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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27节

    这日夜晚,雍驰再次跌入梦境……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京城的城墙,奋武军整齐着步伐,正在守卫。忽然奋武军骚动起来,纠上来一人,正是一身布衣,前来看城防的古骜。

    雍驰顿时大喜道:“此人窥视军事要塞,定是不轨之徒,拖下去斩了!”

    那‘古骜’十分没骨气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求道:“摄政王大人!我犯了什么错,你要杀我?”

    雍驰道:“你现在没犯,以后就要犯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拖下去?”

    古骜上前一扑,抱住了雍驰的脚:“大人您大人大量,为了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饶了小的一命吧!”

    雍驰想:“他也是个人才,不如为我所用。”便道:“廖去疾杀了晋王,你去为我把廖去疾杀了,如何?”

    古骜连连磕头道:“摄政王有令,小的无不遵从。”

    雍驰道:“好,那你去吧。”他不放心,又叫了几个亲信虎贲:“跟着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古骜提着廖去疾的头来了,雍驰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他走上前几步,推心置腹地拉拢道:“你我联手,何愁不能共安天下?”

    他竭尽全力想去听古骜的回答,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雍驰心中一急,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黑暗,梦醒了。

    背后全是汗,雍驰在黑暗中听着自己心跳声,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个什么梦?我怎么会对那个贼子网开一面?他跟廖去疾一丘之貉,我日日想啖其肉,寝其皮!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第109章 (捉虫)

    雍驰兀自被梦魇困扰,而汉中郡的古骜与虞君樊两人,则坐在一派月明星稀的星空下开怀畅饮,一时山间林里酒味飘香。

    原来两人下山之前正坐在大石上小憩,虞君樊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道:“还往上走么?”

    古骜摇了摇头,道:“不往上走了,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若我们能平了戎地,再来登顶不迟。”

    虞君樊颔首道:“好,依你之意。”

    两人下到半山腰,太阳已渐渐落了下来,再次来到了那难行之处,忆及适才古骜不善使发簪,致虞君樊头发都散开的那一幕,不禁相视而笑。

    古骜道:“这次我先跳过去,再来扶你。”

    虞君樊道:“好。”

    古骜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石板断阶之上,转身对虞君樊张开双臂道:“君樊,这里。”

    虞君樊点了点头,亦一步跳了过去,古骜忽然上前一步,伸臂揽住了虞君樊的身体,虞君樊足下未收,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古骜揽于怀中。

    虞君樊道:“……你……”

    古骜道:“我适才跨过这里的时候就想,再抱你一次。”

    虞君樊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巧地挣脱了古骜的束缚,一个人朝山下走去。古骜追上几步,问道:“君樊……你生气了?”

    虞君樊不言,古骜看着他的背影,跟在他身后,虞君樊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山间崎岖,足下碎石嶙峋,古骜故意被绊了一下,叫道:“哎哟……”虞君樊果然转身赶了过来,俯身扶起古骜道:“……怎么样?”

    古骜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虞君樊的手:“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扶我。”

    “……”

    古骜笑望着虞君樊。天色暗了下来,虞君樊垂了眼睛,黯色将他身上的气质收敛得更为隽致,他将古骜扶起,轻声道:“……适才也是……多危险,你就这样儿戏。汉王千金之躯,你若伤着了,我哪里受得起。”

    古骜道:“你我之间,何必称王?你说,那日在云山脚下湖畔,便把我做了知己。”

    虞君樊抬眸看着古骜,暮色渐渐沉霭,那眼神落在古骜胸中,心口不由得微微一荡。古骜道:“我今夜不想回王府了,我想与你在一起,我们喝酒赏月,好不好?”

    虞君樊移开了目光,望向了别处:“我去问问,他们带酒了没有。”

    虞君樊说得便是等在山下的随从一等了,两人拾了树枝生了火,望见了焰光,果然不一会儿就有部随上山道:“汉王,虞太守,有何吩咐?”

    古骜道:“有酒么?”

    “不仅有酒,兄弟们在山下还打了兔子,野猪。”

    虞君樊道:“既然如此,都送上来一些。是什么酒?”

    那人道:“都是兄弟们随身带的酒,有凤酒,有桂花酒。”

    虞君樊道:“拿上来罢。”

    “是。”

    过了不一会儿,山下随从众人,不仅送了酒与猎物上了半山腰,还为古骜与虞君樊在四周点了火把,把猎物都剥了皮穿好了,又架好了烤架,这才离开了。

    古骜在虞君樊身边坐下,见火焰跃动在他静谧的瞳仁里,微笑道:“冷么?”

    虞君樊指了指面前的火堆,道:“有火。”

    古骜道:“你若是冷,可以坐得离我近些。”

    两人各自拿了食物烧烤,古骜时不时地看着虞君樊,这时一阵烧焦的味道窜入鼻端,虞君樊忙移开了简易烧烤木架上的野兔,自己怎么就分心了呢。古骜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酒香蔓延,古骜递在虞君樊面前一杯酒。

    虞君樊接过了,古骜脸上还挂着笑意,映衬的火焰光中,显得缤纷热烈,似乎在嘲笑那只被烤焦的野兔,古骜道:“我敬你一杯。”

    “为何敬我?总得有个由头。”虞君樊发觉,自己好像也被古骜滑舌了起来。

    古骜想了想,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我敬你。”

    “为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

    古骜笑道:“反正今天就是。”

    火光噼里啪啦地响着,两人你一杯,我一饮,很快便有酣意,虞君樊发现古骜今日醉的特别快,倒与之前两人共饮时的酒量大不相同,古骜坐在身边,耍赖似地靠在了虞君樊身上。虞君樊问道:“今天酒量怎么这么浅?还说要陪我赏月……”

    古骜忽然身体一滑,头枕在了虞君樊的腿上,望月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等虞君樊回过神的时候,古骜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虞君樊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大衣,小心翼翼地给古骜盖上了。

    古骜再次睁开眼睛,只看见漫天的繁星,身下柔软,他微微地动了一动,却见虞君樊低下头来,轻声问道:“醒啦?”

    古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虞君樊的发,虞君樊道:“醒了就起来罢。”

    “喔!”古骜从虞君樊的腿上撑起了身子,道:“我睡了很久?”

    “还好,就一会儿。”虞君樊道。

    “我睡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虞君樊笑了笑:“看看星星,看看你。”

    古骜心中一动,忽然凑上前去,吻了一下虞君樊的颊边,虞君樊眨了眨眼睛,随即目光如水地看着古骜。

    古骜只感到小腹中一团火焰倏然蹿高,脊背上一阵战栗酥麻,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的心。

    虞君樊却推开古骜站起了身,道:“……今天也晚了,秋高露重,这火焰也快熄了,不如下山吧。”

    古骜好不容易平复了胸口的起伏,终于道:“……好,依你。”

    当夜古骜带着侍从与虞君樊告别,一路趁着月色,回到了汉王府,刚进了门内,却有门人匆匆报说:“怀公子在堂上,等了很久了。”

    古骜将马鞭与缰绳交给下人,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让他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

    那人道:“怀公子问汉王出门何事,有人答说是送虞太守,怀公子说既然是送人,一会儿便能回,就等着了。后来晚膳的时候,汉王还没回,怀公子说,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如再等一等,汉王定然快回了;这便一直等到了现在。”

    古骜叹了口气,不由得道:“……唉,你们怎么招待客人的?日后不准这样怠慢怀公子,若是下次再遇此况,就说我第二日一早自当拜会……”

    “是。”

    解下了披风,古骜快步穿过月色荷塘,来到厅中,只见其中几秉明烛照耀,明暗隐约摇曳。

    怀歆正站在门边,手上捧着一杯冷茶,遥望着夜空,形容说不出的孤寂,只有烛光勾勒出他纤长的影。

    见到古骜来了,怀歆并没有收回目光,只是轻轻地道:“……云公子去了,我今日才知……陈江说漏了嘴,说廖去疾给你来信,想在云山上给云公子立碑,你不允,他倒是想讨好你,讨好到了痛处。如今在京城,雍廖两家激战正酣,还是汉王这里闲情逸致。”

    古骜听出怀歆语中的讽意,只好上前一步,歉然道:“怀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日……”古骜苦笑,想起怀歆那天思念父母而枯槁憔悴的模样,道:“那时你身体不好,我怕与你说了以后……”

    怀歆低下了头,古骜发现他眼底又布满青影,怀歆垂目看着自己的布鞋,道:“我今日知道了,来寻你,你却不在。”

    古骜感到满心的愧疚,道:“怀兄……外面风凉,里面坐吧。”

    怀歆摇了摇头,月光洒下,落在他身上,辉色青白,更显了寥落,沉默了半晌,怀歆又道:“我上次向汉王谏言,说到虞太守的事,汉王当时说,容再议,如今汉王想好了么?”

    古骜道:“那件事我心中已有定议,你莫要忧心了。”

    怀歆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汉王倒是找了这么个法子,与虞太守交心,只是当年云公子苦恋了你那么多年,你却丝毫不假辞色。之前我还见云公子送给汉王的腰带,你系在腰上,如今换了虞太守送你的王服,倒是再也看不见腰带了。”

    ☆、第110章

    “怀兄……”古骜有些难过地道:“你说得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至今不敢忘记恩师山云子的教诲,他曾托我以承远殿中众先人遗志,我可曾一日忘怀?……云公子赠我那缕腰带,乃是书院古锦所制,其中意蕴,也正合了山云子他老人家对我之殷切所托所期。如今我这身王服,难道不是为了伸天下之志?我愿北上抗戎,扬名四海,难道不是为了云公子能死得其所?”

    “你醉了,一身酒气……”怀歆凄然道,“一派胡言乱语。”

    古骜道:“我哪里胡言乱语了?我若是一直守卫在山云书院,断不会让云公子发生那样的事……”说着,古骜嘴角亦蔓延出一丝苦笑:“可我,终究离了云山,游历天下。”

    “我知道,是我无能,没能护着恩师与云公子,方才使他们一人卧病而去,一人早夭而亡。我已出山,事到如今,若是我尚不能承天立命,继承山云书院先贤遗志,如何对得起被我抛下的恩师,和一直守卫在书院的云公子?这袭王服,乃是今后漫漫征途的门阶,是我所主张、我所愿景实现的踏板,正是穿上了它,才不枉恩师与云公子在天之灵。”

    怀歆幽幽地道:“这么说,你如此,倒还是对了?”

    古骜面色恳切:“……没告诉你云公子的事,是我不好。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怀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古骜见怀歆难过得有些不自抑,不禁想到,自己在梅隽离开的时候也曾如遭重击,后来恰逢汉中多事,那最难押的几日,竟在牢中生生度了过去,那时内外交困,实在无法抽出一丝空闲儿女情长,思及日后种种,这才令他重振旗鼓。如今古骜担心怀歆伤心又及肺腑,便打算给他寻些事做,冲散那愁思。

    古骜靠近了一步,在怀歆耳旁道:“……进屋吧,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怀歆抬起眼:“你要说什么?”

    古骜叹了口气:“今天我不周,让你等了这么久。但既然你来了,有些事,我们也该有打算。”

    怀歆这才离开了倚靠的门扉,跟着古骜进了房间,古骜反身关好了门,又亲自给怀歆倒了冷茶。怀歆接在手中,古骜缓声道:“这些日子,可累着你了,坐。”

    怀歆在椅中坐下了,古骜道:“你没来汉中的时候,有些事情,全是我一人勉力支撑,后来你来了,那次吕公子囚我于囹圄间,我才侥幸脱身,多亏了怀兄你从中周旋……”

    怀歆捧着茶,看着杯中映出壁上灯火,轻声道:“汉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古骜道:“前些日子我亲自在军中给诸位有功之人授爵封官,军旅中的情形,我也看了,有些事,整军背上出戎之前,一定要解决。”

    “是什么事让汉王如此忧心?”怀歆这才收了伤怀神态,面色认真地问道。

    古骜见怀歆敛容,心下一宽,道:“之前我等追随吕太守出汉中,在颍川兵败而归,军心大震。不仅是逃兵日多,就连我的妻子,和我妻弟,都因此番变故种种而离我而去,推而及之,可见中下层军官中,又有多少人离心离德……多亏那千人战队与僚长众人为我收拢军心,否则哪里等得到后来反败为胜?当下都只怕要溃散而去……这些日子,我潜思默想,这军心二字,乃是我等北出戎地重中之重,不亚于粮草。我等于戎地要面对的难题,可不比从前在中原遇到的少啊……”

    听闻‘北出戎地’四字,怀歆面露郑重之色,道:“汉王准备如何?”

    古骜道:“现在汉中守军,分好几类。我手下之军,有原出龙山的匪军;有后来出汉中攻颍川时收的降军;还有沿途参军的流民。而汉中旧部,又分为郡丞叶雄关所执掌的汉中军,多是虞家宿老;还有义父在时,开科举提拔的文官,在郡城一部分曾是吕德权的亲信;一部分在地方县城的,倒是为政为民,尚无派系。北上出戎之前,我必须将这几部人马全都统在麾下,否则北地天寒严酷,戎人骁勇善战,我们自己各自为政,哪里有立身之本?”

    怀歆道:“……那汉王的意思是?”

    古骜道:“之前我不过是按功犒赏诸部,你对我说过虞太守之事,我也一直未曾妄动,今日虞太守已答应我,再过几日,诸部将领,包括黔中、巴蜀之地的大族,都来汉中相聚议事,此番就要定计,出戎粮草、军备、武库几事,你之前都与我报备,还有什么尚缺,你尽管与我商讨。既然我等戮力克北,就要做出一番事业才好。史书上都说,历代武皇帝,难下戎地,我就不信了!此番我等抗戎,决不能负了北地玉碎那七万将士的英魂。”

    怀歆见古骜如此筹谋万策,不禁有些动容道:“我知道了……我去准备。”

    古骜面露微笑:“今日你也累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房间,歇息一宿,明日我来找你再细谈,如何?”

    怀歆点了点头。古骜转身开了门叫来仆役,给怀歆打扫一间屋子,将怀歆送到了住处,又吩咐了几人服侍,古骜道:“今夜晚了,在这儿委屈一下。明早多睡会儿,醒了在着人来找我就是,我都在府中的。”

    “嗯……”怀歆点了点头。

    “前人流血甚多,我知道你难过,不过无论如何,我们总要做出事业,才对得起他们。”说罢,古骜准备离去,怀歆却抬头唤道:“骜兄……”

    古骜停住了脚步。

    “今日,是我失态了”,怀歆颦眉叹了口气,道。

    古骜看着怀歆,心知是他迭失父母,又忽闻云卬故去,以为自己不念旧谊,心生悲凉,方至如此,便道:“你放心,北上之时,就是我等报国仇之日,睡吧。”

    “嗯,”怀歆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再找你。”

    ☆、第111章

    看着古骜离去的背影,怀歆一时间恍然自失。夜晚的清光从窗棱漏了进来,等他回神的时候,古骜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其实他今日问古骜,问的分明是‘情’,古骜回答他,却回答的是‘义’,又语及抗戎之事,他心头一震,已然凛容,可适才古骜离开,他方发觉此事被古骜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云公子的苦恋,还有那份藏在自己心里却无法言之于口的情愫,也许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

    可古骜是故意的么……他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了呢?

    怀歆不知道,他想,许是他做了汉王;人,总是会变的。可怀歆又不愿相信,那所谓的‘人’,也包括古骜。他竭力忆及古骜在山云书院中,每每来竹林中寻他读书的模样,两人常常嬉笑怒骂,仿佛四海之事,千古英雄,都不过在言语之瞬息间,可事到如今,那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潇洒……却渐渐模糊了。

    古骜清晰的轮廓在脑海中明显起来……那是自己从戎地逃出时,古骜兵败却倾力来迎接时,那关切的模样……

    还有许多次自己心神憔悴,古骜在他身旁陪伴,支撑着他的倚靠;原本平等相敬的友情也许在那时便已蜕变……

    怀歆叹了一口气,自己自从来了汉中,为何心中徒有了这么许多伤春悲秋,从前,自己从不会如此的。

    只有古骜在身旁的陪伴让他感到温暖,犹如杳无人迹的惊涛骇浪中,只有一柄浮木可以拥抱,望向那远方的灯塔。那柄浮木无疑是古骜,而支撑着他向前游去的希望之光,则是古骜抗戎的承诺。

    命悬一线,患得患失。怀歆自嘲地笑了笑,他问古骜云卬的事,其实何尝问的不是自己;古骜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却给了再次的承诺,和绝不相背的希望。

    怀歆阖衣,爬上床榻睡去了,在那遥远的梦中,有一个触不可及的心愿,在迷蒙的洪流里,被席卷得不知去向。

    第二日,古骜清晨即起,梳洗换了衣衫,问道:“怀公子起了么?”

    “门还毕着,怕是尚未。”有人禀道,“倒是典将军一早来了,说要拜见汉王。”

    “请他进来。”

    那人传话下去了,果然不过一会儿,典不识的大嗓门儿就在门口响起:“大哥!”说着典不识又对左右道:“你们看,这是谁?”

    古骜一抬眼,只见典不识身如铁塔般地一步就进了房,他左手抱着一个少年,右手抱着一个少女,两人年纪已不是幼小孩童,却都虎头虎脑地坐在典不识遒劲的双臂上。古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不是典小男和典小女么?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典不识哈哈一笑:“昨晚刚到的!”说着他一弯腰,便将两个孩子放在了地上,却见两人穿着一样的衣裳,长着相似的脸蛋,只有发髻分辨出男女,两人如画上的散财童子一般一左一右地给古骜做了个揖,模样十分可爱,嘴里还唤道:“汉王!典家兄妹参见。”

    古骜哈哈一笑,忍俊不禁道:“谁教你们的?”

    典小女把手指朝典不识一指:“他教的!”

    典不识一把捏住典小女的手指,皱眉道:“说了多少次,不准拿手指人。”

    典小女吐了吐舌头,忽然拽起典小男就跑了出去,叫道:“我们去院子里玩啦!”古骜忙叫了人道:“那边有个荷塘,看着他们,仔细些,别失足落了水。”

    “是。”

    那人领命去了,古骜这才带着典不识入了堂内:“坐,”古骜笑道:“俩孩子接过来也好,倒没了后顾之忧。”

    典不识笑道:“嘿,我还不是看着陈江他们,把老父老母都接来了,我也蹭个东风么……之前那姓廖的跟咱们关系不好,通关铭文什么都拿不到,又不像田家,有钱有盘缠,路上金银能通神,倒是一直耽搁下来了。直到大哥做了汉王,跟那江衢王平了头,他们这才把陈伯他们礼送出境……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古骜道:“……陈伯也来了?陈江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该去见见他老人家。”

    典不识道:“陈伯他们,也是昨晚才到的。大哥现在是汉王,陈伯说怕扰了你,日后再说。”

    古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今晚摆宴,让大伙儿都来,吃个团圆饭。”

    典不识笑道:“好!那大哥得多准备些酒。”

    古骜笑道:“这个自然。”顿了一顿,古骜又道:“你一直在营中练兵,怀公子前些日子教你的那些对付戎人的战法,练得如何了?”

    典不识道:“还在练呢,唉,咱们的马匹,的确不行!”

    古骜道:“这件事你要请教仇公子。他这些日子客居汉中,一直闷在废丘的北军营中,战马的事多询他一二,渔阳郡以前与戎通商的多。”

    “那不如今日把他叫来一起喝酒罢!”典不识尽释前嫌地道:“我之前在渔阳的时候,看他脑子怕是有病,这次伏击那姓雍的小子,他倒大节不亏,我敬他是条汉子!”

    古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把北军的诸将兄弟们都喊过来,一道喝酒,你们一起打过仗,互相认得,不如你去请。”

    典不识道:“这个好说!我这就去!”

    “行,我让人多准备些酒,今夜保你们喝个够。”说着,古骜又召来人等,道:“今日既然夜宴,不如办个盛大的,去将叶郡丞与诸军统一并请来罢,大家热闹热闹!怀公子那边,我去跟他说。”

    古骜之前不知虞君樊心意,对于汉中旧部不愿妄动,如今既然得了虞君樊许意,古骜便准备大刀阔斧给汉中军改革了,改革之前,大家当然要一起喝个酒。之前古骜一直命田榕训练一只田家庄族人组成的亲兵,如今既要诸相更新,倒是能派上用场。

    这时怀歆已经醒来,在房中梳洗毕了,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女,正坐在小院门槛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见怀歆发现了她,她带着三分憨气咯咯一笑,露出两只对称的虎牙。怀歆怔了一下,却见她穿着花布衣,扎着两条牛角小辫,心道:“王府之中,有哪个姑娘是这个年纪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忽觉眼熟,随即灵光一现:“是了!这不就是典不识的妹妹么?”

    怀歆走上前去,试探地叫道:“典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典小女咬着唇捂嘴笑了起来,笑得腰都弯下,那模样如一只蜷缩的虾米,十分滑稽,她抬起脸眨了眨眼睛,看着怀歆道:“你还认得我呀!你从前抱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自然记得……”怀歆一怔,道:“那么小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典小女撅起了嘴:“阿兄从小就天天跟我说啦,说我那天抢了你的命锁。我不想记得都难。”

    怀歆道:“你阿兄带你来的?”

    典小女点了点头:“……你的命锁还在么?”

    怀歆道:“不在了。”

    典小女疑惑道:“是给谁偷了去么?”

    怀歆道:“也不是。”

    典小女问道:“那怎么没了呢?”

    怀歆笑道:“因为有人许我以抗戎,我想战死在抗戎的路上,所以就索性不要命锁了。”

    典小女有些伤心地问道:“那你会死么?”

    怀歆道:“我命由天不由我,谁知道呢?”

    典小女认真地仰头看着怀歆:“大哥哥,你不会死的。”

    怀歆笑道:“人固有一死,你说这话,没有凭据。”

    典小女笃定地道:“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死的。”

    闻言,怀歆一时间怔忡,他叹了口气,对典小女温柔地笑了笑,抬步迈出了院子,“走吧,回厅上去。”

    话音未落,却见古骜从那边葱翠小路绕道而来,招呼道:“怀兄!”

    日光从来人背后照射而来,仿佛给面前的人影镀了一层耀眼金色,怀歆略一踟蹰,典小女在旁边道:“大哥哥,你头晕么?”

    怀歆摇了摇头,古骜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他笑着对典小女道:“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弟弟在那边寻你不到,到处打听你。”

    典小女闻言惊叫一声,一溜烟地朝古骜指的方向奔去,古骜打量了怀歆片刻,道:“怀兄,这里床榻怕是睡不惯吧?真是怠慢了。”

    怀歆闻言摸了摸颊边,道:“……我脸色有这么差?”

    古骜道:“有一些。唉,你总要保重身体呀……”

    怀歆笑道:“也没什么。”

    古骜道:“本说今日想与你详谈,汉中军旅改制的事,不想典不识恰巧来了,说是请诸军所部军统一等,包括汉中、渔阳等将领,都来夜宴。不如你也叫上郡那几位,一道来?大家也都认识认识……”见怀歆不应,古骜又缓声劝道:“……换换心情,也是好的。”

    ☆、第112章 (修文)

    怀歆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城外营中,邀他们同赴夜宴。”

    “怀公子一封信便可,我让人送去,何必亲往?”

    怀歆摇了摇头:“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也想出头透透气。”

    古骜道:“我这就让人给你备车。”

    “……那汉中军改制的事,何时能提上日程?”

    古骜道:“我今晚摸摸诸将口风,明日来与你一道商讨。”

    怀歆道:“好,那我等你。”

    送走了怀歆,临近正之时,典不识倒是归来,与他一同造访府中的,还有在汉中北面之废丘蛰居了月半的仇牧。古骜一见仇牧便迎了上去,笑道:“仇公子!”

    仇牧看着古骜,又抬头看了看汉王府的匾额,忽然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古骜问道:“……仇兄何来哀叹?”

    仇牧苦笑道:“我当日为你书此匾,写完那日,方觉甚好;可今日一看,简直字不对题。”

    古骜奇道:“我见这几字锦绣遒丽,勃藏生机,为何仇兄以为不妥?”

    仇牧道:“……你有所不知,我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只知王者尊贵,下笔时便难免富贵有余,刚猛恣意不足。如今一看,并非佳品,什么时候我再给你写一块,换上方好。”

    古骜心道:“我倒是觉得这字隽秀天成,没什么不好,为何仇公子却如此说呢?”便问道:“仇兄倒是三日不见,心境已迁,不知何故?”

    说着古骜便邀仇牧往府中走去,两旁侍者守卫,拉开一道道漆门,仇牧随着古骜一道入内,嘴中喃喃道:“我这几日痛定思痛,想到山河半壁,北地沦陷,甚为愧对先祖,亦愧对北地诸将士,于是我这几日闭门作了一画,愿为汉王征北地助威。”

    古骜道:“……仇兄好雅致,不知此画云何?”

    仇牧微微一笑:“叫《汉王征天水破戎图》,前日我才画了几笔,再看那汉王府的匾额,就已觉得不衬了。汉中为天下一声吼,戮力北上,汉王府的匾额,该是银钩铁画,神韵疾雷,苍凉风骨,倒是我之前俗气了。适才越看,越觉得不好。”

    古骜笑道:“哪里,仇兄胸中有山川跌宕之险危时,笔下宛若惊鸿游龙;仇兄胸中花团锦簇、万霞争鸣时,笔锋恰似丰肌劲骨;仇兄胸中有美人簪花时,挥毫之间又如云烟落纸——总之是妙在心手。”

    仇牧颔首,认真地道:“你这个倒是说对了,可惜我只有‘神来之笔’,却从无‘用兵如神’,你我戮力同心,才是合璧。”

    古骜笑道:“仇公子如此抬举在下,真是不敢当。”

    仇牧伸手挠了挠头,忽道:“……其实……若不是表叔从上京来信,我还未必能想起,该做这副《破戎图》。”

    古骜引着仇牧在庭院中小亭中坐下,侍者端上美酒佳肴,古骜问道:“喔?原来此图还有一段故事?”

    仇牧心有戚戚焉地道:“是啊,我原本闷在北军营中,日也惶惶,夜亦不安。思及愧对先祖,无颜见世人,最后连青梅竹马的友人也失去……你说,我是不是伤心难以自抑?”

    古骜见仇牧面上有痴气,不禁叹道:“……这还真是……难为仇公子了。”

    仇牧自顾自地道:“还是表叔知道我心,他来信对我说,既然忧思于五脏之内,几近具焚,何不若抒怀之于笔下?我这才明白醒悟,是啊!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我为何不能借此抒怀,传之于后世呢?”

    古骜道:“……仇兄这个想法,倒是极好的。”

    仇牧点头道:“正是如此,因此我第一幅便画了《摄政王落马图》。我将自己当日心中之忧愁、之困苦,之担忧,之矛盾,之紧张……全以画笔托付于图中了。落笔之后,我方发现,心中灵犀一动之间,果有所成……在下所有画作之中,以这幅为最佳,多亏表叔提醒,因此我已把那幅画遥赠予他,寄送至于上京。”

    古骜心中一动,问道:“冒昧问一句,尊表叔身负何职?”

    仇牧道:“御史。”

    古骜又问道:“……那此事后来呢?”

    仇牧道:“此画作完,我心中大石去了一块,实言相告,我与雍驰二人自小情同手足,此番不得已,致胸中积郁甚深……也正是因为积郁甚深,下笔才犹如神助。我今生,怕是再也画不出如此好的战图了。”

    “那真是恭喜仇公子了!”

    仇牧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叙道:“我心中也着实高兴,情谊这一关,在我心里,总算是过了。我胸中所闷,当日还有一事,那便是觉得对北地将士不起。其实要说家仇国恨,天下人莫我能及。我盼望着北地将士披甲还乡,雪耻报仇,收复那半壁山河!然我亦知,行军并非我之所长,因此我心中,寄望于汉王你……就有了这副《汉王征天水破戎图》。”说着,仇牧伸指轻敲着石案:“可惜……”

    古骜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才寥寥画了几笔,就觉得画中意蕴,下笔时把握不及那副《落马图》。此中场面太过缤纷热烈,好似我自己幻想破戎的梦境。后来我细细忖度,出戎定是苍莽意,又有骁劲北风,才有壮士一去兮的豪情!今已深秋,马上入冬又是严寒,我只看见汉中郡各处在筹集粮草,却不曾见汉王你金戈铁马……无身临其境,便无感同身受,总觉得那笔下神韵,没有《摄政王落马图》形貌丰满,因此我暂时搁笔,准备随你一道征戎以后,再将画作完成。”

    古骜道:“你说到征戎,我正有征戎之事,想与你相商。”

    仇牧似乎还沉浸在他为自己勾勒的浪漫情怀里,半晌没有回言,过了一会儿,仇牧运完了那股萧然之气,这才对古骜道:“不知汉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问你,到时候北军,是随汉中军一齐出天水罢?”

    仇牧道:“这个自然。”

    古骜道:“那你可曾想过,粮草供应一等,该如何办呢?”

    仇牧一时失语:“这个……”

    古骜见仇牧并没有打算,便道:“日后汉中黔中出粮,供抗戎之军使用,可仇兄想必也知,这北上抗戎,粮草,可是一个无底洞啊……目下,我准备以屯田戍边,若是仇兄有意,便让北军与汉中军一道屯田,你看如何?”

    仇牧道:“这些我都不懂,你既然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只要能抗戎,仇某莫不遵从。”

    古骜道:“若是一道屯田,这屯田分地,收缴粮草,共同分配一等,我与你,还有虞太守、怀公子四人,便该总领起来,北军也该由我们统一调度。”

    仇牧道:“你这方法极好,便依你之意。”说罢仇牧又想了想,道:“你也去过北地,你在渔阳郡,和典兄二人还在军营中住过许久,北军弟兄们都认识,我但开了口,他们定会听汉王号令。莫要忧心,你只管去做便是,我信得过你。”

    古骜道:“仇公子真乃豪杰。”

    仇牧苦笑:“因为我人在中原,致渔阳郡失了北地,我知道天下人都轻我不通军务。今日我既痛定思痛,便不该拖泥带水。”

    古骜击掌道:“好!仇公子雅量,我与你戮力抗戎,今日不如以酒为盟。”

    仇牧同举杯:“我与汉王饮。”

    萧瑟秋风今又在,朝堂上几番风云,换了攻守之势。

    耀阳当空,秋高云淡,南飞雁不回,望断回雁峰。上京之内,雍府之中,虎贲诸将早已发现,雍驰自从汉中回京,便仿佛失了从前那猎人般从容不迫的狩猎兴致,与那信手拈来筹谋,仿佛一瞬间全乱了套,再也无法算尽机关。

    可今日的雍驰,却似乎与前些时日不同。

    此时但见他轻轻伸腕抵住了额头,斜倚在了座中,几位虎贲将领站在阶下,正在静静等着决断。雍驰声音面色如雪,细眉高挑,冰冷的声音幽幽响于内室:“……你们怎么看?”

    其中一位虎贲将领有些不敢与雍驰对视,只得咬牙低头道:“仇……仇公子……定是被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收买了,否则……否则……”他的声音渐渐消没,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雍驰一眼……仇牧此人,从前摄政王甚为倚重,如今秋阑意重,已然天变,谁也不愿触及那被北军背叛所划下的伤口。

    仇公子定是被汉王收买了,要不然怎会画了那样一张《摄政王落马图》?如今,竟从御史中传播散开,不过一日时光,临摹本已经传遍了京城……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谁都知道,那剑锋,直指摄政王。

    虎贲将领心下奇怪……

    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到底是给仇公子灌了什么汤,竟然让他作画讥讽摄政王?

    而在雍驰心中考量,却与虎贲众将不同,他已经不再惊讶,而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深秋后必有严寒,冰雪残酷。‘仇牧’二字,在废丘相背的那一刻,其姓名家族,就已经从雍驰的心中,重笔划去了。

    明枪暗箭接肘而至,雍驰此时却出奇地冷静下来,想着应对之策,见招拆招。

    原来这几日风起云涌……

    ……晋王之事尚未平息,风波犹在,朝廷上那些默不发声老臣,忽然发难,以御史诸人为首,暗示摄政王为一己之私,暗结戎人,致寒门执了抗戎牛耳,滑天下之大稽——而之前摄政王为世家披甲征战,平定江衢之乱的时候,却并不见他们说什么话;如今不过败了一次,已然落井下石。

    诸虎贲心中犹为不忿,特别是今日朝堂上有人气势汹汹,言语之间激扬慷慨,好似雍驰早已功不抵罪,该削其王爵了。

    雍驰冷眼看着那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发一语,仿佛在沉思,而站在一旁的雍相亦闭目假寐,仿佛这些争吵与他一无相干。越是如此,倒越是激起了雍驰心中的戾气——‘既然诸位要玩耍,本王奉陪到底。’

    几位与雍驰亲近的官员出列以禀,可言语之间,哪里比得过御史诸人巧舌如簧,倒是雍驰亲自上前一步,奏道:“四海纷纷,臣以一人之力,扛九州之乱,方是时,晋赵之乱叠起,江衢蠢蠢欲动,戎人虎视于北,吕谋忠内乱于廷,天下为之震动,社稷只怕由此倾覆,若不是臣决断之力,诛乱吕,定江衢,和戎人,哪有今日诸位腐儒酸士在朝廷大放厥词以误国哉?”

    雍驰先言己功,又道:

    “臣深知身负一国之重托,因此慎之又慎,臣不怕今日口舌非难,功过但由后世评说!但凡军旅之人,皆知戎人兵强,臣不敢以庙堂之重为儿戏,如今戎人损兵折戟于北,臣帅虎贲守天子国门于南,此策以静制动。有人狼子野心,妄令虎贲奋武主动出击北地,令戎人以逸待劳,亲者痛仇者快,不知心安何处。”

    雍驰再言御史不懂军务,不知自己深谋远虑,看似为国,实则误国。

    雍驰最后道:

    “虎贲奋武两军,乃是国本,万不可妄用,还望圣上明察。臣一人名声是小,天下之安稳是大。臣早知有些妄徒,要诬称臣不抗戎,可臣为朝廷世家之心,日月可鉴。若臣一人屈而国伸,臣则践之;不若有人在汉地称王,但为一人伸,国却屈!”

    提醒了虎贲奋武二军,不仅是自己的军队,更是天子在天下得以容身的羽翼后,小皇帝这才对雍驰说:“爱卿为国尽忠的心,朕是懂的。”

    下了朝,几位虎贲将领早闻之了风声,皆在雍府汇集,本以为雍驰会像前几日那般大发雷霆,可待寻入内室,却摄政王端坐于座,阴沉而冷静。

    “老家伙们果然朝我发难了……”雍驰心下冷笑了一声:“他们自诩清流,可惜用那套说教对付本王,倒还不够格。”

    这时有人从外禀报,奉上了已经在京城流传已久的《摄政王落马图》临摹本,雍驰这才动容,他离了座,一脚踏在了画上,阴沉了神色,来回踱步。

    重压之下,有的人会一筹莫展;有的人却筹谋万机。

    忽然一个想法在雍驰的脑海中成型,他的蓦地笑了起来,心道:“……他们这是自己作了个套,给自己钻呐……日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第113章

    太阳落了下去,天空的颜色从湛蓝渐渐变为深蓝,星星一点一点露出了头,像零落的宝石一般,洒满了汉中的天空。若是往常这个时辰,路旁街道,早已暗色弥漫、万籁俱静了。可今日却和往常极为不同。

    只见数队人马擒着火把,轻衣简从,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向汉王府的方向行去。前面那道门上,挂着两个火红的灯笼,照亮了灯下跨刀而立的卫兵的脸,那火光艳艳,与门后热烈的景象交相辉映,好不热闹;而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好似暗色中的守门人,伫立在这缤纷的夜里。

    举目望去,宽门高悬的匾额上,正写了‘汉王府’三个苍劲大字。

    “叶将军,这回汉王召我等夜宴,不会就是吃个饭罢?”

    马蹄声碎,踏着晚间的街道,发出哒哒声响。几位身着军统服侍之人,跟在一位灰须老者身后,向汉王府一路行去。

    叶雄关虽然身任郡丞之位,可旧部诸人,还是习惯地喊他‘将军’,而非‘郡丞’。此时,叶雄关看了一眼身后数骑,见他们都凝神望着自己,便道:“主公今晚也要来,大事等主公与汉王定夺,不是我等能担心的。”

    “主公今晚也要来?”

    叶雄关点了点头,又道:“怎么,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说予老夫听一听?”

    一人道:“当日汉中被围,多亏了汉王与五王联合兵谏,才令此围得解,这个我也知道。但‘抗戎’一事,我以为不过是喊一喊,做个样子。然这几日,看郡中又是筹备粮草,又是练兵,汉王竟原来是来真的?”

    叶雄关道:“既然许诺于天下,怎可言而无信?”

    几名军统对望一眼,那人道:“世家常欺我,吕太守之事,正因世家言而无信。”

    叶雄关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小子,眼皮子怎么都这么浅?”

    “还请老将军赐教。”

    叶雄关道:“当年我随先主公征战巴蜀,为寒门争利,为何功败垂成?”

    众人面面相觑:“大抵是因为世家不要脸,暗中下绊!”

    叶雄关道:“糊涂!糊涂!一叶障目不见山川!归根到底,是因为那时先主公没有大义傍身。先主公望世庶通婚,可天下人却以为那是英雄气短,儿女私情!”

    那人大着胆子道:“可这大义来的也太烫手了些,谁人不知,汉中军深入北地,戎人以逸待劳,怕是打不过。”

    另一人插话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听说北地二位公子,如今都在汉中。其中一位乃是四大公子之一,另一位虽然没有名头,听说身体不好,不怎么在世家中走动,却是怀家后人;这二人对北地极为了解,倒是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我看可以一搏。”

    那人回道:“他们自己都是打了败仗逃过来的,何能倚靠?”

    “那要怪戎人突袭,事发忽然,朝廷又没有援军,搁你这儿,你不也得败?”

    “我本就没说我能胜……”

    叶雄关沉声道:“都别说了,戎王崩,二子相争,天赐良机,主公定有考量!”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勒马停在了汉王府门前。叶雄关翻身下马,带着人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府中,绕过庭院池塘,一阵嘈杂声扑面而来。

    再往内走,柳暗花明,只见仇牧与所辖渔阳军几位军统已经围了一张桌子坐好;怀歆带着三位上郡军统坐在另一桌;陈江招呼着陈家村几位长者,一共摆了两桌;古贲与田老爷带着田家庄众人一道,坐在一旁,小古疆坐在爷爷的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好奇望着眼前的景象。

    长史李崇德带着文官立立在阶上,与汉王说话,似也是刚到。

    满鼻满溢着酒香肉香,满耳皆是人声鼎沸,满目全是流光溢彩。此乃汉中郡许久都未曾举办的盛宴,却见人群中,典不识的声音尤其响亮,他带着那千人战队的军士长众人,大碗地喝酒,时不时发出呼喝与大笑。

    叶雄关穿过人群,上前几步,向古骜拜道:“臣参见汉王。”

    古骜今日一身淡棕缎便服,只有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龙纹,看起来既随意雅致又不失庄重,他正在与李崇德说话,慢语温和。

    李崇德自从失去了吕德权的倚靠,渐渐对古骜承迎,叶雄关不动声色地抬目看了李崇德一眼。

    见叶雄关进前,古骜停住了与李崇德的交谈,转过身来,亲自将叶雄关搀起,道:“老将军来了?不必多礼……坐。”

    叶雄关道:“谢汉王!”

    古骜道:“庆功宴一直说要办,之前受伤的将士多,现在养好了,便让大家一道聚一聚。此战为汉中博得生机,北军弟兄出了力,今日也都来了,大伙认识认识。以后若是征北,都是同袍。”

    叶雄关道:“臣知道。”

    古骜道:“打了胜仗,汉中军心民心,由此蓬勃,今日知道本王办宴,几位郡中寒门大族,倒是为我等征戎筹了笔款,送来十万石粮草劳军,适才我亲自送走了他们,并让李长史安排他其族中子侄,在汉中入仕从军。”

    叶雄关微微一怔,道:“汉中近年征战颇多,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粮食劳军?”

    古骜笑道:“你也没想到罢,征戎之事,得民心,为寒门扬眉吐气,也为中原扬眉吐气。适才那大族族长还送了一面旗给我们呢。”

    李崇德在旁接话道:“正是!上面写着‘不复河山,不还乡’。”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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