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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御用侠探 作者:弄清风

    第21节

    “这有可能是你一时的错觉。”燕三白生硬的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知晓?”李晏洒然一笑。

    燕三白语塞,而这时李晏又上前一步,慢慢的逼近,那抹艳丽的红再次侵占了他的整个视线,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即使是错觉,我也欢迎你——来骗我一世。”

    燕三白的掌心里开始微微冒汗,他干脆闭上眼,“在下不会骗人。”

    “你确定?”李晏微微低头,热气哈在燕三白的耳朵上,叫他蓦的一颤,“你确定你没有在骗自己?状元郎。”

    燕三白深吸一口气,回视过去,微微扬眉,“你不是我,又怎会晓得?”

    李晏的话,又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两人你追我堵,僵持不下。

    这时,零丁急匆匆的跑过来。跑到一半又觉得不行,躲在墙角悄悄探出头来,确定自家王爷没有大发什么兽性,才又跑出来大喊道:“王爷,燕大侠!快过来!莺哥儿的背上发现一句诗!”

    ☆、第71章 画中灯

    浅绿的外衫褪去,露出薄纱一般的白色里衣,堪堪遮着那细腻白嫩的肌肤,却又有股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似的诱惑。尤其是那薄纱里衣上还写着两行泼墨大字,别有一番情调。

    燕三白光明磊落的看着,楚云楼却黑着脸挡在前面,半褪衣衫的莺哥儿便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楚大爷,你站我身后作甚?”

    说着,他又冲燕三白盈盈一笑,“看完了吗?”

    燕三白点点头,莺哥儿便悠悠的把衣服穿好了。

    楚云楼皱着眉问:“这字是谁写上的?”

    “我当时昏迷着,怎么知道?”莺哥儿无所谓的耸耸肩,随手拿起一根簪子,将披散的头发都绾起。这天有些热,他脖子里都有些出汗了。

    “热吗?我叫人在家里给你备着冰镇的酸梅汤,跟我回去罢。”楚云楼道。

    闻言,莺哥儿侧头看了他一眼,含着盈盈秋波的杏目眨也不眨的,似是想要看出点什么。可楚云楼方才一直黑着脸,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饰。

    末了,莺哥儿笑了,跨步迈出门槛,“走罢。”

    午子英一直沉默不言的待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待李晏看过来,他欲言又止道:“楚大爷和莺哥儿,他们……”

    “你才发现?”李晏挑眉。

    午子英笑得尴尬,“你们不都对莺哥儿格外关照?我以为楚大爷只是跟莺哥儿关系特别好……”

    “不过也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李晏却又摇了摇头,眼里有些担忧,“楚大爷估计还没你一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哎我哪是局外人了?”午子英顿时嚷嚷起来,“我可是竹马好吗?青梅竹马!”

    李晏笑笑,也学方才莺哥儿那样耸耸肩。一直在思量那句诗的燕三白却回头看了午子英一眼,他似乎只是惊讶于自己怎么没早些发现,而对于发现的内容,竟也丝毫不在意么?

    感受到燕三白的目光,李晏丹凤眼一扬,半路劫道,冲他眨了眨眼。燕三白微顿,却只当自己没看到,又淡然的把目光收回。

    午子英看向李晏:?

    李晏弯起丹凤眼笑眯眯。

    午子英:!!!

    李晏耸肩,摊手,摇开折扇,潇洒风流。眼波一转,又黏住了燕三白。

    午子英:“…………”

    “远观山有色,近看水无声?燕大哥,这又是什么意思啊?新的谜面吗?”此间唯一一个啥都没有发现的谢小棠凑在燕三白身边,好奇的问。

    “对,有色之山,无声之水,这是……”燕三白心头微动,“画。”

    “画?线索藏在画里?”零丁道。

    燕三白点点头,一行人便快速在庙里寻画,不多一会儿,便把庙里仅有的两幅挂画找了出来摊在一张桌子上。

    “这是……梅花?”午子英拿起一幅来,左看右看不过是一副最普通不过的寒梅图,无甚特别。

    而另一幅则有趣的多,那上面画着一座宝塔,宝塔旁还有题字,谢小棠照着读出来,“远望巍巍塔七层,灯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塔尖几盏灯?”

    脑子一向不怎么灵光的谢小棠傻眼了,“这是数科题?”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晏就给出了答案,“三盏。”

    谢小棠都惊呆了,双眼放光的看着李晏,“表哥你好厉害!”

    李晏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零丁表示赞同的点点头,燕三白仍是云淡风轻,这问题想来更难不倒他。唯有午子英的表情有点古怪——不擅长数科怎么了?只要会算钱就行!

    “可是三盏灯和梅花代表什么?”零丁疑惑,“这是在指引我们去找那几个失踪的和尚吗?”

    新的谜题再度把众人难住了,更让人担忧的是,敌人似乎完全没有收手的打算。

    走出朱雀寺的时候,燕三白又去隔壁问了一下那位老太太,老太太说她在那儿坐了老半天了,都没见着有和尚从里边出来过。

    既然没有什么有效的线索,便只有先大海捞针。楚云楼虽然送莺哥儿回去休息了,可楚家的人还是留下来任凭他们调遣的,于是才停下来的搜索队伍又再次出发。

    燕三白一边走一边还在想,李晏也不打扰他,就是在半道上,把低着头凭着感觉走路的某人拉进了临江阁。

    到饭点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临江阁是应天府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尤以江鲜最为出名。

    一行人坐在临河的雅间里,大家折腾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就连谢小棠也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起来,燕三白却还是一身斯文气,那慢条斯理的夹菜姿势,看得谢小棠脸上都有些发烫。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山上来的野人姑娘。

    不过在李晏夹了她一只大鸡腿之后,她就顾不得什么了,吃得嘴巴一鼓一鼓的像只松鼠。

    其实燕三白吃得也不慢,只是他太沉静,举手投足间都有股‘莫急莫慌’的气场,仪态甚佳。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微窘的发现自己从开席到现在就没夹过一筷子菜,李晏总是趁他思考或吃饭的间隙就填满了他的碗。动作那般从容,表情如此淡然,竟让燕三白自己都生出一股&039;理所当然&039;的感觉来。

    抬头,对面的零丁和午子英顿时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哥俩好的给对方夹菜。倒是谢小棠抬起几乎要埋到碗里的头,舔舔嘴边的饭粒,跟燕三白打了个对眼。

    ”燕大哥你快吃啊,再不吃就被零零丁和午大哥吃光啦!”零零丁是她对零丁的爱称。

    ”嗯,你也吃。”燕三白温和的笑笑。

    这时,楼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唱戏声,那声音低吟婉转,如空谷幽兰,竟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午子英是个极会享受的,听着这戏曲声,顿时微微晃着脑袋,跟着轻哼了几句,随后道:”想来是隔壁的泠玉姑娘又开嗓了,这可是个好兆头。”

    又想着此间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午子英解释道:”泠玉是我们秦淮河的头牌,之一。不光人长得美,那声音也是绝妙的,改天无事,叫清河带你去见上一眼就知道了,他俩可是老相识……”

    午子英说着,忽然感到一股杀意落在他身上,顿时一个激灵,转头——好你个李清河这又是咋地了!还不准我说了嘿!

    李晏眯起眼——别忘了你还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

    午子英可没零丁那么快讨饶,今天他受的刺激可够多了,所以决定再挑战一下洛阳王。而这时,燕三白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燕三白的眼睛亮亮的,”那不是三盏灯,就是数字三,是梅花三弄。”

    ”是戏曲么?”午子英疑惑着。

    ”是,也不是。”燕三白道:”梅花三弄是戏曲名,但它在这里代表的应当是一个地方。应天府,有以梅花为名的巷子吗?”

    ”这我得查查。”午子英擦擦嘴,又是干脆利落的甩了甩袖子,叫来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查。

    事关紧要,下面的人回报的很快:应天府确实有这么一条梅花巷,距离这里大约一炷香的路程。

    燕三白等人不敢怠慢,丢下碗筷就往那边赶。

    梅花巷,自然是因为有了梅花,所以才得此名。只是如今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在那曲径通幽的巷子里,燕三白从墙上的菱形小窗里望进去时,只看见满园秃枝,叫人好生遗憾。

    梅花巷,三弄。

    曲曲折折的巷弄里,藏着太多的分岔,也藏着太多的故事。当燕三白踏着青石板,终于找到目的地时,竟发现那扇门里藏着一个戏班子。

    略显老旧的牌子就摆在门口,&039;孤鸿社&039;,三个描金大字依旧可见当年模样。

    燕三白刚要伸手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带着幞头男人探出身子来,看到他们时,明显的松了口气,”几位客官可算来了,快进来吧,戏马上开场了。”

    ”你知道我们要来?”李晏走上前,问。

    ”这……”男人也迟疑了一下,”难道不是几位包下了今晚的戏台吗?没错的啊,白衣和红衣,来付钱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诶?这位客官,你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这是我家王爷。”零丁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男人顿时一怔,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整个人立马拘谨起来,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不知道是王爷大驾光临,快里边请!里边请!”

    李晏和燕三白对视一眼,便举步跟着他进去。

    别看那巷弄小,里面确实宽阔的。戏台子就搭在庭院里,假山和花木环绕着,别有一分雅意。

    几人在正对戏台的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上茶水和糕点,那男子深怕招待不周,还不时过来问是否还有所需。燕三白套了他几句话,知道他是这孤鸿社的老板,叫方吾,刚到应天府不久,所以客源很少,这不今天好不容易接了个包场的大单子。

    方吾告诉他,来付钱包场的是个中年人,不过对方没留名字。方吾见对方并不想说,就没有多问。但以方吾的眼光,可以认定这一定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那甩钱袋的气度可骗不了人。

    而今夜要唱的这出戏,是一出新戏。剧本是那个男子随着钱袋一起交给方吾的,它的名字叫——《恨平生》。

    戏开场了。

    白纱遮面的戏子踏着婀娜的步子走上了戏台,那含情顾盼的眸子扫了一眼下方,叫午子英忍不住亮了眼。

    燕三白却只专注的看着。

    当另一个小生打扮的戏子上台,换了那女子一声&039;梅子&039;时,他在专注的看着。

    当梅子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说她来自姑苏云水间时,他在专注的看着。

    当火光冲天,大火毁去了梅子漂亮的容颜,也烧毁了那座大宅时,燕三白却倏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呼吸,刹那间乱了。

    ☆、第72章 调笑令

    “我恨!恨这个世道,恨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女子的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火光照耀在那一半靓丽,一半丑恶的面孔,竟叫人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在现世还是地府,“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台上的戏子演得太过专注,沉浸在别人的一腔恨意里,竟叫人看得心颤。午子英都忍不住给她叫好,没想到在这隐蔽的街巷里还有这等入木三分的水准。

    然而一直注意着燕三白的李晏却敏锐的发现,燕三白的手刚才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的有些发白,怔怔的看着戏台上的女子,目光廖远,仿佛在看着久远的过去。

    李晏蓦地心里一紧,这样的燕三白让他觉得很遥远,他不由伸手覆上燕三白抓着椅子的手。

    感觉到那股冰凉,李晏抓得紧了些,“怎么了?”

    就是这一抓,将燕三白带回了现在,他重重的抒了口气,像刚刚上岸的溺水者那般。

    “无碍。”他缓缓摇头,心里却已经证实了那可怕的猜测。

    这次的对手,就是冲着他来的!

    对方设了那么多关卡,其实只是想告诉燕三白两个讯息。

    十五泣春风,五、十为土,土居正中,即为中原。

    孤鸿社,鸿即大雁,是落雁谷。

    这两个线索一头一尾,若是换在其他人眼里,根本毫无关联,大雁也不会联想到落雁谷,可是落在燕三白眼里,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中原的落雁谷,那是燕三白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因为他在那里过了整整十年。

    如今戏台上的姑娘,来自姑苏云水间的梅子,她有另外一个更好听的名字——苏梅。

    然而这一切,都是只有燕三白自己才知道的事,其他知晓的人,应该都早已死了!

    可如今,这一切都赤·裸·裸的被扔到了燕三白的面前,就像心里最深的伤疤被人突然揭开,你以为你藏得好好的秘密,忽然间被大白于天下。

    这也意味着有个人他可能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他就躲在暗处一直窥视着你,而你对他一无所知。

    如何不心惊。

    一直到好戏散场,午子英忍不住站起来鼓掌,燕三白都没能从那种心惊的状态中走出来。然而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乱了方寸,于是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让人把这孤鸿社里里外外都搜了一圈。

    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游戏已经结束了,所以应该不会再有新的谜题出现。

    一切也正如燕三白预料的那样,跟随而来的楚家人很快就在戏台子底下发现了被绑着的和尚,戏班子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解释。

    燕三白好言安慰了他们几句,这本来也不关他们的事。

    回到谢家,已是华灯初上。

    经历了一天惊心动魄的谢小棠一路上就没停过嘴,且对于燕三白的崇拜直逼她表哥李晏。她就像一团永远都充满活力的小火苗,在燕三白身边晃啊晃,倒是让他沉郁的心情缓解不少。

    单独的厢房已经备好了,今晚燕三白不用再跟李晏同睡。他不由松口气,却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李晏的反应。

    回头,却发现李晏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李晏在燕三白的眼神避开之前,就伸手拉住了他,温度透过掌心传递,“真的没事?”

    燕三白手腕一转,挣脱开来,“在下没事,王爷也请早些休息吧。”

    说着,燕三白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

    燕三白笑着,可李晏却好似没有看到那抹笑意。

    他看着他的背影,暗暗蹙起了眉。燕三白与他熟识后,便不再常用‘在下’自称。有时开玩笑时会说,郑重时也会说,但没有如今的情况。

    两人的距离仿佛无形间被拉开了一般。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出戏有什么问题吗?李晏想着,叫来零丁,“你去查一下……”

    随后李晏也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径自去了谢老爷子的小院。他此次下江南的初衷便是来向他外公取经,江南的门阀大族可不比北方少多少,而且江南富庶,他们所拥有的钱财加起来,恐怕是国库的几倍有余。

    乌衣巷里的王谢两家,便是其中魁首。

    而如今王家已然泯灭在历史长河里,虽说世人常说谢家是靠了一门皇亲,但谢老爷子坐观风云数十载,一身道行岂是外人可以揣测。

    李晏自小于春亭观、长安、谢家三处打转,春亭观教了他一身武艺,长安给了他富贵荣华,而谢家,才是真正塑造出李晏如今性格的地方。

    如今虽是李氏王朝,可比起传承数百年的谢家,仍旧欠缺了一份真正的底蕴与贵气。李晏身上那股令人向往的名士风流,大约便是受了这几百年熏陶的结果。

    推开门走进去,烛光下,闭目养神的老人已摆好了棋局等待他的到来。

    李晏叫了声‘外公’,走过去盘腿坐下,两人也不多话,手中的棋子便是他们的意志。

    “啪。”谢老爷子落下一子,神色还是如平常般,温和慈祥。

    李晏执黑子,比起藏锋数十载的老爷子,他的出手随性之至,但已锋芒渐露。

    棋局下了一半,黑子却还没有连成大势,李晏每每要得手时,一枚白子便会像神龙摆尾一般,轻易的将他之前所构全部打散。

    李晏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露出讨饶的神情来,“外公你也忒狠了。”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英雄难过美人关么。”李晏歪着头,单手撑着,勾唇一笑,“您外孙我不是英雄,当然更逃不过了。”

    “那我教你的那些也可以用嘛。”谢老爷子露出会心的笑,“是哪家的姑娘?总不是我家的傻丫头吧。”

    李晏摸摸鼻子,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外公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尚可。”谢老爷子笑呵呵的,“怎么了?”

    “我怕说出来,把您给气着了。”李晏说着,话锋一转,落下一颗黑子,“最近……朝里有人在查红河岭的案子。”

    谢老爷子的手微顿了顿,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外孙,语重心长的道:“是非对错,你心里应该都有数。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宫里的那位想必也是如此想,有些事情虽然回想起来太过痛苦,但那是你的责任。直面它,正视它,然后告诉你自己,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晏反问。

    谢老爷子笑笑,“那是你爹,须得你自己去看,我们怎可妄加评断。”

    “那他还是您女婿。”

    谢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道:“但是无论你得出什么结论,一定要记住一件事,绝对、绝对不要忘记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李晏低喃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燕三白的脸。他不禁笑了笑,那双丹凤眼里的神采也更甚几分,‘啪’,一颗黑子落下,“外公,承让了。”

    谢老爷子这才低头看去,就见原本散落无章的黑子竟化腐朽为神奇般的连成了一大片,眼看大势已成。

    想起刚刚李晏露出的那讨饶表情,谢老爷子笑骂道:“你这小子!”

    与此同时,厢房内。

    燕三白坐在床畔,一坐就是半晌。夏夜燥热,他却如坠冰窟,只有掌心被李晏触碰过的地方,依稀能感受些暖意。

    摊开手掌,那是谢小棠送来的驱蚊药水。

    他忽然想,自己是来保护李晏的,可如今这情形……他是不是该离开了,以免把更大的危险带给他们。

    否则,该违背了保护李晏的初衷。

    对,趁着他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日后潇湘云水间,总还有相逢的机会。

    若那时他还记得自己,燕三白便已经很满足了。

    一时的意乱情迷不能代表什么,李晏总会遇到别的不同的人。

    这样想着,燕三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他又想起了苏梅。

    那是个奇女子,燕三白至今还记得她在河边浣衣时骂的那些话。

    “你是不是傻啊?”

    “报恩就报恩,但别把自己当条狗你懂吗?你是人,是人就给我好好活着!”

    “你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不是哑巴?”

    “你可不可以给我自私一点?死也要拉着喜欢的人一块儿死,这样才能永远在一起,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傻吗?”

    当然,这些都是骂燕三白的。

    当时他很狼狈的蹲在茅草屋的墙角,筚路蓝缕,等苏梅洗出干净的衣服给他穿。

    燕三白觉得,在苏梅眼里,自己大约就是一个傻子。

    然而他不知道苏梅为什么还会喜欢他这样的傻子,死的时候,也没有让傻子一起去死。

    后来燕三白渐渐明白,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这样想着,燕三白笑了笑。他重新拿起那个白色小药瓶,这是谢小棠的心意,离开之前总要用一下。

    于是他开始宽衣解带,把药水抹在指尖上,再涂到身上发痒之处。他涂的很专心,因为真的很痒,间或还有几只蚊子不怕死的扑过来。

    夏夜的蚊子,总是最恼人的。

    然而他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人,联想到白天的事,他心中一凛,立刻抓起手边最近的事物当做暗器扔出,“谁!”

    暗器破窗而出,窗门大开,燕三白看到窗外的身影,顿时一怔,而后快步走过去,关切的问:“你没事吧?我不知道是你在外面。”

    “没事。”来人摇头,视线却顺着燕三白的脖颈一路往下,眸光暗沉。那赤·裸·裸侵占意味,叫燕三白立刻黑了脸。

    但是又红了脸,黑红黑红的。

    “李清河!”

    饶是燕三白如此好脾气之人,都被惹怒了。但顾及着自己这衣不蔽体的模样,他大袖一甩,‘砰’的把窗给关了。

    李晏被那劲风吹乱了鬓边的头发,摸摸鼻子,抬头望月——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啊。

    就像刚刚燕三白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样。

    然而,夜黑风高,也是个杀人夜。

    又是‘砰’的一声,门开了,提着刀的燕侠探,踏着月色,杀出门来。

    李晏一惊,这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真的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而已。

    “哎……”摇头叹气,深情自许,状元郎怎忍心杀他?怎忍心呵,噫嘘唏。

    然而刀锋已至,李晏只得躲避,转瞬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两人皆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高手,这过起招来自然旗鼓相当,妙不可言。

    折扇轻摇,花叶无声。刀锋将至,颈侧亲吻。

    云破月升之时,谁的凤目微扬,谱写了一曲调笑令。

    燕三白的攻势顿时又快了几分,李晏再厉害,哪能敌得过久在江湖内里浑厚的燕大侠,不多一会儿便被摁在地上,雁翎刀就插在他颈边的土里,明晃晃的,照耀着月光。

    燕三白低头,眉宇间薄怒仍未褪去。他性情温和不假,可也不是只白白嫩嫩的兔子。不过方才那一战酣畅淋漓,倒让他顺气不少。

    “王爷,我现在放开你,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如此,可好?”

    李晏被他压着,抬眼就可瞧见他鼻尖挂着的一滴细小的汗珠。那双黑色的眸子也似乎氤氲着水汽,大大的,灵动得仿佛星辰都自叹弗如。而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也近在咫尺,唇形饱满,就像夏日里的红樱桃,透着股诱人的色泽。

    燕三白正在等待着李晏的回答,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如此强硬,直接动刀子这样的事毕竟在他这里实属罕见。然而李晏却迟迟未答,他便微微蹙眉,正欲再问,身下之人却忽然脱离了他的钳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压下。

    “唔!”

    唇瓣相接,燕三白挣扎了一下,可李晏的黑眸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头撞进了李晏眼中的那片汪洋里,无法自拔。

    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对方攻城拔寨的速度太快,而他只得丢盔卸甲。

    很丢脸。

    仿佛先前的坚持都是一纸荒唐。

    于是他屈膝,攻击之前却又心软,膝盖顶在李晏的肚子上,迫使两人分开来。

    两个滚地葫芦骨碌碌滚了一圈,燕三白快速站起,李晏却坐着揉肚子。

    燕三白睁大眼睛瞪着李晏,心中闪过词海万千——无耻,无赖?堂堂洛阳王,怎能如此!

    李晏却仍笑得潇洒,盘腿而坐,红衣沾染着尘土,眉梢却挑起风流。

    “我方才确定了一件事。”他道。

    燕三白并不搭腔,李晏便自顾自的,歪着头,单手撑着侧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我此时此刻最想要的,肯定还是你。”

    燕三白羞怒,再不理他,拂袖而去。

    然而李晏还在后面喊:“可别想着逃跑啊,状元郎!你可答应过我的!”

    燕三白眯着眼回头,手里的刀再度出鞘。李晏浑然不惧,“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你若是想打,我情愿让你打。最好打个残废,你就一生一世甩不脱我了,你说可好?”

    燕三白要气炸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整个胸膛感觉都快炸开。

    可是……

    心不知为何跳得那般快,在他转头离开的那一刹那,咚咚咚的声音,叫他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了。

    ☆、第73章 无解之题

    当夜,燕三白自然是没能离开。

    一是他的心乱了。二是这样离开,未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倒反而坐实了他对李晏有点什么的心思。

    此事须得缓一缓。

    翌日,燕三白起床李晏却已不在,零丁道:“王爷一早便出门办事了,今儿我们陪燕大侠你出去玩。”

    燕三白哑然,他是来保护李晏的,怎如今变成来游山玩水了?

    然不等他拒绝,谢小棠就开开心心的蹦进来,说午子英和潘达已经到门口了,这就出发。

    燕三白几乎是被他们拉着出门的,盛情难却。

    一路上,潘达还在抱怨昨天出了那样大的事都不叫他,简直不把他当朋友。午子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前夜醉酒,昨天睡得跟只猪一样,难道要本少爷背着你满街巷跑么?”

    潘达讪讪的笑,“诶楚大爷和莺哥儿呢?他们今天不来吗?”

    午子英道:“楚大爷说今天要给莺哥儿压压惊,让他好好休息,不过他可说了,今日的花销全算在他头上,尽管花,甭替他省钱。”

    “啧啧,楚大爷就是阔气。话说我还没去看过莺哥儿呢,要不我们先绕道去看看?”

    午子英连忙用胳膊圈住他,“得得得,你可别去打扰人家,有楚大爷在,你还怕莺哥儿有事吗?”

    “这倒也是哦。”潘达顿时不担心了,心安理得的准备出游。

    午子英暗道了一声呆子,心里顿时生出优越感来——反正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就好,这就好。

    今日比起昨日来可谓风平浪静,几人在城中闲逛了大半天都没碰上什么事,好似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午子英还心有余悸,趁潘达谢小棠他们在前头玩,便与燕三白道:“关于昨天的犯人,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没有。”燕三白摇摇头。

    事实上楚云楼和燕三白都在派人查,可从昨晚到现在,无论走哪条线,必然功亏一篑。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燕三白对此缄默不语。

    其后的两三天,一切好像真的平静下来了一般,燕三白等着那暗中之人再来找他,做个了结,然而对方却再没出现。

    这反倒叫燕三白更忧虑了起来,一时的风平浪静,往往意味着图谋更远。

    而李晏也忙了起来,他不能太早在朝堂显迹,所以要远离长安。但他又一头钻进了南方这庞大的门阀体系中,这一盘棋,不好下。

    燕三白却不由松了口气,李晏忙起来了,就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事。否则,燕三白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整日相处。

    但他能看出来,李晏似乎很累,步履比往日沉重,可燕三白每每想上前关心时,便又想起那晚李晏那气人的模样,遂又走开。

    这一日燕三白独自上街,他想试试,或许等他一人时,那知晓他秘密之人便会出现。

    然而应天府的街头车水马龙,燕三白独自走了许久,看着这热闹景象,竟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他微微一愣,自己一贯独行,那么多年的孤独都忍受过来了,为何又在此刻犯了这等毛病?

    他想不通,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蓦然听见身后的酒楼里有人在喊,他转头,就见侧后方二楼的窗户被一把折扇推开,从里头探出一个红衣的公子,调笑着与下方的人说着什么。

    说话的内容,燕三白完全没有留意,眼前的一幕何等熟悉,恰似长安,他与李晏相逢的那一刻。

    指点江山的红衣王爷,和驻足茶楼外的白衣客,就那样打了个照面。

    但很快燕三白又收回目光,二楼之人就算穿了身红衣,一身气度也不及正主万一,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在那一瞬间,李晏在燕三白心里的形象蓦地高大了许多。有对比,才发现李晏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不,他那股魅力与生俱来,燕三白从很久之前就知道的。

    燕三白想着想着,便又有些出神。

    他惯于思考,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处于一个很糟糕,很怪异的境地。

    他为何要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他?

    为何还要在心里为他说好话?

    为何……

    “燕公子?燕公子?”忽的,燕三白听见有人叫他,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妙龄少女笑着站在他面前。

    “姑娘……是在叫在下?”

    “不然呢,这里还有另外一位燕公子吗?”少女俏皮的眨眨眼,“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请公子赏光。”

    “你家小姐?”燕三白疑惑。除了谢小棠,他可不认识应天府任何一家的小姐。

    “我家小姐是泠玉。”

    泠玉?这名字略有些耳熟。燕三白仔细一想,便想起了前几日在临江阁听见的那唱戏声,想起午子英说过的她与李晏的关系。

    “你家小姐找在下有事?”

    “你去了就知道啦。”

    估摸着这也许与李晏有关,燕三白就跟着她去了。穿过一条街巷,走进了一栋小楼里。

    穿过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那少女掩着笑给他掀开帘子,燕三白便终于见到了那位泠玉姑娘。

    她正站在窗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那一回首的风情,竟是叫燕三白也不由惊叹。

    臻首娥眉,大方典雅,最难得的是她的眸子清澈无比,竟没有一丝风尘意。

    “燕公子,冒昧把你请来,小女子先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泠玉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温婉有礼。

    燕三白当然回礼,“姑娘不必多礼。”

    泠玉笑笑,请燕三白坐下,又叫那少女端来上好的茶水,亲自接过放在燕三白面前,端的是贵客礼。

    燕三白不急着喝茶,美人献殷勤,他一向警惕,“姑娘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泠玉却被问住了,似有些羞赧的在燕三白对面坐下,“我……我想请公子帮泠玉一个小忙。”

    “什么忙?”

    “我想……”泠玉低着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粉红,欲语还羞。

    “哎呀。”那少女看不下去了,道:“我家小姐想请你找机会把王爷带过来,几年不见,我家小姐对王爷甚是思念,谁知他回来了不也来见,我们这般身份也不好上门去……”

    “阿巧!”泠玉低呼了一声,脸红的能滴出水来。

    阿巧吐了吐舌头,不说了,反正都已经说完了。

    燕三白沉默了片刻,才道:“冒昧问一句,泠玉姑娘你与王爷……是何关系?”

    泠玉连忙摇头,略显紧张的解释着,“公子莫要误会,小女子与王爷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只是……只是我偷偷心生仰慕罢了。”

    “哪里是偷偷啊,这十里秦淮哪个不知道小姐你是为了王爷才守身如玉的……”

    “阿巧!”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阿巧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不服气,便又道:“但是再不说,王爷日后娶了妻就更不得说了。”

    闻言,泠玉制止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神色不禁闪过一丝凄然。但很快她就仿佛说服了自己,重又露出笑容来,“王爷总是要娶妻的,泠玉怎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燕公子你也莫要为难,只需替我传个话即可,至于结果如何,一切但凭天命。”

    燕三白蓦然。

    倒不是说李晏有位如此佳人仰慕,让他不快。而是泠玉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忽略了的事实——李晏将来,总要成亲的。

    不是谢家的姑娘,便或许是某个国公家的千金。

    而他是个江湖人,注定一生漂泊,这一段相遇,不过是人的一生中很短很短的一段时光。

    如此想来,自己近日这般纠结,是全无道理的。

    因为问题本身,本来就无解。这个无解不是没有答案,而是根本不需要作答。

    “燕公子,你怎么了?”泠玉瞧着燕三白忽变的脸色,担忧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抱歉,是在下想到了别的事。”燕三白说着,又忽然问:“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方才是什么样的表情?”

    泠玉愣了愣,与阿巧对视了一眼,道:“这个,小女子也不好说,只是、只是看着……很是教人难过。”

    那是真的难过。

    至少泠玉是这般想的。

    她听过侠探燕三白的故事,对此也很是向往。今日一见觉得他本人要比故事里更好得多,待人温和有礼,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任何轻视或轻薄。

    这是个真君子,她想,难怪与王爷那般亲近。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呢?泠玉不知道。

    实际上那个表情很淡,没有蹙眉,也没有沉下脸,可泠玉依旧感觉到了那份难过。

    然而这时,燕三白的嘴角却慢慢弯起了一个弧度,那微笑像镜中月水中花一般荡漾开来,依旧是很浅很淡,却悄悄盖过了那份难过,仿佛有种安慰人心的力量。

    “小姐的话在下会为你带到,只是,世间虽只有一个李晏,但也只有一个泠玉,小姐莫要妄自菲薄。”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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