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反骨之人

正文 第47节

    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47节

    她忽然伸指抬起了仇牧的下巴,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魅惑,挑逗般地说道:“汉王若是进城,你求汉王把小驰赏给你如何?到了那时候,你想把小驰怎么样……就可以把小驰怎么样……”

    仇牧拍手道:“那太好啦!汉王什么时候进城?”

    蝶衣笑了笑:“快了,只是若有人想在汉王进城前来杀我们,我们可得跑,否则你就见不到小驰了。”

    仇牧吸了一口气,道:“有人会来杀我们?”

    蝶衣道:“是,下去罢,我们也要好好准备准备,待会儿嬷嬷赌钱回来,别让她知道。还有,最近她送来的饭,不要随便吃。明白了么?”

    “喔!明白了!”

    仇牧先下了树,这才张开怀抱,蝶衣也跳了下来。仇牧缠着她玩耍,她却避开了仇牧,一个人进了屋子里,将门拴上了。她找出了她‘成亲’那日带进来的几只尖利的鬓钗,收在了怀里。然后她闭上了眼,想着她一路走来的一幕又一幕……

    那守城副将的一位刎颈之交被雍相害死了全家,是愿以死开城门的。她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因此请示过虞君樊……可是虞君樊拒绝了,但她是谁?她会放弃吗?她不会。她想那位虞将军也一定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不是。

    她一面与那位副将略定了后事,一面顺从地被嫁给了仇牧,因为也许这时,雍宅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数着日子,等待着她期待已久的结果。

    一个报信的亲兵入汉军帅帐的时候,古骜和虞君樊正坐在帘子里说话。

    虞君樊伸手探上古骜的额头,微笑:“恭喜汉王,你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古骜拉起虞君樊的手,低头吻了吻。

    “是么?”

    “是,汉王的身体,底子还是好。”虞君樊轻声道,“这时候病愈,是吉兆呢。”

    古骜笑起来,侧身吻了吻虞君樊的侧颜,就在唇间气息移到虞君樊嘴角边时,外面响起禀报声,古骜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道:“进来。”

    “禀汉王,适才交战中,有书信射入我阵内!说是给虞将军!”

    虞君樊摆了摆手,道:“拿上来。”

    “是!”

    信是放在一只竹筒中的,一开竹筒,里面就飘出一阵脂粉的香气。古骜一愣,道:“我还以为,是上京有将要降,怎么原来是红雁传书?”

    虞君樊好笑地看了古骜一眼,将信取出,却是一张粉笺,这是专属于女子之间传情之物,上面甚至还有胭脂熨烫的痕迹。

    古骜凑近:“你什么时候……”

    粉笺上面的字迹并非女子,虞君樊抬起头,道:“此人自称守着上京/东门的副将,说明夜三更,愿为我军开东城门,他自有办法。”

    古骜脸上少了调笑的神情,面色一肃。

    虞君樊又道:“之前与他联络的,是觅月楼的花魁蝶衣姑娘。蝶衣被皇后许给仇公子,没想到她仍不改此心。”

    古骜道:“会不会是诈?毕竟我不需要有人给我开城门,就能将上京围困至死。”

    虞君樊想了一想,笑道:“明夜一看,不就知道了?”

    ☆、第220章 【二更】

    雍驰昏迷了两天,第三天醒来才被楚氏告知军粮之事已被雍相择机处置,雍驰气的摔了喝药的碗。“啪!”的一声,细瓷粉碎,药水带红,流了一地,好像鲜血。

    楚氏跪在雍驰床边,抹泪泣道:“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外事臣子们怕扰了皇上养伤,都争着分担朝务,只有臣妾一人愚笨,皇上还没大好,就嘴碎说了这些……”

    雍驰长叹了一口气,仰面道:“你有什么错?你有什么错?朕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朕方在外浴血奋战,他们就趁着朕受伤,背着朕分了军粮!奈何……奈何……”

    说着雍驰闭上眼,一行清泪从他苍白羸弱的面颊上流了下来,原本高挑的细眉不再有往日的风采,原本摄人心魄的丹凤眸中不再有夕日的飞扬。

    “——奈何无力回天!”

    楚氏见状,伤心已极,膝行到雍驰床前,泪水连续不止:“皇上……皇上!只有皇上一人心中有江山,他们心中哪里有江山……都是自家的私利!”说着她大声哭号起来,咙中因旧伤而嘶哑:“皇上……皇上……!”

    雍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楚氏的背怆然:“……苦了你了,苦了你了。跟着朕,苦了你了。”

    楚氏摇了摇头:“臣妾不苦,皇上才是真苦……”

    雍驰喃喃道:“若不分粮,朕还可以强撑守城;今既已分粮,就不得不出城应战了,帮朕传话出去,召雍相与楚司空。”

    “是,”楚氏擦了擦眼泪,“臣妾这就去……”

    这日,虞君樊披甲执锐,从早晨起就开始整军,准备着夜晚东门之战。可在中午的时候,上京之瓮城门却打开了!从里面奔涌而出的是虎贲骑兵,他们义无反顾地朝汉军冲来!两军交手,上京巍巍城墙下,再一次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他们是虎贲中最英勇的一批,可是仍然不可能敌过汉军铁骑!

    战鼓隆隆中,他们最后的殊死一搏,更像飞蛾扑火,他们举着旌旗,可旌旗却被砍倒折断。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古骜一直站在观战台上,遥看着战场。战场上断剑残垣,尸横遍野,古骜知道——这是雍驰最后的反扑了。雍驰一直不是一个甘于命运的人,但很不巧,他古骜也是。这一天,古骜已经清晰地明了,他赢了。

    这场旷日持久,从他见到雍驰的第一日起,就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战争,他赢了。

    这一刻,古骜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雍驰邀他上上京城楼看城防,以高官厚禄相许时,嘴角那戏谑的笑。

    雍驰那时真年轻,也真俊美,意气风发,名满四海,好像要把整个天下都席卷入他鲜红的战袍中。

    那年往昔,少年风华正茂,可岁月峥嵘,曾经指点江山的激昂,终于寥落成兵败的悲歌。

    在这一刻,古骜忽然明白了,雍驰也有竭力用信念守护的东西,因为他在明知会败时,仍然最后一搏,也许自己心中的毫无意义,却是雍驰给自己最初梦想的祭奠。

    可古骜同时也明白,汉军会毫不留情地,将雍驰所有一切视若珍宝的东西都通通碾碎——因为在他古骜看来,那些从来一文不值。

    屠戮到了最后,虎贲的残军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冲破包围。

    上京已死。

    连呼吸的最后一点脉搏都被掐断。

    这座曾经寄托了无数繁华绮梦,无数功名富贵,无数雕栏画栋的巍峨高耸的上京——死了。绮梦梦碎了,

    富贵成烟云,

    玉砌原来不过是金粉骷髅,

    丝毫没有增添它保卫自己的能力。

    相反,曾经属于它的荣光束缚了它,让它堕落、沉沦,今日,它必将成为一座死城。

    虞君樊指挥着汉军骑兵,如驱逐丧家之犬般,驱逐着溃败的奋武军,戏弄着已有死志的虎贲。太阳落下山的时候,飞蛾终于完成了它最后耀眼而绚烂的奋力一扑,终仍然不得不向瓮城退去。

    虞君樊仰起头,却见上京/东门迟迟没有关上,这时城楼上忽然发生了械斗,一个虎贲副将和几个校尉从城楼上摔下……

    虞君樊刹那间举起令旗,汉军虎豹骑闻风而动,向上京/东门冲了去……

    上京,这个为抵御戎人而建的雄伟都城,这个拏风跃云、繁华瑰丽的上京,这就么——破了!

    岿然的城墙无法挡住铁流般的汉军!

    那道路上曾经的朱楼碧瓦,香车宝马,也都暗淡无踪!

    喊杀声响彻了天地!

    曾经有人问:

    何处有琼林玉树?答曰:上京。

    曾经有人问:

    何处有衣香髻影?答曰:上京。

    曾经有人问:

    何处蟠龙踞虎?答曰:上京。

    可今日,若问人:上京有什么?

    飘荡在上京城上的孤魂会回答:上京是修罗场,是炼狱!

    那上京还有繁华如梦吗?

    不,没有了,上京有的,是一将成名万骨枯。上京有的,是满城骑着马,拿着刀的厉鬼!

    东门既破,汉军便如猛兽一般撕碎了其他三门!猛兽的牙齿是弯刀烈马,猛兽的心是论功行赏!

    古骜一身明黄的战袍,在众将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从上京的正门,入了都城。

    恍然如梦。

    犹记第一次踏入,他尚穿着磨破的布鞋,身着布衣,与典不识两人嗟叹:“原来这就是上京!”

    今日,上京尸山血海,狼嚎鬼泣,开阖之势,方显出上京——这座最初原本用来抵御戎人的边城——真正的残酷,古骜不禁想:“原来这才是上京。”

    四处都是被驱赶奔逃的世家,他们脸上挂着或凄惶或悲愤的表情,在看到古骜的那一刻又变成入骨的畏惧与厌恶,仿佛古骜是狰狞的鬼怪。

    “报!大将军向西朝皇宫攻去了!廖将军朝东往虎贲内营攻去!雍伪已带着人去了后山!”

    古骜点了点头,点将秦川:“随本王去后山!”

    “是!”

    原来,今日下午虎贲在外与汉军做最后的激战时,城内就乱成了一团,雍府中也忙忙嘈嘈,脚步声都破碎。众人胆战心惊,又怀着侥幸。雍驰最后,仍不忘下令,命人送毒酒给仇牧。

    雍府的仆役端着酒去了……可府中但凡身强力壮的,都被雍相抽调去搬他的金银财宝,谁也没有将送毒酒的差事放在心里,就连那仆役自己也想:“不过是一个疯子,哄骗着他喝了酒也就罢了。”

    囚禁仇牧的院子,在这样的乱局中,可谓疏于防范。因卫兵都调走,护卫贵人……谁还有心照顾一个疯子呢?

    那仆役刚进了院子,手一抖,毒酒就掉在了地上,撒了满地。因为他看见原本照顾仇牧起居的老妇人,正倒在院子里的一摊血泊中,一动不动。等那仆役回神的时候,一只尖利的发钗已经穿胸刺入,那仆役回头望去,最后的瞳仁中,是仇牧躲在门后扭曲的脸。

    蝶衣换上了那死去仆妇的另一套衣装,对仇牧努了努嘴:“把他的衣服洗一洗,换上!我们就走罢!”

    仇牧换好了衣服,蝶衣将那仆役的胡子割了下来,粘在仇牧脸上,又用灰黑给仇牧和自己抹了脸,道:“走!出了门,不要和别人说话。”

    “喔!”

    他们跟着雍府撤退去后山的队伍,抵达了这处雍家最后的据点。

    然后便传来了汉军破城的消息。不久,雍驰也来到了后山,身边跟着楚氏。他先召雍相和雍家族人去后山中的行宫说了话,刹那间整个山中都是哭声。之后雍相离开了,雍氏族人也离开了,最后卫兵同样离开了,只留了雍驰和楚氏在殿中。

    蝶衣伏在草里,对身旁的仇牧说:“你的小驰怕是要自杀,你还不快从那边偏门绕进去?”

    仇牧一愣,一言不发地弓起身,便从密草间跑了过去。蝶衣气喘吁吁地跟着,却怎么也跟不上,仇牧先入了偏门。

    行宫的殿中,雍驰穿着紫色的龙袍,冠带都十分整齐,头发也是才梳过的,他安静地坐在上座中,雪白的脸上,原本狰狞的伤疤,这时看起来都平和了。楚氏危髻云鬓,也身着皇后的华服,她曾被称为京城一绝,这时坐在雍驰下手,便如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

    雍驰笑着对楚氏说:“夫人,喝了罢。我随后就来。”

    楚氏端起鸩酒,点了点头,一饮而尽。她闭上了眼睛,长眠在了雍驰身旁。

    雍驰则抽出了自己的剑,泛出了雪白的光,映照出浸满血丝的瞳仁,那原本是一双十分美的凤目,遗传自他的母亲,可是母亲亡后,他却并没有完成她教给他的志向。

    就在他将玄铁的冰凉靠在自己脖颈中时,忽然听见一声暴喝:“小驰!”

    雍驰顿了动作,睁大了眼睛。

    只见仇牧穿着雍府下人的衣服,嘴上粘着几根稀疏而可笑的胡子,正向自己疾步而来。

    雍驰缓缓地道:“……原来是牧弟,既然没死,你不去找汉军领赏,来这里做什么?”

    仇牧哭了,泪流满面:“小驰……小驰!我爱你!你要死,我陪你去死!我只求你让我最后吻一次,求求你!求求你!”

    雍驰看着仇牧,苦笑:“你对我既然这么痴心,当初为何要背叛我?”雍驰放下了剑,淡淡地道:“来罢……”

    这时蝶衣也悄无声息地赶到了殿外,她蛰伏在窗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她指引仇牧来见雍驰,自然不仅是为了成全仇牧,更是为了报仇。相比雍驰自裁,她更愿意雍驰被她毒死。

    那药原本是楼中调/教不听话的女孩儿用的,虽是春/药,可只能极小的剂量化在水中服用,无色无味,若是稍微过量,食者便会暴毙而亡。她的姐姐就死在上面,不愿意接客,被楼里喂了极少剂量,然后便被不断地剥夺做人的念想,无数的男人罔背她的意愿践踏她,她却乐在其中,只有在药效过了,清醒的时候会羞愤欲死,可她试过一次,就再也放不下那药效带来的快乐。

    蝶衣看在眼里,为了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她只好按照传闻,偷来了更多的药,掺杂进送给她姐姐饮用的药水中。明明只多了一点点剂量,她姐姐刚喝完了,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从此,这药在她心中便有了不同的意义,如果她不得不死,她希望自己用它;如果她有机会可以毒死雍驰,她也希望用它。

    可就在这时,在雍驰对仇牧说了“来罢……”的一刻,仇牧从衣中取出了那枚药丸,却含入了自己嘴中。

    蝶衣这才发现,仇牧是为了将那药丸通过接吻度给雍驰,与雍驰一道同赴黄泉……而雍驰人之将死,也根本不管仇牧……仇牧靠近了,雍驰有些粗暴地撕掉了仇牧嘴上粘着的胡子,仇牧用那只还能用的好手,捧起了雍驰的脸——深情地吻了下去。

    “什么……”雍驰气喘吁吁地吐出了药来,仇牧唇边却全是药渍,笑道:“是能让我和小驰永远在一起的神丹……”

    雍驰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面目变得狰狞,似乎想去拾剑,却手足酸软,一瞬间软倒在了仇牧怀中:“……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仇牧的目光也变得浑浊,他喃喃自语地一把抱住了雍驰:“……小蝶说的不假……不假……小驰,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蝶衣抱着腿坐在门边,将自己藏在阴影中——她听见了衣衫被撕碎的声音,还有雍驰难耐的喘息。

    她闭上眼,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会这样结束!

    那一刻,她觉得苍天有眼。她姐姐没有白死。

    ☆、第221章 【三更】

    蝶衣坐在门边,一边仔细地听着动静,一边看了看很远很远山的那边,聚集着的雍家众人与卫兵——是雍驰将他们支开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而门内传出的声音,一开始衣服的撕扯声,再后来是雍驰的惨呼,然后是呻/吟……

    经历过她姐姐的事,她自然知道这药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这药对仇牧却仿佛丝毫没有起作用,她想了一会儿,然后她立即明白了,因为很快门内就没了声音。

    她伸头朝里面望去,只见仇牧伏在雍驰身上,已经一动不动。

    仇牧死了。

    而雍驰的样子却让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她想吐……

    只见雍驰发鬓散乱,黑发遮住了那半面有刀疤的侧颜,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与艳色的红唇,其余的黑发全垂在了腰间……衣衫被半拉出腰带,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破碎的裤子被仍在一边,蝶衣发现,原来雍驰有一双修长的腿……他躺在地上无能为力的模样,那一刹那像极了她那被蹂/躏的亡姐。

    蝶衣捂着嘴巴,冲到草丛中吐了出来,这时忽然漫山遍野都响起了马蹄声,有人惊恐地喊:“汉王!汉王!是汉王来了!”

    蝶衣抬起头,只见渐升起的月光中,星辰都黯淡了,一个男人被众多野狼似的骑兵拱卫在中央,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和月光一样颜色的战袍,英气勃发,目所及处,仿若睥睨天下。被他扫视而过的人都仿佛在发抖,又仿佛怨恨他。

    蝶衣陷在过去的回忆与现实的虚妄的交织中……一时间分不清这里是姐姐刚死去的觅月楼,还是一个叫后山的地方……

    在一阵近似迷幻的梦境里,蝶衣感到自己听见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问四周:“……雍驰何在?”

    她不自觉的从草中站起身子,擦了擦嘴,语无伦次地对那男人指道:“雍驰在那里!在殿中,他自杀不成!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仇公子死了!”

    男人挑眉,驾马来到她身边:“你是谁?”

    她挺起胸膛:“我叫蝶衣!”

    男人点了点头,雕像般冷峻深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原来你就是蝶衣。”说着他引马而去,吩咐道:“本王会一会雍驰,尔等守在外面。本王倒要看看,他舍不得死,是为了什么。”

    古骜一个人携剑一步迈入了殿中,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怔。只见紫袍委地,金冠下黑发凌乱,雍贵的华服半敞,包裹着雍驰雪白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正扶着一只桌角,颤颤巍巍地靠着,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古骜进门的声音。

    古骜盯着看了半晌,以确定那就是雍驰,嘴角不禁漏出一声笑:“原来,仇公子倒也得偿所愿。”

    雍驰的身躯闻声猛烈震动了一下,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脸,仿佛用尽了无数的力气。只见明烛中,他黑发垂至胸前,更显苍白,只有朱唇艳红,他的整张脸此时显得妖冶而妩媚,他的剑被抛在很远,雍驰半垂着眼,细细地喘息。

    古骜几步来到雍驰身边,扶起他的肩膀:“没想到会这样相见……你被人下了药?”

    雍驰的眼角全是媚惑,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抓住了古骜的前襟:“……杀……杀了我……杀了我……用……用我的剑。”

    古骜看了雍驰一眼,道:“如你所愿,我去拿你的剑,然后来杀你。”

    雍驰放开了古骜的前襟,在古骜转身的时候,雍驰从背后忽然扑了上来,想要咬断古骜的颈项

    ——可无力的牙齿,只沾湿了古骜的衣领,雍驰从古骜背上滑下,狼狈地摔在了古骜脚边。

    古骜转过身,半跪下来,问:“就这么想让我死?还不服?”

    雍驰湿润的唇间急促地吐息,面庞如盛开的最后的罂粟,他吃力地点了点头:“……啖……啖你之肉,寝你之皮。”

    古骜笑了笑:“你言而无信,我答应用你的剑杀你,是希望你体面地走。可你呢?输了,就不要不服输。既然如此,我用我的剑杀你吧。这样你在黄泉路上,能记得是败在谁的手里。”

    说着,古骜将自己所配的雕花短剑抽出,剑光在明烛中闪耀夺目,古骜将它缓缓地放到了雍驰的颈项上。

    雍驰眼神中忽然迷乱、浑浊,倏地发疯了一样地纠缠住古骜,竟叫道:“……汉王……汉王……”他一边向古骜怀中靠来,一边用两条细白的腿缓缓盘住了古骜的身体。古骜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了雍驰的眼睛,盖住了他的瞳仁:“不要怕,一会就好。”

    手中利刃闪动,雍驰的颈项被割开了,里面喷涌出大量地鲜血,染红了古骜的战袍,在雍驰颈项被割开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瞬时清明了,他望着古骜,带着无尽的怨恨,喉中发出声音,古骜一手托住雍驰的身体,一手捂住他不断涌血的喉咙,轻声道:“都要死了,还想说什么呢?”

    雍驰嗬嗬发声,却只能做出口型。

    雍驰说的是:“我做鬼也恨你,也不服。”

    古骜笑了笑。

    慢慢地,雍驰血流干了,雍驰的瞳仁放大,不再动了,他一身紫衫龙袍,死在了古骜怀里。古骜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若你没被下药,又还活着,我杀你之前,其实有许多话想问你。算了,老天都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也算值得。”

    古骜将雍驰缓缓地放在了地上,给他拉好了衣衫,又将裤子给他穿上了,将他抱到了楚氏身边,这才站起身,古骜走出了大殿。只见外面围着无数的火把,全是浴血的汉军骑兵,密密麻麻,排列在脚下,领军之人正是座下汗血宝骑,身穿白甲的虞君樊。

    古骜出现在殿前的那一刻,众汉军轰然喊道:“汉王!”

    声音震动天地,响彻云霄。

    ☆、第222章

    史书言:帝亲赐谥号于前代之君,称庄烈愍帝。

    庄者,以其出身显贵,世代勋荣;烈者,因其自裁殉国,以全忠义;愍者,以其哀怜可悲,不知民心所在,不明天下大势,图无用之功,一世黄粱迷梦。

    “汉王,城已全克!今国不可一日无主!臣等还请汉王履大位,顺苍生之愿!”虞君樊跳下马来,上前一步,跪拜道。

    廖清辉等随之:“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汉王履大位,以安天下!”

    古骜俯视着漫山遍野的汉军铁骑,他们人人面容都被手中的火把映照的赤红,他们的眸光中都浸满了血色,这便是他席卷天下的虎狼之师!

    多少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虞君樊跪在前方,他抿着嘴角,身影被映在月影中,白色的披风染血。在这一刹那,古骜忽然想起了,想起了云山下那曲断弦清歌……激奋飞扬,今日,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幽潭边,不得不以琴抒怀的藏心之人,而是一个能用刀剑划开风雷、为心而战的战将!

    古骜甚至也想起了,虞君樊那日在汉中郡府,那明灭的烛光下,撑着侧颜静静等待着他的情形——那时,两人都不知道今后他们会走向何方;那时,他们虽互相倾慕,却也在互相试探,小心翼翼,是虞君樊先迈出了第一步,那一日,他亲手为自己披上了王袍。

    今天,滚滚的洪流终于汇聚成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冲破了最后的藩篱。

    古骜跨上战马,朗声道:“尔等随孤入宫!”

    众将轰然:“入宫!入宫!入宫!”

    火把照亮了夜空,连星辰与月光都相形失色。

    一路上全是铁甲森森的汉军,他们组成的钢铁人墙隔开了征服者与失败者。失败者在铁墙外哭泣,征服者在墙内如疾风一般入了宫闱!

    一扇一扇的大门在古骜面前打开,仿佛打开了历史,也打开了新的世界!

    有人向古骜报道:“禀汉王,俊廉公方至!”

    在最后一扇门开阖的地方,古骜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满头银发,坐在椅中,正看着自己。古骜翻身下马,大风卷起了他战袍,凛冽声嗤,他大步流星跨入殿中:“父亲,您怎么来了?”

    他上前握住古贲的手,一惊,摸在手中的骨,已经轻了很多,古贲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为父病了很久了,怕扰你心,没与你说。听说你打上京,为父千里赶来,来见你最后一面。”

    “父亲……”古骜在古贲面前,单膝跪下。

    古贲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古骜的脸,自豪却又带着些悲戚地道:“你要登基了,为父却大限将至,看不到你龙袍加身的那一日了。得天机者得天下,你得了皇城,天下便如探囊取物,天机便留不住了……”

    “父亲,你随我进去,我召御医,这里风大。”

    “哈哈哈哈……”古贲仰头笑了,“我给人算了一辈子的命,算了一辈子的机关、天下——难道我还不知道我自己?”古贲摆了摆手,摇头:“不用,我来,一是临走想见见你;二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你,过来。”

    “是。”古骜靠近了古贲,古贲的面容平和,微笑:“你出生之前,我卜了一卦,谓之‘见龙在田’,田家家风宽厚,是你的福地。以后,若是他们犯了什么大过错,你也当饶他们三次。”

    古骜点了点头:“我本就准备封田松为忠国公,田柏为宁国公,父亲既言,便再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古贲颔首:“第二件事,我本姓固,名愤,当年妻儿惨死,幽怨难当,故改名‘古贲’,寓‘固无拘束,愤无心’;固无拘束便是古,你如今没了拘束,龙飞九天,就不用改旧姓了。只是你那几个兄姐,我也不知他们葬在哪里,以后,望你在当年的战场上,为他们修一座衣冠冢。”

    古骜道:“我明白了。”

    “第三件事,你子嗣不旺,既你决心与虞公子互相扶持,便应早立古疆为太子,给他广选嫔妃。”

    古骜道:“父亲放心,我也有此打算。”

    古贲抬起头,以手指月,古骜顺着古贲的目光望去,只见殿外明月阑珊,似乎静静地注视着人间沧桑的变幻。

    “明镜高悬于天,它升到最高的时候,我就要走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古骜回过头,古贲已经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了轻轻琴弦拨动的声音,只闻那乐曲一开始叮叮咚咚,如泉水轻叩,渐渐急促起来,如激流,开始奋荡飞扬……

    先是肠回气荡的宏声,又急转直下,顿挫抑扬……一时又如击鼓相撞,在撞击声最急处时,音律忽如天花般漫洒,转而袅袅弦丝,无忧无绝……渐渐洪流荟萃,又成正声雅音……

    ——正是自己听过的那一曲。

    就好像古贲跌宕起伏的一生。

    古骜缓缓侧首,却见守卫的兵士都已撤出,只有虞君樊一人穿着战甲,抱琴轻拨,立在墙角。两人目光对上,虞君樊轻声道:“这一曲,送老先生。”

    说着虞君樊放下琴,走到古骜面前,伸手拭去古骜颊上满布的泪水。

    “君樊……”古骜将头埋在了虞君樊怀里,虞君樊轻轻地抚摸着古骜的发,抱紧了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虞君樊的手掌柔和,古骜的背脊无声地耸动……虽然连日的征战让虞君樊的指尖带了厚茧,可仍然让人感到有力,温暖。

    “我把琴带来了,本就是想在你得上京的时候,再弹奏一次,给你听。没想到……”

    “君樊……”

    “骜弟,”虞君樊将古骜抱紧了。“骜弟……”

    他们两人相拥,迎来了死去又重生的上京,第一个日出。

    古骜抬起眼看太阳的时候,虞君樊伸手将古骜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

    古骜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已将悲伤都埋葬;

    他站起身,牵着虞君樊的手,向外面走去,城下旌旗烈烈,战旗飞扬,他,还是那个汉王。

    如今,他要登基了。

    ☆、第223章

    史书言:

    汉王克定中原,诸侯皆劝进,燕王典不识、黔中太守虞君樊、上郡太守怀歆、济北太守陈江、河间太守廖清辉、渔阳太守古谦,汉中郡丞叶雄关,巴蜀太守虞亮,皆上疏曰:“汉王陛下,先朝亡道久矣,愍帝雍驰欲立而不得,无能为社稷谋福,遂百姓失所,九州鼎沸。今汉王北定嚣戎,南平乱世,以安万民,愿陛下以宏德幸天下,上皇帝尊号。”

    帝推之再,众诸侯亟请:“汉王若无帝号,则天下苍生不幸。”

    帝曰:“若为天下万民,则可。”

    于是众诸侯臣将等两百人,于是月甲子良日,上尊号。帝继皇位于上京都城,国号大汉,年号启元,定上京为中都,渔阳为西都。追尊义父吕谋忠为汉昭王,义兄吕德权为汉灵公,父古贲为天启公。尊世子疆为皇太子,先媪为天启夫人。

    诏曰:“燕王典不识与弟妹二人,随朕披甲征战,先定戎地,又克中原,有大功,今朕以戎地为燕地,封燕王兄弟二人,废小戎王,为燕王世子。今后有燕地而无戎地,有燕王而无戎王。”

    又曰:“征南大将军、黔中太守虞君樊,以黔中巴蜀之兵,佐汉地,平戎克京,功盖天下,封太尉王。”

    汝阴王、广平王闻帝登基,上贺表。

    时江衢王廖勇病危,未上贺表。帝登基之日,江衢王薨于王府,次日,其子廖去疾继爵为江衢王。

    耀阳当空,仿佛要见证一个新的时代。

    登基大典无华丽的排场,却有浩大恢弘的阵势。

    古骜并非如前朝许多皇帝那般,在众多仪官的簇拥下,穿着华贵优雅的紫衫,走上铺着红毯的台阶;而是在气势雄伟的城楼上,在城楼下万军的注目中,身着一身明黄龙纹战袍,在爱将重臣的追随之下,登上了上京之巅。

    为何不以紫为尊,却着黄袍登基?古骜言:“紫乃富贵色,磨灭心志。前朝以不知贫贱而失天下,朕起兵于阡陌,天下以田为本,今后本朝,以大地之黄、田野之棕为尊。”

    前朝皇帝们的登基总愿显出轩华贵气,而古骜的登基典礼,却是肃杀冷冽,兵甲森然。

    城下甲光向日,片片金鳞已开,一眼望去,层层叠叠,闪出熠熠生辉的夺目的闪亮——那是战甲。

    旌旗招招,风烈烈,天开眼,万里无云,澄净如洗——那是映在苍穹之下的战旗。

    没有柔软丝乐,却有军鼓隆隆。

    “咚咚!咚咚!咚咚!”轰隆之声,一阵一阵,震撼着皇城,那正是荡平天下的铁军,进军的号角。

    古骜登基的同时,也在城楼上阅兵。

    城下的铁马雄兵叱咤如风,古骜明黄色的战袍上九龙绕日,在登上城楼的顶端时,众汉军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喝:

    “万岁!万岁!万岁!”

    声音中包含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壮怀激烈,这场登基大典已经埋葬了一个王朝作为祭奠,接下来,它还要再荡平另一个王。

    检阅毕后,这些参加了登基大典,被新皇第一个检阅的军人们,便将启程前往江衢,等待他们的,是最终一统天下之战。

    平江衢之军,以太尉王虞君樊为主帅,以廖清辉为副帅,即日启程。

    大军过汝阴,汝阴王降;

    大军过广平,广平王降;以三千石粮草劳军,封广平侯。

    汉军行军月余,至于江衢。

    江衢王廖去疾新戴孝,披甲上阵。他站在关隘上,迎风而望,望着阵前远道而来的汉军。如今,廖去疾下巴上已经覆满了薄须,相比于古骜年少便称王,他如今已经不算年轻。少年时的朝气蓬勃,早已消散殆尽,现在的他,有一种无力感,灌满了全身。

    还记得父王故去时,叫他至于床前。廖勇自从败于雍驰后,就日渐一日地老了下去,苍老之态,迅速地侵蚀了他的身体,廖去疾已不忍卒看,只能低着头。

    廖勇却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道:“去疾啊……去疾,父王终究是错了。唉,是父王耽误了你,二十年风云激变,父王所思所虑……却总还停在当年成王与秦王大战之时。今四海湍流之中,变幻甚剧,早已面目全非,雍家小子弄潮称帝,为父还恍然无觉……嘿嘿……直到古骜这个出身微末的小子,居然也要称帝了,为父才大梦初醒……大梦初醒……”廖勇满头白发萎靡颓顿,面上皱纹如刀刻,眼中沧桑之态尽显。

    “父王……”廖去疾流泪道。

    廖勇苦笑摇头:“这天下……早不是那个成王与秦王夺鼎时的天下了……也不是从前两百年间的天下了……这不是诸侯的天下,是庶民的天下了。否则,虞君樊那小子,杀了他叔父,天下人怎么就不一齐唾弃他,还有人欣赏他呢?因为天下庶民心中的怨压抑的太久了……为父也是近日才想通……廖家有山云书院又如何,就算廖家在四海有声誉又如何……那个古骜……”

    廖勇咳嗽了起来,廖去疾忙为廖勇顺着呼吸,他焦急地看着父亲,廖勇却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那个古骜……高举平世庶大旗,平了戎,得了北地马场,又提出开科举、分田地,高屋建瓴——天下都心向往之!山云书院中的学子,有多少去了北地抗戎?有多少投了古骜?唉!这么看,我留着你在江衢,不让你去北地,也不令你去京城,终究是大谬不然。大浪来时,弄潮儿可能被大浪吞没,可也只有弄潮儿才能站在浪尖。为父愚陋,还想着当年诸侯之间争霸的那一套。为父本考虑,江衢富饶,又有山云书院,文人雅士,我也知人善任,江衢也欣欣向荣,比起雍驰那个勾结戎人的,廖家还有大义傍身,雍驰残暴,与汉王尚有杀父之仇,最后怎么都是我廖勇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我忘了,若是一只鹬,和一只蚌相争,我自然可以得利,可是,若是一头猛虎,和一头雄狮相争,人若站在一边,还想得利?不被虎噬狮咬就不错了!可那个站在一边看着狮虎相争的人,就是我啊!”

    廖勇摇着头,嘴角皱纹密布,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之言。我算是明白了,雍驰那小子的眼光都比我好,他看出寒门不日将会成势,因此在颍川时,他与我讲和,却杀了吕谋忠,后围剿古骜不得,又率兵征汉中,一心要杀了寒门首领;嘿嘿,我连这小子的眼光都不如啊……还有那个吕老儿……吕老儿!嘿,那老匹夫,我过去常笑话他,佞臣娈宠!可就是这么一个佞臣娈宠,在汉中开科举……也比我看得远。”

    廖勇抬起手,摸着廖去疾的头:“为父走后,江衢就交给你了。”

    廖去疾眼中有泪,不甘地问:“父王的意思,是让我降?”

    廖勇叹道:“我管不了了,你们小子之间的事,你自己做主。我头昏,眼也花了,让我休息一下。”

    廖去疾道:“是。”

    廖去疾没有料到,父亲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然后,他成了江衢王。

    丧事办妥,父王下了葬,汉军已经虎视眈眈地行进到了江衢界边。

    廖去疾入营点将,皆无斗志,召谋臣,亦无良策。

    他仰天长叹,如此……

    只有降,不得不降。

    可是他还是想把价钱要的高一些。因此才有这时的两军对峙,他给虞君樊和廖清辉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说汉军在北地杀戮甚重,自己为江衢百姓,不得不战,可是念及与古骜在书院的情谊、与古骜相救的恩德,又不忍战,两难。

    三日之后,汉军副帅廖清辉亲自为使,来到廖去疾处,名言利弊,又将古骜的亲笔信交给了廖去疾。

    条件不算宽厚,也不算苛刻:

    其一,可以保持江衢王的尊号;但江衢王要入京城开府长居,可自由交友,宴请宾客,也可入朝为官,但不可出京城。

    其二,不可保持江衢王之部曲,应全交由廖清辉接管,编入汉军。

    其三,廖家族人族产,可以仍然留在江衢,不与没收,廖家族人也可以仍然在江衢做官,但要听从汉王任命。

    其四,专属于江衢王之田产,则要献与朝廷,分田分地。江衢其他世家之地,留一部分自种,其他上交朝廷,均分予农。

    其五,盐铁专营,收归朝廷。

    廖去疾心中并不想答应这样的条件,可是外面盘踞着虎狼之师,江衢军众,不过是群羊而已。何必让汉军立功,杀戮尽兴?到时候廖家举族尽灭,怕是不能善终。

    古骜在北地做的那些,他如何不知?

    攻一地便一地皆空,下一城则城中再无男丁,自己怎么跟他打?!

    汝阴王、广平王因此望风而降。

    也只有上京守了几日。

    古骜一开始打雍驰的时候只有三十万军,后来战损一半,每一地改制,便极大极迅速地补充兵员,现在一路而来,途中无郡不破,到江衢时,已有五十万步兵,三十万骑兵,号称百万雄师,就在界外!

    原本古骜可能缺乏的粮草,也因为北地各郡的改制,而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汉军最后一个弱点也没有了。

    打不了了,不能打。

    廖去疾明白,古骜是把山云书院讲的剿匪的道理,翻转过来,自己用了,自己去做了匪。

    可如今这匪有了屯田戍边、开科举、平世庶、均田地,还有平戎之功——就再也没有人能剿得了了。

    没人能剿得了了。

    次日,廖去疾上表,答应了所有条件,归顺了新朝。临行前,廖去疾一步一顾,最终,还是带着几个随从坐上了马车,在汉军的护送下前往上京。

    车帘落下,风沙不再迷眼,廖去疾将脸深深地埋入袖中。

    ☆、第224章

    ……晨光微曦,照亮了新生的京城。

    几只喜鹊在枝头鸣叫,打破了沉静。

    简璞被侍卫领着,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仰目而望,帷帐重重,阙围高耸。

    在大殿外等待古骜召见的时候,简璞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个弟子了。如今他是皇上,而自己无意仕途,语不投机,还有什么可说?

    思及此处,简璞叹了口气,想当年廖去疾以兵占了山云书院,自己与师兄荀于生争执,少年的古骜还前来劝他,说“今后但凡廖家不自顾身份,或失了自知之明,又或折戟沙场,又或在朝政中走错一招……此局便有转机之处”可他没想到——廖家的确是失了自知之明,确是走错了几步,可最终居然是折戟在他这个弟子手上……而他这个弟子,对山云书院的打算,也并不比廖家好多少——世事还真是讽刺!

    正当简璞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时,抬眼,只见古骜一身棕缎便袍,亲自出殿迎接。简璞伏地而跪,行了大礼:“草民叩见皇上。”

    古骜忙上前一步,将简璞扶了起来:“……朕这几日一直在等你,快进来。”

    简璞低着头,随着古骜入了殿中。古骜摆了摆手,许多文官打扮的僚臣,便一一向古骜行礼,穿过了简璞身边,出殿而去。殿门在身后吱呀关上了,简璞这才抬起头,见大殿之中,原来汗牛充栋,目所及处,竟然全是一层又一层、叠高至顶的书架。而书架上,则全是或蒙着灰尘,或方擦拭干净的竹简卷帛,积案盈箱,卷轶浩繁。

    原来这里是上京皇宫之中的藏书之殿么?

    简璞默想道。

    目光继续扫视而去,又见在大殿的正中空地处,摆着许多案几,团浦,案几之上堆得亦全是竹简,想必是刚才那些文属官员们工作之处了。

    “不知皇上特地传信云山,又派兵甲护卫,千里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简璞冷淡地问道。

    古骜不言,一身华服细綉暗纹不显,只是负手来到书架旁,轻轻拍了拍,一阵灰尘扬起,在阳光下飘散,折射下却如彩晶纷呈。古骜回首望向简璞,简璞发现古骜比病时气色变好了许多,只是那笑容却让人越发不懂了。

    古骜不答反问:

    “夫子,知道这是什么么?”

    “回皇上话,草民不知。”简璞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古骜许久,不由得垂下头。

    古骜轻轻微笑:“这里是上京百年来,记载兴衰之处……这其中,有京畿之地的世家族谱郡志,所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经过,祭祀、庆典、救灾、征兵,农人用的农具,冶铁,矿产分布,铸钱多少,等等一干——能记下来的,无一不有,无所不包……趁着太尉王南征江衢,朝中重臣都随军,朕也在这里做做功课,想想事。”说着,古骜稍顿了片刻:“……如今万象更新,等南方大定,这天下要改制的地方,有许多呢……朕心里虽有数,可看了这些,也可做一些微调。这些散逸的卷轴,朕也准备让人重新编纂。”

    简璞问道:“难道皇上是想让草民为皇上整理大典?”

    古骜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朕有另外的事想托付给你,你愿意不愿意,都在你,但这件事极为紧要,无法言之于书信,因此不得不请你亲来。”说着古骜指着大殿角落的几箱书:“朕从承远殿中带来的书,都在那了。”

    简璞仍然不明白,便有些疑惑地看着古骜:“圣心向来难测,哪怕草民曾为夫子,还请皇上明言。”

    第47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