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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誓爱天国 作者:中秋

    第13节

    两柄铁剑,两把怒火,截然相同。

    “你们都冷静一点!”卡丽熙站在两人中间,拧眉说道。

    轻挑眉梢,夏尔玛嗤之以鼻的开口,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洋溢着挑衅十足的意味。“上一次打得很不过瘾,这次补上吧。”

    “你一心想死,我怎么能不满足你。”身子未动,剑端的火光闪着凛冽,列摩门纳睨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卡丽熙,眸色一暗。

    “夏尔玛,你来找我救法老,不是来打架的,把剑放下。”卡丽熙无奈的看着夏尔玛劝道,蓝色的眸子盈满急切。

    眉间轻动,犹豫片刻,收起剑。

    “列摩门纳……”继而看向另一个手里握剑的人,恳求的开口。

    茶色的眼,不动声色的在她们身上掠过,剑身垂下的同时,沉声问道:“她在这里干什么?”

    “埃及退兵是因为法老中毒了,是……是我父王派人下的毒,夏尔玛来请我去给法老解毒。”走到列摩门纳的身边,轻声说道,含泪的视线藏着茫然,一幅不知所措的恻然。

    一惊,没想到埃及退兵竟然是因为拉蒙西斯中毒了,更没想到阿尤法竟然狗急跳墙的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密道被毁,已经失去了扼制埃及的最后方法,如果赫梯在战场上又输给埃及,那么叙利亚将是第一个被埃及铁骑踏平的地方。阿尤法出兵支援赫梯,却还是担心局势不定,逼不得已使出下毒的招术,将这场胜负难测的战争,直接推向了更加危险的边缘。

    与此同时,也将叙利亚的命运,直接推向了埃及死敌的境地。不论拉蒙西斯最终是死是活,埃及必将复仇的矛头指向叙利亚。就算叙利亚有赫梯撑腰,一场比争夺西奈半岛还要残酷血腥的战争,已经避之不及了。

    “你会解毒吗?”

    摇头,淡淡的笑起,有丝挣扎的意味。“在书上学过一些医术,毒理只在书上见过。可是,我一定要去试一试,如果能为法老陛下解毒,也许……”

    瞄了一眼夏尔玛,见她偏过脸,对她们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修长的侧影笼罩着淡金色的灯火,些许不自然的僵硬,眉梢轻挑,一丝戒备悄然出现。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如果法老中毒是假呢?”

    冷哼一声,道:“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难道埃及全面退兵你没看见吗?”

    “这也许就是以退为进的计策,法老陛下可是一位足智多谋的人。使计谋耍手段,不也是刀火的专长吗?”半是褒奖,半是挖苦,明里暗里都充斥着显然易见的挑衅。

    “列摩门纳……”低低一声,卡丽熙轻拉列摩门纳的衣袖,眼角瞄见夏尔玛铁青着脸,火光洒落在她怒气满面的漂亮脸庞,像一把正在烈烈燃烧的火,无形的怒气蔓延在干净的晚风里,瞬间就波及到周遭。

    忽尔,出奇不意的笑出声,闪烁的光线倚着红发,从抖动的肩膀滑落而下,顺着夜风里轻缓摇曳的深蓝色长袍落在脚边的阴影里,旖旎,莫测。“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为什么不问一问卡丽熙,看她是否相信我?”

    眼神轻闪,侧目,视线缠着明灭闪动的光线落在卡丽熙笼罩着焦虑的细致五官,不语。

    皱眉,感受到两束截然不同的视线,同时投射在自己身上,卡丽熙一时觉得左右为难起来,叹息。沉吟片刻,她看着列摩门纳,凄凄然地笑起,声音却出奇的温柔,足以融化这间帐篷里火药味浓重的空气。

    “列摩门纳,这一次我们必须要相信夏尔玛。”诚恳着开口,目光如水。

    茶色的浅光闪过一丝异样,快到宛若闪电划过浓云盘踞的天空,瞬息之间。

    夏尔玛的笑容却很明媚,像盏暗夜里的明灯,一如往日的骄傲自大,只是又添了一些得意骄傲的意味。

    “就算你能为拉蒙西斯解毒,也不可能打消他攻打叙利亚的想法。换作是你,你能忍得下差点被人暗算,险些命丧黄泉的这口恶气吗?”开口,声音沉下,些许不悦。

    敛眼,紧咬着唇,半刻无语。忽尔,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仰起的脸上除了一片火光的明亮,还有一层更加耀眼的坚定果断。“不管结果如何,我要去试一试。那是我的国家,我的父王,我的家人。列摩门纳,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和我做同一个决定,对不对?”

    心尖猛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压上了心跳,重得让列摩门纳的呼吸有些困难。深深吸气,将束缚在身体里的血液尽数释放,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卡丽熙,片刻之后,绕过她走到一旁,沉默不语。

    列摩门纳突然而来的沉默,令卡丽熙顿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明白此行的危险莫测,更明白列摩门纳的行刺计划俨然迫在眉睫,此刻却还让她为自己担忧,着实让卡丽熙被深深的自责包围了。

    “我陪你去。”极轻的一声,皆是断然。

    ☆、第 三十五 章(下)

    骤惊的侧眸,泪眼婆娑的眸正好遇上一双坚毅沉稳的眼,蓝色的波光翻卷着感激难言的雾气,激起茶色的浅光流动着耀眼明媚的坚定。

    “可是,你……”顾及夏尔玛在场,不能说明行刺行动,紧蹙着眉头,发现自己变得很爱哭,就在最近。

    “还会有机会的,既然已经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我也不介意放弃第二次了。”说着只有她与卡丽熙才懂的话,列摩门纳的笑容潜着一缕无奈与感慨纠缠的释然。

    卡丽熙明白列摩门纳所指的第一次机会,是指拉巴尔撒的生辰庆典,那时为了跟踪被夏尔玛劫走的自己,她错过了返回哈图莎的时机……而,这次还是因为自己,连累列摩门纳再一次错过了复仇的机会。

    到底,自己还要拖累她到何时,卡丽熙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她明白,自己恐怕要一辈子亏欠列摩门纳了,而且是一笔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债……也是她宁愿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的债。

    “既然决定去,就要立刻动身,我们的时间很紧。”夏尔玛不想开口打断这两人目中无人的暧昧情愫,她突然很讨厌这种画面,烦燥的皱眉,语气不善。

    瞥了她一眼,命令道:“来人,把库西纳、阿齐兹、达巫夏全部喊来。”

    “是。”侍卫应声,小跑着离开。

    走到卡丽熙身边,牵起她的手,感觉到掌心的那抹微凉轻轻一颤,列摩门纳报以微笑。拉着她来到软椅前,一同坐下,瞄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夏尔玛,轻声开口。

    “请坐。”

    咬着牙,铁青着脸坐下,偏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牵了牵嘴角,茶色眸底闪过精光,敛眼。“别担心,安排好一切,我们即刻出发。”

    乖巧的点头,忍也忍不住的眼泪滑落脸颊,紧绷的下巴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无法顺畅的呼吸吞噬在了无尽的千头万绪之中。半晌,努力开口,哽咽。

    “……谢谢。”

    握着她的手蓦然收紧,用指间微微加重的力道回答了卡丽熙潸然的泪光,茶色的眸子微笑依旧。

    ★★★ ★★★ ★★★

    沉浸在埃及突然退兵带来的半喜半疑的巨大震惊之下,赫梯与叙利亚联军的营地充满了甚嚣尘上的各种议论,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庆祝这场来之意外的胜利。不论是什么原因导致埃及人一夜之间拔营撤退,这支来自沙漠帝国的强大军队,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临近地中海的三角洲地带,这就意味着这场发生在卡迭石城外耗时历久的旷世大战,真正迈入了尾声。

    “拉蒙西斯二世留下断后的部队不足十万人,应该是怕我们趁胜追击。”赫图巴得意洋洋的禀报,笑着颔首,继而又道:“那个小法老也惧怕伟大的赫梯王,您真是光芒万丈的爱斯坦(赫梯宗教里的太阳神),在您的光芒照射之下,埃及人都害怕的丢盔弃甲的躲回沙漠里去了。”赫图巴的谗言媚献功夫远比他领兵打仗强上千万倍,否则也不可能从不计其数的普通副官中连升数级,一跃迈进了赫梯帝国的将军之列。

    身后几位将军和官员随声附和着,一句一赞,恨不得把赫梯众神都夸成拉巴尔撒的化身。

    笑容满面,卷曲的胡须随着傲慢的大笑声颤抖着,拉巴尔撒坐在舒服精致的软椅里,享受着属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赞叹,清了清嗓子,挑眉。“这是伟大的阿丽娜女神(赫梯人信奉的最主要的神灵之一,大地女神,被视为赫梯帝国和君主政权的保护神)在保佑赫梯,那些不知好歹的埃及人触怒了阿丽娜女神,我们的女神用怒火令拉蒙西斯二世见识到了赫梯是不可战胜的强大帝国。”

    众人躬身,齐齐地应声。“是,陛下说的极是。”

    “陛下,臣愿意带兵追击逃走的埃及人。”一位年轻的将军站出来,高声说道。

    赫图巴睨了他一眼,朝王座上有丝犹豫的拉巴尔撒恭敬的说道:“臣同意哈达将军的提议,趁此时袭击埃及人,必定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目光精锐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浓郁的视线继而投向帐门趁风而入的金色阳光,耀眼的光线灼烫到茶色眼底一缕犹豫不决,沉默。

    见拉巴尔撒沉默不语,哈达正欲上前开口,却被赫图巴一个警告的眼神阻止了,他悻悻地咽下嘴里的话,垂手等待。

    半晌,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眼神里的疑虑,大家心知肚明拉巴尔撒不肯出兵的犹豫……埃及人的兵,退得实在太蹊跷了。

    埃及那位年轻的法老王,绝对不会因为赫梯与叙利亚联盟就草草退兵,他的胆识人尽皆知,而他过人的谋略,更是令人映象深刻。

    所以,此次埃及突然不战而退,的的确确太古怪。

    如果,冒然出兵追击,搞不好正中拉蒙西斯的陷井,到时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可能全军覆没,谁都不敢拿着百万大军的性命冒险。

    “派去监视埃及动静的人,有什么消息?”

    “除了留守的十万人,其余几个军团陆陆续续都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拉蒙西斯被阿蒙军团(法老亲率的军团)保护着已经到达三角洲边缘的努帕。”赫图巴答道,早上刚收到传报阿蒙军团是第一个撤退的,其余的四个军团随后都弃营而去。

    皱眉,对于拉蒙西斯的退兵行径万分不解,到底是什么原因令那个小法老,突然退出了这场胜负仍然难料的战争,有一点拉巴尔撒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是因为惧怕赫叙联军。

    从拉蒙西斯每战必亲临前线的行为推断,年轻气盛的他还不至于胆怯百万联军,埃及在人数上不及联军,但是二、三十万人的差距,不可能轻易让他怯步。

    那又是什么原因,能让拉蒙西斯放弃已经苦战至此的成果?

    “陛下,叙利亚王子拜西里求见。”

    “请。”坐正身体,暂时放下心头的疑虑。

    走上前,拜西里颔首敬道:“陛下,刚得到我父王的密信,请陛下过目。”

    一挥手,侍从上前接过拜西里手中的羊皮纸,双手捧着递到拉巴尔撒的面前。

    拿过,打开,一眼扫去。半刻之间,脸色陡然一变,惊骇划过茶色的眼,激起一片盘旋莫测的旋涡。

    片刻,一声大笑冲口而出,惊得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阿尤法终于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继而又一长串洪亮有力的笑声,手中泛黄的羊皮纸写着令人激动不已的好消息,大笑眯眼的拉巴尔撒将信交给侍从。“拜西里,你的父王真是这仗的大功臣啊!”

    疑惑不解的颔首,问道:“陛下此言是何意?”

    “你看一看就明白了。”轻挑眉头,示意侍从将信交给他。

    看了几眼,立刻如同惊天霹雳一般怔在当场。“这……”抬眸,惊诧的眼看向志得意满的拉巴尔撒,又将满是不信的视线投注到羊皮纸上。“埃及退兵是因为法老中毒了,是我父王派人投毒的。”

    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结结实实都惊住了。

    点头,赞许不已。“我还真不知道阿尤法有这么厉害的一手,拜西里,你立刻派人回去,传达我的谢意,告诉阿尤法不用担心埃及的报复,赫梯必定会全力支持他,我会派兵保护叙利亚。”

    惊,大喜颔首,语气激动的开口。“是,我立刻派人回去向父王传达陛下的话。”

    法老中毒了,这就可以解释埃及退兵的举动,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不仅仅是这一仗肯定打不下去了,恐怕这会儿整个埃及都慌成一团了,如果拉蒙西斯驾崩,埃及必须赶快选出一位新王。

    据说拉蒙西斯过于沉迷在夺取西奈半岛的战争之中,致使那座随处可见各国美艳佳丽的皇宫,几乎总是缺少一位国王的身影,真正是白白浪费了那些异域脂粉的芬芳年华。

    以至于,年过二十的拉蒙西斯膝下竟然无子,这就意味着埃及王位并没有继承人……国王暴毙,没有子嗣,这应该算是一个国家进入动乱时期的前兆了。

    止住笑声,却止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狂喜,只要拉蒙西斯一死,埃及国内争夺王位的内战即将拉开序幕,这座经历了狂沙大漠洗礼的国家,就会如同一只挣扎在重伤边缘的巨兽,脆弱的不堪一击。

    只要耐心等待一时,卡迭石之役赫梯收获的将不止是一座西奈半岛,而是那条贯穿了金色沙漠,生生不息孕育了埃及文明的被众神眷恋的……尼罗河。

    “传令下去,大军驻扎于此,还有更大的胜利在等待着赫梯人。”起身,背手而立,气焰张狂的命令。

    “是。”虽然心底还有不少疑问,可是众人仍然躬身接令,谁也不想在此时说三道四,扫了这位赫梯王胜券在握的壮志宏愿。

    ☆、第 三十六 章(上)

    疾驰而过的风,失去了西奈的温柔多情,变得猛烈而混乱起来,宛若撕扯着空气的无数双大手,将一切揉碎又狠狠地抛向天边。

    在颠簸的马背上呼吸也显得很费力,努力透过迎面而来的烈风看向前方,眼睛被混进细沙的风打得生痛,抬手拉了拉面罩,唇边的呼吸闷热异常。

    蓦然,眼前一暗,光线被斗篷的风帽遮住了,连同那些纷飞乱扬的风沙,也被身后人帮她拉上的宽大风帽彻底挡下。转瞬一愣,继而,无声无息的笑起,恬静迷人,甜蜜温暖,些许不合时宜的羞赧。

    环在腰间的手臂,不轻不重的力道,藏着不易察觉的细心呵护,用那只生满冰冷坚甲的左臂传递着形似温柔,又若守护的沉默温度。

    “到努帕了。”骑行在最前方的属下高声提醒,众人随着拐过一片松软的沙地,一座巨大的城门赫然耸现于蔓延无尽的漫天黄沙之间。

    黄土灰色的城墙,与周围接天连地的沙漠颜色相近,如果不仔细看,你会以为那是一道风卷狂沙的万里屏障。

    “进到这座城里,我们就进入埃及的地界了,一切都要小心。”附在卡丽熙的耳畔轻声,几缕黑发顽皮的从风帽边缘滑出,轻擦着列摩门纳的嘴唇飞过,撩人的香气乱了眼神,瞬间。

    “嗯。”点头,侧目而视,蓝眸盈着一缕安然,不期然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茶色眸子,近到呼吸可及的距离,一个令人忘却生在何处的奇妙距离。

    “驾!”一声低呵,来自与她们并驾齐驱在几个马身之外的夏尔玛,惊散了暖香浮动的暧昧气氛。

    心神一收,列摩门纳坐正身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挂在薄薄的唇边,金色的阳光落在茶色眼底,亮的剔透耀眼,透着一阙太阳为之黯淡无光的恣意张狂。

    敛眼,眼底的蓝光托着淡淡的甜蜜,顺着弯起的眼角飞散在马蹄踏出的金色沙尘中。刚才的一瞥间,纠缠着那双总是淡然稳健的茶色目光的某些讯息,透着难以捕捉的悠悠关切,迤逦在沙漠上空耀眼刚猛的阳光,都变得柔软缠绵开来。

    到达城门,夏尔玛拿出一道金令递给守城的侍卫,侍卫见到这道金牌,立刻颔首行礼,一行人没有经过任何检查便长驱直入努帕城。

    在城中不太宽阔的青石路上又疾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倒影着一座金色与白色交相辉映的建筑物,精美绝伦的轮廓,气势如虹的壮阔。

    马不停蹄,没有心思欣赏这座异国建筑的风情,众人朝着宫殿大门驶去。

    早有数位官员在雕刻着金色神像的石门边等候,见夏尔玛到来,他们快步上前,颔首,语气急促慌乱地开口。“您总算回来了,夏尔玛大人。”

    “陛下怎么样了?”翻身下马,将缰绳马鞭一同交给侍卫,气息不定的问道。

    为首的大臣苦着脸,摇头,皱成一团的脸堆满惊慌。“仍然高烧不退,昨天夜里醒过一次,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又昏过去了。医官说陛下的心脉越来越弱了,如果在找不到解药,恐怕……恐怕……”不敢在说下去,他抬手擦去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不是因为秋日明媚的阳光,而是心神陷入绝望的寒冷。

    看向卡丽熙,在那双湛蓝的眼底瞧见了很显眼的担忧,不敢在耽误时间,夏尔玛急切的说道:“赶快去看一看。”

    点头,迈步,竟然感觉到一丝虚浮的恍惚无力,沉重的心跳声如同在山谷里敲响的鼓声,在耳膜里不断回荡着莫名的胆颤心寒。

    蓦然,垂在身侧的手被牵起,淡淡的温暖顺着冰凉的掌心渗进麻木不安的身体,奇异地安抚着那些心跳声又恢复了规律平缓的跳动。

    侧目,牵着嘴角,展开一抹虚弱的笑,透着感激。

    虽然,只能从那道微弯的眼角窥探出列摩门纳的笑意,那抹藏在面罩下的浅笑,仍然明媚一如头顶的阳光,张扬,顽固,扬着能够令人瞬息感觉安心踏实的稳健强势。

    大臣们走在夏尔玛的旁边,不时与她说着什么,擦身而过的风里隐约包含了支字片语……对于法老病情的焦急,对于卡丽熙能否解毒的质疑,以及对于赫然闯进埃及营地,并向法老发出挑战的极端危险的人物,出现在埃及行宫的深恐隐忧……

    从他们不时朝列摩门纳投来的警觉视线里,卡丽熙已经可以感觉到一股诡异紧张的气氛,正随着她们不断深入行宫的脚步蔓延开来,仿佛四周埃及侍卫的人数正在增多……廊下的转角,花园的草地,石柱的旁边,在阳光触摸不到的深浅不一的阴影里,都能看见手持长矛短剑的年轻侍卫,那些陌生的脸上刻画着蓄势待发的警惕,搭剑执矛的手臂青筋暴露,似乎只要一丝风吹草动,就可以点燃他们与生俱来保卫法老的使命感。

    蜿蜒如水的长廊,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从穿着上判断大部分是官员和将军,还有脚步匆匆的侍女仆役,从他们探究惊诧的回避视线,卡丽熙清晰无误地看出了无形却犀利的压力,无暇顾及这些闪烁攸然的视线,她隐隐不安地看向身旁的列摩门纳。

    她很安静,自始至终保持着惯有的泰然沉默,淡然如水的目光,如同一片冰冷的月光掠过海面,与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张一半被面罩藏起的脸,隐在了阳光无法穿透长廊的灰色阴影之中,额前微卷的茶色发丝,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轻缓地晃动着,摇曳起令人侧目的闲散悠然,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凛冽气质。

    感受到来自卡丽熙的目光,忽尔,她偏过脸,眼角不期然地弯起,茶色的流光闪烁不定,不语。

    回以微笑,一丝担忧在列摩门纳这个笑容里悄然滋生,微昂起脸看向前方,干净的蓝色目光清如秋水。

    ★★★ ★★★ ★★★

    再一次派去死军营地的官员,又无功而返了。与上一次相同,仍然没有见到那个有钱有胆雇佣死军的神秘人。不得已,只能留下拉巴尔撒召见的信函,在达巫夏冰冷的瞪视下,传令官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扬鞭而去,那个速度简直如风似潮。

    将那张羊皮纸丢到桌上,达巫夏接过侍卫端上来的酒杯,一口仰尽,又添了一杯,坐下。“拉巴尔撒被拒绝了二次,这口气他不会咽下,如果我们不抢在他们之前动手,赫叙联军很快就会出现在营地的大门口了。”

    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不用细看也知道写了什么,无非是想要联盟的废话,只要是和埃及为敌的人,在拉巴尔撒的眼里都是可以联盟的战友。

    “列摩门纳临行前交待,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我们只能按兵不动,看情况在说。”

    叹息,点头,似乎想到什么,达巫夏皱眉说道:“只派阿齐兹带那么几个人跟着她们去努帕,万一埃及有变,对她们下手,是不是太冒险了?”从始至终都不同意只带十余个侍卫随行进入埃及境内,又无奈于列摩门纳的固执,拗不过她那一句“人越多,越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的理论,只得依命行事与库西纳一同在营地等候。

    与达巫夏有着相同的担心,与他一样无法说服向来顽固的列摩门纳,库西纳摇了摇头,眉头拧紧,道:“我料想埃及还不至于在此时多生事端,如果他们真想对列摩门纳不利,一定会考虑到驻守在此地的死军,赫叙联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埃及人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多树立一个敌人。”

    长长一叹,道理是正确的,可是这么一个多事之秋,真不知道埃及人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趁拉巴尔撒还没有动作之前,我们先部署一下。”起身,库西纳将桌上的地图展开,压上酒壶,抬头说道:“把几位大人都找来。”

    “是。”帐内的侍卫行礼,小跑着离开。

    走到桌边,达巫夏放下酒杯,与库西纳商量起来。

    ★★★ ★★★ ★★★

    给他们面子,那帮野蛮人偏偏不要,又把派去的官员赶了回来,简直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自大。

    既然,敬酒不喝,那就喝罚酒吧。

    召集将军,制定计划,拉巴尔撒的王帐里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晨曦稚嫩的粉色,褪变成一束夺目耀眼的金光时,拉巴尔撒挥退了所有人,独自靠着舒服的软椅,眼中的笑深不见底,如一滩血水潋滟燃烧在幽暗的潭底,血样的色泽,雪样的温度。

    ☆、第 三十六 章(下)

    只有短短几天不见,这位张狂傲慢的年轻法老完全变了一幅模样……苍白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还有周身浓烈的草药味,就连日夜不分燃烧的醇厚香料都掩盖不了,隐约一丝血腥气混合其中,更将一片死亡的气息推波助澜的送向这间奢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跪坐在软榻边,呼吸微乱,卡丽熙已经从盘旋的空气里闻到了浓重到让人心悚的死亡味道。一路而来的担忧,终于在亲眼见到拉蒙西斯之后,变成了现实。

    一边向立于榻边的医官询问病情,一边拉开薄毯查看拉蒙西斯的情况。上半身遍布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是他与列摩门纳在那一场倍受注目的对决时留下的印迹,这些本应正在愈合的伤痕,纵横交错着可怕的色泽,黑红色的血水已经渗透白色的亚麻布。特别是位于肩膀处,那条在拉蒙西斯震惊迟疑之时,被列摩门纳一剑割开的伤痕,厚厚的绑带都阻止不了血水不断地渗出流下,溃烂的情况比想像中的还要糟糕。

    阻止不了眼中的恐惧,吸气,为他轻轻盖好毯子,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位几乎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年轻法老,蒙上阴影的眸底闪过拉蒙西斯生机勃勃的笑脸,好像就在昨天。

    “我……”哽咽,轻轻摇头,更多的泪光滴落在裙边,叹息。“这种毒,取自叙利亚一种叫‘乌头’的毒蛇,如果没有特制的解药,其他的药物根本不能解毒。陛下正值壮年,意志又无比坚强,如果换成普通人,中毒后不可能熬过十二个沙漏时。”

    一惊,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听见卡丽熙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后,夏尔玛仍然觉得失望懊恼。“你能记得需要哪些草药来配制解药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到。”

    “我记得,可是其中二样草药只生长在叙利亚境内,并且只在冬天才能采摘,现在根本不可能有。除非……在皇宫里有储备的解药。”这就意味着,需要进入戒备森严的叙利亚皇宫,不论是硬闯,还是偷潜,这都是九死一生的极端行径。

    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恐慌被浓浓的死寂笼罩了,满屋流金灿银的色泽,被这种沉重的黑色给抹杀了,只剩下窗边的白色纱帘,毫不知事地兀自飞舞在秋天千丝万缕的阳光里,扬起又落下,有一丝想要挣脱束缚的轻佻顽皮。

    “你确定这是蛇毒?”蓦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轻声开口,倒让身旁的众人忽然一愣。

    点头,极其确定的说道:“我能确定,凡中此毒的人,皮下的筋脉会慢慢显现黑紫色,肉眼就可以看见。”

    视线落在拉蒙西斯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臂,正如卡丽熙所言,皮肤底下的筋脉都变成了黑紫色,宛若无数条黑色的细绳将整支手臂包缠紧裹。眸光一闪,重重一声叹息,流露出意味不明的踌躇不决,隐约。

    “只能试一试了。”在那一声长叹消失不见时,列摩门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潜藏着一丝玩乐的调侃随意。

    这种口气,很大程度上激怒了周遭的埃及人,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他们的法老,而这个女子的口气,就好像救助路边一只受伤动物似的不已为意,张狂自大,放纵嚣张,趾高气扬。

    “试?好大的胆子!这是埃及的法老,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碰伟大的太阳神之子!”努帕城的执行官气极败坏的吼出声,一把黑胡子怒气冲冲的翘起,随他喘着粗气的动作起起伏伏。

    目光轻闪,挑眉,轻蔑的笑藏在了面罩之下,却没能藏住她张口时的狂妄挑衅。“那就请你们伟大的太阳神,来救他的儿子吧。”一把拉起卡丽熙的手,低声。“走,卡丽熙。”

    “列摩门纳……”被她拉着朝外走去,卡丽熙焦急的皱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一等!你真有办法解毒吗?”陡然,一个带着质疑的声音响起,夏尔玛适时阻止了她们已经迈到门旁的步子。

    停下,转身,不轻不重的开口。“我说了,只能试一试,就像这位大人说的一样,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敛眼,犹豫的视线,扫过拉蒙西斯苍白的脸,瞬间一凛,抬眸,目光深深。“希望你不是在这里说大话。”

    “等一下,夏尔玛大人,你怎么能让她来为陛下解毒,万一她存有歹心想对陛下不利怎么办?而且”

    “哈莫大人,陛下现在的情况已然如此,就算她不动手,你能保证陛下能挺过今天晚上吗?你们到底是想救陛下,还是继续在这里争辩谁有资格来解毒?”面色凝重地打断哈莫的话,这帮埃及人的冥顽不灵着实让她感到厌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顾三念四的讨论尊卑。难道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拉蒙西斯死了,这些满脑子愚忠的庸人,才能明白现在谁能救拉蒙西斯的命,谁就是埃及的救星吗?

    “你需要什么尽管说。”转而看着门边的高挑身影,逆光的黑色长袍,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十足的压迫感。

    “止血的草药,热水,干净的布,绑带。”简单的交待,语气平淡。

    “听见没有,快去准备!”

    屋内的侍女同时躬身行礼,四处准备起来。

    迈步,不紧不慢的速度,袍角撩起了阳光的金色光晕,落下的却是一截黑色的影子。“还要一把锋利的……刀。”

    “要刀做什么?”问话的是卡丽熙,看着列摩门纳的背影,蓝眸的深处盈满不明究理的担忧。

    所有人在进入行宫之前,已经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出于礼仪,更重要的则是出于保护法老的安全。

    站定榻边,回头,宽慰着说:“没什么,你和他们先出去吧,这间屋子挤了太多人,太闷了。”

    急切的步子混杂着更加急切不安的声音,走到她的身旁,卡丽熙轻声恳求。“列摩门纳,我留下来帮你。”

    “不用了,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温和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调子。

    不曾松开的眉头,承着更深的疑虑。“可是……”

    “别可是了,时间紧迫,在不动手解毒,恐怕埃及伟大的太阳神,就要重新选一个儿子来掌管这片沙漠了,嗯?”

    眼神轻闪,思绪混乱不堪。“嗯,我知道了,别太勉强自己了。”

    “诸位大人,请。”夏尔玛率先走到门边,手臂一抬。

    相视一望,虽然不放心让列摩门纳和拉蒙西斯独处一室,此刻却也没有他法,只得陆续退出了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伐。

    “走吧,卡丽熙。”目光落在床边那袭白裙,夏尔玛轻唤。

    长裙轻缓摇曳在窗边流淌而进的微风中,层层叠叠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色泽,包裹着卡丽熙从心底生出的恍惚不安,不知为何。

    片刻,犹豫不决,蓝眸从拉蒙西斯身上的毯子掠过,最后落在列摩门纳的侧影,眼神轻闪。转身,来到夏尔玛身边,凄婉一笑,随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拉蒙西斯。抬手拉下面罩,新鲜的空气立刻卷着浓浓的香料味灌进鼻息,冲淡了积聚在胸腔里的沉闷,瞅了一眼窗户,窗畔争先恐后流进的光线相当明媚。

    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白,一派初秋的烂漫无垠。

    被阳光刺痛的眼含着奇怪的浅笑,注视着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半晌沉吟,继而卷起袖口,茶色的光蓦然一亮,仿佛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的璀璨,直截了当的简单快乐。

    粉色发带,一层一层缠在左腕,列摩门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被那条发带缠住了,不仅仅是呼吸,还有心跳,还有目光,还有……很多。

    指尖刮擦着发带,目光柔和的眼,浅淡迷人的笑,无人瞧见的另一个列摩门纳。

    ★★★ ★★★ ★★★

    打开木门的一个刹那,廊下静候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迈步而出的列摩门纳只是朝卡丽熙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一个有力的证明,将众人几天以来被惊恐担忧折磨到崩溃的神经,彻底解放了。

    医官和朝臣挨个向列摩门纳颔首道谢,那双茶色的眼,幽幽透着冷漠,没有戴面罩的脸,左颊的青色肤甲泛着奇异的锐光,差一点让这些埃及重臣们有了想要集体逃走的冲动。

    “你、你怎么做到的?”拭去脸上的泪水,无限惊奇的问,实在不明白列摩门纳是用了什么,给拉蒙西斯祛除身上的剧毒。

    笑,一丝孩子气的狭黠。“这是我的小秘密,卡丽熙。”

    微风捎来一丝不易捕捉的血腥味,皱眉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问:“你受伤了?在哪里?”

    “没事,不用担心。”轻描淡写的说,左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袖口紧紧的束起,淡淡的笑在唇边扬起。

    “列摩门纳,我……”肋骨后面的位置,突然抽痛开来,痛得让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紧眉头,泪眼婆娑的看向面前笑容安然的人,却发现越是想要看清她的笑脸,泪水越是汹涌无度。“谢谢你……谢谢你。”

    勾着薄薄的唇角,重新握住卡丽熙微冰的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单手圈住她不断颤抖的背,指尖顺着那把深邃黑夜般迷人的长发掠过,撩起一片星辰坠落海面的夺目璀璨,闪烁在带笑的茶色眼底。

    少顷,悠悠地抬眸,一抹背影映在透明茶色的瞳仁深处……红色的长发摇曳在穿透长廊的阳光里,却有一番寂寞黯然的味道,夏尔玛渐渐远去的身影,同时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与列摩门纳凝光沉思的眼底……

    ☆、第 三十七 章(上)

    坐在桌边,淡然沉默的气息,宛若微风悠然轻抚着阳光的轻盈,却又如千钧盘石的内敛稳健,让人无法忽视的倔傲强势。即使,只是这样不言不语的坐着,列摩门纳给周遭带来的无形强大的压迫感,已经足以令这间屋子里气势夺目的金碧辉煌,悉数都缩进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风动,一截黑色的袍角扬起,闲散,恣意。

    三个侍女正在为拉蒙西斯换药包扎,谨慎小心的神情,动作温柔轻巧,目光安静专注。半晌,缠好最后一圈亚麻布,侍女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躬身行礼,依序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拉蒙西斯动了动手臂,一阵刺痛传来,眉头轻皱,放下手臂,抬眸,恢复了光彩的棕色眸底透着一丝促狭的浅笑。“我想了一晚,也没想好应该拿什么来感谢你。能雇佣整个死军为你效力,可见你不缺钱。那么,埃及国库里的黄金,你也一定不感兴趣了。列摩门纳,你到底想要什么谢礼呢?”

    无声的笑起,毫不掩饰的不屑,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软榻上的男人,轻声开口。“陛下,我不需要任何谢礼,只有一件事恳请陛下同意。”

    挑眉,问。“什么事?”

    “放过阿尤法。”

    血色寒光一闪而逝,肃杀,狠冽。“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说过,我救了您,您对我感激不尽,能否用您的感激化解一场复仇的怒火?”窗畔的阳光温柔艳丽,微风纠缠着青色的薄纱,一同舞出妖娆多情的姿态,却还是吹不散两人之间蓦然而来的僵硬气氛。

    “我对你的感激,与我对阿尤法的憎恨是完全不同的,他企图毒杀我,对于这样的卑鄙小人,难道还要我饶他不死吗?更何况,就算我能放他一条生路,我的人民也不会同意让阿尤法继续活在世上,他必须以死抹平我与埃及人民的愤怒。”

    “陛下,您的怒火将会引来一场血腥的战争,将会给两个国家带来恐惧和死亡;而人民的怒火,会让他们暂时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场灾难离他们到底有多么近。”叹息,有一种沉重隐隐流露,如同她此刻眼底盘旋的深沉光芒,亦是沉重异常。“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方法,平息阿尤法的愚蠢无知给您与您的人民带来的愤恨,您能否考虑一下我的请求?”言简意赅的诉说,不紧不慢的态度,只是面色稍显凝重。

    “真有这么一个方法吗?我很怀疑。”向后一靠,牵了牵嘴角,拿过榻边矮桌上的杯子,凑近唇边时才发现里面只是清水,不悦地皱眉,放下。“列摩门纳,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变成换取埃及不向叙利亚开战的借口。”

    “我明白,这个借口太单薄了,远不足令您回心转意。所以,我要加上一个筹码。”

    “……筹码?”侧目,好奇不解,隐约有丝期待的兴趣。

    茶色的视线又落在窗旁,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那双眼眸,绿色的藤萝枝蔓垂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曳出浓荫浅绿的轻快节奏,笑了笑,收回视线的同时,笃定固执的说道:

    “您为之苦战数年的,您的祖先梦寐以求的,您的人民祈祷得到的,埃及的版图上一直缺少的一个名字……西奈。”

    一惊,经由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惊,转瞬之间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是喜,还是……困扰的情绪。“我很怀疑你怎么从赫梯人手里抢来那座岛,百万赫叙联军瞬间就能淹没你的死军。列摩门纳,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将西奈送给我?”

    敲打桌面的指尖赫然一停,左颊上逆光的青甲,在她的唇角不期然勾出的傲慢弧度里,迤逦着冬夜雪光的光芒,冰冷,剔透,妖冶。“拉巴尔撒一死,赫梯还如何与您争夺西奈半岛?”

    骤怔,哑然,因着列摩门纳的话,更因着她的笑容……随性的暴戾恣睢,顽佞的目空一切。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而非关系着几个国家命运的杀伐大事。

    “你要刺杀拉巴尔撒!”不信,亦或是不安,有些说不清楚。

    “是。”

    “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取走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的性命,要在百万雄兵之间刺杀赫梯王,你必定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否则,你就是……疯了!”拉蒙西斯困惑了,眼前这个拥有一身奇异甲肤的年轻女子,为何想要夺去拉巴尔撒的小命,他们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欠我一笔还不清的血债,除了他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偿还我多年的苦苦等待。”

    皱起眉,敛眼,心里未解的疑惑更深了。“列摩门纳,我需要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回答。”

    阴霾的眼,正在缓缓凝聚着鲜艳的血光,盘踞在瞳仁中的茶色,极慢地褪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翻腾连绵的青色火焰,冰冷的色泽,炽热的光芒。

    “我是皮耶提哈的女儿。那一夜,从拉巴尔撒血洗皇宫的屠杀中,唯一逃出来的提莫图王朝的后裔。”一字一句,那是痛失亲人的浓重悲恸,亦是朝升暮晚不断强迫自己坚强的动力。

    “你”如同一声响雷在心底炸响,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惊骇了。原来,她竟然是赫梯的公主,一个伟大王朝顷刻之间覆灭后留下的唯一火种,一枚充满杀戮之气的可怕火种。

    深深的叹息,仿佛感觉到了些许疲惫,这幅刚刚从死亡边缘游走回来的身体,果真有一些力不从心了,就在听完列摩门纳平静黯然的叙述之后。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如果需要埃及出兵,我不会吝啬自己的阿蒙军团……公主殿下?”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实在让这个刚从高烧中恢复的大脑,有些迟钝的应接不暇。

    眼角弯起,淡然的笑了。瞬息之间,驱散了染尽无限森寒阴暗之色的空气,袍角一片轻盈的黑色,优雅倔强的慢摇在婆娑温柔的微风里,宛若她的声音,亦是倔强的优雅。“谢谢陛下,我不需要任何帮助。目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建议,愿意接受西奈,放过阿尤法。”

    “你、你真的要……列摩门纳,这样做值得吗?就为了阿尤法那个无耻的小人。”

    指尖敲打着大理石桌面,轻脆的声音,透着沉闷压抑的节奏。“您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他。”

    “是嘛……”浓浓的眉一挑,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蒙西斯摇了摇头,不无揶揄的说道:“那个叙利亚小公主真的很不简单,竟然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放弃西奈半岛。也难怪了,那么一位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小美人儿,又生得如此聪慧灵巧,谁又能逃得过她明眸善睐的笑容呢?”

    “陛下,这是否就意味着您答应了呢?”忽略他诡秘的笑,她再一次面色漠然的问道。

    “假设我还如此固执坚持下去,恐怕就成了埃及的千古罪人了。等我坐着太阳船渡过冥河时,一定会被祖先的指责声淹没。” 摊了摊手,笑的像个得到糖果,顾之不及想要炫耀的孩子。忽尔,眸色暗沉,跟着沉下的还有唇边一声释然的叹息。“你这个筹码真的太重了,重的让我不得不让步。”

    颔首,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一抹轻松。“谢谢,陛下。”

    “应该被感谢的人,是你。列摩门纳,你的放弃成全了太多人,谢谢。”真诚恳切的语气,毫不隐藏的敬佩,拉蒙西斯忽尔有一些庆幸他们不是敌人,否则……这么一个戾气张狂的人,还真是一个相当强劲的对手。

    不语,轻浅的颔首,简单的一个动作,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意味,有无可奈何的黯然,有盈千累万的感慨,亦有欣然无畏的绝断。

    ★★★ ★★★ ★★★

    单薄的肩膀披着浸染着如血霞光的黑色长发,漂亮的脸庞低低的垂下,那袭白裙如一片轻烟,黯然地铺在榻前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跪在眼前的娇小身影,着实令拉蒙西斯心生不忍。

    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卡丽熙便长跪不起,不言不语的默默流着泪,即没有哀求,也没有解释,只是这样静静地跪着,代替她那个愚蠢疯狂的父亲,表达着千言万语都讲不清的无尽悔恨。

    劝了几次,她仍然不为所动,只是跪在窗边投进的斜阳余辉之间,任由时间一点一滴从水晶沙漏里悄然流逝。

    “卡丽熙,难道非要我亲自来扶你,你才肯起来吗?”无奈的口气,神情透着温柔的宠溺,拉蒙西斯苦笑着摇头,单手撑着床沿,状作想要起身。

    听见响动,抬眸,蓝眸闪现惊讶,急忙出声阻止。“陛下,您不能起来,快躺下。”

    “那你还不起来。”

    迟疑,眼神无措,未动。

    叹息,长长一声,眼笑眉展。“卡丽熙,起来吧,听话。”

    “是。”犹豫,既而颔首,轻轻起身,退到一旁。

    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向软垫,肩上的伤还在隐隐痛着,令他不能久坐。侧目而视,见卡丽熙并未坐下,拉蒙西斯挑了挑眉,食指点了点黄金软榻的边缘,命令的口吻。“过来,坐下。”

    眼帘轻缓的抬起,望了他一眼,踌躇不前。片刻之后,在拉蒙西斯再一次挑眉的瞬间,乖乖迈步走上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丽熙,那是阿尤法犯的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挥手,随侍在侧的几名侍女齐齐躬身行礼,安静地退下,最后一名侍女伸手将门轻轻地关上,天边一抹淡粉流光悄然地消失在合上的门缝。

    皱眉,泫然若泣,愧疚难当的雾气蒸腾而起,蒙上海蓝色的眼底,眼角一线泪光挣脱了束缚,顺着脸庞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你的担心和害怕,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不会找叙利亚的麻烦,虽然你那个父王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但是,有人送了一份大礼给我,请求我放过他,而我也答应不在追究叙利亚的暗杀行径。所以,我的小公主,不用在担惊受怕了,你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来,我的肩伤又开始疼了,你笑一笑吧。”

    ☆、第 三十七 章(下)

    蓦然一惊,收不住的泪水仍然汹涌澎湃,惊诧不已的看向拉蒙西斯浅笑随意的脸,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才傻傻地出声,问道:“您是说,您原谅我的父王吗?您不会向叙利亚宣战吗?”

    点头,笑容扩大,因着眼前这张精致夺目的脸庞,演漾而出的惊讶表情其实挺有趣的,像个做错事得到长辈原谅的孩子,意外,惊喜,更有不信。

    “礼物?为什么……您?”语无伦次的结结巴巴,思绪太乱,完全没想到拉蒙西斯就这么放过了叙利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笑的眼欣赏着卡丽熙手足无措的模样,才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以至于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眉间的褶皱更深了,疑云重重。“什么礼物?为什么这份礼物,让您决定原谅我的父王?”

    叹息,不无惋惜,甚至有一丝显然的无奈。“一座岛,换了阿尤法的命,以及叙利亚的安宁。”

    敛眼,少顷,蓝色的眼猛然一惊,惊散了原本的疑惑。“西奈半岛!”

    笑着点头,肯定了卡丽熙的惊愕。

    喉咙一紧,沉默。因为,呼吸明显已经不在自己的口中,刚刚停下的泪,又重新涌出眼眶,只是这次的速度更加汹涌。

    毋须多言,她已经知道是谁宁愿用西奈半岛换取叙利亚的安宁和平,更救下了自己父亲的性命。除了那个总是静默如夜的女子,谁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狂妄的保证,谁还能放弃那座至关重要的岛屿,谁还会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谁还能如此默默守护着自己……除了她,不会在有别人了。

    “陛下,谢谢您。”泪在颤抖的唇边徘徊,呼吸却不知所踪。

    笑,一丝淡淡的不甘心。“你应该好好感谢她,而非我。”

    错综复杂的情绪,汇聚在延绵的泪中,无声迅猛滑落的同时,异常寂静的心底,却听见一些声音肆无忌惮的响起……惊喜亦哀伤,庆幸亦失落,充实亦空茫……纷繁混乱地将微微冰凉的身体占据了,周遭温暖迤逦的秋光包围,卡丽熙只觉得心跳好重,重得令她在呼吸的每一个辗转之间,都好想放声大叫出来。

    响彻整个灵魂的声音,无声亦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不用去分辨,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慢悠悠地出声,似是欲言又止,又似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如何开口,拉蒙西斯棕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犹豫。继而,在他临风而笑的瞬间,轻道:“以后会很辛苦,还有太多的困难在等着你们。除了勇气和信任,还需要依靠……权利。卡丽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蓦然一怔,眸光沉下,蓝色的海面涌起诡秘地波涛,惊悸,不安。“陛下,权利固然能保护我们,与之相反的,权利也能毁掉一切。举凡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与王权沾上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谁又敢妄言独断呢?”傍晚淡紫色的微风,渗进了香料妖娆的气味,婆娑着落入霞光的怀抱,轻柔的无法言语,就如卡丽熙唇边那一抹纠缠着哀悉的浅笑,同样轻柔的令人心痛。

    低头一笑,一声缥缈的叹息之后,他看向窗边径自摇曳的纱帘,目光温和却遥远,亦如他的声音。

    “我的后宫,住着十三位妻子,除了埃及的公主,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公主佳丽。可是,我却从未真正地感受到……爱。她们尊敬我,爱戴我,甚至是怕我,因为我是埃及的法老。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拉蒙西斯,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夫或者渔民。也许,现在的我会很快乐,有一个简陋的家,一位爱我的妻子,几个顽皮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拥有一艘样子不错的小船,每天行驶在尼罗河上撒网收获。”

    “陛下,您现在的寂寞,换来了埃及的强大富庶与人民的幸福安定。您所做的牺牲,正是成全了无数人想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愿望。您注定不是一位平凡的人,也无法做一个平凡的人。”

    一愣,忽然笑出声,爽朗不羁的笑,隐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认同。“好吧,我的小公主,你的赞美已经让我十分快乐了。出自一个美人儿口中的赞美,真是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羞涩一笑,低头垂眸的无限风情,迷了晚霞,乱了微风。

    “从长远来看,我希望列摩门纳能够称王,这对赫梯和埃及的将来都有好处,虽然她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是她绝对能看清局势,不会盲目逞强地挑起战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平,其实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全都掌握在一国君主的一意之间。”微笑的眼,扫过卡丽熙凝眉愁闷的精致脸庞,在那双湛蓝的眸底瞧见了纠缠不散的迷茫。

    心底闷闷的难受,喉咙仿佛堵着一颗橄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将卡丽熙想要反驳的话悉数压了下去,只能继续沉默以待。

    见她不言不语的蹙起眉头,漂亮的脸显出虚弱的苍白,一丝不忍让拉蒙西斯有些犹豫,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支持那位青甲覆身的女子登上王座。

    “她会是一位好国王,不仅有勇有谋,更加心胸宽广,她有足够耀眼夺目的能力,能够令赫梯变得更加强大。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如同神迹降临。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非她莫属。”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一阵微风就能吹散的调子,不知为何,却如同千钧重石压住了空气,致使这间华丽殿堂的精美耀眼都被凝固了,落进了一双含伤饮泪的蓝色眸底。

    空洞的眸,望向一旁绘制着巨大神像的墙壁,黑曜石的线条描摹出金色浮雕的灿烂,那些壁画如此栩栩如生,看在眼中却是一幅死气沉沉的刻板冰冷。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置身浮香缥缈的婆娑晚风,一把黑色长发寂寞凄然地荡漾在天色渐晚的烛火里,静如微光,忧若暮色。

    ★★★ ★★★ ★★★

    迈进门槛,看见阿齐兹与列摩门纳坐在桌边正在说话,看见她走进来,两人止声,一同望向门边。

    阿齐兹站起身,英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戏谑的笑容,颔首。“公主殿下。”

    点头,唇边的弧度有一些不自然,潜着极力隐藏的一丝怯懦。“你们在说重要的事吗?我一会儿在过来。”

    “没有,我正要离开。”语毕,他朝列摩门纳看了一眼,颔首行礼,道:“殿下,我先退下了。”

    “嗯。”点头,视线从阿齐兹身上落在大理石桌面,并未在看门边一眼。

    路过卡丽熙身侧,阿齐兹笑了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站,静的连窗外庭院里的流水声都很清晰,偶尔有三两个侍女路过门边,窃窃低喃的埃及语隐隐地传来,透着一丝异国的妖娆陌生。

    “谢谢。”

    沉默,来自桌边纹丝未动的那位年轻的赫梯公主。

    眉梢轻蹙,警告自己要坚强一些,不要总是懦弱的落泪,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还是被模糊的视线出卖了心情。“我的父王,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依然沉默,只是眉头稍动,头顶的火光洒落在沉稳的茶色眸底,似乎有什么沉淀其间隐约闪动。

    深吸气,强装镇定的呼吸,徒劳无功的颤抖在四下蓦然而起的风中,卡丽熙分不清是秋夜的晚风微凉,还是自己的呼吸更加寒冷。“我……”喑哑难言,一时黯然。

    “一座小岛,换取三个国家的和平,很值得。”陡然,晚风里滑进一个声音,清冽如风,泰然如夜。

    眉间的伤感,已经深入骨髓,那是一种又痛又爱的感觉,足以使得连日以来深埋于心底的情愫,得以瞬息宣泄而出的巨大力量。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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