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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乱臣 作者:尘印

    第3节

    “你先吃,我自己来就行。”虽说以往早已习惯了被岳斩霄和王府其他仆役无微不至伺候著,然而此时此刻殷长华就是突然别扭起来──小家夥一脸的认真和体贴让他错觉自己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未免有些郁闷。

    不等岳斩霄反对,他硬把烤鱼塞回给岳斩霄,自己动手另取了一条,张口就咬。

    “小心烫……”岳斩霄刚提醒了一声,殷长华已被烫到,张开口不住以手扇凉。

    岳斩霄鲜见殷长华如此狼狈,噗哧一笑,倒把心底残留的那点阴影彻底驱赶到角落里。人前总是高高在上清贵从容的长华,原来也有这麽冒失的时候。不过,也只有在他面前,长华才会毫无保留吧……

    ☆、乱臣 17

    说不出的感动和喜悦在心口翻腾,他吃完手头的烤鱼,心满意足地慢慢躺下,枕著殷长华的膝头仰望夜空。

    月明如冰轮,星辰疏淡,却有数点微弱绿光在两人周围来回飘飞。细看,原来是草间流萤。

    “想不到深秋了,这山谷里还有萤火虫。”他张开五指,看著几点幽光在指间穿梭飞舞,恍惚间,竟忆起了模糊的儿时光阴。

    “我记得小时候住的木屋子边上,到了晚上,也有许多萤火虫飞来飞去。有一次爹爹抓了几只装进纱囊,挂在我床头当星星,可惜第二天都死了。我那时很伤心,还冲爹爹发脾气。爹爹一点也不生气,只看著我笑,晚上又抓了更多萤火虫来哄我……爹爹他待我最好,从来都没对我发过火。我要做什麽,他都依著我……”

    殷长华想象著岳斩霄儿时嗔怒的稚气模样,不觉莞尔,轻抚少年头顶,道:“对了,那你娘呢?她对你好不好?”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这两年间与岳斩霄几乎朝夕不离,却居然从未想过向斩霄询问家人境况,愧意暗生。

    “娘也很疼我的。”岳斩霄嘴边笑意一僵,神情黯淡下来,摇头道:“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麽样了。那些海盗打劫完了临走时,放火烧村子。我还听到好几人在火里哭叫……”

    当日可怕的景象重现眼前,虽事隔多年,他声音仍抑制不住地发了抖:“我、我怕爹娘已经不在了。娘那时还大著肚子,根本跑不快。”

    殷长华恻然,轻拍了拍岳斩霄微微颤抖的肩膀安慰他:“你也别太难过,兴许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要是还在世,看到我,多半也认不出我了。”想到双亲若真的侥幸逃过那场大火,这些年来必定又生了弟弟妹妹,对他只有陌生,岳斩霄心里就一阵隐痛,抓过殷长华的手掌紧紧握住,那温暖的温度终於让他踏实起来。

    无论前方是风是雨,有长华陪著他,就足够了。

    他回头,望著殷长华,很开心地笑了:“长华,能遇到你,和你在一起,真是我的福气。要不是你当初收留我,我现在大概还在杂耍班子里受气挨打呢。长华,我那时就想,一辈子都要记著你的恩情,好好伺候你。”

    殷长华心头再次一震,当日收留斩霄,只是一时出於怜悯,却未料到少年就此铭刻在心。垂眸,见岳斩霄黑如点漆的双眼反射著月色星辉,正像以往数百个日夜那般瞬息不眨地朝他凝睇著,他心潮激荡,最终化为轻笑:“你伤还没好,今天又赶马车又抓鱼的,也累了,时候不早,快睡吧。”

    岳斩霄听到抓鱼两字,情不自禁想到了白天两人溪边亲热的情形,脸一红,又隐约有几分担心殷长华再来向他求欢,乖乖趴在殷长华腿上,闭起双眼,渐入黑甜梦乡。

    谷中除却溪鱼,尚有许多飞鸟走兽。岳斩霄休养两天後,伤势已无大碍,怕殷长华吃腻了烤鱼,这天晌午便特意打了只野兔。

    “长华,给你的。”他撕下烤得喷香的两条兔子腿,都放到殷长华面前。

    殷长华不愿独享,叫岳斩霄也来吃一条,岳斩霄却只是摇头,固执地道:“我说过以後要好好照顾你的,当然要把最好吃的留给你。长华,你就吃吧。”

    这小家夥!殷长华无奈兼好笑,刚把兔子腿送到嘴边,一个耳熟的不屑冷笑从石洞口突兀传来:“好大的口气,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丹墨──”殷长华惊愕地丢下兔腿站起身,看著昔日伴读钻出洞穴,朝他走来。

    丹墨身後,还跟著数十名宫中侍卫,更有个鬓发花白表情严肃的老太监夹杂其间。

    殷长华认得那正是父皇身边的近侍闵义闵公公,顿时惨然色变──这藏身之处的确隐匿,他却唯独算漏了丹墨。

    “我就猜长华你不会走远,多半还在京城附近躲著……”丹墨责备地望了眼殷长华,旋即盯住同样面色苍白的岳斩霄。

    时隔两年,他落在岳斩霄身上的目光,依旧如当年充满了轻蔑和厌恶。“你竟敢劫持信王爷,不想活了?”

    ☆、乱臣 18

    “丹墨……”殷长华艰难开口,丹墨却不容他说下去,回头对那群侍卫道:“逃犯已经找到了,押他回宫,咱们也都可以交差了。”

    侍卫无不点头,几人提了绳索上前,就来捆绑岳斩霄。

    “长华!──”岳斩霄很清楚自己绝非一大群侍卫的对手,焦急地向殷长华求助。眼前倏然一花,丹墨横身挡在他和殷长华之间,厉声道:“你劫持王爷,已是死罪,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旋身,对上欲言又止的殷长华,他极力压抑著嗓门,却仍难抑恼火与惧意:“长华,你是疯了傻了?还是被他灌了什麽迷魂汤?竟做出这种事!这几天宫中已乱翻了天,私下都在说你忤逆皇上,私自带人潜逃。再找不到你们两人,你母妃难逃一死,连我边家还有诸多位沾亲带故的大臣也都得遭殃。长华,你是要袒护他,连累千百人枉死吗?”

    他说的,其实数天来,早已在殷长华头脑深处盘旋了无数回。每每思及触怒父皇的後果,殷长华便不寒而栗,可看到岳斩霄满脸的欢快与憧憬,他又心疼得抛开了一切顾忌,只想护住斩霄。此刻一经丹墨挑破,他再也无法装作无动於衷,整个人都抖了抖。

    那近侍太监闵义也领著两个侍卫凑近身来,叫了声大皇子,神情间十分冷淡:“皇上听说大皇子被劫持出了城,也很担心。可喜今天找到了人,奴婢这就著人护送大皇子回信王府。大皇子,请吧。”

    父皇总算是还念著父子之情,给他留了一丝情面……殷长华默然,在两个侍卫貌似恭敬的左右挟持下迈开脚步。

    岳斩霄已被侍卫压著肩膀跪倒在地,眼看殷长华朝洞口走去,他心里一下子被无法形容的恐惧填满了,颤声大叫道:“长、长华,救救我!别……别离开我啊!”

    殷长华浑身一僵,顿住了步子,却听身後丹墨低声警告:“长华,你救不了他的。当断不断,只会给你自己和大夥惹来杀身之祸。”

    刚腾起的那些微冲动就在丹墨冷静到几近严酷的言语间萎缩了。殷长华死命咬紧牙根,蓦地甩开搀扶他的那两名侍卫,快步走向石洞,弯腰踏入。一路,都如逃离,更无颜回头。

    “……长……华?……”天穹豔阳当空,岳斩霄却只觉掠过身周的风越来越冷,寒意一直渗到了骨子里。

    为什麽,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视线?不是明明答应过他,要保护他,和他一起走,一辈子都不分开的吗?……

    “长华!你答应过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的!──”

    他对著吞没了殷长华背影的洞口大喊,自己也知道,那个人救不了他,绝不会再回到他面前。可既然长华早知这结局,为什麽还要给他虚假飘渺的希望?让他自以为攀上了快乐的山巅,再亲手将他推落绝望的深渊?

    泪水夺眶而出,尚未滴落草地尘埃,被丹墨一巴掌打飞。

    “死小鬼!你是不是想害死长华才甘心?”丹墨又气又惊,叫侍卫赶紧将人绑了,又用布带勒住了岳斩霄的嘴,才定下心神,对那太监道:“这小鬼就爱胡说八道,让闵公公见笑了。”

    闵公公微微一牵满是皱纹的嘴角,算是回以一笑:“这次多亏边小公子机灵,又识大体,带咱们找到这地方,老奴回去,定会向皇上禀明,论功行赏。”

    “岂敢岂敢,这都是公公您指点有方,丹墨後生小子哪敢居功?”丹墨赔著笑,丝毫不敢得罪这在殷晸跟前最说得上话的闵公公。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岳斩霄,少年满面泪痕未干,眼中却已无泪,宛如两潭无波的死水。

    丹墨猛打个寒噤,不敢再与之目光相接,扭过了头。

    ☆、乱臣 19 此章重口味,慎入。。。

    青阳殿内,檀香沈浮绕帐。鲛珠七彩流光,映在岳斩霄眸子里,仅余一片没尽头的灰暗。

    双腿被身上的男人反折压在胸前,男人薄唇边犹噙著冷笑,甚至未解衣冠,只撩开了下身衣裳,便强硬地闯进少年紧致的体内,开始抽动。

    “啊啊呃──”岳斩霄只在男人插入的时候发出声短促尖锐的嘶叫,随後紧抿住嘴,锁住了所有痛呼。

    他的脸,已因後庭火燎般的灼痛而扭曲。双臂也起了痉挛,却被两个与他年岁相仿同样不著寸缕的姣美少年一左一右紧紧按在头顶上方,十指揪住了唯一能抓到的床褥,几乎将之撕裂。

    “你真是愚蠢,以为能逃得出朕的手心?哈哈哈……唔嗯……真紧,啊哈……呵,要不是你的滋味不错,朕早就叫你人头落地。”肉体撞击厮磨的暧昧音色伴著男人的嘲笑,在殿内来回响。

    逼人窒息的血腥气渐渐地,随著肉杵的进出从两人下体连接的地方飘出。血丝在抽插之际溅落,绘出几点猩红。

    “怎麽不出声了?”少年一反前态地既不挣扎,也不哭喊,令殷晸享受不到征服猎物的快感,他惩罚似地加重了下身捣弄的力道,边冷笑著吩咐那两个姣美少年:“让他给朕叫出来,否则──”

    “是,皇上。”两个少年不等殷晸说完就已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对望一眼,一人低头开始亲吻岳斩霄布满冷汗轻颤不已的上半身。另一人干脆爬了两步,张嘴将岳斩霄软绵绵的根茎含入口中,熟练地吮吸吞吐起来,双手也没闲著,掰开岳斩霄两瓣臀丘,让男人粗大的凶器出入得更顺。

    “……”身体连同内脏仿佛都被人拉扯著,在痛苦和畅快之间摇摆纠缠。岳斩霄鼻息渐粗,更使劲地咬住嘴唇,紧闭的眼帘下,隐约渗出了水光。

    两个少年怕殷晸降罪,无不卖力地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摸又舔。岳斩霄强忍片刻,终於败给身体深处泛起的原始欲望,低喊著泄在那少年嘴里。少年大声咳呛,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

    殷晸正深埋在岳斩霄後庭碾磨的男根亦被骤然锁紧蠕动的内壁夹得无比舒爽,迸出声低吼,放开岳斩霄已被捏得青紫的双腿,抱紧岳斩霄窄臀狂猛地大起大落用力挞伐。一轮耸动後齐根没入,停了下来,闭目,唯有喉结上下移动。

    “……呼……”半晌,他才吐出口长气,缓慢抽出了自己的凶器。

    半软低垂的头部兀自微微抖动,还在往外吐著白浊黏液,根部犹粘著几缕殷红血丝。两个少年却似乎完全不怕污秽,争相爬到殷晸胯间,用舌头替男人清理起茎身。

    可怕的折磨终於结束了麽?……岳斩霄无力地张大了血丝隐现的双眸,茫然看著眼前淫靡的情形。眼窝火辣辣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失声恸哭,可是喉咙如被什麽堵住了,痛涩之极,只能发出两声微弱嘶哑的呻吟。

    “今後,还敢再违抗朕麽?”殷晸居高临下打量著尚在轻颤抽搐的猎物,眉梢的戾气令他俊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森冷。他推开还埋首在他腹下伺候的那两个少年,拖过岳斩霄,就著穴口处血和黏液的润滑,再次将自己送入,一手揪紧岳斩霄汗湿的头发,声音与他下身的动作一样冷酷无情。

    “你记住,朕可以饶过你和长华这一回,但绝不会有下一次。”

    长……华……

    努力逼迫自己遗忘的名字钻入耳中,岳斩霄突然间悲痛欲绝,再也控制不住,颤抖著任由泪水泉涌,湮没了视线里所有的一切。

    ☆、乱臣 20

    “……大皇子,丹墨公子今天又来求见,大皇子你看……”乘风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闻著从门缝窗隙里逸出的汤药味,直摇头。

    自从殷长华两天前被侍卫送回信王府,连夜便发起了高烧,呓语不断,刀伤也有复发的迹象,饮了几副汤药病情才略有好转,人却始终颓唐不振,足不出户。边丹墨两度登门拜访,均被殷长华拒之府外。

    听到卧房内断续响起一阵沙哑低咳,乘风暗忖今日那丹墨公子肯定又要吃闭门羹。果然,殷长华嘶声回绝道:“跟他说,我不想见他,让他不用再来信王府。”

    乘风动了动唇,想劝,最终还是忍住了。那天他暗中向押送殷长华回府的那两个侍卫打听过,得知正是边丹墨带众人寻去山谷找到了人,将岳斩霄擒回宫中。大皇子最宠斩霄,必定恨极了丹墨公子。他暗叹口气,自去回话。

    听乘风脚步声逐渐消失,殷长华握紧了拳头,蓦然将桌上那个不久前刚端来的药碗打翻在地。

    瓷碗四分五裂,药汁溅了他满身,他也感觉不到痛,只不住喘著粗气,忽又捂住了脸,颓然坐倒在床沿。

    几声嘶哑低嚎漏出指缝,如负伤的孤禽无助哀鸣。

    恨丹墨带人抓走了岳斩霄,更恨自己懦弱无能,竟连回头看一眼斩霄的勇气也没有。可是,看了又如何?……

    “斩霄……斩霄……”只有在此刻,他才敢喊出这名字。每一声,都仿佛在自己心头狠狠戳上一刀,痛得他浑身哆嗦,却又不想停止,反而想藉此让自己更痛,可即便如此,依然减轻不了心中无处躲藏的愧疚。

    斩霄,有没有被重刑折磨?如今,是生是死?……

    “笃笃!”门上传来两记剥啄,乘风去而复返。“大皇子──

    丹墨还不肯走?为什麽还要来烦他?殷长华愤而咆哮:“滚!我说了,不见。叫他滚!”

    乘风给殷长华前所未有的狂暴吓到,唬了一跳,支吾著小声道:“是季公公来了,正在花厅上候著,说是奉娘娘之命,务必要大皇子进宫一趟。”

    殷长华背上寒气猛升,静了下来。

    那天在山谷中人多眼杂,他和斩霄间的亲密暧昧想必早被侍卫们暗中张扬开去。母妃在宫中耳目众多,必然有所听闻。这次召他入宫,绝不是什麽好事。

    “……呵……”他几乎能想象到母妃比刀子更刺人的眼神,惨笑一声,打开了房门。

    已久违数日的炙热秋阳落了他满身,晒得他炙痛难当,他的脸,依旧苍白憔悴如寒夜里游荡的幽魂。

    乘风见他失魂落魄,也不好受,想劝解几句又无从说起,摇著头,为殷长华披上一领黑狐大氅,陪殷长华慢慢走向花厅。

    殷长华本已准备了承受母妃的数落痛斥,到了万星宫後却发现程贵妃非但没半点怒意,反而比往日更和颜悦色。

    “唉,娘听说,你被人劫持,还被那该杀的小贼刺了一刀。看你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真是叫娘心疼。”程贵妃边叹气,边叫身旁伺候的两个心腹侍女去太医院取些大补的参茸,又吩咐季公公去拿补血药酒来。

    殷长华深知母妃叫他来,绝不会只是出於关心,又不敢贸然发问,只得勉强笑了笑:“孩儿如今好端端的,没什麽大碍,娘您不必担心。”

    程贵妃正在逗弄桌上一只白羽鹦哥,闻言轻抬美眸瞥了他一眼,似是漫不经心,目光却了然又尖利,令殷长华如坐针毡。“莫非要等你死在娘面前,才叫不好?”

    殷长华自然听懂她话外之音,嗫嚅著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幸好季公公端著药酒返回,替他解了围。

    随药酒一起奉上的,还有好几个画轴。

    “长华,还记得前阵子娘说过要为你物色个佳偶麽?这里就是娘精心挑选的几家千金,每个都是出色的美人儿呢。”程贵妃让季公公逐一展开画轴,呈给殷长华过目,微笑道:“你中意哪个,只管说。”

    这,才是母妃今日宣召他的目的罢。殷长华痛苦地闭了闭眼,心正为岳斩霄倍受煎熬,哪里还容得下他人进驻。他深深吸口气,推开了季公公送到面前的画像。“……娘,孩儿不想成亲。”

    女人笑容顿敛,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如他所料,变得尖锐刺人。他心一寒,却不想就此退缩,跪倒在程贵妃脚边,黯然道:“孩儿真的无心成家,娘,您就别再逼孩儿了。”

    季公公在旁面色大变,“大皇子,您怎能如此忤逆贵妃娘娘?还不快向娘娘认错?”

    “季福海,不用你提点他!”程贵妃冷然一瞥,令季公公悚然收声。她起身,垂眸望著殷长华,气怒到极点,反笑得分外和蔼。“长华,从小到大,你可从来没有违背过娘的意思。如今就为了那个勾引你父皇的下贱书童,你竟要和娘作对吗?”

    ☆、乱臣 21

    “娘,斩霄他不──”

    殷长华甚至没能说完辩解的话,一记耳光已甩上他的脸,打得他两耳轰鸣。面颊上一阵蛰痛,被程贵妃锋利的指套尖划开道血痕。

    “你还敢提那小贼的名字!”程贵妃全然没了往日的雍容,浑身都在抖。气这儿子执迷不悟,更多,是恐惧。

    “长华,你再这麽糊涂下去,娘也救不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是闯下了弥天大祸?!这几天有多少位大人轮番在皇上耳边进言,说你包藏祸心目无君长,想要置你於死地!若非娘在你父皇面前赔尽小心说尽好话,又请边将军他们联手保你,你现在早已下了天牢!”

    她揪起呆住的殷长华,紧盯他双目,声色俱厉。“娘苦心谋划十多年,不惜背上一身罪孽,替你扫清绊脚石,是要看著你当上句屏的皇帝,不是想看到你死在娘面前。长华,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有不测,娘也只得死路一条了啊!长华,你究竟听明白了没有?──”

    “……我……”殷长华张了张发白的嘴唇,却因过度的惊骇说不下去。一直还以为父皇顾念父子之情,没来为难他,原来全仗母妃和诸家大臣周旋说情,他才得以逃过此劫。

    胆颤心寒之际,更听母妃怒道:“你要是再割舍不下,娘只好设法替你除掉那小贼,帮你做个了断!到时你可别怪娘──”

    “不要!”清楚母妃绝非虚言恫吓,殷长华面如土色,握住程贵妃双手苦苦哀求道:“娘,您千万别伤他。”

    “那就看你自己怎麽做!”程贵妃将他往殿门方向一推。“去!趁著你父皇暂且还未开口要发落你,立刻去向你父皇请罪!长华,娘和你,还有那小贼的性命,可都在你自己的手上捏著!记住千万不可再触怒你父皇!”

    “大皇子,请。”季福海将画像放到案上,扶著魂不守舍的殷长华,向殿外走去,刚抬脚又被程贵妃叫住。

    女人轻撩云鬓,已恢复了气度,一览那几幅画像,随手拿起一张。“长华你无心挑选,就让娘为你做主吧。卫应侯家的千金秦冰模样端秀,家世也够显赫,就是她了。”

    她慢条斯理地卷起画像,缓步上前,将画轴交给季福海,又举袖为殷长华轻拭去颊上那抹血丝,微笑道:“请完罪,别忘了求你父皇赐婚。早日为你父皇诞下长孙,我们娘俩在宫中的位子,才能坐得更稳当。”

    殷长华头脑中一片混乱,隐约觉得自己该拒绝反驳,然而久在母妃积威之下,刚才那一巴掌已经打得他勇气全失,再忆起父皇的凌厉眼神,他更是不寒而栗。被季福海催了两声,才茫然拖著两条如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出了万星宫。

    长廊迂回九曲,两侧松柏擎天,深秋里依然繁花斗豔,灵鹤唳飞。殷长华眼里却丝毫看不到美景,只盯著前方青阳殿越来越放大的飞檐宝顶发愣,蓦地停下了脚步。

    季福海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後,没提防险些撞上,忙急退两步,轻咳一声提醒道:“大皇子,娘娘也是为殿下您著想,走吧。”

    殷长华缄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心底积攒数日的担忧,涩然道:“季公公,斩霄他,他可还好?”

    “嘘!”季福海急忙示意他噤声,环顾左右无人,神情才松懈下来,低笑回话:“大皇子尽可宽心。奴婢听青阳殿的人说,皇上这几天可宠著那孩子呢!每晚都要他侍寝,还挺疼惜他,召了御医为他治伤──”

    “够了!”一声痛楚压抑的怒吼打断了他的下文。

    殷长华衣袍簌簌抖,胸口如有百爪抓挠,痛彻心肺。半晌,惨白著脸,继续前行。

    句屏皇却不在青阳殿内。季福海一问殿内宫女,原来是去了御苑湖心水榭行酒。

    两人折去御苑,临近重兵把守的金波湖畔,悠扬丝竹便已随风飘来。

    水榭中轻纱几重飞舞飘拂。殷晸衣襟半敞,盘踞在正中的青玉长案後,啜著美酒,正听围坐在他身周的几个俏丽男童吹笛抚琴。望见垂首走近的殷长华和季公公,他嘴角微露嘲讽。

    一向没将这温吞谦恭的庶子放在眼里,不料这小子竟敢阳奉阴违,倒叫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殷长华。後者虽然低著头,绷紧的身形却已将内心惶恐泄露无遗。

    “呵!”想与他作对,还嫌太早。

    殷长华已走到青玉案前,听到父皇这声杀气四溢的冷笑,颈後寒毛根根竖起,更无胆量抬头,屈膝跪伏在地,颤声道:“父皇在上,儿臣请罪来了。”

    ☆、乱臣 22

    季福海也跟著扑地跪倒,不敢稍透大气。

    殷晸对两人视而不见,仍慢悠悠地品著杯中酒,手还随琴笛声轻击玉案,悠闲地打著节拍。每一下,听在殷长华耳中,都似惊魂夺命的一锤。

    短短一瞬,於他而言,漫长得令他呼吸维艰。纵在深秋里,贴身衣裳很快就被冷汗沾湿了。手臂忽被身後的季福海暗中捏了一把,他想起母妃的威胁,一激灵,咬咬牙,提高了嗓门:“父皇,儿臣今日前来,一为请罪,二来,有事相求。”

    殷晸哦了声,终於一扬手,示意少年们缓下丝竹,瞅著殷长华始终低垂的头,笑得森寒。“你这次,难道还想求朕放他随你回府?”

    “儿臣绝无此意。”知道此刻自己的生死就在父皇一念之间,殷长华的额头几乎叩到了地上的织锦毡毯,满嘴苦涩难当,却不得不违心道:“儿臣、儿臣当初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犯糊涂,父皇明鉴。儿臣其实早有心仪之人,是、是卫应侯府上千金。儿臣此番特意带来了她的画像,还求父皇下旨赐婚。”

    季福海急忙膝行爬上两步,将画轴高举过顶。“请皇上过目。”

    殷晸叫边上侍立的小太监取了画轴,也不看,只冲著殷长华微微冷笑:“你倒也风流。不过,朕听说你往日十分喜欢他。那日去了山谷的侍卫也说,你答应过要和斩霄在一起。怎麽,这麽快就变卦了?”

    每一字讥嘲,均如无情一刀,扎得殷长华心头奇痛,更羞愧到无地自容,然而听到季福海在旁两声低咳暗示,他明白自己根本无路可退,竭力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陪著小心涩声道:“父皇,儿臣爱的是女子,哪会真的与他厮守终生,只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哈哈哈……”殷晸放声大笑:“好,好!既然你真个心有所属,朕就成全你。起来说话罢!”

    殷长华久悬的心终於落地,谢过父皇坐起身,正对上殷晸脸上说不尽的嘲弄意味。

    “斩霄,还不给朕和信王斟酒?”

    殷晸放下杯盏,长笑一声,震得殷长华脑海里刹那空白──

    斩霄?!也在这里?!……

    少年黑发散乱,吃力地慢慢从殷晸身後的虎皮毯子上撑起身体,挪到玉案边,提起了酒壶。袒露衣外的肌肤上分布著好几个显眼的牙印吻痕,鬓角甚至还依稀残留著些微汗光,少年的脸,却毫无表情,淡漠如个玉琢的人偶。

    殷长华整个人呆若木鸡,等意识稍清,直恨不得一头撞上水榭亭柱就此死去──原来斩霄就在父皇身後躺著,只是被父皇和边上那几个娈童的身形遮住了,他又只顾著埋头请罪,竟未发觉。

    他那些话,斩霄一定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他直勾勾地望著岳斩霄,後者却只专心地斟著酒水,仿佛只有眼前的这两杯酒,才是他的全部。

    少年眼里,再没有他的存在……

    “怎麽不喝?”殷晸持杯一饮而尽,见殷长华仍呆坐著,他眼底戾气一掠而过。

    殷长华猛地一震回神,面对父皇的冷笑,他惨然笑了笑,用尽全力才让伸出去的手不发抖,举起了酒杯,低声道:“谢父皇……”

    一杯酒,却似重逾千斤,入喉更是像熔化的铁水,活生生地将他胸口伤口处刚愈合的皮肉再度熔毁,一直灼痛到魂魄深处。眼窝里也似被人洒进了一把针芒,疼得他无法再看清斩霄的容颜。

    而事实上,岳斩霄斟完酒後便默然退回殷晸身後,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里。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看殷长华。

    乘风随殷长华进宫後,就在寄停车马的角门处等候,眼见日影一点点西斜,他心头益发忐忑起来,正在担心殷长华的吉凶,忽见殷长华在季公公的陪伴下缓步走来。

    他大大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去扶殷长华,却被拂开。他一愣,又见殷长华的脸色比入宫前更加苍白,双眼也定怏怏的毫无生气,对他视而不见,乘风大惊,小声问季福海道:“大皇子他是怎麽了?”

    季福海摇了摇头,在宫中当了大半辈子的差,早就将世事看得通彻,也更知道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只道:“大皇子先前陪皇上喝了两杯酒,说是伤口有些作痛。你赶紧扶大皇子回府歇息了,应无大碍。”

    乘风扭头,见殷长华已径自踏进车厢,他顾不上再向季公公打听内情,告个罪,赶著马车出了宫城。

    怕车马颠簸损及殷长华的伤口,乘风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等马车停在信王府的大门台阶前时,暮色已浓。

    一个瘦削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庭灯笼下,竟是丹墨。看殷长华跨下马车,他走上一步拦住殷长华的去路,道:“长华,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自己想想清楚,就算没有我带路,你和他迟早也会被逮住,你──”

    “我不恨你。”殷长华突然嘶哑著嗓子打断了他。“该恨的人是我自己。”

    “啊?”丹墨方自一怔,转瞬惊见殷长华脸容扭曲,蓦地低咳一声,一大口暗红的血溅洒尘埃。

    众人齐声惊呼,丹墨和乘风急著伸手去扶,可殷长华硬是推开了两人,独自拾级而上,边走边咳。

    恨丹墨,又有何用?他自己,才是天底下最面目可憎的人。莫说斩霄不肯再正眼看他,连他自己,也想狠狠啐自己一口。

    “……啊哈哈……”他反常地大笑起来,更多腥甜的血丝涌上喉头,几乎要将他溺毙在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中。

    如果就这样死了,倒也算是种解脱,不用再忍受噬心般的痛楚,可母妃一定会迁怒加害斩霄。

    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离了躯壳,他再次呕出口鲜血,双腿一软,晕倒在赶来搀扶的乘风手里。

    “快,快叫大夫。”乘风吓得脸孔发青,手忙脚乱地抱了殷长华,冲进王府。

    丹墨耳边犹自回荡著殷长华昏厥前悲怆绝望的惨笑声。始终以为这表兄身为帝子,哪会真的对个寒微小厮看上眼,无非是一时冲动昏了头,才被岳斩霄撺掇著私奔。眼下才发现,自己根本错得离谱。

    他在寒风中呆立良久,最终迈开迟滞的步履,转身缓慢走远。

    ☆、乱臣 23

    “怎麽?还是不肯说话?斩霄,你是想挑战朕的耐心吗?”殷晸藉由龙床边的烛台赤焰,端详著胯下赤裸的少年,冷冷一哼,挺身往更深处顶进。

    几声断续压抑的呻吟自岳斩霄紧咬的嘴角漏出,虽然微弱,仍令殷晸眉梢扬起几分得意。他是一国之君,就不信收服不了个小小少年。

    他一边撞击著,一边伸手抚过少年汗湿绷紧的纤细腰身,滑向少年胸口──两粒小巧嫩红的乳头赫然穿上了带有幽蓝珍珠吊坠的金环,映著少年白里泛红的肌肤,分外的诡媚妖豔。

    “你还真是倔强,给你穿这个时也竟然忍著不吭声,呵呵,不过朕总有办法让你开口。”殷晸律动不停,手指还时轻时重拨弄著金环,眼看少年因乳头传来的强烈刺激紧握双拳,鼻翼额头都浮起了薄汗,面色也越来越红,他微露嘲笑,忽然停下驰骋,紧抵住少年肠道深处好一阵轻旋碾磨後,将自己硬挺的肉刃一分分抽了出来。

    失去了热度慰藉的穴口似乎无法适应这突来的空虚,仍在轻微抽搐翕张著,流出丝缕夹杂血沫的透明黏液。

    幽幽异香,混著螭龙香炉里的檀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直往人心头上抓挠。

    岳斩霄的嘴皮子已给自己咬到发紫,鼻息却更粗重。

    以为殷晸在那场残暴如酷刑的蹂躏中得逞了兽欲,就会对他失去兴致,不会再来碰他。可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更大的凌辱。数日来,男人对他索求得更欢,行房时甚至还拿来些甜香扑鼻的药膏抹进他体内。

    冰凉的药膏很快就融化成水,方便了男人的进出抽送,更像是在他身体里点著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後庭更酥痒难搔,只有在男人剧烈磨蹭时才稍有缓解。他万分不想承认这可耻的事实,可身体却与意识背道而驰,忠实地顺从欲望,紧紧含住侵入的男根,饥渴地吮吸著,希冀男人进入得更深……

    而这时,身上的男人便会大笑,边欣赏著他苦苦忍受药力的折磨,边加快了抽动,逼他在半昏半醒间啜泣、落泪。

    “难受麽?开口求朕啊。”殷晸仍不紧不慢地把玩著岳斩霄胸前的金环,笑看少年急剧起伏的胸膛,了然地凑到少年耳边,沈声诱惑道:“只要你说一声,朕就能满足你。”

    他的大手,滑入岳斩霄双腿间,捉住了少年已悄然半抬头的青嫩玉茎加以抚弄。

    “……呜……啊呃……”药力终於占尽上风,岳斩霄猛摇头,身体里每一处都如有无数羽毛在来回拂扫,殷晸吹到他耳朵里的火热气息更几乎将他残存的那点理智都化成了烟气,可脑海尽头,仍有一丝清明──绝不向这个恣意羞辱自己的男人低头屈服。

    为奴为仆,遭人轻贱戏弄的滋味,早已尝够,哪怕会惹火殷晸落得个身首异处,他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沦为他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或许唯有一死,才能彻底逃脱这囚笼,才可以彻底忘却白天在湖心水榭听到的那些言语……

    长华,原来只是哄哄他,可笑他却信以为真。放他走,也无非是一时心软可怜他罢,他却会错了意。

    也是,他真蠢,怎麽会天真地以为高不可攀的皇子愿意为了他舍弃荣华富贵,与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卑贱小奴亡命天涯!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呵……” 他突兀发笑,继而抿紧嘴,一缕血丝溢出唇瓣。

    殷晸一凛,疾出手捏住岳斩霄的下颚逼他张开口,见少年舌尖直冒鲜血,竟是妄图咬舌寻死,他既惊且怒,对这少年的倔傲硬气却也更生出几分赏识,叹口气,抬高岳斩霄一条腿,重重贯穿了少年滚烫痉挛的後穴。

    “算朕输给你这小鬼了!”他摇著头,把挫败化为欲火,纵情驰骋起来。

    岳斩霄任由男人摆布,只呆呆地望著殷晸上方的床帏。明黄色的锦帐流苏在他眼前来回晃,渐渐地,变成一片越来越淡的苍白,犹如殿外飘零坠落,沾上檐瓦的寂寞飞雪。

    秋逝,冬临。

    ☆、乱臣 24

    厚厚的雪,覆住了半忘斋小院中的鹅卵石径。枯树裹素,树下的青石桌凳也积了两寸多高的雪。

    殷长华披著狐毛领锦袍,踩著积雪,慢慢地走到树下,拂开一张石凳上的雪,慢慢坐下後,就对著满园凄惶萧条的雪色发起呆来。

    久久,他都没有分毫动弹,也不说话,随侍在他身後的乘风也只能跟他一起陷入沈默,心底苦笑不已。

    自大皇子呕血那天起,宫中御医奉程贵妃之命来了好几拨,良方妙药不断往王府里送,大皇子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太大起色,整个人清瘦憔悴得叫他看著心疼。今天好不容易见大皇子精神好了些,他力劝殷长华离开卧榻,走动下松散筋骨,不料大皇子走到半忘斋便开始发呆。

    大皇子,多半是想起了和霄哥儿在书房共读的情形……乘风暗叹,劝道:“大皇子,这风又吹得猛了,回房去吧。”再坐下去,只怕大皇子触景伤情,病情又要加重了。

    殷长华仍坐得笔直,仿佛没听到乘风的话,直等乘风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殷长华才起身,抬脚往书房走去。

    书房日日有婢女洒扫收拾,仍洁净如昔。案头上一册书卷翻开了一半,压著沈甸甸的黑金石镇纸,正是他教斩霄读到的那页。

    墙壁上,还挂著斩霄亲手临摹的一幅天女散花图,天女端丽妩媚的脸上,绘著只蝴蝶。那是斩霄作画时,他趁斩霄不备,在斩霄嘴角轻啄一口,害斩霄羞红了脸,也分了心,手一颤在天女脸上落下个墨点。

    “啊,我都快画好了,这下可好,长华,都怪你……”少年一脸的惋惜。

    他含笑提笔,在墨点上几笔涂抹,画就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这样不就行了,裱起来,可是幅独一无二的画。”望著少年转嗔为喜的笑脸,他低声笑:“其实这画再好看,也比不上你。我要是蝴蝶,一定停在你脸上,再也不走了。”

    “长华你就会取笑我!”斩霄佯怒,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爱慕……

    “……咳咳……”他抬手轻抚画像,喘息轻笑,脸上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更悲哀。

    乘风不忍再看,硬起心肠道:“大皇子,请回吧。过了正月,还得前往卫应侯爷府上下聘敲定婚期,大皇子保重身体要紧。”

    殷长华嘴角最後一丝凄凉笑意就此凝固,目光黯淡如灰烬。

    向父皇请罪後的第二天,父皇便颁旨赐了婚。依著程贵妃的意思,恨不得殷长华立刻前去迎亲,怎奈殷长华病得不轻,才将下聘之事一再推延,定在了正月後。

    除非自己长病不起,否则迟早得走上母妃为他铺就的这条道路。殷长华凄然垂眸。若说最初还对这门亲事满怀抵触和恚恨,大病两月以来,心头怨气已被磨平,也看清了自己眼下无权无势,想要与父皇母妃叫阵,无异於以卵击石,更遑论夺回斩霄。

    羽翼未丰前,他所能做的,只有忍耐。

    乘风暗中窥伺著殷长华,见他面色一时酸楚,一时悲愤,一时无奈,最终一团漠然。他胸口发闷,想劝上几句,殷长华却静静地旋身,走出了书房。

    “从今天起,叫人把这半忘斋封了。”

    “啊?这──”乘风愕然跟上殷长华,只听他低咳著道:“斩霄用过的所有器物,还有他留下的衣物鞋袜,也都放到半忘斋。咳,一起封了吧……”

    前尘旧梦,尽锁尘埃。他喃喃笑,眼底湿意点点,尚未滴落雪地,便让萧瑟冬风吹干在鼻翼两侧。

    ☆、乱臣 25

    冬去悄然,春夏匆匆,转瞬又见金秋风起,卷尽天穹云霾,送来十里鼓乐,罄鸣长天,香车花灯,热闹非常。

    句屏皇长子信王殷长华,今日迎娶卫应侯掌珠。

    京城臣民对这场皇室盛典无不津津乐道,都道大皇子与大权在握的卫应侯家结了姻亲,这势头可著实盖过了二皇子。程贵妃一系的诸家大臣更是眉飞色舞,待金殿礼成,共赴御苑宫宴,众人向殷长华频频敬酒,争相道喜奉承。

    殷长华病愈後将养了数月,气色已恢复许多。今天穿了身大红金丝刺绣喜服,发挽高髻,戴著双蟒衔珠的鎏金王侯冠,越发显得清雅贵气,对大臣们的敬酒来者不拒,很快便现醉态。

    程贵妃随侍君侧,见儿子俊脸酡红,醉步踉跄,不免心疼,对殷晸道:“长华的酒量还是没长进,再喝下去,怕是回不了信王府了。臣妾斗胆,请皇上准他先去小休片刻再来敬酒。”

    殷晸哈哈大笑,打趣坐在下首的卫应侯:“这新郎官要是醉倒了,今晚入不了洞房,只怕亲家翁你要来埋怨朕,为令嫒抱不平了。”

    “皇上说笑了。”卫应侯捻须,与周围坐得近的朝臣们尽皆大笑。

    程贵妃招过两个小宫女,吩咐两人搀殷长华去万星宫偏殿小憩。那两女应了,扶殷长华绕过金波湖,丝竹喧哗已渐不可闻。

    殷长华先前一直醉醺醺的,这时倏地止步,甩开她俩的手,道:“我酒已经醒了大半,自己走去万星宫即可,不用你们服侍,你们只管回席上去伺候贵妃娘娘。”

    两个小宫女贪图热闹,闻言大喜,谢过殷长华,欢欢喜喜地去了。

    殷长华默然注视两女走远,脸上再不见筵席上强装的半点微笑和醉意,仅余无穷苦涩。

    纵使躲过了群臣无休止的恭贺,又怎生逃得过府里那个新嫁娘?他苦苦一笑,怅然往掩映在碧藤烟树间的万星宫走去。

    路边,大片的丹枫层层染染,红若焰火,却有一人白衣单薄,静立在林中。

    看清那人的侧面,殷长华周身剧震,气息全乱:“斩、斩霄……”

    竟是斩霄!较之一年前,少年长高了,容色亦比殷长华记忆里更为俊美。听到声响,少年缓慢转过身,眉宇间英华内蕴,清冷得完全超越了他的年岁,让殷长华也觉陌生。

    “……斩霄……”他应该有千言万语要向少年倾诉解释的,可被岳斩霄淡漠又疏远的目光注视著,殷长华喉头刺痛,压根吐不出个完整的字眼。

    说什麽,其实都已枉然。

    岳斩霄沈默地看了他一阵,挥袖,走向枫林深处。

    殷长华这才瞥见少年右手里提著长剑,显然是来林中练剑的。他拔腿追上岳斩霄的背影,明知任凭自己百般辩解,也无济於事,但仍存了一线奢望,艰涩地道:“斩霄,那天我不该、不该丢下你的,可我,可我真的是无能为力。我……我成亲也是情非得已,被母妃所逼的。要是不这麽做,母妃她会对你不利,我不能再让人伤了你……”

    他越说越小声,只因前边的少年丝毫不为所动,仍走得疾快。

    强烈的钝痛在殷长华胸口横冲直撞,双眼更酸胀得厉害,可他依然紧跟不舍,颤声道:“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相信我。斩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保住你,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女人──”

    岳斩霄猛旋身,剑携寒芒,直指殷长华咽喉,阻断了他的诉说。少年开口,清冷如冰雪。“信王喜欢何人,与斩霄无关。”

    “斩……”殷长华这时候,恨不能夺过剑,亲手将自己开膛破腹,挖出心来给岳斩霄看,然而少年已收起长剑,头也不回地快步穿林而过。

    殷长华如痴了一般,呆立著,任由红枫片片飘零,落了两肩,心亦随著吹入林中的风不断地变冷。

    日日夜夜的亲昵思慕,辗转追忆,到头来,灰飞烟灭,只得两字“无关”……

    斩霄,竟恨他如斯。

    “……哈哈哈哈……”都只怪他自己,连自己心爱之人也保护不了。

    那天,殷长华大笑著返回宫宴上,不顾程贵妃的劝阻,一杯接一杯,饮至酩酊大醉才被人送回王府。连进洞房,也是被几个喜娘丫鬟抬进去的。

    龙凤喜烛淌著红泪,满床的被褥喜幛都是刺目的猩红,只有新娘摘下喜帕的脸粉嫩如白萼。两弯纤眉笼烟月,娇怯含羞。

    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只可惜,他的心,已被另一个人夺了去。他痴痴笑,随後扯过被褥挡住了新娘不解幽怨的眼神,蒙头大睡。

    即使拜了堂成了亲,他也不想碰触斩霄以外的任何人。

    翌日,他不理会下人暗中议论纷纷,搬进离婚房远远的一处别院,任由新人独守空闺。

    ☆、乱臣 26

    世间没不透风的墙,没多久,殷长华就被程贵妃叫进了宫兴师问罪。

    “长华你还在拗什麽劲?卫应侯和他儿子可不像娘这麽好说话,要是风声传到他父子耳朵里,知道你冷落了新妇,还不找你拼命!”程贵妃一通埋怨,见殷长华始终默不作声,也不禁气恼,阴下脸道:“你是不是还惦记著那个小鬼?”

    殷长华一颤,急忙否认:“没有。”

    “没有就好。”程贵妃面色和缓下来,道:“娘也不想逼你。只是皇後那贱人病了长久,还不肯死,万一那贱人命大,竟又好转过来,可就大事不妙了。好在若闲那小子不长进,只知整天与男童厮混,我看他也没法替殷氏开枝散叶,传继香火。长华,只要你赶紧生下子嗣,再有娘亲这边的大臣们为你助阵,太子之位就是你囊中之物。”

    她端详著殷长华一脸的苦涩,叹道:“长华,你得罪过你父皇,娘这些年又树敌极多,咱娘俩走到这步,早就没了退路,娘也懒得再多说什麽,你自己想清楚便是。”

    殷长华缄默许久,终於挤出声自己听著也难受的苦笑:“孩儿明白。”

    那一夜,殷长华将自己灌得大醉,带著满身酒气,闯进了新娘秦冰的房内。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底翻涌而起的,却是说不出的愧疚和自我厌恶。他吹灭了室内所有灯火,让黑暗遮掩住自己丑陋扭曲的面容,藉酒意在女人身上胡乱发泄著满腔无处可诉的郁愤。

    新娘娇喘抽泣著,并不知道那个粗鲁的夫婿滴到她脸上的,除了咸涩的汗液,还有泪水。

    信王妃有孕了,这喜讯传出,程贵妃喜上眉梢,担心信王府里的侍女仆妇服侍不周,干脆将儿媳妇接进万星宫,亲自经手汤水补品,又一日三柱清香敬天祭祖,祈求儿媳肚皮争气,诞下个龙孙来。

    老天爷似乎也乐意襄助,十月瓜熟蒂落,果然是个麟儿。殷晸龙颜大悦,赐名慕。

    宫中人尽皆沈浸在喜庆之时,缠绵病榻经年的皇後最终敌不过病魔肆虐,香消玉殒。

    少了这最後一层威胁,程贵妃再无顾虑,待皇後出殡大礼过後,便指使权臣轮番上表,奏请早立大皇子殷长华父子为皇太子、皇太孙,以告慰殷氏先祖,安定朝野民心。

    皇後娘家人自然不甘示弱,力持立嫡不立长。两派人马在朝堂上争斗得不可开交,最後还是程贵妃这边占了上风。在皇孙周岁大宴之日,殷晸一道圣旨,册立长子殷长华为太子。

    皇储之争,总算尘埃落定。

    冬至日,山岭薄雪,被正午阳光一照,数个山头连同殷氏宗庙的屋顶均泛出雪光,白得耀眼。

    二皇子殷若闲待太子册封大典礼成,觑个空隙,来到兄长面前,陪他向宗庙山门外的车马走去,不忘道贺。“皇兄,恭喜你呀!”

    殷长华对这皇弟多少心怀歉疚,苦笑:“若闲,你不怪我──”

    “皇兄你说哪里话呢?”殷若闲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满不在乎地道:“我本来就不想当什麽太子,处处都要规规矩矩的,不能越雷池半步,又要每天上朝议政,跟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家夥们周旋,听他们唠叨,还不把人闷死了!皇兄,你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啊!”

    殷长华看他神色,知道这皇弟说的是真心话,并非出言讽刺,不由得啼笑皆非,暗忖幸亏左右尚无大臣经过,否则皇弟这番牢骚落入臣子耳中,难免生出风波。

    他摇了摇头,正想劝殷若闲日後谨言慎行些,目光无意中瞥见前方父皇那驾八骏车辇,顿时凝滞。

    巨大的青缎华盖遮住了当空高悬的日头,在车辇周围投落片浓重阴影。一人就悄静无声地站在车旁,正对著远处净白无垢的山峦雪色出神。

    自枫林一别迄今,已然整整两年。少年一身素白锦袍,银环束发,个头高了许多,不再似当初般纤弱青涩如处子,尽显俊美英气。

    殷若闲啧啧两声:“这册封大典如此隆重庄严,父皇居然也让他随行伴驾,看来宫里人说得没错,父皇果真最宠他。”

    少年陡地扭头,两道目光比山头的积雪更冷三分,落在殷若闲脸上。殷若闲心里发寒,收了声,随即就觉得自己堂堂皇子,怎麽对个男宠心生忌惮。正待说上几句场面话挽回些颜面,少年已转身往山门旁的歇脚凉亭走去。

    “皇兄,你这书童脾气真大。”殷若闲讪讪一笑,却见皇兄神色痛楚,直勾勾地望著少年的背影,竟似完全没听到他的揶揄,他忍不住叹气,推了推殷长华的臂膀,道:“皇兄你若是有话要跟他说,快去啊!等父皇出了庙就来不及了。”

    殷长华蓦然惊醒,三步拼作两步,在凉亭里追上了少年。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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