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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46节

    崔浩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微臣觉得此事还是蹊跷,有些巧合——”

    “你还在认为另有高人幕后操纵?!”拓跋珪拍案而起,离的最近的一名宫女浑身一抖,打翻了手中茶盏,竟将那滚水悉数泼在拓跋珪的手背上,吓得她当场哆嗦着痛哭求饶起来,拓跋珪被这哭声弄地更加烦躁,一摆手道:“拖下去,杖毙!”随即转向崔浩:“他戴上白冠招摇过市是有人操纵?金人在他手中方才断裂是有人操纵?事后他向朕进言必须马上立后也是有人操纵?!这高人未免也太知道他拓跋仪的心思了!”

    崔浩抬手拭汗,不着痕迹地也退开半步,心中暗道:只怕这人不仅能料到拓跋仪的心思,就连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包括拓跋珪的,都能猜度三分。他不敢直接再驳拓跋珪,只得从旁道:“卫王在山上的公然发话,确实合乎鲜卑亲贵和各部王公的心意,他们可是最信天神与大巫的话,只怕接下来,满朝大臣都会向陛下奏请早立皇后。。。”

    “他想的美!子以母贵,立皇后等同明立太子,他是要逼朕表态——朕绝不如他所愿!”可不立刘氏就要立贺兰氏,就变成便宜贺兰讷了。所以无论立谁为后,拓跋珪都不愿意。

    崔浩趁机进言:“越是危机就越应举重若轻,无论鲜卑亲贵如何施压,陛下可以敷衍却不能妥协,离散部落的最终策略万不能变——所以在准备逐步翦除各部兵权的时候还动不得卫王——否则一旦刺激到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鲜卑王公,只怕会正中某人下怀而引起内乱。”

    拓跋珪冷笑道:“若非朕知道你平素并无与拓跋仪私下往来,只怕都要以为你也是卫党一员了!你还是觉得有所谓的幕后高人在推波助澜,挑起魏国内乱,好,那朕再给你一段时日,若还是查不出就不要再说这等故弄玄虚的话!”

    崔浩暗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拓跋珪虽在暗中引他为智囊,但也叫侯官监视住了他平素的一举一动,也幸亏如此,拓跋珪对一直独来独往的他还算信任。他自然是极力答应下来,却又听拓跋珪道:“那药。。。可有何不良作用?”

    崔浩立即明白过来,忙道:“除了令人偶感疲惫,并无恶果。”

    拓跋珪揉了揉眉心:“。。。那就加大剂量,每天定时定点送到摩尼殿去。还有——”他随即睁眼看向崔浩,“再进几丸逍遥丸来,不,现在有么?朕马上要服。”

    崔浩与其他名门子弟一样都常服五石散,又好炼丹清谈,总是药不离身的,闻言忙解开随身香囊,送上逍遥丸,心中隐隐猜到——拓跋珪不想一肚子气愤烦躁地去见那个“任将军”,生恐波及两人的关系,而宁可服用逍遥丸强行压制。

    他倒是没想到一向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拓跋珪会为了别人隐忍至此,经过高车一役,任臻官拜骠骑,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初拓跋珪未叛西燕时恰也是做到骠骑大将军。这不能不说是个莫大巧合,也与拓跋珪最初的打算藏他入宫的打算相悖,看来这个男人对皇帝的影响力着实不可小觑。

    崔浩心中有事,并未出宫而是径直来到掖庭,掖庭令品级正四品,算来还比崔浩这秘书郎高上一些,然而对这个直达天听的“小崔大夫”还是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崔议郎夜访所为何事?”

    崔浩自恃身份清高,对这个他眼中仆役之流的“上级”也不见礼,开门见山地问:“今日上武州山一行的车马仪仗并冠服都是掖庭属官筹备的?”见对方点头便追道:“将为各位王公备置冠服之人唤来见我。”若说金人断裂还有可能是出于拓跋仪的私心自己动手,但在服色上耍这种阴招就十有j□j是他人所为,只要顺藤摸瓜,总有蛛丝马迹。

    掖庭令这下有些不高兴了,就是他老爹当今一品的崔尚书都没权利过问皇宫内事,何况一个秘书郎?虽不至明着驳崔浩的面子,找起人来却是拖拖拉拉慢慢吞吞,末了四个属官只来了三个,还有一名叫王三娃的方才被叫进宫去,当差未归。

    问是哪一处宫房叫去裁衣问事的,却又无人能答。崔浩一边盘诘一边皱起了眉——其实能进掖庭的都是身家清白并无可疑,端看幕后有无指使。谁知这当口却有人这般巧合地不在现场。。。掖庭令尚在说:“如今就快宵禁,王三娃必会在宫门关闭前回到掖庭,崔议郎可以稍等片刻。”

    崔浩根本不等他说完,拔腿便走,先命羽林宿卫拦下此刻一切出入宫门之人,自己则在前朝三殿后寝七宫都走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素来文弱,现在更是累的气喘吁吁,只得在御花园处寻了块青石坐下暂歇。刚抬袖擦了把汗,便听见不远处昆仑池传来数声惊呼,随即是宫人奔走相告之声:“有人失足落水了!”

    “快捞上来看看!去请羽林将军来!”

    崔浩弹衣而起,快步而行,拨开人群挤到最前一看,皇家御湖里果然漂着一具浮尸,面目如生显是入水不久,赫然就是自己遍寻不果的王三娃。

    与周围惊慌失措的宫人截然相反,崔浩的脸色沉静地可怕——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一种情况,他的对手已经可以和宫中势力里应外合,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潜伏在了皇帝身边。

    昆仑池小范围的骚乱全然没有波及到宫阙深处,摩尼殿内灯火通明、一派祥和。

    拓跋珪踏入宫室,任臻背对着他正由小英子伺候更衣,见拓跋珪进来慌忙撒手叩头,拓跋珪示意退下,上前将无动于衷的任臻自后拥入怀中,一手把玩着他腰间坠着的摩尼宝珠,一手替他拆了发髻,埋在他颈窝中道:“刚回来?”

    任臻掩上衣襟,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四处逛逛。我可比不得陛下日理万机忙到如今。我现在有职在身,陛下把我留在宫中也不怕物议?”

    “谁敢?就这一点,朕没得商量。”拓跋珪生怕任臻又起念头要出宫去任职做事,再多插手北魏国政——回京路上他讲了可不止一次。便顺势俯首,吻住他的嘴唇,含含糊糊地道:“再说了,朕的大将军在宫里不也在贴身保护朕的‘龙脉’么。”

    任臻感到抵在身后的硬挺越发直矗矗的,果然如一尾急欲喷火的巨龙。不由地探出左手轻车熟路地握住,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斜睨一记,勾唇笑道:“陛下,谁保护谁的呀?”

    拓跋珪最爱看他这番神色,全无脾气地笑道:“都一样。在这上头,你是皇帝的皇帝。”

    中原大地行将春暖花开,辽东龙城依旧滴水成冰。

    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的,墙角一溜摆着的铜碳盘中焚着无烟银炭,两侧的铜制灯奴捧着的东海鲛珠无光自华,四周厚重的锦缎垂幔纹丝不动,摆在正中的鎏金狻猊熏香炉中明火正旺,涌涌的龙涎香味使得一室暖意平添了几分暧昧。

    宝床帐内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几道喘息,慕容熙的声音含混不清地传了出来:“怎么这就不济了?听说你最近新娶了高句丽王高谈德庶女为妻,莫不是。。。新婚燕尔的。。。被榨干了?”

    冯跋喘出一口粗气,翻了个身,躺在慕容熙身边,淌着汗水的健壮肌肉壁垒分明:“没有的事。咱们现在扎根辽东,与高句丽一衣带水,我娶她为的是两国邦交。”

    慕容熙衣衫半褪,发丝凌乱,眉梢眼角皆是j□j,闻言便一撇嘴嘲道:“大将军,我刚封了你为武邑公,你和你的弟弟冯弘已经军权在握,堪称势倾朝野,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局限在区区一个辽东半岛内势倾朝野?隔壁还有个高句丽在虎视眈眈。冯跋暗中腹诽,却没有说出口来——他知道慕容熙对天下大势、军政外交都毫无兴趣。自慕容盛死后,慕容熙借助军队支持除掉了慕容氏中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人,终于登基为帝,但他坐上那张龙椅以来除了广建宫室酒池肉林地骄奢淫逸之外,几乎不问朝政,内外大事皆委于冯氏兄弟,坊间甚至有“慕容皇帝冯家军”的传言。

    冯跋瞥了他一眼,道:“我在想拓跋珪刚灭了高车,如今疆域尽廓北海之地,与我们的渔阳、上谷两郡已经接壤,若他有心东扩领土,只靠那段旧时修筑的秦赵长城,我怕抵挡不住魏军铁骑。”

    慕容熙闻言有些扫兴地搡了他一把:“这事儿非得在这当口说?拓跋珪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他要是想灭我们后燕,当年中山打战就赶尽杀绝了,咱们已将中原河北之地悉数相让,退到辽东,又碍不着他的眼。他连慕容德的南燕都容的下,何况我?”

    冯跋将他搂了回来,亲了亲他汗湿的鬓角,心中却阵阵冷笑——自古雄主明君谁嫌幅员辽阔?现在暂时与慕容德的南燕结盟不过是为了战略考量,在东晋与北魏之间制造一个缓冲地带避免在还没准备完全就与北府军直接兵戎相见罢了。慕容熙还当拓跋珪会对他念着所谓的旧情不成?“如今中原各国,北魏实力最为雄厚,龟缩山东一带的南燕几乎侍魏国为宗主国了,慕容德自己拉不下面子还有个金刀太子慕容超替他出面逢迎,前些时日还把自己御用的乐伎舞姬百人都送去平城讨好拓跋珪。就怕拓跋珪不南下就东进——”

    慕容熙颇不耐烦地打断他:“那现在我难道还退到高句丽去?打不过跑不了的,你觉得该怎么办?”

    “和亲。”冯跋斟酌地道,“慕容宝还有个小女儿待字闺中,我们可以主动请求与拓拔魏国联姻,来探探拓跋珪的心思。他若接受,则后燕起码可保十年和平,慢慢地休养生息。”

    慕容熙心底微微一酸,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秀眉一拧,促声道:“随便吧,你去筹备就是。”

    冯跋刚要说话,忽闻殿外喧哗声起,慕容熙皱眉起身,掀开床帐,抬腿下榻,朝外怒吼一声:“何人吵闹!”——如今他已是后燕国君,寝宫之前有谁还敢如此放肆?

    殿门被猛地推开,却是丁太后挣开内侍们的阻拦硬闯了进来,修饰精致的眉眼满是怒色,见了慕容熙衣冠不整的岂会不知道她这小情郎在做什么好事,冷哼一声,就要上前:“怎么,是又在这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货色,还是怕本宫又撞破了你的j□j?”

    冯跋就藏身于后,慕容熙再毫无顾及也不好让人看见连当朝大司马大将军都是他的入幕之宾,便用力地扯开丁太后,强压着怒火道:“回你的莲华宫去,少管朕的闲事!”

    丁太后双眼赤红,分毫不让:“本宫主理后宫,怎么管不得你这些偷鸡摸狗之事?”

    慕容熙本就一肚子的火不知何处发泄,闻言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摔了过去,将丁太后高耸的云髻都打地垂散开来,整个人连步踉跄,摔倒在地,跟进来的宫女太监扶持不及,吓地眼都直了。

    丁太后捣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向慕容熙——她青年丧夫,寡居寂寞之际,这河间王慕容熙是何等温柔体贴无所不至?否则她也不会以太后之尊不支持先帝慕容盛的遗腹子继位而力排众议以“国赖长君”为由支持身为慕容盛叔叔的慕容熙继承皇位。谁知他在登基之后再也不复当年深情,不仅很少再加宠幸,还广置艳妇妖童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宫里再离谱香艳的传言都有。前些时日她实在忍不住兴师问罪,也是在此处她亲眼见到慕容熙与两个妖艳女子大被同眠,什么淫词浪语都说出口来,她不忿之下扬言要以惑主之罪处置这两名宫姬,却被慕容熙挡了下来,极其冷淡地将她送了回去,事后丁太后越想越气,还是找了个机会杖毙了二女,慕容熙得知之后虽没再深究,却明发了一道诏书申饬太后失德无行,从此之后更再没踏入她的寝宫,两人的关系形同破裂。那丁太后独居冷宫,抚今思昔,痛悔难当,却没想到慕容熙这一次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敷衍了,登时泪如泉涌,气愤道:“本宫乃堂堂太后,陛下怎敢无礼?”

    冯跋则在帷帐之后慢条斯理地掩上衣襟,毫无慌乱地倾听外面的连台好戏。

    果然慕容熙冷笑一声:“原来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为皇嫂夤夜闯进朕的寝宫大呼小叫又是哪门子的礼义廉耻?”

    当着满殿宫人,丁太后羞惭恼怒无以复加,脱口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怎么,太后还想再开一次大朝,拥立一个皇帝?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慕容熙双眼微眯,杀意一闪而过,“近年以来我大燕屡遭兵灾,百姓流离。国师昙猛说过贵人伺佛祈祷可免天灾战祸,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就为国为民牺牲一次吧。”

    丁太后楞了一下,心下大骇,发疯一般地冲上来撕攥着慕容熙的衣摆:“皇上难道要杀本宫?!你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报应?!”

    慕容熙冷冷地扫了披头散发凤仪全失的丁后一眼,俯身低语:“嫂嫂,朕从没真的爱过你。慕容宝死了那么多年,九泉之下难免寂寞,嫂嫂何不下去陪伴自己夫君呢?”话音未落他便劈手扯回衣袖,避走数步,扬声命道,“来人,送太后回莲华宫潜心礼佛——从今夜起封闭殿门,所有人等不得出入!”

    门外守候已久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哭闹不已的丁太后推搡而去——慕容熙说到做到,当真把丁太后断了一切供给,困禁于莲华宫,不许任何人探望侍奉,数日之后,慕容宝的遗孀活活冻饿而死,而引起了朝堂之上又一阵轩然大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冯跋则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知道慕容熙被这一闹必然也没有再寻欢作乐的心情了,便下榻穿靴,一面系带一面朝外行去:“卯时将至,臣先回府了。”

    慕容熙果然没有拦他,任冯跋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他有今日,全靠冯氏十多年来的一路护持,登基以来大小事务也多取决于冯跋,若连他都不能信任,慕容熙简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不离不弃地站在自己身边。

    冯跋甫一出门,亲兵立即自后为他搭上一件明色大氅,他脚步不停,在寒风中面色从容地拾级而下,眼底却是阵阵风起云涌——其实他这一两年来忙于朝政,几乎j□j乏术,能入宫留宿的时候少之又上,慕容熙镇日里风流贪色之余也不想想,丁太后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恰好在这个时机得到风声巴巴儿地赶来彻底激怒已经对她再无眷念的慕容熙?

    这纸求盟合婚的国书送到平城之际,拓跋珪正因立后被之事而感到焦头烂额。几个汉臣谋士一听说此事,便纷纷谏言接受与慕容氏的和亲之策——论出身,慕容公主自然比刘氏与贺兰氏要高上一筹,若迎娶了她,那么立谁为后便又另有门道了。

    163、第一百六十章

    “我大魏领土十之七八夺自后燕;与慕容永也一直关系紧张、有如水火,如今怎么能立慕容家的女儿为后?”永安殿大朝之上,不仅拓跋仪表示反对,所有鲜卑贵族在这方面都摈弃门户之别站在了同一战线——拓拔魏国的皇后只能从他们八部中选出。

    而汉臣集团本着敌人恶心我就高兴的原则,二话不说选择了他们的对立面——何况以崔宏为的在朝文官们大都是出身河北世家豪门,在先前统治冀州的后燕被灭之前多出仕为官,与慕容垂父子有千丝万缕的感情,自然乐见曾经的慕容公主入主中宫。所以张兖便出列驳道:“两国之交岂有恒定?谁都知道高车战后,柔然不会善罢甘休,两国迟早一战,慕容熙的领土邻近大魏东北,立慕容氏有利于两国修好,一旦开战后方可保不失,有何不可?”

    “母以子贵——为皇上诞下皇子的才能母仪天下!”

    “皇上春秋鼎盛,假以时日,慕容公主焉知不会也诞下皇子?!”

    也不知为何,以往还总多克制的两派之争因这中宫谁属而趋于激烈。鲜卑亲贵固然态度坚定,咄咄逼人,汉臣集团却因拓跋珪暗中支持也不肯退让半步,双方每一大朝,便要反复拉锯辩论,这些天来奏书雪片一般堆满了青金殿。

    或因开春以来,拓跋珪与鲜卑亲贵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高车之战前后皇帝与王公蜜里调油无所不允的好时日算是告一段落。一方面他对卫王等人依旧加官进爵委以重用,另一方面又颁布了三条新策:展农桑、推行汉礼、弘佛遵儒——一场规模宏大的石窟造佛工程随即在城西武州山麓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

    这一次拓跋珪学聪明了,在族灭莫题、杀鸡儆猴之后,便不再明着表示出自己对鲜汉两派的倾向取舍,而是两者皆重;新政没有触及国本,也不像天兴元年因为阻扰太大最终无疾而终的“离散部落、全盘汉化”那么彻底,至少所有军功出身的鲜卑贵族的既得利益没有任何缩减。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此举等于钝刀割肉,正一步一步地将游牧部落转向农业国家,迟早蚕食削弱鲜卑贵族的实力与地盘。可明着反抗拓跋珪吧,那是找死,莫题一家百八十口血尤未冷,自己犯不着把脖子递过去让这严酷帝王去砍——但谁都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拓跋珪再厉害再跋扈也不能把他的赖以根本的鲜卑八部都给拔了,在贺兰讷的穿针引线下,他们暗中抱团,开始奉亲王拓跋仪为,向拓跋珪的威压做尽可能的抗争。

    而立谁为后,经由人有意无意地煽动之后,成为这场抗争的关键所在。

    大殿上的唇枪舌战眼看着已趋于白热,一直面沉如水的拓跋珪抬起手来,微微一摆。

    满朝文武顿时噤声,齐刷刷地看向拓跋珪——讳莫如深了数日,皇帝终于要表态了。

    “众卿皆是一心为国,各有谋划,惜无定论。既然如此,不如交由天意裁决。”拓跋珪语气和缓而坚定,“我鲜卑拓拔自建代以来都有铸金人以卜吉凶之传统,就待慕容公主入京之后,着后宫所有女眷皆在大巫的见证之下参与手铸金人,谁能最先铸成就代表昆仑神属意于她,朕便封其为后!”

    阴山脚下的游牧民族铸金祭天的传统由来已久,汉书即载西汉霍嫖姚奔袭千里,“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匈奴单于伊稚斜由此大怒而问罪于休屠王,生生逼地兵多将广的休屠王为避杀身之祸投降汉武帝,从此逆转汉匈战局。可见对逐草而居的游牧胡族而言,秉承天意的金人有多重要。是而拓跋珪如此一说,无论鲜汉,都无人反对了。

    “这是以退为进,皇上不声不响就让你们默认了慕容公主也在候选之列。”晁汝摇了摇头,叹道,“先前隐忍不,等到双方吵地难分高下之际提出这么个看似无懈可击面面俱到的法子让大家不得不接受,真是高明。”

    贺兰讷愣了一下:“铸金卜天乃我国祖制,皇上连这都拿来算计我们?”

    “此等迂回阴招倒未必是皇上手笔。我恐为皇上出谋划策者另有其人。”晁汝掩袖咳嗽数声,“况且此人恐怕已经起了疑心——所以今后我不好再出宫面见君长。”

    贺兰讷连连摆手:“不成,当今这纵横捭阖皆你之手笔,到了关键时刻更需你筹谋。晁汝,你须记得你这条命是谁给你的。”

    晁汝一阵怔忡,两年前的血雨腥风恍然如梦。他回过神来,恳切道:“当初若非君长所救,在下不是死在战场乱军之中,就是作为俘虏生不如死。是君长给了晁汝再世为人的机会,在下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恩!”

    贺兰讷也记起当年从西燕手中夺取函谷关的惨烈战争,陷入重围的燕军几乎全员战死,主将姚嵩更是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若非靠着那身标志性的绯红衣袍只怕连尸体都找不着了。就是有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俘虏被编入充作杂役也是过着非人的日子。当日他率军南下支援拓跋珪路过函谷时宿疾作,头疼欲裂,不得不在函谷关内盘桓数日,守将奚斤府中一个泥猴般的下人突然跳出来说自己粗通岐黄可以镇痛——那时候的晁汝当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蓬头垢面之余浑身上下包括脸上皆是新旧层叠的疮疤伤痕,也不知道在兵败为俘的日子里到底吃了多少苦头。若非真是一试见效,他也不会向奚斤讨要了他带离军营——谁知道竟是挖了个宝——晁汝说自己曾在燕军中担任祭酒文职,其实还是屈才了。燕帝慕容冲若是能像他一样知人善用,或许后来还不会一败涂地。

    贺兰讷自诩对晁汝是恩同再造,便一捋须道:“贺兰氏外有隽儿戌卫边疆兵权在握,在内只要我女贵为国母,二皇子进位东宫,我贺兰氏便可屹立不倒。晁汝,将来你要什么本公都给的起!”

    晁汝自然一脸恳切地再次表忠,又道:“我虽不便再自由出入,但可以通过赤珠殿为中转。只要小心,身在宫掖之中一样可以传递消息——当今之际,是让卫王成为出头之鸟,眼中之钉,我方暗中窥伺坐收渔利即可,万不能轻举妄动,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崔浩放下手中那卷帛书,瞟了前来报信的侯官一眼:“大朝至今,鲜卑各部王公府中有出入宫掖的车马记录者,当真只有一家?”

    奉命监视宫门向崔浩报告的侯官卫立即答道:“禀大人,确只有赵国公在大朝之后,有宫中车马过府!”

    “可知道是来自哪一处宫房?”

    那侯官摇了摇头:“出宫车马一进皇城都须在太厩集散,对方很是小心谨慎,混在人群之中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崔浩不再吭声,只是屈指叩案,笃笃声缓。半晌过后,他翻手成拳,沉沉起身:“好——既如此,我非把你引出来不可。”

    护送慕容公主的车驾不出一月就赶到了平城,这个可怜的女子一生饱受颠沛,从中山到龙城最后被送到平城,从不由自己的意愿。父亲在位时她是庶女不曾受过一点关注,可父兄一亡,她就被自己的叔叔当作一件礼物仓促送给了魏帝拓跋珪。

    可就连做为礼物也有高低之分——后燕现在与北魏实力差距已经大为逆转,慕容熙是个不管事的,但冯跋知道自己身处辽东半岛的夹缝之中,生存不易,巴不得能讨好拓跋珪换他一个暂不东扩的承诺,好让他腾出手来与高句丽互相角力。这种情况之下,这名义上的“一国公主”会受到何等“礼遇”,便可想而知了。

    “陛下,慕容公主的车驾已入司马门,过永安殿,往后宫来了。”内侍总管细声细气地在摩尼殿外奏禀,“陛下可要召见?”

    门内半晌没见吭声,内侍总管在外极有耐心地等了许久,方才传来拓跋珪气息隐约不稳的吩咐:“不是已经有诏封她暂为贵人,还需召见什么?”

    任臻闻言,故意把头一偏,躲开拓跋珪的狼吻,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膛:“那怎成,还不快去见你的新娘娘。”

    拓跋珪磨着牙,使了个擒拿手锢住他的双肩,恨恨地在他坚毅的下颔处咬了一口:“这都几天了,还不忘挤兑我!”

    任臻嗤笑一声:“我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娶的?我倒是想要被你如此挤兑呢,可惜没这艳福。”

    拓跋珪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我同意和亲的理由大哥不是不明白,全为制衡后宫——”任臻反手不轻不重地拍拍拓跋珪的脸颊:“得得~别废这话。你觉得我在吃这种干醋?你懂的我都懂,做你该做的去。”

    拓跋珪握住他的左手,十指交缠,送到唇边一吻:“废话我也得再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不会再临幸新人,你——你看着吧。”

    “哎~别,还为我守身不成?小心憋坏了真龙天子。”他说的状甚深情,任臻却听地有趣,勾唇一笑,“现在三个慕容燕国四面环绕,平定内忧之后,你想要向外扩张只怕迟早一战,将来的魏国太子可万不能有外族血统,免得徒惹麻烦,这与一朝一代的中宫夺位又是两码事——况且这几个月来,你在后宫也没断了恩泽雨露吧?”

    拓跋珪不禁一阵尴尬,当真是本性天定,这些时日过去,任臻越来越似从前的自己了。

    任臻倒是浑不在意,又凑过去笑道:“我听说慕容家的不管男女都美地很,你不去见不如让我去开开眼界?”

    拓跋珪没好意地瞅他一眼,终于认命地抬腿下榻,起身整衣:“我去见她——你不许动!”没走两步他一拍额头又转身道:“险些忘了正经事,药,你可得记得喝!”

    任臻倾身端过药碗,大剌剌地赶他:“知道了知道了,回回不忘提醒,你比小英子还殷勤。”

    拓跋珪封慕容氏为夫人,赐居琉璃殿,同时颁布上谕——于下月择一吉日行铸金大典,宫中贵人以上位分者皆参与手铸金人,而大典当日最先铸造金人成功的便封为皇后,并且立为祖制,往后魏国每位继任的皇帝皆以此为例代代相传。

    而北魏自代国以来就尊崇手铸金人以祭天卜意,所以皇宫大内就建有铸金坊,每逢大节便要铸金问吉。这其实是一个极其繁复的过程,除了先头准备事项之外,还包括翻砂为模、浇铸金水和人像成型这三道主要工序,因为当时生产条件有限,铸炉难以达到合宜高温,再熟练的工匠都时有失败,所以最后铸成铸不成端看运气。只是以往皇帝亲王们并不要亲手操作,只需在最后一步开验神像是否铸成来判断天意谁属,可这一次为示公允,拓跋珪要求每一位女眷须全程亲身参与每一道工序,在铸金大典前的一个月里,集中在铸金坊由匠作大臣安排专人教导学习如何手铸金人——这一下可似炸开了锅,铸造金人是工匠活计,这些娘娘贵人们未出阁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入宫之后更是养尊处优,这一次却须得像下人们一样苦力劳作,自然是叫苦连天。

    然而魏国第一任皇后的名号实在太过诱人,而且拓跋珪又明谕后宫有位份者无论出身种姓为何皆可参与,贺夫人刘夫人等自不必说,就是些一年里难见几回天颜的低阶妃嫔心中都暗自企盼可以顺应天意求取后冠。

    一时之间,后宫诸殿言必及金人而蔚然成风,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筹备工作堵住了所有朝臣的嘴,无论最终皇后是谁,都是上承天意,与人无尤。

    拓跋珪看向崔浩:“朕已将手铸金人立为国制,所有后妃都可参与,若如你所言,这幕后高人是鲜卑八部中的一员,那么这一回铸金选后他一定会插手其中。”

    崔浩点头答道:“微臣此番布局,一定为陛下纠奸察狡、清除隐患!”他一贯谨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敢将矛头明指与赵国公贺兰讷有关,只声称乃是鲜卑贵族中有人翻云覆雨欲搅浑清水而上位。

    拓跋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鲜卑亲贵们向来恃权跋扈,于国有害,所以朕铲除了莫题,配长孙肥,迫使长孙嵩不日告老,并且逐步限制八部权力,是而他们对朕都是暗怀不满的。如今朝上鲜汉两派的矛盾日渐激化,但是你须得知道,朕虽然支持你们展农桑、推行汉礼、弘佛遵儒,但朕骨子里还是拓跋鲜卑的皇帝——如若被朕现,你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党争倾轧而利用了朕,崔浩,你可知你会有何下场?”

    崔浩头皮一麻,慌忙跪下,信誓旦旦地道:“微臣若对皇上有一丝半点不尽不实的轻慢之心,来日必受车裂之刑,全族尽灭!”

    北魏立后如火如荼之际,正是五胡部落散众放牧的好时节,地处陇西关中漠北三处交汇的胭脂山下,却不见一个牧民一只牛羊,反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许多穹庐帐篷,接天连地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柔然可汗社仑着貂裘皮袄,戴兽骨项圈,正一手抚膝,一手倾杯,一脸不耐地坐在高台之上,四下的兽面铜盆俱燃着狼烟烽火,衬地他一张古铜色的面庞更显凶悍之色。

    不多时,亲兵来报:燕使已抵达辕门之外。

    社仑将酒杯随手一砸,也不起身,大剌剌地昂道:“来者何人?”

    那在刀戟林立中毫无惧色的壮年男子魁梧高大,一身甲胄,左眼上覆着一片圆铜。他仅带了数名亲兵,阔步而来,在社伦面前站定,拱手抱拳道:“阿史那兀烈见过可汗!”

    “谁?放眼燕国,本汗从未听过这等名号!”社仑忽然伸脚踢开面前长案,瓶瓢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本汗从约亲自,慕容永为何龟缩不出,可见毫无结盟诚意!”

    阿史那兀烈自两年前面对魏军来袭不战而退,拱手放弃函谷关以来,就被武恒帝慕容永褫夺军职,一直呆在长安闭门谢罪。而社仑可汗在过去的一年里,故意怂恿利用斛律光去侵扰北魏,再趁着拓跋珪对付高车无暇他顾之际,一举攻破敕勒诸鲜卑部落,蒙古高原西北的匈奴余部拔也稽,尽并其众,势力益振,整个蒙古高原和周围诸民族纷纷降附。自诩“尽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正是自得意满之际,自然不满慕容永没有亲来会盟而是派了个无名之辈。

    兀烈不卑不亢地道:“末将有皇帝密旨,可以全权代表,便宜行事。”

    社仑可汗一声狞笑:“慕容永欺人太甚!我柔然汗国西至焉耆,东抵朝鲜,北穷瀚海,南临大碛,幅员辽阔远甚关中西燕——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妹夫,就是亲自来此也要低我一头!”

    兀烈顿时拧起眉来——他虽是匈奴人,但早受王化,自然知道游牧部落与中原王朝的天差地别岂能以领土大小来论断?而慕容氏是所有胡族中汉化程度最深的,走马鲜卑儿,泼墨汉家郎,在慕容子弟中兼而有之比比皆是,这么些年他感同身受,自然打心眼里也看不起刚刚才摆脱部落联盟进入奴隶社会的柔然汗国。语气亦转硬道:“柔然王女嫁入我国只是侧室,何来低头一说?可汗出言不逊,才是毫无会盟诚意!”

    话音刚落,随侍在侧的柔然士兵纷纷刀剑出鞘,燕兵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顿时气氛紧张、一触即。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呼哨,马蹄疾响,但见一骑单枪匹马旁若无人地径直朝军营奔驰而入,守兵不明来者,尽皆挺枪拦阻,刀光剑影交织成一道密网,拦在马前将去路悉数封死,那枣红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那骑士顺着那冲劲揉身一跃,足尖踏过交叉的枪尖刃口,瞬间扭转排山倒海一般攒聚而来的攻势,有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借力而行,如履平地。似乎只得衣袂翩飞的霎那,来人已稳稳落地,缓缓抬头,正眼看向高台之上的社仑可汗。

    此人一袭武袍,斜搭皮坎,而通身再无华饰,就连长都只是随意编束披散于肩,寻常的有如胭脂山下最寻常的牧民,然而这份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的气度有如渊峙岳临,叫人见之凛然,望而生畏。

    社仑终于扶膝而起,居高临下地沉声道:“苻天王?久仰大名。”

    苻坚抬手过肩,轻轻一晃:“不敢。”

    社仑下意识地朝远方一眺,再无来骑——堂堂西凉天王苻坚竟当真单刀赴会,未免也太托大了!当即冷笑道:“苻天王果然好胆色!比只敢龟缩于京城的人有种的多——”

    这一句挑拨丝毫没有撼动苻坚神色,他平静地开口道:“西凉有杨定监国,苻某方才得闲来此。三国会盟志在图魏,如今各方代表既都已到齐,可汗何必节外生枝,舍本逐末?”

    “不成!”社仑断然摆手,“慕容永没有亲至就是看不起本汗,还谈什么会盟!我柔然汗国控弦之士有数十万众,威震漠北,单挑拓拔魏国也不在话下!”社仑统一柔然,建王庭、立军法、称可汗,岂是无能无知之辈?去年挑唆斛律光主动侵扰北魏,就是为了探一探已经入主中原的拓跋珪的底,看看他的重心是不是就此远离大漠草原,谁知斛律光被拓跋珪迎头痛击,整个高车王庭被魏军夷为平地——拓跋珪不满足做个草原皇帝,所以把都城从敕勒川的盛乐迁往云中平城,意在图谋中原九州,但绝不代表他就会把草原上的地盘分出一丝半点予人,这样一个寸土不失的强硬对手,哪里是如他所言可以“单挑”的?只是他有自己的私心盘算——苻坚统治西凉的文成武就,在整个西域都赫赫有名,百姓咸服,各部来朝,连这次结盟都是他先倡议,占据主导。社仑看来就未免有些眼热不服——苻坚真有那么大能耐,当初淝水战败后怎么会失守长安退出关中,甘愿龟缩到凉州六郡去偏安一隅?他们柔然以武立国,强者为王,只能一进再进,败退者必死无葬身之地,社仑就想压一压这被传说神话了的苻天王的威风,以便在三国同盟中独占鳌头,成为领。

    兀烈神情愤然,刚欲话,苻坚却在他肩上一按,叫他噤声——这兀烈从不相信为北魏俘虏的先帝慕容冲已经罹难的传言,所以这两年来被投闲置散,乃是慕容永有意让他淡出朝内有心人士的眼界,好在暗中谋划营救。而出长安前,慕容永一再命令,赴盟之后须唯苻坚马是瞻。

    苻坚沉声道:“那依可汗所见,应当如何?”

    社仑狂傲道:“尊本汗为盟主,凉州与西燕各出五万兵马,交予本汗统帅节制,待秋日马膘正肥,本汗便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直取平城!”

    “拥立可汗为盟主,我没意见。”今时今日的苻坚岂会累于虚名,遂平静地道:“然则可汗以为这二十万大军足以攻占敌都,颠覆魏国?”

    “昔日大漠匈奴何等彪悍,不也为我柔然驱逐,尽占土地?”社仑怒起,“还是苻天王觉得我还不如拓拔小儿?”

    “高车十万之众,半年之内就被拓跋珪碾为齑粉,已经警告世人——拓跋珪虽崛起于草原,但已绝不仅仅是个部落酋长——他麾下骑兵可以征战中原也可横扫大漠。”苻坚的声音浑厚而沉着,有如斧钺磐石,“以柔然国力,不足以图魏。”

    这区区数语摆明不同意社仑所说的进攻平城,正面对决,社仑额上青筋直爆:“苻天王之意我军还需要避其锋芒,自扫威风!”

    “柔然骑兵风驰鸟赴,倏来忽往,在草原上行游击战术反而有利,一旦入关陷入攻防战中则必丧失优势,为人所制。”苻坚淡道,“斛律光的失败已经足够证明对魏用兵不可孤注一掷、平原决战。而宜分兵递进,围城打援,把拓跋珪诱出平城,围而歼之!”

    社仑冷笑道:“天王说的好听,可奉本汗为帅,这主意却大的很,照你的意思,本汗还是只能骚扰魏国边境,就是真歼灭了拓跋珪所部,也拿不下他在中原的地盘?这样我柔然能有什么好处?!”

    兀烈忍不住插嘴讽道:“柔然一向以劫掠起家,这番起兵,若是攻占魏境怎会没有好处?”苻坚在社仑作前抬手一摆,续道:“柔然以武建国,文字制度皆尚未足备,就是入关,习惯逐草游牧的柔然人也不会适应中原农桑生活——魏国立国已久,朝内鲜汉两派尚且为此至今争论不休,互相倾轧,又有何益?”

    社仑道:“传闻苻天王辩才无双,果然了得。既要我柔然军作为主力,又要听你指挥号令,将来领土占不住难说还便宜了你与慕容永,天下岂有如此一本万利的事!”

    “我不图北魏一寸土地。”苻坚斩钉截铁道。

    社仑却是一脸不信,眼一转,便从怀中摸出巴掌大小的玉制兵符,故意道:“我们柔然人最尚武勇,听闻天王武技群,不若让本汗开开眼界——这枚兵符一分为二,合则可调千军万马。本汗将这半边兵符挂在大纛旗穗之处,天王将另半边缚到箭头上,若能一击即中而兵符不碎,柔然大军便听从调遣!”

    苻坚擅戟人所共知,但社仑却不怀好意地叫他射箭演武,远处高高悬挂的大纛距地面有数丈之遥,又受风力而飘扬不定,能射中这小小半片兵符已是不易,又要箭头绑上另半片兵符,箭矢重而失准,非力大无穷者不能为之。可单是力大却也不成,这兵符乃昆仑玉制成,质地坚脆,一旦射中它便很有可能因受力过大四分五裂,届时社仑又岂会善罢甘休?果见苻坚微一摇头,忽然屈指叩唇一声唿哨,枣红马四蹄腾飞,眨眼跃至面前,苻坚探手取出鞍下的方天画戟,一手将半片兵符挂在戟尖小枝之上,转头对社仑道:“昔日三国有温侯吕布辕门射戟以解干戈,今夜我愿效仿之,将此戟移到辕门之外,我便在此地,以重箭射之,若能侥幸得中,兵符合而不碎,请可汗采纳我的意见。”

    兀烈在旁听地瞠目结舌——辕门距此何止百步之遥,又兼夜晚视物有限,就是吕奉先再世怕也不能做到!社仑眸色闪动——他自是不知三国人物,却也不愿在苻坚面前露怯失准。再看了一看辕门深处,他勾唇一笑:“好。就请天王试射!”

    两名亲兵扛起足有数十斤重的方天画戟,飞奔至辕门竖直立好,雪白戟尖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苻坚抬箭瞄了瞄,又放下弓,这才不急不忙地将剩余的半片兵符附在箭头上,将那箭矢缚地往下一沉,而后重新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弓,大喝一声:“着!”

    众人尚且反应不及,一时只见箭似流星,划过夜空,破雷裂冰般地追风而去,嗖地一声正中戟上小枝,连戟带玉一并射倒,深深地钉入土中,白簌簌的箭尾兀自晃动不已。见者无不目眩神移,心下骇然——当真是辕门深处如开月,一点寒星中小枝!

    柔然士兵上前,用力拔出箭来,捧着两枚玉符飞快送到社仑面前:“启禀可汗,两片兵符全都完好无损!”社仑铁青着脸,接过查验——苻坚方才那箭其实取巧射中的是戟尖,震断了挂玉之绳故而兵符坠而不裂,确使两枚兵符合而不碎。

    兀烈看地真切,此时方才有些回过味来:苻坚舍近求远其实是因为戟尖锋芒在夜色中会有反光更易命中目标;坚硬的兵器也更能够承重那一箭射来的千钧之力;就连接受社仑的刁难也是为了现在叫他在三军面前不敢矢口食言。

    步步招招,都是谋定后动,绝无失手。

    苻坚负手而立,淡然道:“如此,可汗可愿听我之言?”

    社仑这下当真不敢对苻坚再有一丝小觑轻待之心,因道:“好,本汗言出必践,三国同盟至此而定——只是不知天王何时出兵?”

    “暂做按兵。”苻坚微乎其微地一叹:“如今拓跋魏国内乱未起,不是动战争的最好时机。”

    非他畏战惧败,只因他今生今世只有这一次机会,碧落黄泉一线之隔,实在是输不起了。

    164、第一百六十一章

    铸金大典前的一个月里,后宫贵人们全都离开寝宫,和工匠们一起汇聚于铸金坊每天学习如何手铸金人,为了自己和母家的尊荣无不竭尽全力。可纵使如此,铸金工艺对养尊处优的娘娘们来说实在复杂,成与不成多看运气,故而失败者仍十有j□j——在这事儿上头拓跋圭又明文规定须凭己力完成,任何人等不得越俎代庖。

    然而怎么可能呢?不仅宫内的娘娘们心急火燎,就是局外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卫王拓跋仪便暗中找来中常侍宗庆——他本是拓跋圭身边的内侍总管也是因为此事升任中常侍,专行场内监督之权——重礼馈赠之后旁敲侧击地打听铸金坊内的情形。宗庆不懂朝政却深知人情世故,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因而掩嘴一笑道:“贵人们这回都是遭大罪了。刘夫人这些天倒是铸出了一个金人,依奴婢看,大典当日,刘夫人倒还比旁人胜算大些。”

    陪同的常山王拓拔遵便笑道:“如此兄长可该放心了。”

    拓跋仪瞥了自家胞弟一眼:“有何可放心的?这个消息本王知道,其他人也一样会知道——手铸金人太多变数,或人为或天定。”当日他在武州山的怯霜祈祷上就是暗中使招弄坏金人再借着天意迫使拓跋圭早立皇后,谁知道自己这皇兄反其道而行之,也用手铸金人来选后,还引为祖制,叫人无话可驳。

    宗庆眼一转,笑出了一脸褶子:“大王放心,有奴婢盯着,没人敢坏刘夫人的事儿。”

    “这个自然。”拓跋仪笑道,“可要是。。。有人坏了别家娘娘的事儿呢?”

    宗庆擦了下冷汗,强笑道:“大王说笑了。铸金坊这次选用的材料器具全由专人办理供奉,皇上还命崔议郎督办,防人作弊,您也知道他一向看不起我等阉宦,从无情讲,怕是——”归根结底,叫他在拓跋圭眼皮子下面搞鬼他还真不敢,这位主儿对内侍宫女可是喜怒无常、动辄处死。

    常山王拓拔遵冷笑道:“你怕个小小的崔浩,却不怕卫王?”现在拓跋仪是亲王中的头一份儿,拓跋圭把总理宗亲事务的太常一职也给了他,摆弄个太监自是不在话下,宗庆脸色一白,就要下跪,拓跋仪却抬手扶住他的肩:“诶~中常侍不必如此,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怕其他人不像本王这样善解人意,不说赵国公等家中有女为妃的,就是崔宏崔浩父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立非我族类的慕容氏为后,怕也是难保公平持正。万一真地有人搞鬼,中常侍不是白担了一个干系,却什么也没捞着?”

    拓拔遵帮腔道:“宗庆,鲜卑八部怎么赞扬我大哥的为人,你是一清二楚,谁帮了他,大哥一定十倍奉还,退一步说,刘夫人还有个皇长子呢,将来之事你可要想一想。”

    拓跋仪故意道:“罢了,宵禁将至,本王要出宫,就不劳中常侍了。”

    宗庆眼皮一跳,连忙绕到面前跪下:“奴婢愿为卫王肝脑涂地!”

    拓跋仪呵呵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本王怎么忍心陷中常侍于不义,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呢?”他从袖中摸出一樽巴掌高的瓷瓶,悄悄递进他手中:“这秘制药水无色无味,人莫可察。将其涂抹在砂模之内,可以使得金水注入之时的凝固速度大为变缓,即便侥幸成型也会因为冷热不均而使金人裂而不碎,看起来就像自然产生的一样——中常侍知道该怎么做了?”

    铸金坊内贺兰宓忽然一声惊叫,随即气呼呼地将火钳丢进水槽之中,立时冒出几丝腾腾白烟。不远处的大贺夫人一边盯着工匠们加大力度推动风箱以尽可能提升炉膛温度,一边随口问:“这次又怎么了?”

    “姐姐,这金水溅到我的手上了!”贺兰宓看着手背上撩起的一串水泡,痛地花容失色,一把推开随侍宫女,嗔怒道,“为何要我等金枝玉叶做这种工匠活计?”

    “手铸金人是我大魏祖制,以此选后乃是皇上之意,你休要胡说!”贺夫人因久铸金人不成而郁闷烦躁,根本没心思关顾娇气的妹妹。

    “可我又不想做什么皇后!”贺兰宓见姐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地将手硬是递到刘夫人眼前,“姐姐为了绍儿想做皇后,就不管人家死活了!”

    贺夫人见果真一片红肿伤地很了,才神色微动,握住妹妹的柔荑沉思片刻,忽道:“确实伤势颇重。”而后便声称伤重,做张做致地要传太医,一直在坊外待命的晁汝因而得随太医而进,一见贺兰宓手上烫伤也不诧异,趁着众人忙于上药之际凑到贺夫人身边,听她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可知刘氏已铸成金人?”见他点头便急道:“为何我迟迟铸造不成,宓儿贪玩好动没有长性,造不成也就罢了。可我都是照足了你前日偷偷递进来的书册来做的啊!铸金大典在即,可如何是好?”

    晁汝略想了想,问道:“除了刘夫人之外,其余夫人可有成功的?”

    贺夫人摇头道:“目前只有刘氏一人得手。虽说金人铸成与否还看大典当日的运数,可我这心里还是慌的很啊!”

    晁汝摇头一笑:“夫人以为唯有刘夫人得天独厚是运气使然?”

    贺夫人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吃惊道:“有人暗中手脚,使我们都铸金不成?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晁汝不慌不忙地道:“能这么大手笔之人自然能耐非常。他是想先从心理上制造恐慌,届时夫人一紧张,就更难铸成金人了。不过夫人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果然不出两日,贺夫人便成功铸出金人,赤珠殿上下人等自是欣喜非常,早有人将此事报予奉旨监管的崔浩,这少年议郎只是波澜不兴地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入夜,几个侯官果然依次回报:日前赵国公府以修缮府邸为名前往匠作司领了不少黄铜。

    黄铜类金,熔点却大大低于纯金,掺入黄铜的合金可以克服炉温不够和凝固太慢的难题,铸造出来的成品又光华璀璨,与黄金一般无二,人们一般见到金人铸成喜悦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人认真细查地去勘验原料是否掺假。

    为首的一名侯官道:“练习铸金期间,各宫娘娘们所用材料俱是每日供奉,赵国公的人辰时送料入坊,大人若是出面,可将他们拿个正着。”

    春夜里崔浩轻摇羽扇,摇头道:“不,再等等看。”他为人小心谨慎惯了的,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贺兰讷在宫中安插的那个高人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还是要观望数天,放松那人的警惕——这一次他要捉贼拿赃、一举成擒。

    如此数日,待离铸金大典只有一天之际,崔浩带着一大票人马在铸金坊外拦住了晁汝。

    晁汝平凡无奇的脸孔上满是愕然之色:“崔大人这是做甚?”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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