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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清江引

    作者:bishop

    文案

    [双调]清江引 曹德

    贯云石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十三岁那年死里逃生,元澈得知自己并非昭昇帝之子,而是孝成太子所出,父母均为昭昇帝所害。四年之后,为复仇,他接近手握兵权的李镇渊,却身不由己情陷深情的少年将军,从此爱恨纠葛再难两断。

    宫廷险恶,朝堂诡谲,真情向与谁付?

    患难不弃,祸福相依,功成却是万骨枯。

    本文架空,但官制服制及风俗等多参考隋唐

    黑莲花攻注意!!此文大多为受视角,难免苏攻,正直受,智商后期上线。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澈、李镇渊 ┃ 配角:阮凤邪、韩轼、元螭、元馨 ┃ 其它:偏美强,天之骄子

    ☆、第一章(上)

    李震渊初次见到元澈的那一年,他年方十六,元澈十二岁。

    老皇帝早年英明神武,到了晚年却纵情酒色,致使朝纲败坏,民怨载道。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讲的大约是这个道理。

    元澈是他的十四子,在众皇子中排行倒数第三,并不受老皇帝宠爱,年幼瘦弱,受尽兄弟姊妹的欺侮,唯有兰妃所生的公主元馨,年长他三岁,对他很是照顾,所以他日后成了皇帝,对这个姐姐也很是敬重,虽非同母所出,却更似亲姊弟。

    李震渊同他相见,是在太初院中。太初院属太学院,专供皇族高官子弟入读,那一次,李震渊和元澈同届。

    按理说,元澈年纪尚幼,不应该和他们一道,但是太初院的博士非这么坚持,两个满头银丝的老头儿为了一个娃娃吹胡子瞪眼,平常最宝贝的胡子气得都拔了十几根。最后颜博士胜了季博士,把小小的元澈拖入了一群少年之中。

    元澈那时尚小,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圆圆的猫儿眼不安地四处乱瞟,小脸儿粉团儿似的地惹人怜爱。

    说是最高私塾,但是在那样的年代,认真读的没有几个,李震渊自己每天基本上课睡觉,口水乱流,下了课,却乱的像是焦躁的麻雀,正经的四书五经没学多少,打架逃课,顶撞先生倒是学了个全,每次都把先生气得直翻白眼,一把年纪,老泪纵横。

    回到家,自然是被镇国将军的老爹一阵好打,时间长了,也打的累了,随他去了。老皇帝已经昏庸至此,没有谁会来管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孩。

    虽然他只十六岁,但宫里的孩子无一例外都少年早成,拉帮结伙从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开始,他同六皇子和九皇子混的最好,都爱打架生事,可谓是恶人中的恶人。

    元澈生于斯长于斯,遇事都是隐忍为上,冷淡相对,从不曾计较,更遑论反抗。

    李震渊不知怎的对他那泰山迸于前而色不改的做派生了厌,想出千百的法子来捉弄他,却总不见他哭过一次,被欺负的狠了,也只咬住下唇,留下浅浅的印子,猫儿眼睁的大大的,带上一脸的倔强的神色。

    倒是个有趣的小孩,虽然一脸老成的神气。

    宫廷实在是个几近残酷的地方,李震渊的父亲,李重明是手掌重兵且颇得老皇帝赏识的镇国大将军,而将军府便只他一根独苗,想来帝国的军政大权都是要着落到他身上的,眼看这老皇帝终日纵情酒色,弄得自己“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最多再有个四五年的光景,到时诸皇子夺嫡,少不得要他的一臂之力,谁又敢同他交恶呢?

    再来李震渊确实生得比同龄的少年高壮,拳脚功夫也不差,四书五经虽然读到了脑后,兵书倒真是饱读了的,只欠几年沙场的历练,便是不折不扣风姿飒沓的少年将军了。

    这一群皇子贵少,不是从旁相助,落井下石,便是冷眼相观,不闻不问,竟无一人念着皇家的尊严或是那淡薄的兄弟之情,出手相助。

    元澈生来没有了母亲,抚养他的又是个不得宠的嫔妃,备尝人世冷暖,早已习惯人心险恶,遇事心中都高悬着忍耐二字,生怕连累了他那位卑失宠的养母。

    时日一长,李震渊便也有些厌倦。

    春去夏至。

    这日,李大公子酒足饭饱,觑着那门口的一株樟树生得枝繁叶茂,是个乘凉解暑的好去处,便爬上树干,想趁机打个盹,正是迷糊朦胧之间,听得轻轻的一阵脚步之声。

    他睁开眼来定睛一瞧,却是元澈捧着一盒糕点由远及近。

    天候渐趋炎热,众王孙都将略厚的锦缎换了轻薄透气的绢纱,元澈却依然穿着显厚的春装,行走间,粉白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连额前的碎发都浸湿了。

    他却顾不上擦一把,只是小心护着手上的那盒糕点,好像那是价值千金的宝贝似的,也怕摔着磕着。

    那孩子做什么都专心,走路更不会东张西望。李震渊心下觉得有趣,又起了捉弄之意,一闪身从树干上跃了下来,恰落在元澈的面前。

    元澈只觉得一团黑影平白的出现在眼前,不觉吃了一惊,退了半步,手上一个没注意,那盒糕点便被李震渊拂落在地上。

    太初院门前的条石平台倒是天天有人勤扫,些尘不染,但点心是软的,哪里拼得过坚硬的石头,瞬间便碎成千万瓣了。

    元澈初时低呼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李震渊,便又默默低头,蹲下弯腰去捡那些碎屑。

    尽管只有一眼,李震渊还是窥见了那双猫儿眼中的痛心神色。漆黑的双眸泛上淡淡的水雾,莫名的叫人心疼。

    这是他第一次在元澈脸上看到除了恭顺和倔强之外的神色。

    不过是盒点心罢了,李震渊轻蔑地想道,摆什么委屈的神色。

    元澈捡完了点心,站起身来,迈步走进大门。

    “你不害怕?”李震渊对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喊道。莫名地有些不甘心的情绪。

    初夏的风轻轻的掠过,像是带着翠绿的颜色,樟树的叶子投下圆圆的光斑,明媚的像是黄鹂的欢歌。

    元澈顿了一顿,才转过身来,抬起那双明亮的眸子直视李震渊,束起的黑发柔顺的垂落在鬓角。

    明明此时元澈的身量颇矮,李震渊的身量颇高,李震渊却产生了一种元澈在自上而下冷冷睥睨的错觉。有种无言的威压从那个小小的躯体中散发出来。

    “为何要惧怕?”嫩粉的嘴唇开阖,神情却冷洌,“你不过是凭着权势和拳脚功夫,并没有叫人折服的本事,我又有什么可以惧怕?”

    说着,便端着点心,快步走开了。

    李震渊站在门口,手脚微凉。

    权势和武功,原来都是不能让人折服的物事。

    他犹记得十年前,他仍不过是个六岁稚童,李重明第一次带他觐见皇帝,那个高高地坐在御座上的男人也散发着同样冰冷的气息,那种让人从骨髓深处生出战栗的冷意。

    十年后,老皇帝早不复英明神武,而他也逐渐成长为年少俊杰,此事搁在脑后,多年不曾忆及。

    再次令他想起一切的,竟然是个不过十岁的稚童。

    “或许,”他低声呢喃道,盯着那个淡薄的背影,“他非池中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10点第二更xd

    ☆、第一章(下)

    自此之后,李震渊再不去寻元澈的麻烦,倒惹得元琨和元憬奇异非常,私下里将他拖去问了一问。

    元琨排行第六,敬妃之子,而元憬排行老九,兰妃所出,同元澈生得有三分相像。

    这两人素来同李震渊最好,李震渊的笑而不答让两人疑惑非常,以为是他又想出了更损的法子,元憬好歹还顾着些些的兄弟情分,低声道:“他虽说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好歹也是入了宗谱,名正言顺的十四皇子,天家的人,不可随便动他。”

    “我怎么动他了?”李震渊反驳道。

    “啊呀,这不是?”元琨欲言又止,对着他挤眉弄眼了一通。

    李震渊初时还未醒悟,这会子也回过味来了。原是那两兄弟想歪了。都是天家子弟,京城权贵,哪一个不是早谙人事,断袖分桃更是不在话下。

    元澈生得倒是标致水灵,就是年纪尚小,李震渊心道我怎么会去垂涎这么小一孩子,顿时一阵羞恼,各赏了元憬元琨一拳:“都往哪儿去想了?我是那种人么?”

    三人都是胡混惯的,也不计较。

    “这可不一定。”元憬皱着俊脸,一边抢道。

    “罢了,你既没那意思,为兄倒也放心。”元琨毕竟大了一岁,稍稳重些,但下一句又没了轻重:“你还别说,我那十四弟,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你是没见过他母妃生前的样子,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就是命薄了些,刚生下元澈就撒手归西了。”

    “你也知道,”元琨同李震渊靠近了些,“我父皇不是个长情的人,人死了,哪还论什么情意,连那孩子他也嫌生得太女气,随手指了个妃嫔养了,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原来如此,李震渊点了点头,眼前却浮现元澈冷漠倔强的样子,竟暗暗地生出一丝怜惜来,又忆及那日他威严的样子,心中更添了几分敬重。

    按着太初院的规矩,弟子入学满六年,便升入太学院,同各地的青年才俊一道学习。

    这些人,泰半都是各地望族,品阶或高或低,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简而言之,就是未来的盟友。

    元澈此时虽年只十三,但他九岁入学,天资聪颖,四年便完成了学业,破例也升入了太学院,又同李震渊一伙人分在了一块。

    元澈是早慧之人,几乎过目成颂,诗词歌赋都有一手,琴棋书画亦初有造诣,很得夫子欢心。

    由此招了不少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却始终恭顺隐忍,不与人生事。

    这年冬天,李震渊年为十七,一声征兵令下,应征入伍,踏上父亲的前尘。

    离去前夜,元琨拉着一众损友,为他在凤临阁摆下宴席,扬言要灌得他找不着北。

    美酒香醇,美人在侧,敬酒还礼此起彼伏,李震渊却怎么都不能安心。

    好不容易从酒席上撤身,看着一个个损友各进了自家软轿车辇,竟有些淡淡感伤,此一去,没有三年五载恐不回还,这帮损友亦不知何时可再相见。

    “少爷。”将军府的老奴低声道:“冬夜寒身,还请您快些上车,莫要冻着自个儿。”

    李震渊摆了摆手,道:“我有些心绪不定,想去别处走走,你先回府去吧。”

    “这”那人有些为难地说道。

    “怕什么,我堂堂将军之子,难道害怕一两个过路的贼人不成?”也不待那奴才回答,便自顾自走开,漫无目的的前行。

    帝都前几日都飘着鹅毛大雪,唯有今日云开雪霁,格外晴好,银白月盘高悬于中天,撒下冷冷的月华,映着帝都一城的银装素裹,分外清冷。

    李震渊拂了把脸,再看时,已站在太初院门口。宫灯昏暗,照得太初院三个字昏晦不清。

    门口那株樟树,叶子上积了些薄雪,却依旧葱郁翠绿。

    正值北国的数九寒冬,别的些个树都早早地落了叶子,以求自保,唯有这棵本应生于南国的龙樟,生气勃勃,葳蕤茂盛。

    银月之下,有个小小的身影伫立树下。李震渊认出是元澈,心中吃了一惊,两步并做一步,走上前去,只见那水嫩的红脸蛋几乎冻成绛紫,并不厚实的冬衣上,落了一层薄霜,想来是站了一段时间。

    “你如何在这?”

    元澈平日里素来安静,也不曾口出恶言,此时那双大而有神的猫儿眼中却带了不悦的神色,瞧了他一眼,才缓缓道:“你喝酒了?”

    李震渊这才想起是自己白日叫他在这儿等的,不禁心中懊恼,眼中露出惭愧的神色。

    “真是喝酒误事!”李震渊骂了一句,连忙道歉,“是我不好。”

    上前一步,将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捧在手心,轻轻呵气。

    元澈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李震渊的双手是典型的武人的手,遒劲有力,温暖粗糙。

    暖意从那双手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叫那颗几乎冻僵的心脏也跳动起来,元澈不再抽手,竟也任他去了,只是挑眉问道:“你寻我来何事?”

    李震渊连忙放下双手,从怀中掏出两本书,递到元澈面前。

    元澈就着月色瞟了一眼,不解地看着他。

    “这两本书,一本是心法,一本是剑法,听我爹说,都是宝贝。”李震渊将两本书赛到他手中,“你那么聪慧,一点就透,习武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防身,学点总没坏处。”

    这两本书,其实是李震渊从他老爹的书房中偷出来的,李家三代忠良,习的都是对阵杀敌之法,这两本才是真正上乘的武功心法,李重明平日里都宝贝珍藏,哪里能想到给儿子偷去送了人。

    以元澈的身份地位,自然没有人特意教导,因此也只会些扎马步,耍拳脚的皮毛,吃了不少亏。想不到李震渊平日里横行霸道,细节上也能如此留意,不禁心生感激:“多谢了。”

    “谢什么,是我不好,喝酒误了时辰,反叫你平白吹了大半夜的寒风。”他始终没好意思说自己压根儿没记起这回事,便顺着元澈的话往下接。

    说罢,便解下身上的大麾系在元澈身上,他身量比元澈高出许多,大麾拖在地上,他也不觉得不妥,十分高兴似的,“我这便先行了,后会有期。”自顾自地走开了。

    “后会有期”元澈低声回道。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怀抱着两本书,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和竹马的时期还是很短的,下一章就是四年之后了。

    这篇文虽然是架空,不过主要是参考隋唐作为背景的,在人物称呼,礼节各方面可能会和习惯的有些不同,有的地方听起来太奇怪了,就还是按照常用的来。

    目前存稿充足,保证日更,如果当天码得多,就双更,第一章后每章三千五左右吧。希望各位看官看到了能留个言xd

    ☆、第二章

    李重明治军严谨,李震渊虽是将军之子,却也不能僭越,只得了一个百夫长的官职,但虎父无犬子,李震渊生来就是驰骋沙场的料,兵法武功,无一不是军中顶好的,着实打了几场漂亮的仗,短短四年,便以军功封游击将军,官至从五品,年仅二十一岁,正应了当年众人的猜想。

    于此同时,十四皇子在朝中,渐渐崛起,老皇帝嘱托的几件事都办得极为漂亮,可叫众人跌破了眼镜,要知道这十四皇子母家势力低微,本应是个默默无闻的主。

    德佑三十五年的秋天,老皇帝病重,李重明和李震渊被急召回京。

    李震渊预见到了这一天的来临,但等到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却仍然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的惊慌,措手不及的惊喜。

    ——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该长成什么模样?

    离开帝都的时候正是严冬,大雪纷飞,雪子狠狠地砸在人的脸上,他骑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帝都的城门,城门下满是送别的人群。

    元澈却默默地站在无人的墙根下。他只有十三岁岁,矮小的身材几乎被面前的人群淹没。

    李震渊从远处看着他,看他脊梁挺直,神情倔强,粉色的双唇冻得僵紫,紧紧抿着。

    四目相对,元澈的猫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迅速转过身去,在人群中隐去了踪影。

    一别,已是四年。

    帝都的秋,总是充满了萧瑟的意味。无边落木萧萧下,正如迫近日暮的帝国,也难怪那老皇帝骤然病重。

    但秋日,因着极好的月色,也是个赏月怀人的好时光。

    这一夜月色极好,从窗棂中漏下些如清水般的月色铺在地上,倒像是秋夜里常见的白霜。

    李震渊被这月光搅得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寤寐难安,索性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箫声温润,悠远,在幽幽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凄凉,却是一首《枉凝眉》

    凉薄的夜风中,在帝都夜半的月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是谁?”李震渊暗问,皱了皱剑眉,便循着这声音向前。

    李震渊虽自认是个粗人,却好歹也在太学院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又在瓦舍勾栏中听了不少小曲,怎么也算是登了堂的。心中纳闷间又想到前朝诗句“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如今这可不是“谁家玉箫暗飞声,散入秋霜满帝都”么?

    思索间,已在一处府衙前站定,挂着好大牌匾,上书“太初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往下盖著皇帝的玺印。

    四年已过,这里却没有分毫改变,倒也真叫人心生感慨。

    李震渊转身,见一人长身玉立,执着一管洞箫,半隐在樟树的阴影下。只有月光,勾勒出那人清瘦的轮廓。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李震渊心中一震,认出这是元澈,虽是故人,但今昔不同往日,便上前两步,双手抱拳,单膝触地:“游击将军李震渊,拜见十四皇子殿下。”

    “将军请起。”那人从树影中走出,正是四年不见的元澈。

    李震渊抬起头,接着清明的月色细细打量。如今元澈年已十七,四年中,他的个头拔了不少,如今也只与他差了半头,显出少年颀长的身姿,一袭月白色长衫,轻袍缓带。如瀑的青丝只取了两缕,挽在脑后成一个松松的发髻,露出尖尖的下巴。

    风仪万千。耳畔忽然想起元琨那句戏言:我那十四弟,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记得闲情赋中有这样的词句:“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又有“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的词句。

    诗人原意不在美人,但用来形容眼前之人,却是再恰当不过,倾国倾城,果真不是虚言。

    少年将箫执于手中,颇为玩味地问道:“将军在看什么?”

    李震渊自知失礼,答道:“微臣失仪,还请殿下宽恕。”

    元澈却不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以前从不唤我做殿下,只以‘你’称之,今日又为何改口?”

    少年的声音清朗柔和,在李震渊听来,竟有些嗔怪的味道,连忙道:“只因如今的殿下当的起这两字。”

    “将军的一句殿下,我愧不敢当。”

    李震渊听他这句,不禁怀疑他还记恨着当年的那些事,便道:“臣年少无知,太初院中对殿下多有冒犯,那夜”他顿了一顿,想起银月下年幼的元澈,才道:“也是臣唐突了,臣”

    “将军何罪之有?”元澈打断李震渊的话,言语中不知怎么流露出失望的意味:“当年若非将军的眷顾,元澈今日或不复在此。”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过了片刻,李震渊才试探的问道:“殿下深夜在此,是为了这般美好的月色么?”

    元澈一双出奇幽深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赏月,亦怀人。”

    “怀人?”李震渊上下打量了一通元澈,心道要元澈这神仙般的人物思念挂怀,必得是个九天玄女般的美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必得是个天仙般的女子了。”

    元澈缓缓开口道:“倒也没有那么好看,可我自小喜欢他,不能自拔,又许久没见他,思念更甚,这两日他也到了京里,我却不知如何表白心迹。“

    李震渊暗暗把京中的名门闺秀排了个遍,纳闷谁家的小姐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教十四皇子半夜出来吹箫怀人。

    “将军可也有挂念的人?”

    “老母去世得早,臣常伴老父身边,承欢膝下,倒也没什么牵挂。”李震渊在军中四年,常常挂念的唯有元澈一人,如今元澈已长成少年,正站在他面前。可这种心思怎么出得了口,给元澈知道了,还以为他怀了猥亵之意。

    元澈挂着微笑,月光下仿佛谪仙,就要乘风归去。

    他看着面前的李震渊。四年前,李震渊还是少年,行事虽鲁莽霸道,可嬉笑怒骂皆出自真心。

    如今他已褪去了少年青涩的轮廓,全然成了沙场驰骋的好男儿,成熟从容,亦教他看不分明。

    是我太多心,还是他隐藏的太好?元澈心底轻叹,只得说道:“是我太伤春悲秋,让将军见笑了。将军是国之栋梁,不可坏了身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快回府休息吧。”

    “多谢殿下关怀,还请殿下先行。”

    元澈点头,转过身去,渐行渐远,隐没在帝都晦暗不明的夜色之中。

    月色这样好,李震渊抬眼看天上的银盘,没有了清远的箫声真是可惜。

    “你昨儿去了哪里?”李重明看着李震渊问道。他在儿子面前向来威严,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也教李震渊心头一震,连忙答道:“昨个儿子觉得心中烦闷,便去外面散心解闷了。”

    “嗯。”他点点头,叮嘱道:“这是在京城,不比在军中,四处都是耳目,言行都要小心,行事更要谨慎,注意自己的身份。”

    李震渊暗暗记下:“儿子明白了。”

    李震渊到家时,已过了四更。李重明刚起,一番洗漱,待坐下来时,已近五更,他常年在边疆戍守,蓦然回京到了家中,礼节繁琐,反而不习惯。

    老皇帝平日是不早朝的。今日不知怎么,便是拖着病躯也要上朝。

    帝都不许纵马,李重明便和李震渊坐了软轿。轿中空间虽大,坐了这人高马大的父子俩却显得局促,李震渊看着闭目养神的李重明,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忐忑。

    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皇帝,只是这回身份不同,感觉也自然不同。

    到了宫门口,父子俩下了轿,随百官一起步行进宫。两人来得不早不晚,殿门已开,百官纷纷入列。

    李重明位高权重,自然位列武官之首,而李震渊几乎站在了队末。

    不知道元澈是否也在此处?李震渊下意识地想到,目光不自觉地开始寻找那个身影,只见元澈同众皇子亲王等一列,也正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间,元澈灵动的双眸中溢出盈盈笑意,粉面如芙蓉初绽。

    李震渊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几拍。他平生可谓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此刻却慌忙移开了目光。

    元澈昨日说他思慕一人,与他一同长大。又说那人是这两日归来的。他昨日回去也思索了一番,怎么也没找到对应的人物。现在被元澈的美目这么一瞧,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却冒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李震渊摇了摇头,笑自己多心。

    正在此时,那大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百官口中喊着“陛下万岁”缓缓下拜。

    李震渊偷偷瞧了眼老皇帝,倒觉得他气色尚可,远没有传言的如此糟糕,看来老皇帝召他们二人回京,更多的是为了即将继位的新皇了。

    “镇国将军何在?”座上的帝王缓缓道。

    “臣在。”李重明出列叩拜。

    “爱卿多年为大晟戍守边关,令蛮夷秋毫不敢有所犯,着实辛苦了。”

    “谢陛下关怀。重明食君之禄,不敢不忠人之事。”

    “嗯。”老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游击将军李震渊可在?”

    李震渊一听老皇帝唤他的名字,便不慌不忙的出列,道:“微臣游击将军李震渊叩见陛下。”

    李震渊身量颇高,在一众武将中亦显得出挑。老皇帝抬眼打量了一番,也不禁赞道:“虎父无犬子,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好男儿,不愧是镇国将军之子啊!”

    “谢陛下赞赏。”

    老皇帝寒暄完毕,问到:“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臣有一事启奏。”百官中走出一个年轻人。

    李震渊瞧了一眼,那年轻人手执象笏,神态从容,姿容俊俏,唇红齿白,竟觉得十分眼熟。

    “哦?何事?”

    “启禀陛下,是关于钟家少子一案。”

    “钟家少子,可是那个叫钟年的?”

    “正是。钟年,□□民女在前,烧人房舍在后,致使京郊赵家七口,五口皆丧命火中,惟余一对双生子幸留。臣以为,此人恶贯满盈,实在罪无可赦,按大晟律法,当处以极刑!”他语调激昂,铿锵有力,竟让人有一种无可辩驳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xd

    ☆、第三章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那钟家是三皇子的母家,钟年是钟尚书的嫡子,钟贵妃的外甥,三皇子的表弟,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这样的人如何能随意加以极刑呢!

    那年轻人依旧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倒是老皇帝有些尴尬,说道:“阮爱卿,那钟年虽可恶,可极刑是否过重了些?”

    “臣以为”那人还要辩驳。

    刑部尚书余尤为不待他回答,连忙抢道:“臣以为确实过重,钟年毕竟是官宦之子。古语云:刑不上大夫。士节不可辱,钟年虽有过,却也是初犯,不如宽恕之,更显皇恩之浩荡。”

    钟尚书在下惴惴不安,听刑部尚书为他那儿子求情,也趁机说道:“陛下,臣教子无方,是臣之过错,臣不敢企望他能免于刑罚。但臣晚有儿息,还望陛下矜悯臣爱子之心,免他一死。”说到动情处,竟涕泗横流。

    “两位大人之意,难道是要圣上罔顾王法不成?”那年轻人语带,讽刺不慌不忙地回道。

    “你!你这阮家小儿,莫要欺人太甚!”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皇帝听地倦了,喝斥道。

    “陛下!”余尚书和那年轻人同时出声。

    “两位爱卿说得皆在理。”皇帝沉声道。

    “罢了。”皇帝制止道:“两位爱卿既然不能统一,不如朕另派他人来审理可好?”

    “朕看,就”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大臣,落在元澈身上,“就交付十四皇子审理吧!”

    “儿臣领命。”元澈出列行礼。

    “为防有失公允,就由慎亲王,阮爱卿,余爱卿及九皇子旁听。”

    “今日就到这,朕也累了,退朝吧。”

    “李将军留步。”李震渊正随百官向宫外走去,听见背后的呼唤,转过身去,却是元澈赶上前来。

    “殿下。”李震渊行了个礼。这是在宫中,礼节半点马虎不得。

    “将军何必如此见外。”元澈连忙扶住他下倾的身子。

    李震渊退后一步;“殿下是千金之躯,微臣不敢怠慢。”

    元澈见他疏离的态度,轻叹了一声,幽深狭长的眼定定地注视,流露出些许失望的意味:“四年前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总是不怕冷脸地贴上来,露出没心没肺笑脸的那个少年,也许不只是长大了身形,亦改换了心意。

    “殿下也已今非昔比。”李震渊仍说道。

    “罢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将军可愿与我一起查看卷宗。”

    “殿下之命,岂敢相违。”李镇渊欣然应道。

    卷宗收在大理寺,距皇城很有一段距离,两人坐了软轿,到大理寺时,那个朝中上书的青年已等在门外,见轿子上走下元澈,连忙行礼:“殿下有礼。”又见着李震渊,便唤了声;“李将军。”

    李震渊看他服制,朱色小科绫罗袍,佩银鱼袋,料定他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是从五品下,和游击将军是同级,便也还礼道:“阮少卿。”

    元澈颔首还礼,才缓缓道:“凤邪,我要的卷宗可备好了。”

    阮凤邪面色一沉:“早已备好了,殿下和将军请随我来。”

    卷宗没有疑问,人证物证俱在,钟年是国戚,按理应送往宗正寺,但这案子已是朝野皆知,便交由大理寺审理,也拿钟年毫无办法,到头来竟然仍要阮凤邪挺身向皇帝阐明。

    本是毫无争议的案子,却非得让元澈来审,连李震渊都看得出,此中有鬼。

    元澈皱着眉头,眼中含着深思,半晌不言语,双睫轻垂,婉转的姿态令人心生遐思。

    二人沉默着从大理寺走出,迈过门槛时,元澈忽然道:“将军,陪我走一段可好。”李震渊看着他清亮细长的眼,拒绝的话语便出不了口,只得讷讷道:“好。”

    二人便让轿夫先行回府,并肩缓缓而行。

    元澈年已十七,循祖制,非东宫不得居于宫中,因此数年前元澈便已搬出,寻了个僻静的府邸。

    李震渊只觉得这短短的路程被无限拉长,仿佛会一直延续到地老天荒,又觉得这这路程被无限缩短,好似下一步就会走到尽头。

    先帝喜爱梧桐,于是帝都之内,道路之旁,遍植梧桐,到如今已是三十余年,当初的小树都挺拔粗壮,若是夏时来看,必定郁郁葱葱,一派生机,但如今已是秋季,古语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清风轻掠,梧桐纷纷落叶,簌簌声一片,更加重萧瑟的意味,彷如这腐朽的帝国,在夕阳余照中摇摇欲坠。

    前方已是李府,“殿下。”李震渊出声道。

    元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李震渊:“将军?”

    “将军以为,我当如何?”

    元

    澈的眼清清亮亮的,缱绻的眼波仿佛潺潺的流水,温柔而寂静。

    李震渊一时之间只觉得难以回答,放过钟年还是处死他,都决不是好的选择。

    “我若放过他,便是有违公道,必定失却人心,若处死他,便会同钟家交恶,莫说来日权势,恐怕连性命都将不保。”他将细眉一挑,眼神由温和转为犀利,锐利如同剑锋,脸上神色已全然不似稚龄少年,让人心生寒意。

    残阳如血,烧尽天际,至死不休。梧桐寂静落叶,滑过两人之间,轻轻的凋零。

    进退维谷,正是元澈如今的处境,无心的命令之下,是浓浓的杀意。

    李震渊轻叹一声,朝中的事物太繁杂,不是他所能应对;“殿下或是近日锋芒太盛,不若收敛锋芒,等待时机。如今钟氏气焰正盛,不可与之对抗。”

    元澈听完只是一笑,扫尽周身的戾气,粉面上两簇红晕,眉眼盈盈:“多谢将军,元澈心中已有定数。”

    “将军府第就在前方,就此别过。”元澈迈步向前,向着远处走去。

    “恭送殿下。”李震渊目送那一抹深青色身影渐渐走远,终于不见,才转身回了李府。

    李震渊沿着回廊,穿过堂屋准备往后园去时,逢着王执事。

    王执事见了他,恭敬地打了个揖,道:“少爷,老爷请你请您去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李震渊点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李震渊推开书房的门,见李重明端坐案旁,便唤了声“爹。”

    李重明退朝归来,已在书房坐了些时候,见着李震渊,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下一句却是:“跪下。”

    李震渊闻言,诧异地看李重明一眼,见后者仍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只得跪了下来。

    一时间小小的书斋之内气氛凝滞。

    李家世代武将,李重明教子向来严厉,李震渊幼时顽劣,便常被父亲拳打脚踢,而棍棒相加亦是家常便饭。但凡事有缘由,李重明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惩罚他,何况男儿不可轻易下跪。

    李震渊心中纳闷却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偷偷抬头亦不见李重明表情有所松动,仿佛对门口跪着的李震渊视而不见。

    父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是知晓的,便是再迟钝,也该明白父亲此刻必是十分震怒了,只是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对。

    书斋的地上铺着一色的青石板,坚硬冰凉,只半个时辰,李震渊便觉得双腿麻木,骨髓处亦有酸痛之感。

    李重明见李震渊额头已被一层细密的汗水覆盖,方觉足够,目光仍未从书上移开,出声问道:“你今日和十四殿下去了何处?”

    李震渊见父亲发话,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答道:“去了大理寺察看卷宗。”

    “为父嘱咐你的话可还记得?”

    “审时度势,谨小慎微。儿子铭刻于心,不敢忘记。”

    “依你之见,十四殿下如何?”李重明将书放下,抬起头,沉声问道。

    李震渊偷偷观察父亲神色,只见李重明一双虎目怒气翻涌,当下心中一凛,低下头,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殿下文韬武略,所谋深远,可堪大任。”

    “哼,”李重明冷笑一声:“可堪大任?”虎目一扫,落在直身而跪的李震渊身上:“你在塞外四年,难道都是虚度了么!恁地天真!”

    李震渊只觉着心中冷意更甚,轻声问道:“父亲以为?”

    “不过一自身难保的棋子罢了。”

    李震渊心中惶恐,却不由得反驳道:“殿下确是年轻”

    “年轻?”李重明顿了一顿:“若他还算聪明,便应推脱此事,更不应同你走近。”

    “你年已弱冠,便应明事理,察人心!陛下对李家心存芥蒂,多加防范,最是见不得武将与皇子合谋,你我此番被召回京,他便是拖着病体也要上朝,其中深意,你竟不明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十四皇子近日风头过盛,本就招人嫉恨,若与你再有牵扯,有些人恐怕便不止是嫉恨了,或许已动了杀意。”

    一句句听下来,李震渊不由得冷汗重重,战栗之意从骨髓深处升起,心下慌乱非常,艰难道:“殿下母家无权无势,若有人利用此事,向陛下禀明,那殿下岂不是”

    李重明顿首道:“此事原本可大可小,但若他执意与你亲近,恐怕一年之内,必有大难。”

    李震渊深知若是李重明出面求情,只怕会将李家也赔进去,夺嫡并非儿戏,一旦陷入,便不可抽身,或主上称帝,荣耀百世,或功败垂成,遗臭万年。

    “震渊,纵然你是良弓,他却非英主啊!”李重明长叹一声。

    “父亲以为儿子当为之奈何?” 李震渊抬起头来,直视李重明。

    李重明神色一冷,沉声道:“坐观钓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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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碧霄宫,昭阳殿。

    鸟衔花草纹的深红锦帐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侍立一旁的宫女苏瑾连忙上前,柔声低唤道:“娘娘。”

    “嗯。”帐中女子懒懒地应了声,苏瑾便对身后侍立的小宦官使了个眼神,小宦官会意,便退下,不一会儿便用赤金云牙盆盛了水回来。

    帐中女子撩开锦帐,坐在榻沿上,轻拢额发,露出极为姝丽的脸庞,一双含情桃花目,鼻似葱管,口若樱桃,肤白胜雪,眼漆似墨,虽已年届四十,却保养得宜,仍似妙龄妇人。正是昭昇帝极为宠爱的钟贵妃。

    钟贵妃接过苏瑾递来的绫帕,洗过一把脸,又接过莲花纹亮银盅漱了口,才从紫檀木折枝梅花榻上起身,苏瑾连忙跟上为钟贵妃更衣。钟贵妃生的丰润,比之前朝赵合德的温柔乡也不逞多让,昭昇帝最爱她慢束罗衫半露胸的模样,她便选了宝相纹石榴色露肩长裙,直披一件大袖沙罗衫,丰润的肩膀和手臂若隐若现。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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