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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节

    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

    第39节

    任臻头也不回,一声不吭。拓跋圭亲自捧了吃食绕到他面前:“你最爱吃的炙羊肉片,俱是从敕勒川进贡来的顶尖鲜嫩的羔羊腿肉,尝尝?”

    任臻缓缓抬头,看向拓跋圭——他现在的形容可算狼狈,面目浮肿、瘀伤未愈,连一头长发都被剪地七零八落,几乎成了秃瓢。

    然而拓跋圭是丝毫不嫌的,他要这个人,便无论他生老病死妍媸美丑高低贵贱,他都要。拓跋圭夹了一筷羊肉,送进任臻的嘴里,谁知刚一入口,任臻便俯□哇地一声全给呕了出来!

    这羊肉往日他确然是爱,还总爱大热天的带上什翼圭大快朵颐,吃的这个平常总爱面瘫着脸的少年汗流浃背口角生疮也停不下嘴,可他现在只觉得膻,那股子腥气令他一闻即呕!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看着任臻吐无可吐,最后只能接连不断地呕出带着血沫的酸水,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一般。

    拓跋圭面上青红不定地看了半晌,果然眯着眼道:“今日我忙于行军,一时不察,你便又没吃过半点东西?”他一抬下巴,鹰隼般的利眼扫向众人:“你们伺候的好。”

    今天当值的全都被推搡带下,任臻则无动于衷——拓跋圭要杀人,与他何干?只是冷笑道:“看来前线战事不顺?叔明又攻陷你的大魏帝国的哪一处城池了?”拓跋圭没搭腔,亲自替他擦拭清理干净,才低声道:“别存心激我。”任臻气极反笑:“狼崽子现在脾气大的很嘛!”拓跋圭眸色一沉,一抬下巴,便又上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上前,将任臻抬上榻去,重将手铐脚镣扣上床柱,并抬腿按住了他的双臂。任臻心知自己确已没有丝毫反抗余力了,但还是勉力挣了挣镣铐,冷冷地仰起头:“废物,你就只敢这么绑着我?”

    拓跋圭素来阴沉威严,从不许人逆他龙鳞,听了却并不着恼,反倒一点头,专注道:“你现在打不过我。而我也不想再伤了你。”这一次他下手果真温柔许多,剥下任臻外衫之际听他嘲道:“既是刑囚何必惺惺作态。况也早非第一次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燃爆了拓跋圭压抑已久的怒火,他腰下一沉,蛮横而霸道地俯身冲进,任臻疼地一个猛烈的哆嗦,却被两个大汉牢牢压制而动弹不得,只能撇过脸去死死地咬住下唇,空气里再次泛起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味。

    拓跋圭有些懊恼地瞪着浑身僵硬忍痛不言的任臻——无论城府如何渐长,他还是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撩拨激怒!他喘着粗气,僵持片刻,忽然命那两个泥塑一般的侍卫退下,自己并俯身附耳道:“你不喜被人看?”

    任臻不肯转过脸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不喜被你、操。”

    拓跋圭偏过头强行堵住他的唇,并捞起任臻的双腿高高架上自己的肩头,一下一下野蛮地挺动冲刺,阴声咆哮道:“那我告诉你,你没的选——时至今日,谁也不能再从我手里抢走你!”

    任臻拧紧浓眉没有出声,只觉得周身内外已被这场酷刑杵成一滩血肉模糊——他二人都有无数的经验与手段,然而凑在一起,却只能是这般鲜血淋漓的狼狈痛楚。

    魏军行至平阳而止——此时的西燕与后凉联军连场大胜之后,已经会师,并且长驱直入,即将兵临城下,平阳太守长孙肥正苦难以抵御,闻听拓跋圭亲征大军已至方才松了口气——贺兰隽与拓跋仪都挡不住西燕大军的倾国来袭,城内已是人心不定。拓跋圭召见诸将,布置军务,长孙肥乃开国功臣长孙嵩之子,鲜卑世袭贵族,人又忠勇,很得拓跋圭信赖,便直言谏道:“主动出击迎敌之时大可押着那慕容冲上阵,我就不信,燕国人见了他们皇帝会无动于衷!实在不行就砍了他一手一脚!”

    崔浩咳了一声,偷眼去看拓跋圭的脸色,果见他面色一沉,也不出声斥责,自顾自地起身,宣布散会。长孙肥不解地还欲追问,却被崔浩拦下:“慕容冲是致胜杀招,难道皇上不知?大人听在下一句劝,此话以后万不可再提——除了皇上自己下令,没人能对他下手。”

    莫说长孙肥这个莽将,就是他自己一开始都不能相信,雄心壮志意在天下的北魏太祖拓跋圭费尽心力俘虏燕帝慕容冲,根本就不是为了要挟西燕、开疆辟土。

    拓跋圭快步而行,心中自也是为前线战事屡屡失利而焦虑,他没想到慕容永与苻坚一旦合作会如此势不可挡,连自己训练有素攻无不克的铁甲雄师和骁勇悍将都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如今中条山天险已失,平阳若再失守则晋阳必危,云中川的国都平城势必难守,届时自己当如何是好?好不容易踏进中原,又再灰溜溜地滚回敕勒川草原去游牧,满足做一个区区代王?

    他穿过重重守卫进入房内,又看见了那个他熟悉的背影——这数月监禁,他还是瘦削了许多。拓跋圭缓了缓情绪,慢慢地踱步至他身后,伸手摸了摸他长到耳下的新发:“头发长的倒挺快。”指尖拨动间闪过几丝斑驳花白。拓跋圭一阵怔忪,铁石心肠也蓦然有些发酸:这么些年,原来他们都老了。不是他不懂得珍惜,而是除了强夺,他就没有与他相守的可能。

    拓跋圭将军事上的糟心事儿暂抛脑后,抬手斥退旁人,他在任臻面前单膝蹲下,柔声道:“前些天是我太犯浑了,以后不会了。咱们别这么拧着了,除了放你回去,我什么都可应承你。。。”

    任臻眼中有了一丝波澜,转向他:“我想去城西的梧桐林看看。。。”拓跋圭见他第一次有了好脸色,不由喜出望外:“好啊,我陪你!我差点忘了,前秦的时候你做过好几年的平阳太守,此地想是极熟悉的,你说的梧桐盛景想必一定很美。。。”他忽然咽下了未完的话音,面色逐渐阴沉——前秦的平阳太守!当年苻坚盛宠慕容冲,却因丞相王猛的压力而不得不放慕容冲出未央宫,改任平阳太守,但其后几年一直念念不忘,便命人在平阳城外西望长安的必经之路上种植了一大片栖凤梧桐,以待凤皇于飞——他勃然而起,狠狠地摔了任臻一巴掌,伤重未愈又四肢被缚的任臻登时向后重重摔落,拓跋圭吃人似地阴狠地瞪着一脸冷漠的任臻,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之后,他死死地握了握拳,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独留任臻一人狼狈地跌坐在地,好半晌才撑起身来——方才那话自然是故意恶心拓跋圭的,其实梧桐林什么俱是慕容冲的破事,他和苻坚都恨不得别提这茬儿,那会在意这些旧事?任臻忽然浑身一顿——他不是慕容冲,苻坚自也从来不曾和他提过,他却隐约记得城西梧桐林之事,难道是因为慕容冲曾在平阳做了整整九年的太守,所以他在此地的记忆便能一丝一缕地渗入他的思维之中?想到此处,任臻瞬间打了个激灵,慕容冲为人奸狡反复戒心极重,又时刻想着复国雪恨,就算当年外放平阳为官想必也不敢掉以轻心,慕容永当年与他说起往事之时也曾提过慕容冲总怕王猛不肯放过他,会派杀手来永除后患,所以夜夜枕戈待旦不敢安寝,甚至在太守府里挖过几条纵横交错的逃生密道——如今虽已经过了十好几年,这处关押他的太守府里会不会还留有当年痕迹?

    拓跋圭自封疆复国以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此刻却因一人而落至内忧外患。他恨任臻无情,也恨任臻多情,到头来求而不得,相逢成仇——这自非他要的执念之果!便不免也有些灰了心肠,他强迫自己全副精神去应付咄咄逼人的燕凉联军,数日以来忙着调兵遣将连看也故意不去看任臻一眼。谁知就在他即将御驾亲征,出城迎敌的前一日,亲兵慌忙来报——内苑关押的那位“贵人”忽然失踪了。

    拓跋圭惊地拍案而起,哪还顾得上军务战备,慌忙赶回府中,果见室内一片狼藉:一双打开的手镣躺在原地,脚铐倒是连着小半截断链不翼而飞。而一个负责看守的侍卫胸口插着自己的佩刀,倒地暴毙。原来他这些天从来都是假装配合,又不知用什么手段哄这侍卫替他开了手镣!拓跋圭气地睚眦欲裂,下令封锁整个宅院,掘地三尺地搜查——忙乱整整一日,发现了三条逃生暗道,并且马厩中少了一匹骏马,循着蹄迹,似向西而去。

    拓跋圭狠狠地甩了如梦初醒的长孙肥一巴掌,怒吼道:“你镇守平阳一年多,连住的太守府里有密道都不知道!废物!”崔浩见拓跋圭已经气到失常,连开国老臣的面子都不给了,忙劝了一句:“皇上,这侍卫血仍未冷,可见慕容冲绝未走远,更出不了城,下令全城戒严,细细搜捕,为时未晚。 ”拓跋圭厉声道:“还不去办!”

    整个平阳登时沸反盈天地乱成一团,所有士兵皆不得眠,全城搜捕,更有大量兵力抽调往城西梧桐林去,一名千夫长带领手下扫荡许久也毫无成果,便烦躁地抱怨道:“出城决战在即,这大半夜的搞什么幺蛾子!”

    另一人道:“听说是跑了个重要的俘虏,皇上还派了好几千人去城西搜捕,将那一大片梧桐林团团围住——那一片树海遮天蔽日的,他们更是好找!”

    身后一个盔歪甲斜的士兵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边听边跟,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脚:“给我警醒一点!他吗的游魂啊?!”士兵揉了揉眼睛,赶紧点头哈腰地一瘸一拐地走开——无他,为了掩盖靴中脚铐的声响,正是众人遍寻不果的任臻。

    他循道逃出后知道自己绝走不远,便故意偷了一匹马指使它向西奔逃,自己则又潜回军营,杀了一个魏兵,李代桃僵混了进来——除了军营,这城里任何一处都绝难藏匿。果然事发之后,三军得了急令,明火执仗地全城搜捕,建制乱成一团,他便更不显眼了。只待次日拓跋圭出城迎战,自己再想办法逃出城去——一想到慕容永与苻坚或许就在数十里外的战场之上,任臻心中便是一定,似乎连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都一并忘却了。他知道那二人追到此处是何等艰辛不易、破釜沉舟,所以就更不能让拓跋圭有朝一日有机会用他来要挟联军。

    天翻鱼白之际士兵们徒劳无功,乱哄哄地回营报道。任臻低着头,东躲西藏地混在人群中,听着将官士卒们叫苦连天地抱怨今天彻夜未眠也照常出征之事。任臻微松一口气:果然是拓跋圭,无论如何,他永远审时度势,理智重于情感——若不趁联军疲敝,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立即展开主力决战,那北魏军队连最后一点优势都将丧失,岂会为了区区一个他留在城内?

    当然自己脚上仍有脚铐,奔逃不便,还是得找个机会除了才是。任臻恐出意外,还是等拓跋圭的大纛帅旗出城,大军陆续开拔之后,才趁乱又杀了一名奔走传令的魏兵,夺了他的战马,驰到一家昨夜已踩过点的不起眼的小铁铺,冲进去将刀架上铁匠的脖子,抬腿一跨,凶神恶煞地低喝道:“立即帮我开了这脚镣!”

    铁匠吓地浑身乱颤,连连作揖:“军爷饶命!小的遵令!”

    拓跋圭所用的镣铐乃精钢所筑,除非有钥否则极难断开,任臻一面盯着铁匠满身大汗地低头摆弄一面耳听八方警戒着外界环境——依旧是兵荒马乱,人声马嘶不绝于。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咔哒一声,脚镣松落,铁匠浑身乏力地放下手,整张脸都急地涨红了,任臻转了转脚腕,将刀收回刚说了个你字,那铁匠便忙不迭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谁知方出门口便忽然一声惨叫,而后再无声息。

    任臻一僵,整个人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被抽了精光。

    不用低头都能听见自己几乎擂破胸腔的狂烈心跳,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方才略微止住手脚不自觉的轻颤。

    任臻缓缓转身,便见柴门之外,层层围满了披坚执锐的魏兵,俱是张弓搭箭,无声无息地对准了他。

    拓跋圭站在阵前,一身戎装铁甲,在烈日骄阳下漾出一层明晃晃的锋芒,正微昂着头,面无表情地与他两两相望。

    149、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根本没有出城迎战,只为引我出现。”

    “你已料知我的疑兵之计。”

    “你早就在城内各个铁铺里埋下眼线。”

    “我了解你远比你了解我深。”拓跋圭轻声细语地道,“你还在此,我怎会走?纵使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又如何?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再夺走你。”

    烈焰炙烤下一滴汗珠滑进眼睫,任臻绝望地闭了闭眼:“你这。。。疯子。”

    拓跋圭缓缓地迈步走向他:“我没疯,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我都不后悔。”若非当年孤注一掷造了反,他依旧只是他身边一条狗,便是极尽讨好极尽效忠,至多也只能分享他片刻的感情,他不屑要!

    任臻嗖地一声拔出刀来,举向拓跋圭,厉声道:“千古败者唯一死,我绝不为你禁脔!”

    “你舍不得。”拓跋圭果然停下脚步,嘲道,“你舍不得你那些小情儿,也舍不得放弃复仇。”

    话音刚落,他身形丕动,一招来回便已空手夺刃,将人制服,居高临下道:“我说过,绑着你,不肯与你动手,不过是怕伤了你。”

    任臻单膝点地,新伤旧患之下汗出如浆,他强忍着分筋错骨的剧痛,抬头怒瞪:“我最后悔的就是十二年前未央宫内没有一刀杀了你!”

    拓跋圭眸色一闪,还未说话忽闻街巷上有马奔驰,转眼间传令兵已滚鞍下马,跪在皇帝面前惊惶禀道:“陛下,长孙将军败了!我军已经撤退,燕凉联军大举追击,请陛下接应支援!”这话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军将一阵哗然——长孙肥带着北魏精锐铁骑主动出击,竟然不到半日就不敌溃退!

    “皇上!这下当如何是好?”

    “皇上!请速点兵,是战是撤,当有定夺!”

    拓跋圭没有慌乱,没有异动,只是如石雕木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任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喜色,眼中的狂风暴雨再难压抑:“你觉得他们能救你?”他忽然狂笑一声,俯□去,在他耳边凶狠地道:“我拓跋圭生平百八十战未尝败绩,此役,却为你而败,说不得,只能借你一用了。”

    下一瞬间,拓跋圭忽然攥起他的手腕,右手起落,刀光一闪,血如泉涌——三截断指赫然掉落在血泊之中!

    任臻不能置信地望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残缺右手——走马鲜卑的大燕皇帝,从此再握不了长枪上不得战场!他气苦愤懑到了极点,忍不住伏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拓跋圭阴冷冷地俯视着他,语气森然地道:“你逃一次我便废你一手,任臻,你尽可以再试试!”

    慕容永匆匆入帐,对苻坚道:“为何扎营?今日初战告捷,为何不趁胜直下平阳!他就在城里!”

    苻坚背对着他正在卸甲,四十好几的人了依旧肌肉贲张体魄雄健,望之伟岸。他草草处理了肩胛擦伤,才拉上衣襟转过身来,浓烈眉宇间隐含着沧桑疲惫:“拓跋圭也在。若是逼的狗急跳墙,魏军撤离平阳,你我要这空城何用?最好的解决之道是围城缺一,逼拓跋圭坐下来和我们谈判。”

    慕容永颓然地坐下,狠狠地搓了搓脸,他自然知道苻坚说的有理,然而这几个月来抛下所有不惜一切地打这场仗,至今未救出人来,无论是心急如焚的他还是中枢空虚的帝国都已是快撑不下去了。

    一时二人俱是无话,直到军营外一阵喧哗,亲兵报入:“魏军遣使!”

    苻坚与慕容永齐齐站起,心中皆为一震,慕容永忙道:“带上来!”

    他们都奢望来的是求和书,然而看见使者手中的那一只小小的木匣,两个人全都沉默了。苻坚定了定神,上前打开——三截断指,触目惊心。

    慕容永肝胆俱裂,抽出佩刀直接抹向那魏使的脖子,狰狞道:“拓跋圭!”

    那魏人自知有去无回,倒也不惧,昂头道:“敝国肯请二位退兵,如若不然,明日贵国陛下定缚在城楼之上,与平阳同为齑粉。”慕容永不待说完,已是将其一刀封喉。他惶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转向苻坚,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这会不会是那厮的诡计。。。是,是假的?”毕竟他们都知道拓跋圭对任臻的那点企图。

    苻坚合上木匣,缓缓握紧,面色阴沉地仿佛十殿阎罗:“撤军——拓跋圭这疯子,是来真的。”他们尽可以在战场上占尽先机,却到底算错了人心——又或许拓跋圭,从来不能以常人度之。

    次日黎明,燕凉联军悄然撤退,功亏一篑。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拓跋圭的疯狂与阴狠。北魏军队随即展开了战略反攻,大军离开平阳之时,拓跋圭一把火将城西十年成林凤尾森森的梧桐树海烧成了一片灰烬。在进攻燕魏边境的小城陌南之际,遭遇了守城燕将的拼命抵抗,弹尽粮绝亦誓死不降,一座方圆百里的小城足足困住了北魏的五万大军不得南下西进。拓跋圭大怒之下,将任臻五花大绑推出阵前,利刃加颈,逼迫守将开门献城。

    任臻昏昏沉沉地重见天日,却不料拓跋圭会使出如此手段,当下激烈挣扎起来,可惜他口塞麻核,除了愤怒的呜咽,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拓跋圭冷酷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加力,刀锋微微入肉,割出一抹红痕,他转头大喝道:“尔等如若不降,便是谋逆弑君!待到城破,必成齑粉!”

    城墙守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后,守城将领在遥叩三首之后纵身跳下城墙,忠烈殉国——任臻紧紧闭上了双眼,在被俘九十七日后,他第一次淌下一行热泪——他甚至不记得,这边境小城的守将姓甚名谁,官居何职!是他无能之过,却教这么多人义无反顾地为他赴死!

    残余燕军只得缴械投降,陌南终于告破。拓跋圭入城之后,因先前攻城牺牲颇大,军中众将皆欲复仇,便纵容麾下将投降的燕军悉数坑杀。三日之内,陌南城火光冲天,尸骨盈野,至此几成废墟。

    此后魏军每一次攻城拔寨,必将被俘的西燕皇帝缚于战车之前,在刀光剑影烽火狼烟中出入如无人之境。燕军见如此阵仗,哪里还敢抵抗,只有节节败退,一路后撤。

    任臻从那一日起就不肯睁眼看他,无论白天黑夜,无论身处何方,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困死在一片蒙昧之中。拓跋圭心里却因此而涌现了一丝报复的扭曲的快感——事到如今,谁会比谁更痛?

    夏去秋来,魏军不仅沿途收复了失地,甚至将战火推进至关中大地。

    拓跋圭坐在虎皮座中,脸色阴霾地捻起一纸文书猛地掼在地上:“东晋不过是偏安一隅的撮尔小国罢了!谢玄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断了手臂的废人!只能倚仗刘裕替他打战——也敢要挟朕?!他还不是司马家的皇帝!不就是刚刚攻占了彭城,包围了广固吗?那是慕容德慕容超没用!他要灭南燕尽管灭,朕不在乎那个所谓的盟国!也不在乎千夫所指!”

    崔浩低着头,暗中皱了皱眉——他觉得随着魏军在战场上的势如破竹,皇帝陛下却是越来越不对劲,从前他是城府深沉但至少表面上还礼贤下士谦和有礼,有个一国之君的风度,可如今。。。喜怒无常杀人无算,动辄还勃然咆哮。他是汉人,又是高门崔氏之人,与东晋王朝和王谢子弟在感情上自然有几分亲近,虽然他也不能理解,除了司马元显又平孙恩之乱的谢玄刚刚被朝廷晋封为三公,为何要言辞严厉地发来这篇照会,勒令魏军不要再以慕容冲为人质南下函谷,否则便是与北府军宣战为敌——他原以为就算东晋西燕曾有盟约,但慕容冲曾不顾东晋颜面祭出传国玉玺,两家应是暗中失和了——难道是为了维持中原均势?还是因为随着魏军铁蹄不断南侵,东晋握在手中还没捂热的洛阳感到了威胁?

    无论如何,崔浩很不希望北魏这时与东晋交恶,陷入多线作战,刚欲相劝,又听拓跋圭余怒未消地拧眉自语道:“谢玄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曾经乔装出使建康大半年之久,莫不是也招惹什么瓜葛。。。”他猛地一捶几案,崔浩心口跟着一紧,话风一转便道:“皇上若是感到烦躁,可再服用逍遥丸?臣观皇上昨日服药后气色大佳。”所谓逍遥丸者乃江湖方式开炉炼化的丹药,作用药理与五石散类似,只是没那么霸道,可令人暂时忘忧,拓跋圭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潜藏的暴虐脾性,时不时就要狠狠发泄一番,在这当口无疑很是不利。

    用过逍遥丸的拓跋圭果然平静下来,思路也开始清晰,他立即召集几大将领,商讨攻取函谷关——其实这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函谷关守将是兀烈,任臻最器重的虎贲大将,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然而几乎兵不血刃夺回函谷关后,拓跋圭盔甲未除,便阴沉沉地来到帅帐,此刻正有数位军医神色紧张地在内看症,见拓跋圭入内忙齐齐起身请安。

    拓跋圭摆了摆手,拧着眉道:“怎么样?”

    为首的军医忙起身道:“皮外伤,不碍性命。只是——”

    拓跋圭知道他要说什么,粗鲁地打断:“死不了就行。都下去!”

    为了怕任臻再逃,只要一下战场他便被四个八十八斤重的玄铁重铐锁在榻上,吃喝撒拉俱须经人之手,绝无半刻自由,看守之人共一百八十人,轮班上岗层层叠叠,互不相识,亦不许与他说一句话。

    拓跋圭在一室浓厚的血气药味中上前,抬起任臻的下颚:“你真是越来越让人失望了。你教过我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生存下去总有重头再起的机会,结果居然蠢到在战场上自杀?你觉得你的命这么值钱,在你跳下战车冲向斧钺的那一瞬间,会没人拼死拦着?”

    拓跋圭俯□子,恶意地在他耳边送出气流:“我这才知道你的用处可不止在床上,只要有你在手,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打下八百里秦川——任臻,你要不要数数有你的帮助咱们攻破了西燕多少座城池——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任臻禁闭双眼,失血过多的脸色变地更加惨白,任拓跋圭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筋络慢慢地摸到了他的右手,仿佛一条蜿蜒游走的毒蛇。“差点忘了说,在此处补给之后,魏军便要西进,下一步便到潼关了——哈,我曾在潼关给你当了好几年的看门狗,如今可算旧地重游,物是人非了。”他的目光凝结在他残缺的手掌上而变得一片晦暗,他转开眼,语气却还是阴沉不定,“你说,潼关守将敢不敢置他们皇帝的生死如儿戏?”

    任臻并无反应,除了颤抖不已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恐慌——潼关是拱卫长安的最后一个雄关堡垒,潼关一破,长安再无天险,跃马可至。当初就是为了防备拓跋圭,任臻才不惜一切夺取潼关以东的函谷关以求多一道制敌防线,谁知到头来,赔进了姚嵩也防不了北魏!

    “我从前对你还是太过心软,早如此——”拓跋圭忽然偏过头,“你早就是我的了。”

    任臻毫无预警地闷声一呕,胃液血沫挖心掏肺一般地汹涌吐出,拓跋圭猝不及防地被呕了一身,随即推开半步,阴狠地狞笑道:“怎么?嫌我恶心?不要紧,我不嫌你,不嫌你老而无用,也不嫌你祸国殃民。”拓跋圭眯着眼,心里的怨恨阴毒几欲滔天,“姚嵩已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至于其他人,待我入主未央宫,一定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们。。。”

    他拍了拍任臻满是秽物的脸颊,恶狠狠地道:“下一战我会亲自带着你,踏破潼关!”

    任臻自始自终没有睁眼看他,连当日受辱之初的憎恨都吝于给他。没关系。拓跋圭心想,他终有一日会让他重新开眼,把脱胎换骨的拓跋圭刻入骨血!

    对这么个男人,怀柔根本没用,只有比他更强更狠才能拥有——原来是他醒悟地太迟。

    我只要舍得,你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是你逼我的!反正事到如今,你已恨我入骨,那便恨到毁天灭地,恨到你眼中只能容下我一人!

    拓跋圭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绝然地转身离去。

    北魏攻占函谷,先前趁着中原乱战一路北伐,而今暂时驻守洛阳的刘裕亦收到了朝廷的圣旨,若魏军开拔潼关,则东晋便出兵准备夺取函谷关。刘裕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圣旨,军祭酒何无忌在无人处问道:“德舆当真要出兵?以我朝国力,占据洛阳已是勉强,就算咱们占了函谷关也守不住,万一拓跋圭杀个回马枪——”

    刘裕沉吟不语,在他看来,总掌朝政的太傅谢玄这一招简直是步臭棋。北魏军中早有人向他递话,魏军志在图燕,不谋洛阳。这一年来他虽率领北府军连战连捷,但一直止步于洛阳,暂存观望,就是不想局势不明就淌入魏燕大战的浑水之中。

    何无忌见刘裕不答,只道他还顾及谢玄:“德舆,你现在已掌控了北府军过半兵力,北伐也是为了累积军功彻底赢过我那舅舅刘牢之,谢公如今是上不了战场了,也口头允诺你是下一任的北府都督,可他可从没忘了在建康遥控制衡你的势力——如今他这一招,焉知不是借力打力,削弱你在军中的威望与实力,好叫你死心塌地地一直为他所用?”

    刘裕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何无忌看的出的内情他岂会毫无所查?然而不知怎的,此刻听来就特别令人光火!他知道谢玄此举一是为了削弱制衡他的兵力看他是不是依旧对他言听计从,另一个原因。。。只怕还是为了那个男人。

    呵,堂堂一国之君为昔日下臣所俘,还一路被挟持着叩开一座座城门雄关,男儿丈夫到这份上,只怕恨不得自裁了事——只是西燕臣民当真愿意为了一个皇帝,三军卸甲束手就擒,将这大好河山悉数相让?他还真想看看,此事会如何了局!

    刘裕略带恶意地牵起嘴角,缓缓地抬手将圣旨放至烛火上炬了,何无忌先是一喜复又一忧:“这毕竟是圣旨,公然不遵的话,恐怕谢公追究。。。他在军中民间的声望一时咱们还比不得。”刘裕淡淡道:“本帅本欲遵旨出兵,奈何洛阳城中的胡人忽然滋事起义,本帅恐洛阳生变,只得留守平叛,为国为民之心,可昭日月。”

    何无忌笑道:“我这就去筹备,必做的滴水不漏。谢公远在建康,纵是起疑亦鞭长莫及。”

    刘裕微一颔首——果然是合作多年的“挚友”,一点就通,对曾经的他助益颇多。然而以后——谁知道呢?朱第紫服与寒门缁衣未必就不能换个高低!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谢玄早已非当年冲锋陷阵、英姿焕发,教他只敢仰望的芝兰玉树了——而他,也早非当日仰人鼻息曲意求生的刘寄奴。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金戈一路,雄关千古。

    战车上,拓跋圭眯着眼,扬起头,眺望着面前静静矗立的潼关——曾经他甘为人下,忠犬一般在此替他守关护国,换他安枕无忧;但这一次他带着是铁甲雄兵,他要让整个关中大地,十万燕国子民,都为了大魏铁蹄而颤抖!

    他慢悠悠地转向身边那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任臻的脸色在烈日下更显苍白,干裂失血的嘴唇紧紧抿着,无神空洞的双眼静静地张开了一条细缝,茫然地朝向潼关灰暗的城墙。

    比起第一次,第二次的情形,这次上了战场,他算是平静的多了。只有拓跋圭心里明白,折辱至此,他已心如死灰,有什么比亲手创建的帝国因自己而寸寸沦散步步离析,更为耻辱、更为痛苦?拓跋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他就是要摧毁他的尊严他的退路,让他一无所有只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贺兰隽策马过来,亦在暗中瞥了任臻一眼,心里微微一寒:这个男人曾经是北中国的王者,曾经逼的他东躲西藏无处容身,如今却被炮制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对拓跋圭的敬畏更深了几分,贺兰隽低声禀道:“最后时限已快到了,关内还是没有回音。要不要。。。传令备战?”

    拓跋圭瞟向沙漏,与前几次的顺利进军不同,昨日兵临城下,他们便已送出最后通牒,如今已整整过了一日一夜,潼关守军依旧毫无动静。不过也是,与先前的土地城池不同,西燕从立国之初便是扎根于秦川,关中大地是他们的根,真要大开关门,拱手相让,对整个慕容氏来说,不啻于亡国灭种。

    “先等等。他们会让步的。”拓跋圭嘲道,“就算长安城里其他亲贵不愿意,慕容永也会力挽狂澜,用整个国家来换这皇帝的性命。”

    任臻仿佛置若罔闻,挟着黄土的风吹扯着他半长不短、血汗纠结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挡住了他的视线。然而他还是动也不动、痴痴地注视着前方的城墙——他知道,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登临潼关,再看一眼故乡风土。

    真可笑,他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一缕亡魂,十多年过去,他没想到自己真把他乡作故乡,草木枯荣子民兴衰都与他休戚相关生死共亡,子峻、叔明、大头,在此地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还没过够,只可惜,待到珍惜,已要失去。

    刻漏滴尽,魏军已经开始骚动——兵不血刃连下数城的胜利让他们每一个人的鲜血都在鼓噪叫嚣,都想挟胜夹威地进行一场战争与杀戮——反正他们有王牌在手,已立不败之地!

    正当此时,城楼钟响,潼关守将刁云一身缟素地虎步而出,身边亲卫亦服白挂丧,雁翅肃立。刁云居高临下地眺向魏军阵中的那驾战车,缓缓地提衣跪下,叩了一记响头。

    拓跋圭拧起浓眉瞪向城楼,长孙肥急于报当日平阳战败之耻,便忍不住先破口叫骂道:“燕狗,你们皇上在此,想弑君么?!”

    刁云一声不吭地起身,忽然背手抽箭,弓拉满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长孙肥射出一箭,长孙肥猝不及防,慌忙扯缰避让,却仍叫那一箭射中坐骑额中,他也在马嘶声中狼狈地摔落马去。

    刁云的声音如在云端响起,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陛下蒙难,河东王殿下已奉旨即位,我等奉新皇之命,死守潼关,血战到底!”

    城楼上的燕军悉数张弓搭箭,十字连珠弩死死地瞄准了打头的战车:“死守潼关,血战到底!”

    北魏禁卫铁军闻风而动,齐刷刷地布出盾阵,将拓跋圭护在中间。

    拓跋圭忽然狂笑一声,转向任臻:“慕容永居然篡位了——这就是你的左膀右臂,股肱挚爱!”

    任臻紧闭双眼,毫无触动似地微仰起头,嘴角却牵起了一丝久违的弧度。拓跋圭愣了一瞬,随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早就料定了的?还是你默许慕容永的背叛?!”

    任臻凝了笑意,撇开脸去——他终于卸下了如山重责与揪心剧痛,这战场胜败生死存亡,再与他无关。

    长孙肥从地上爬起来,拔刀指向任臻,怒吼道:“这群燕狗不要命了!打就打,怕他做甚!先杀了慕容冲祭旗!”

    拓跋圭气血翻涌,抬手啪地一声摔出马鞭,将长孙肥的脸上抽飞了一条血肉,暴跳如雷:“滚开!”

    贺兰隽头皮一麻,大气不敢喘地看向全然陌生的拓跋圭,听着他一抬手,断然下令:“撤军!”

    拓跋圭虽气地快要发疯,恨不得屠尽万人以泄其愤,此时此刻却还存有一丝理智——哀兵必胜。

    燕军已立新君,决意要牺牲慕容冲以保全家国,如此同仇敌忾背水一战,反观魏军却毫无攻城准备,结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没人比他更清楚潼关险峻,有多难攻破,正面决战绝讨不了好,唯有在不败之时及时退兵,方为上策。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魏军有条不紊地开始转向变阵,后队打头,前军戒备,退潮一般陆陆续续地撤离了潼关。

    公元三九九年秋,西燕河东王慕容永于长安继皇帝位,改元中兴,史称燕武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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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魏军虽在潼关无功而返,然而半年以来靠着手中王牌有恃无恐,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以最小的代价大大扩张了疆域版图,已是大大激励了军心,因而魏军退兵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沿途耀武扬威之余又平定了几处不服拓跋氏的小军阀的作乱,凡抵抗激烈的,城破之后无不纵兵大掠。

    如此月余,魏军行至黄河,扎营休整,只待天明渡河,进入晋州,便算是得胜还朝了。

    拓跋圭巡营已毕,照例饮了几斛烈酒,回到自己的帅帐。

    众人连忙请安,觑见他那山雨欲来的脸色,人人自危,恨不得就此消失。幸而拓跋圭眼中也根本没有旁的,他一个箭步冲到重铐铁链锁着的任臻面前,俯视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忽然一咧嘴:“我今儿听说长安给你拟了谥号——威烈帝。哈哈,你还没死,就给你安了谥号,嫌你活着碍事儿了!任臻!你总说我是养不熟的中山狼,你看看慕容永——你心心念念的爱人夺了你的皇位!我早就说过了,这世界上只有权位才是最重要的,有它你就有一切!你这有眼无珠的傻子!”

    任臻聋了一般,连眼睫都不眨一下,任拓跋圭如何撩拨辱骂都毫无反应,气地拓跋圭将手中烈酒悉数兜头淋下,在湿淋淋的酒液中左右开弓地对任臻连搡带打,发狂一般地怒吼:“给我睁眼!看着我!你现在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只有我肯要你!给我睁眼!”

    整座军帐里俱是皮肉拍击的殴打之声,然而没人敢劝,拓跋圭越是动手却越是心痛,带着难与人道的气苦愤懑,逼地他几欲爆炸,他扯开镣铐,将人一把提起,龙鳞匕猛地出鞘,对准任臻的眉心,赤红着眼道:“睁开眼!看着我!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任臻伤痕累累,淤血处处,却依旧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拓跋圭气地狂吼一声,刚抬起手臂,忽然帐外脚步迭起,贺兰隽壮着胆闯了进来,急道:“皇上!前方有军队阻截去路!”

    拓跋圭怔了一下,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昏沉:有军队?敌人?谁。。。谁敢与他为敌!?他强迫自己凝聚精神,松手放开任臻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一面哆嗦着摸出一枚逍遥丸拍进口中,囫囵吞下。

    待拓跋圭恢复了少许神智,忙上马临阵,远远观去,在他们必经之路,黄河水道上泊着十艘战船,风帆大纛猎猎飞舞着一个“晋”字,而距黄河百余步的平坦河岸,有两千余名步兵驾驶战车布下弧形战阵,两头抱河,形似新月,背水对敌。

    主战车之上,一将披甲整齐,傲然而立,毫无惧意地与拓跋圭遥遥对视,正是东晋车骑将军刘裕。

    拓跋圭是一国之君,自重身份,便由贺兰隽代为发问:“我军与贵国秋毫无犯,未图洛阳,尔等为何阻我过河!”

    刘裕懒洋洋地答道:“无他,寄奴手痒,想一会魏国太祖皇帝的铁骑锋芒!”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先前刘裕避战,不肯与魏为敌,故而谁也没想到在魏军得胜东归之际,他敢出兵阻截,公然挑战拓跋圭!

    水军步兵,三四千人,也敢来挑战北魏数万重甲骑兵!拓跋圭冷笑一声,他正愁没地方发泄心中愤懑!嗜战性起,他袍袖一扬,顿时战鼓动地,杀声震天,大战一触即发!

    魏军受阻于潼关,正是心中不满的很,此刻听闻有战可打,对手还是以少敌多,骑兵力量大大不如自己的晋军,跟白宰出气没什么区别,全都兴奋鼓噪起来,一时之间后方大营中群情激动,人人摩拳擦掌,交头接耳,恨不得自己也被点中参战。

    任臻耳中俱是纷杂的人声,仿佛远在天边又如近在眼前。他动了动手指,吃力地撑起麻痹的半边身子,同时抬起酸涩肿胀的眼皮打量四周环境。

    帅帐中空无一人,帐外则人影绰绰,一直有士兵来来回回地拖着兵器纷沓跑动,兴奋地讨论即将到来的大战。

    是了,拓跋圭方才走地太急,未有交待,便匆匆上阵,寻常士兵根本不敢擅闯这龙潭虎穴。任臻舔了舔干裂的唇,再次阖目调息,开始积蓄气力。

    晋军以平坦河岸为弦,步兵战车为弓,结成倒扣着的却月形迎战名动天下的北魏骑兵。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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