城门两侧的旗子,这座边塞城池的粗犷,被怒吼的狂风大雪烘托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召见了安曼城那个紧张到说话都有些结巴的地方官,在他诚惶诚恐的介绍中,得知了强盗的具体情况,列摩门纳下令随行队伍在城内休整待命,自己便和几个亲信一头扎进行宫,所有请求晋见的官员一律被近卫军挡在了门外,他们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摄政王连日赶路,寒风侵体染上微疾需要静养,过几日便会召见大家。

    同时,安曼城漫天飞雪的荒郊野外,出现了一队十余人的商队,沉重的车辘压出深深的雪印,可见车内必定装满了货物。

    马上坐着裹着厚斗篷的商人,长途跋涉在这样恶劣的气候环境中,疲劳早就使他们精疲力尽了,从马上摇摇晃晃的身形就能看出,他们的旅途一定相当的艰辛。

    这样的马队,通常都是由游走八方的普通商旅组成,随处可见,极其普通。他们也正是强盗眼中的最佳猎物,相比压运严密的国家物资,这些普通商队更加没有抵抗能力。

    埋伏的强盗,举刀拿剑冲出的时候,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真正的猎物,其实是他们自己。

    整个反客为主的逆袭行动极其迅速,迅速到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一群商人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抵抗力,强盗已经死伤一片。

    为了留下活口,列摩门纳在强盗意识被擒的瞬间,立刻将其打晕,其他人亦如此。这样以来,三十余人的强盗团伙,除了七个人被杀,剩下的人全部被活抓了。

    将强盗装进马车,列摩门纳带领着众人依旧以商人的装扮,又如出城时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安曼城。

    ★★★ ★★★ ★★★

    持续了一夜的审讯,撕心裂肺的哀叫声充满了黑暗潮湿的地牢,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墙上的火把伸展着红色的火苗,努力挣扎在这样滞缓又压抑的空气中。

    厚重的铁门后传出命令,把守在外的侍卫立刻拉开门,眼角瞄见室内一片令人作呕的狼藉……遍地血污中好像依稀能看出一些残肢,是半只手,还是什么内脏,侍卫没来及看清,视线就被墙角躺着的东西吸引去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已经让年轻的侍卫感觉到了五脏六腑颠倒的抽搐……

    一个男人腹部的皮肤已经被剥掉了,鲜红的肌肉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血水顺着身体流到地面,最可怕的是……他还有呼吸。

    当列摩门纳和几个人走出来,侍卫忙不迭关上门,喉头一紧,咽下了想吐的冲动。

    “这些人怎么处理?”发问的是库西纳。

    接过侍卫递上的干净亚麻布,轻轻擦拭着双手的血污,茶眸溢出厌恶的戾色,不语。片刻,当左手的血渍逐渐被擦掉,血色抹亮了青色甲肤,一片迤逦冷艳的嗜血光泽。“杀了,丢到巴比伦的边境。”

    微笑着点头,库西纳望了一眼身后的副官,眼神中的讯息不言而喻。

    丢下被血染红的亚麻布,列摩门纳大步朝前走去,飞扬的黑色袍角掠过湿露露的空气,将窒息的死亡气息抖散在飘浮着刺鼻味的阴暗地道中。

    ★★★ ★★★ ★★★

    翻动书页,视线却落在窗外高低错落的屋顶,手中充满趣味的异域文字,丝毫吸引不了卡丽熙的注意力。

    叹息,眼神充满寂寥的继续注视着铺满白雪的窗外世界,手指又翻了一页,机械性的动作。

    蒂蒂走上前,放下热茶,劝道:“公主,您坐了一个上午了,去休息一下吧。”

    收回视线,笑了笑,看着躺在桌上的精致书卷,细腻的皮质,精美的文字,似乎都在向她倾诉着被冷落的凄楚感觉。

    “终于不下雪了,奴隶营应该可以开始重建了。”合上书,捧着热气腾腾地甜茶,温暖的香味钻进鼻吸。

    蒂蒂笑着点头,一边收拾着桌上散落的卷宗,一边应道:“听说巨石厅的晨会刚结束,阿齐兹大人就去城外的奴隶营了,肯定是去亲自监督工程。”提到阿齐兹时,她的脸上泛起红晕,眼波轻动。

    瞧着蒂蒂的模样,卡丽熙故作疑问的开口。“你整个上午都在月临殿,怎么对阿齐兹的事情这么清楚?莫非……”笑,浅饮着茶水,眯成月牙儿的蓝眸,闪烁着狡黠的戏谑。

    蒂蒂急忙解释,越说越乱。“我也是听说的,月临殿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哪有时间去关心他的事情。”

    挑眉,放下杯子,甜美的笑里透着揶揄。“关心?我可没说你在关心他,我只是随口问一声罢了,瞧你紧张什么?”

    “公主!”蒂蒂懊恼不堪地嘟囔一声,手里绞着自己的裙边。

    掩嘴笑起,清脆的声音满是孩子的顽皮,起身,理了理裙摆的褶皱,轻道:“好了,不逗你了,陪我去图书馆看看吧。”

    撅着嘴,拿过斗篷,看见卡丽熙脸上隐忍的笑意,蒂蒂赶紧低下头,企图将慌张的神情藏在绯红的脸色之下。

    图书馆的工程因为天气的原因,停停动动,以至于拖到现在才开始收尾。

    走在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的长廊,随处可见散落的小块石料,雕刻在墙面的巨大壁画,还未涂上颜料,显出略微单调的青灰色。然而,这样质朴的石头颜色,流露而出的简单本色,却隐隐流露着古朴粗犷的美感。

    吹过廊外庭院的寒风,捎来了一股淡清的冷香气味,那是反射着阳光的白雪,在融化形消的同时,释放而出的特有味道。

    深深吸气,灌入胸腔的冰冷空气冲淡了沉重的心情,令那些自从列摩门纳离开以后,就无处落角的思念又开始纷纷扬扬地娑婆而起。

    她离开了三十三天,这三十三天,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卡丽熙不知道……好像就是吃饭,看书,散步,睡觉。

    还有,想念……如此循环辗转,不断重复。

    似乎,不论自己做什么事情,总有一个情绪藏在心底纠缠着自己,宛若天空飘下的雪片,永远找不到尽头。

    想念一个人,到底有多么难受,卡丽熙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说不出口的痛苦。

    如同人们都在沐浴享受着阳光,你却身在冰雪深寒的冬天;如同总会错觉地以为她就站在身后,却在回头的瞬间,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心;如同独自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攀上窗沿,突然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如同蓦然看见她踏入房门的景象,然后又是一次惊喜的失落……

    这些感觉,简直太可怕了,折磨着她已经被思念彻底占据的神经,更让每一天都变得异常的漫长……冗长无尽,思念无崖。

    前天,安曼城传来了急报,强盗已经抓到,审讯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那些人都是巴比伦的军人,混入赫梯边境,在安曼城外骚扰商旅制造混乱。

    随着这份急报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封给卡丽熙的书信,说是书信,其实只有一句话而已

    “照顾好自己,我一切安好,放心。”

    反反复复将这一句简单的话看了上百遍,心却越来越无法安静下来。

    巴比伦人乔装成强盗打劫过往的商队,说他们是为了在边境制造混乱,这恐怕只是一个假像罢了,强盗打劫过路的商人是常有的事情,单凭这一点并不能给边境带来大规模的动乱。

    那么,这些巴比伦人一定另有所图,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潜伏在赫梯境内,又不停地劫杀看似普通的商旅呢?

    “蒂蒂,穆哈里还在宫中吗?”

    “穆哈里大人可能在前殿的议事厅,正与大臣们理政呢,要奴婢去找他过来吗?”

    列摩门纳离开前,任命了穆哈里为主事,阿齐兹协同他一起管理赫梯所有事务。他们不负她的重望,每天清晨天空刚有一抹灰亮,两人便齐齐出现在王宫正殿,与大臣和将军们处理国政。列摩门纳不在的一个月里,哈图莎风平浪静,事事有条不紊,都是仰赖这两人的勤勉和谨慎。

    点头,道:“让他来这里见我。”

    颔首,蒂蒂一提裙边,转身,脚步稍紧地离去。

    ★★★ ★★★ ★★★

    风在眼底,吹开了缠绵依恋的微光,瑟瑟的冬阳钻入蓝色的瞳孔,悄然变成了潺潺温暖的泪痕,在恬美优雅的笑容映衬下,冰蓝色的眼眸绽放出璀璨熠熠的光芒。

    卡丽熙缓缓地颔首,朝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修长身影。那抹熟悉到让人心悸的黑色,透出目空一切的稳健,擒着浅笑的唇角勾着午后阳光的灿烂,浸透了让卡丽熙无法直视的悱恻温柔。

    忽略了周遭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臣们,忽略了彼此尊贵的身份,忽略了万众注目的无形束缚,卡丽熙很想奔进那个久违的怀抱,怀念那种被炽热的火焰包围缠绕的感觉,美妙的不可思议。

    抬眸的瞬间,被列摩门纳漾在茶色眼底的温情慑到了,卡丽熙只听到耳膜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随着自己的视线陷入那片深邃的茶色目光里,她发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被那抹深情脉脉的眼神缠住了,心驰神往,无法自拔。

    紧接而来的,是一双手臂带来的真实又结实的束缚感,来自列摩门纳的滚烫温度,释放了这些日子以来卡丽熙心中纠葛不散的思念,满满当当的炽热淹没了呼吸的声音,诱使卡丽熙忘记了她们身处的环境,忽视了周围闪烁不定的尴尬目光。

    “大家在看着。”气息微乱地提醒,与语气同样混乱的还有她的眼神,剔透的蓝,翻涌着暗深的旋涡。

    低声笑起,潜着无与伦比的好心情,轻挑眉梢,说道:“我抱一抱自己的小公主,难道还要避讳他们的眼光吗?有没有想我?”

    一低头的羞赧,风情万种的夺去了冬日艳阳的风光,几缕黑发滑过热辣辣的脸颊,麻麻痒痒的温凉触感。“比你想我要多。”

    眉眼都在笑,无视身后迎驾官员想要请安的焦急面孔,长叹一声,状作无奈的应道:“这可不好说,我觉得我的思念,绝对要比你多一些。”

    唇角扬着腼腆的甜蜜弧度,蓝眸闪闪烁烁地映出一片湛蓝的天空。“恭喜摄政王一举擒得匪军,想必此行一定收获了其他的战果。”

    一如既往的平静面色,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有淡然的精光点缀在眼底,不易察觉的悄然闪烁。“先回宫,我慢慢告诉你,走吧。”

    温顺的点头,改由十指相扣的紧密,两人并肩朝着马车走去。

    ☆、第 五十七 章(下)

    “真的?!”大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嗯。”背靠着软垫,单手支肘托着额头,列摩门纳的脸色微暗。

    惊异的神色停留在精致的脸庞,卡丽熙吃惊之余,暗自感叹眼前这位神情淡然的年轻摄政王的缜密行事。

    原来,自从列摩门纳接管赫梯以来,她一直派人乔装成商旅,来往于各城之间,传送绝密书信,并且暗中收集各类情报……小到各地执政官的日常生活,大到矿区的开采量,以及铁器的运输线路,事无巨细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样看来,就能为巴比伦人袭击商队的行径,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眉梢轻蹙,忧心忡忡地轻道:“朝内有人私通巴比伦出卖情报,查到线索没有?”

    “那些巴比伦军人只是依命行事,他们并没见过传递情报的人。但是,已经有目标了,只等抓到他的真凭实据。”

    “你怀疑谁?”

    “能得到这样绝密的信息,说明此人在赫梯担当要职,才能够轻易触及到赫梯机密。他能得到巴比伦的信任,又说明他在赫梯举足轻重,必定位高权重。你盘算一下,哈图莎能有几个这样的人?”

    垂眸,心底思忖,少顷,蓝色的眼闪过一缕诧异,陡然。“难道是他多姆!”

    意兴阑珊的笑,冷峻,莫测。“安曼城的巴比伦人已经处理掉了,多姆一定担心自己暴露,暂时不敢有所作为。巴比伦那边必定不肯收手,下面会有什么行动,我们只要静观就行了。”

    目光轻闪,少许的疑惑,犹豫,问道:“你就这样不管了?”

    扬眉,唇角的弧度染上了眼角流散开来的笑意,促狭的哀怨语气,伴随着揽上卡丽熙腰肢的动作,列摩门纳歪着头,笑道:“公主殿下,您想让小人如何处理此事呢?”

    不理她无赖似的口吻,想要拍掉圈在腰上的手臂,却被她抢先一步拉进怀里,皱着眉头,却也没有挣扎,俯在列摩门纳的肩上,半是撒娇,半是试探地开口。“大臣们知道了巴比伦的行径,难道会无动于衷?他们有没有提出……”一顿,眉头的结悄然变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向巴比伦……宣战!”

    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略微一僵,左臂的力道被控制的很好。但是,即便只是一瞬间的蓄力,也能让人产生十足的压迫感。

    “提了。”不得不说,巴比伦不顾及两国和平的鲁莽行为,着实也让列摩门纳有了想要教训他们一顿的冲动。

    叹息,意料之中的事情,谁能受得了别人在自己家门口撒野,更何况是这些身体里流淌着好战血液的高原民族。

    “你呢?”

    “我什么?”装傻,虽然不是她的特长,但是……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卡丽熙的担忧。

    精致的白眼,投向一张无辜的俊秀面孔,不经意间瞥见茶色眸底有圈疏淡的惆怅,似乎这位素来雷厉果断的摄政王,也被某些事情纠缠烦忧着。“不说算了,反正我也能猜到。”

    “那让你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猜一下,这场仗会不会打起来?”左手撩起卡丽熙的一缕长发,缠上指缝,看着黑色的发,如一段水流从指尖滑下,又掬起一卷,享受着它们无拘无束的绕上青甲,带来如风似水的细腻触感。

    “现在还不好说,如果群臣主战情绪过高,或者巴比伦又做出其他的愚蠢行动,这一战就在所难免了。不过,最终打与不打,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对不对,我的摄政王?”

    脸庞微垂,低沉的笑声钻出薄唇,不语,她的回答已经藏在了这个倨傲固执的笑容中。

    天际的霞光,染红了山顶的层层白雪,宛若一捧红色的佳酿泼洒白色山峦,染上了艳血晚霞的蓝色眸底流动着隐忍难言的彷徨,动了动肩膀,紧偎在列摩门纳的怀里,贪恋这一刻隐藏在隐隐危机的短暂幸福,卡丽熙沉默地闭上眼……

    ★★★ ★★★ ★★★

    从安曼城回来以后,列摩门纳比以前更加忙碌,经常是半夜才从议事殿回来,卡丽熙不听从列摩门纳的劝阻,倔强地夜夜都守在月临临殿摇曳的烛火下,等待着那袭黑色身影披着寒露夜风回到寝宫。

    不论多么繁忙,不论多么疲惫,列摩门纳总是擒着迷人的微笑跨进门槛,藏在温暖笑意里的淡淡倦容,看在卡丽熙眼里,总是能一瞬间激起她心痛的无措。

    偶尔,清晨才依依不舍地送别,到了下午卡丽熙就忍不住思念的啃噬,揣着自己犹豫再三的心情,最后还是管不住脚步朝着前殿走去。

    坐在气势磅礴的议事殿中,安静地聆听列摩门纳与朝臣们商讨国事……税收难征,矿山塌方,平民暴乱,贵族抗议,国内灾情,外邦动向……一国之事,不计其数。

    静静地,注视着咫尺之遥的列摩门纳……蓦然,一阵怅然若失的浅伤,悄然而起。

    眼前消瘦俊秀的女子,轻拧的眉头折断了灯火洒下的璀璨,深沉的面色挡住了人们质疑的视线,果断直白的言语摧毁了强词诡辩的理由,

    她,俨然就是一个王者。

    身上流着提莫图王朝的血液,就算远离权力中心长达十余年,却无法掩盖她与生俱来的强者气魄,那袭继承了先祖的掠夺气焰,那种镌刻于骨髓的桀骜难驯,恐怕是多少岁月都无法洗掉的。

    稳健内敛的行事,深谋远虑的思绪,倨傲强势的气势,迅捷敏锐的洞察力,令这位初初踏足赫梯政权旋涡的年轻女子,离那个凝聚了安纳托利亚高原众神的神圣企望渐行渐近了。

    那把百柄铁剑合铸的铁王座,似乎离她,就在一步之外。

    也许,注定的宿命,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如同她们的相遇,冥冥之中的安排,是神之手将她们牵绊紧缠到了一起。

    相同的,列摩门纳的命运,早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和赫梯的生息紧密连在了一起,难以分开,亦分不了。

    ★★★ ★★★ ★★★

    命令侍女在屋内守候,劝退了蒂蒂想要跟随的好意,卡丽熙一个人步入了花园。

    冬夜的风,冷的像一把冰锥,无孔不入,寒入发肤。

    夜,深沉的醉人,浸透万物的黑色,没有放过任何能够染指的东西。潺潺而流的池水,将天空的繁星倒影在怀中,一池涟漪不同于白天的清澈灵动,此刻显现出来的异样璀璨,透着迷蒙莫测的妖娆。

    步子漫漫,裙边划过青石,扬起一圈水露冷香。

    深吸气,极缓极慢地呼出,鼻吸里干净的空气,充满了夜风擦过廊檐送来的残雪味道,冷冰冰地,却能让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寒冷的温度,冲淡了脑中纷繁混乱的思绪,令那些盘踞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缓缓地消散开来,却还是留下了支字片语难以分辨的模糊情绪。

    很难说清,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

    是害怕最终会登上铁王座的列摩门纳,还是担忧自己无法适应活在万众瞩目的环境中,亦或是恐惧王权赋予的无形却巨大的压力。

    一国之君,不仅仅是一道无尚尊荣的光环,更是这抹光环带来的无法放下的责任……赫梯王,耀眼的称呼,却也是需要陪葬一生来获得的荣耀。

    叹息,一种想要被山风茫雪带走的傻念头,蓦然。

    “我明白,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坐上铁王座,就好像你们希望的一样,她是那么的优秀,就像天上的太阳,明明知道看着她会灼伤眼睛,却又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她是赫梯的希望,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就是你们守护她的证明,我真的感谢不尽!”

    仰望着浓黑的天穹,月光飞过云边,投射出不输阳光的万丈银芒,冰冷的色泽如一片羽毛,轻盈地流动在蓝色的眼底,那双被黑夜占据的眸子,绽放着瑰丽迷人的琉璃色。

    “列摩门纳会成为一个好国王,安纳托利亚高原需要她,这里的人民也需要她,可是……可是……”哽咽,冲到唇边的话,被自己赫然稳不住的呼吸阻止了。

    “……我也需要她。”沾上雪光的泪,苍白剔透,无助彷徨。“我很自私,是吗?”

    忘记拭去脸庞的泪,只是怔怔望着远方的天空,挣脱眼角涌出的温暖液体,宛若破碎的月光闪烁着凄凉无奈,接连不断的滑落脸颊,随着飞舞的裙边一同挣扎在寒夜冬风的摧折中。

    ★★★ ★★★ ★★★

    廊下柱边,一截黑色袍角飞出石柱边,起伏翻飞的莫测,半片阴影投射在青石地面,宛若夜风的影子,迷魅,寂静,无法捕捉。

    右手按在冰凉的廊柱,粗糙的石料刺痛了皮肤,不知为何。

    廊外灿烂的月光,光滑柔软,宛若一把锋利无刃的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贯穿了此时此刻狂乱不止的心跳。

    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左手,攥住了企图侵入甲肤的湿冷空气,越想捏碎掌心里不断聚积的踌躇空虚,越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尽量早一些解决了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步子略急地赶回月临殿,寝宫的灯火依旧通明,却没能看见惦记了一天的纤弱人影。被告之卡丽熙独自来后院散步,列摩门纳连衣服也没换,脚步不停地追到了这里。

    然而,等待着她的,不是卡丽熙揉碎了灯火的恬美笑靥,却是……

    茶色的眼,凝聚了一团湍急的暗涌,伴随着耳畔卡丽熙凄楚哽咽的暗自低语,列摩门纳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似乎,从夜风里飘来的轻吟抽泣,变成了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的起伏,更加撞上胸腔里无律跳动的心脏。

    那样的力道,迅捷利落,恰到好处,简直是一击毙命。

    天知道,她只想和她终老一生……山林原野,沙漠大海,哪里是家都不重要。

    也只有天上的众神知道,她放不下的绝对不是君临天下的一个名份,她真正放不开的,是她的责任……她的出生,她的血液,都奠定了她不能丢下这个高原帝国,被拉巴尔撒的暴政和十年大战折腾的快要散架的赫梯,急需一个重新步入正轨的契机。

    否则,不久的将来,近者有两河流域的巴比伦和亚述,远者有爱琴海畔的迈锡尼联邦,他们会不顾一切地率领大军冲开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大门。

    这座雄踞山颠的圣山王城,便会变成一捧到处都是断垣残瓦的焦土,而赫梯先民们创造的一切奇迹,都将从历史的浩渺瀚海中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未来,列摩门纳绝对不允许出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成为废墟。十五年前的屠宫惨剧,年幼的她完全无力阻挡。

    然而,如今的自己,如果不承担起赫梯的未来,那还有谁,会为这个高原民族的兴盛努力?

    垂下眼,左手的五指缓慢地伸开,任由夜风从指缝钻过。忽尔,空荡荡的手心生出一丝说不清的钝痛,软绵绵的痛楚蔓延在僵硬的四肢,竟然令她没有勇气踏出廊柱的阴影。

    背后,火把与廊风织出一片鬼魅的光影,红色火苗抖动着光怪陆离的身姿,连绵的火把散发着狂妄无尽的热力,无声无息地刺痛了列摩门纳的背脊……脚步,在擦身而过的山风里犹豫不前。

    最终,还是向后退了半步,一声叹息,收回了眸底留恋不舍的目光,迟缓地转身,踏着被火光染成桔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带着自己道不尽的歉意,沉默地消失在蜿蜒无尽的廊下。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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