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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岭南团伙 作者:歌平

    第11节

    殷不在在一旁听了半天,紧张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武惟扬将纸条揉碎,随手丢到桌上,“将计就计,随他们十八般武艺,我们看着他们耍便是了。”

    大军在潭州停了两日便开拔,这两日里,武惟扬三番五次去敲打顾寄礼,回回都能被这顾大人不咸不淡地呛回来,如此反复,武惟扬终于撒手不干了,他自是看出顾寄礼确是一等一的人才,大军开拔前最后一晚,苏北秦与顾寄礼长谈至深夜,待到第二日,终是没有留下任何一名将领和谋士,只留了三千士卒,让顾寄礼继续守着潭州。

    大军接着往岳州而去,岳州与潭州之间,正隔着洞庭湖,从进入洞庭湖水域起,就不断有小鼓袭击自水上来,众人防不胜防,虽没有造成太大的死伤,却令军中氛围大为焦躁。

    武惟扬自然也看到了那批水军,他观察了几次,最后下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必理会这些小股骚扰。

    “朝廷没有那么快,按我的推算,大约他们才刚到鄂州,不可能来得及在这里伏击我们,更何况这规模也太小了,恐怕是岳州刺史背靠朝廷,胆子大了罢。”武惟扬对手下将领如是说。

    然而行军几天后,斥候却报来消息,五十里外,有大军严阵以待。

    ☆、第64章 半路截击

    彼时武惟扬正骑在高头大马上,闻言目光微微远眺,他身后的大军与他一并停了下来,等候着他的指示。

    武惟扬的长枪横在马背上,目光下移,望着跪在地上的斥候道:“你确定是几万大军?”

    斥候被他一问,明显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那大军离我尚有二十余里地,我站在高地上远远望去,见山林间人头攒动,旌旗飘扬,便马上回来报告主将,旁的倒没仔细看。”

    “穿的朝廷服饰?”

    斥候点头称是,“那旗上还写着赵字,应当是赵齐川的部队。”

    武惟扬冷笑一声,“故弄玄虚,赵齐川方到鄂州不久,恐怕人马还没布置妥当,哪还能分出几万人马在这里堵截我。”

    “主将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周广成劝道:“不如再派一队人马前去查探一番,再进攻也不迟。”

    武惟扬沉吟道:“朝廷大军方才到鄂州,尚未布置妥当,我原本打算趁他们防备最弱时进攻,不然鄂州那座大城,恐怕短时间内攻不下来。若要查看情形,最少还得再耽搁三天,时间太长,我怕鄂州生变。”

    众将领见周广成皱着眉头,犹豫不决,高承平率先道:“即便对方真有几万大军,顶多与我们旗鼓相当,就算不能全胜,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周广成摇摇头,“这两旁都是连绵的高山,我们须从山道中穿过,他们若在山中设伏,我们就算能取胜,也得损兵折将,主将向来计算得当,这吃亏的买卖,怕是不会做的罢?”

    这一句话倒是摸清了武惟扬的脾性,武惟扬轻笑一声,“就依周将军所言,让秦汉带一队人马从山道两旁绕上前往刺探,承平你带着你的部下,依旧从山道走,给秦汉打个掩护,至于鄂州,则再做打算罢。”

    正如周广成所言,两旁的高山上设了埋伏,所幸高承平早有准备,只折损了几人,但经过这段山道之后,一路平坦,虽然隐隐约约看到山林间的旗帜,却是再没受到半点攻击,而秦汉也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摸清了山上的情况,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全是稻草人,真正的官兵,估摸着只有一千多人。

    这一千多人都不够武惟扬的大军塞牙缝,武惟扬自然是连正眼都不带瞧,只是令几名百夫长上山抓个舌头来问点情况,大部队则继续前进,然而一个时辰之后,一名百夫长跌跌撞撞地跑来,说在前方发现了赵齐川的人马,带头的人身着将军服饰,左右各有副将,不知是否是赵齐川。

    武惟扬亲自骑马上山,在山腰处便看见那浩浩荡荡的大军,身着朝廷服饰的士兵在快速移动,组成鹤翼阵,朝着武惟扬的方向而来。

    “鱼鳞阵,准备迎战!”

    战鼓声响起,大军得令,立即以己方将军为中心,迅速分隔成十多个棱形方阵严阵以待,秦汉带领的斥候来不及归队,便趁着地形埋伏在两旁的高山之上伺机而动,武惟扬居阵型之中,苏北秦的马车由殷不在驾到武惟扬身后。

    “怎么回事?”苏北秦掀开车帘问道:“不是说只有千余人吗?怎么突然使出这么大的阵仗?”

    “前方有伏击。”殷不在回答道:“据说是赵齐川亲自带人前来拦截。”

    “怎么可能,”苏北秦有些不可置信,“他不应该在鄂州好好守着吗?”

    殷不在耸耸肩,“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兴许这位新提拔的将领胆气过人,想在我们占领荆州之前,一举将我们拿下呢。”

    战鼓的敲击声越来越快,频繁的鼓点震的心脏都在突突跳动,原本静止不动的大军在武惟扬的指挥下快速移动起来,霎时杀声震天,甚嚣尘上,飞扬的尘土令苏北秦睁不开眼,殷不在一把将苏北秦按回到车厢里去,自己则拿着一柄长剑,守在车外。

    双方人马都在对冲厮杀,武惟扬观察了一番,忽然下令整军后退十余里。

    “将他们引到山道里来,”武惟扬说道:“那山道狭窄逼仄,鹤翼势必收缩,防御能力减半,待他们进入山道,百川便给秦汉打信号,让他将山顶的巨石,对准左翼猛砸,天河则带一队精锐,迅速从残翼突入。”

    这一系列的事,倘若一个环节做不好,就不能取胜,江天河收到命令,棱形方阵形成排成一字型,如同水蛇一般蜿蜒游走,在鹤翼受损后,敌方正要更新人马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残翼突入,打的赵齐川措手不及,只得暂且下令撤退。

    敌军开始彻底,己方士气大增,手举戈矛的士兵追逐着敌军,朝廷军此役虽败,然而逃跑时阵型不变,似乎极力地在给什么做掩护,武惟扬眯着眸子望着对方,忽见阵型后方的士兵正快速地补给上来,与方才的双翼来了个对换。

    “穷寇莫追,速速停下,”武惟扬回头高声喊道:“盾兵上位,快点。”

    “但是主将,若此时不将他们击溃,恐怕……”这名将领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武惟扬一个怒视吓的不敢说话,只得将命令传达下去。

    盾牌方在前方挡好,敌方的弓箭亦接踵而至,来不及躲避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叫喊便倒了下去,箭雨较他们之前任何一场战役都要凶猛上几倍,根本不给还手的机会,赵齐川便借着这场箭雨压住武惟扬过于凶猛的攻击,将武惟扬的大军压在山道之前不得动弹。

    武惟扬的部队便在山道之前驻扎下来,与赵齐川遥遥相对,若对方有个风吹草动,只消一眼就能看清。

    “你这一路顺风顺水惯了,战场上偶尔吃个亏,也是难免的事。”苏北秦安慰道。

    武惟扬也不说话,就缩在自个儿的椅子上,面容忧郁地啃着外头树上顺手撸下来的野果。

    苏北秦叹了口气,“不过那赵齐川倒是聪明,谁也不会想到那一千人竟然是引你上钩的饵料。”

    武惟扬却摇摇头,“未必。”

    苏北秦有些诧异,“何解?”

    武惟扬便挪到苏北秦身边的团蒲上,与他紧紧地挨着,似乎才觉得好过了一些,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我在半山腰看见赵齐川时,他的部队还是零散的,如果是特意在那处等我,应当早就做好准备了,何况过了这条山道,便是平坦的大路,他若有心埋伏我,只消在这两座山上设下重兵,即便我能突围,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是攻不下鄂州的。”

    “你是说,赵齐川也是碰巧遇上你的?”苏北秦敛着眸子思索了一阵,“倒有这个可能,这一千人本是拖延你,好让鄂州方面能尽快布置好兵力,大约赵齐川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便突破了他们,只是赵齐川不应当在鄂州镇守么,怎地又跑来这处了?”

    武惟扬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油灯的灯芯,“现下已是秋季,再过两月塞外秋草枯黄之后,突厥便又要频频扰乱边境,只是这次塞外再没有得力干将,恐怕他们会径直攻进来,到时候内忧外患,搞不好快到手的江山都要拱手让人,那奸相肯定是着急了,大约是对赵齐川下了斩草除根的命令了。”

    灯火忽明忽暗,像极了苏北秦现下的心情,他将武惟扬的双手握住,“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那鄂州城易守难攻,光一条宽广的护城河就够令人头疼的了,如今他送上门来不是正好。”

    武惟扬顺势靠到苏北秦的怀里,“今日之战,我表面上是得胜了,其实不然,赵齐川驻扎的地方有一条大河,他自然不愁,我们身后仅有两个大水潭,恐怕撑不了半月,我们虽占据有利地方,然他若只是固守,我们也拿他无法,一旦水源枯竭,便只得打道回衡阳。”

    苏北秦拍拍他的面颊,“你怎地忽然消沉了?换做平日里,早就咧着嘴叫喊着有趣了。”

    “我需要安慰。”武惟扬可怜兮兮地说。

    苏北秦知道他此刻的忧虑不是装出来的,无论是跟赵齐川拼个鱼死网破或是打道回府,从时间上来说都拖不得,一旦突厥铁蹄踏入,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到时候不止奸相要头疼,连带武惟扬也得焦虑,他有心想帮忙,奈何能力有限。

    苏北秦低下头,轻轻地吻过武惟扬的眉眼,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间与眼角,与之前那些不情愿的蜻蜓点水的吻比起来,这次的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

    武惟扬的嘴角弯了弯,蓦地抬起头亲了苏北秦一下,笑嘻嘻道:“哎,还是北秦厉害,一下将我这纷扰的思绪平复下来,突然想到了个法子。”

    这家伙,竟然是装的……

    苏北秦站起身毫不留情地推开他,“今晚我跟四儿一道睡,好让你将法子捋顺,明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给大伙讲一讲。”

    “北秦,我错了,哎,我错了还不成嘛……”

    ☆、第65章 不明所以

    “老大,你是昨晚没休息好吗?”殷不在明知故问。

    武惟扬瘫在太师椅上,眼睛下有一道青色的痕迹,要放在平时,他早就跳起来踢殷不在一顿,现下却只是偏过头,哼哼了两句。

    军中的将领陆陆续续地来到营帐内,苏北秦正同高承平商量着什么事,一边说话一边微笑着走进来,抬起头便看见武惟扬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眼角。

    武惟扬立即挺直腰板,整理好凌乱的衣裳,轻咳一声道:“殷不在,昨日命你带人找水,如何了?”

    “找到一条溪流,不过路程有些远,恐怕每日清晨便要让人驾车去拉水。”殷不在回答道。

    武惟扬一手支着下巴,敲了敲桌子,“这事交由你安排,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众位都知道此役难以取得全胜,可有何法子?”

    众将领面面相觑,季百川率先道:“从昨日一战来看,精兵是精兵,然而无论是阵型变幻或是反应,都稍有欠缺,应当是赵齐川指挥问题,我们占据两边高山,若让将士从两端高山而下,对赵齐川左右夹击,两翼同时受敌,恐怕他处理不过来。”

    高承平摇摇头道:“左右夹击应当出其不意,效果最佳,但凡有点头脑的将领,都知晓要防范于未然,更何况我们的优势太过明显,赵齐川不可能不增强两翼兵马,强取不得。”

    武惟扬面上一派和煦的笑意,“左右夹击是个好法子,但承平说的也在理。”

    众人一时不知武惟扬的意思,只得望着他,等候他接下来的话,但武惟扬并没有接下去往下说,只是问道:“林师傅,还剩多少硝石?”

    林清堂是负责锻造武器的师傅,平时都只在冶炼房里忙活,今个儿也不知怎地突然被殷不在拉来说要商讨军中大事,他一个匠人跟一群武将坐在一块儿正浑身不自在,听得武惟扬问话,急忙答道:,“还有五大箱,若要做火石攻城,恐怕太少了。”

    “那做鞭炮呢?”武惟扬双手比划了一下,“跟我们寨子里过年放的鞭炮一样,声儿大的隔山都能听见,能放个半刻还不停冒烟的。”

    林清堂没想到武惟扬会问这个问题,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竟愣在那里,连带的众人也瞪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武惟扬。

    “林师傅莫慌,”苏北秦柔声道:“只消如实地回答主将的问题便是。”

    林清堂低头呢喃着算了一下,答道:“大概能做七百多串吧。”

    武惟扬点点头,“够了,你现在就回去做罢,我过两天就要用。”

    林清堂飞也似的出去了,他是脱身了,留下一群还不知所以的武将。

    “主将……”

    一名小将的话还没问出口,武惟扬又转头笑嘻嘻地盯着他,“诶,听说你家以前是卖蓑衣的?”

    轮到那名小将愣在那里,微微张着嘴,一脸茫然。

    “那编蓑衣的手艺你还记得多少啊?”

    武惟扬脸上的笑容叫人直起鸡皮疙瘩,小将抖了抖身体,仿佛在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还记得。”

    “那正好,”武惟扬摸了摸下巴,“你去军中挑百来个人,要手艺好的,再去后山撸些藤蔓树叶,连夜编几百件蓑衣,我过两天也要用。”

    余下的人谁也不敢轻易说话,生怕一说话便会被武惟扬派上奇怪的差事,武惟扬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别紧张,都放松些。”

    众人依旧正襟危坐,只是不断地用余光去瞄苏北秦,武惟扬待苏北秦宠爱有加,因而此时唯有推出苏北秦去挡刀了。

    苏北秦无法,轻咳一声道:“主将,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唔,”武惟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天河百川你们俩去守山罢,那两座山攸关全军生死,若守不住山,你们俩也别回来了。”

    “是,”江天河重重地点头,“若守不住山,我便提头来见。”

    “不过不要跟他们起正面冲突,他们要是打上来你便防守,他们后退也莫要进攻,没有命令不得下山,”武惟扬叮嘱完,摆摆手道:“其他人先休息两天,除了军师留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心中虽有疑虑,但武惟扬不愿多说,他们也不便再问,只得回自个儿帐中等消息。

    待众人散去,苏北秦才从稍远的地方坐在武惟扬身边,“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武惟扬神神秘秘地附到苏北秦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才退开来,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

    苏北秦的眼眸一亮,语气却有些不确定,“能行吗?”

    武惟扬往椅背上一靠,舒展开筋骨,笑道:“北秦素来比我会看人,不若你给我分析分析,赵齐川是个怎样的人?”

    苏北秦沉吟片刻,“我未与他接触过,也未听过有关他的传言,实在不敢轻易下判断,只能稍作分析。鄂州城池易守难攻,就算后援不得当,以城内自给自足来算,也能撑个一两年,一般的将领都会选择坚守城池,但赵齐川却想半路截杀,却是个有勇之人,然而你又说他是仓促应战,便看出他准备并不充分,有勇无谋,且他此番行动,是听从奸相速战速决的命令,说明他过于急功近利了。”

    武惟扬打了个哈欠,“我倒是觉得你分析的不错,他进攻时的路数也不怎么样,反应迟钝,人马调配不当,只有最后一招反击一反之前套路,令人眼前一亮。”

    “你是说,那反击不是赵齐川所为?”

    武惟扬顺势靠在苏北秦的肩上,眯着眼含含糊糊道:“应当不是,正因为忌惮这个人,所以才没有趁胜追击的。”

    苏北秦的肩上一沉,他低头看了看,武惟扬竟以这别扭的姿势睡着了,说实话这睡相实在不雅,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嘴巴还微微张着,正嘟喃着几个模糊的词,细听之下竟然是食物名称,苏北秦听得只想笑。

    天气渐凉,苏北秦倒想给武惟扬弄条薄被,又怕吵醒他,只得将他身上的衣物拉紧一些,武惟扬呓语了一声,抓着他的腕子拢到自个儿的袖中便不动了,苏北秦顿了顿,长睫微微下敛,轻轻地握住了武惟扬的手。

    ☆、第66章 声东击西

    武惟扬没有卖太久关子,待得一切都准备妥当,他就将属意的几名将领找了来,把自己的考虑一一吩咐下去。

    众人听毕,精神俱是一振,这几日大军龟缩于山谷内,进退不得,外头赵齐川天天派了人到阵前辱骂叫嚷,再加上武惟扬迟迟没有命令,全军上下浮躁不安,若不是上头各将领约束着,这帮岭南出来的土匪们指不定就冲出去了。

    “诸位可有什么问题?”武惟扬大马金刀,姿态颇为睥睨地坐在上首,笑吟吟地问道。

    将领们在底下商讨了两句,秦汉出阵,问道:“声东击西确是好计,只不过若是他们不顾后头,硬是追过来该当如何?退守山林吗?”

    武惟扬耸了耸眉毛,“我什么时候说这是声东击西?蓑衣军是真,你们——”他点了点秦汉与高承平,也同样是真。”

    周广平恍然,“主将的意思是,鞭炮诱敌之后,这两支队伍先于对方正面交锋,接着蓑衣军再从后方出其不意,三方夹击?兵力分散,可是考验兵士们变阵的本事了。”

    武惟扬挥了挥手,“不需你们硬抗,以鱼鳞阵或是车轮阵游走作战,对方一开始便反应不及,再加上主将是个蠢货,你们能消耗掉他相当一部分力量,之后我会大军出阵,直冲黄龙,接应你们。”

    “再一个,江天河和季百川仍在山上,必要时他们也可以给予支援,周将军,蓑衣军乃是奇兵,就交给你了,你自去军中挑选合适的人,务必要精且悍不畏死。”

    “末将得令!”周广平单膝一跪,再无疑问,转身便匆匆离开了营帐,他所带领的蓑衣军在战场上离本方最远,是以恐怕死伤惨重必不可免,武惟扬的意思是定要挑选出令行禁止的死士方可,这件事也唯有交给带军数十年的周广平才令他放心。

    高承平向来寡言少语,他思忖片刻,问道:“我前几日似乎瞧见对方有骑兵?”

    武惟扬挑眉:“是有一部分,大约是考虑到江南尚有不少平原,论到平原作战,自然骑兵为上。”

    高承平谨慎道:“可以留一些鞭炮用来惊吓马匹,这样不容易被骑兵追上。”

    武惟扬笑了起来,“确是如此,总之,鞭炮会分发给你们二人的队伍,该怎么用你们自己看着办,莫要浪费了林师傅的手艺。”

    两人齐声应是,与剩下几名副将一道离开了营帐。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武惟扬的笑意渐渐消散,逐渐凝重起来,苏北秦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便微皱了眉道:“怎么?”

    武惟扬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犹豫。”

    苏北秦道:“战前瞻前顾后,可不是良将所为。”

    武惟扬瞥他一眼,哀怨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将先生一个人留在此处么,先生真是好没良心,竟批评我不是良将。”

    苏北秦一看他这做派便也没好气起来,将武惟扬倚靠过来的身子推开些许,“放心罢,这里两面皆山,就算对方想从后头绕进来,也瞒不过我们的眼睛,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武惟扬赖着苏北秦痴缠了一会儿,这才离开营帐,前去布置兵马,此番战术复杂,稍有一环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是以武惟扬又花了两天功夫亲自将处处安排妥当,于第三日深夜发动了这场奇袭。

    无月无星的夜晚,连夜风都微弱得叫人察觉不到,赵齐川营地里除了警戒和瞭望的士兵之外,大部分人都已陷入深眠。

    骤然一声尖利的炮响划破沉寂,紧接着是一连串极其响亮的爆炸声,随着这声响,赵齐川整个营地都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赵齐川披着外袍,脸色铁青地走出营帐,外头正好有一名瞭望兵过来报告,“报!敌方似有两军从两翼方向出击。”

    赵齐川冷笑道:“方才那是鞭炮声?故弄玄虚,惟武王也不过如此,不是龟缩不出便是些雕虫小技。”

    深夜看不清对面来了多少人,赵齐川稳妥起见,各派一万迎战,并让骑兵待鞭炮声止后再行出击。

    赵齐川坐镇本营,草草梳洗过后,他冷静了一些,正坐在营中一面听取送来的军报,一面与众将领商讨。

    他手下倒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将,但赵齐川受丞相宠信,为人颇有些刚愎自用,这些老将大多唯唯诺诺,并不十分出力。

    赵齐川越看这帮人越是心烦,前方战事胶着,对方趁着夜色以车轮战迎战,士兵半夜仓促出击,远不如对方有备而来,是以狼狈不堪,不但没有占得上风,隐隐还有些溃败的趋势。

    他心里有些犹豫,比起这些出人不出力的老将军,那个随军前来的突厥人竟还有几分用处,先前差点儿被武惟扬反将一军,也是他出的主意,这才把武惟扬逼进了山谷。

    只是现在就去问他未免太自降身份,更何况丞相也曾说过,莫要太亲近这突厥人,大好江山,恐怕丞相也不愿被这狼子野心之徒分了去。

    赵齐川定了定神,下令再增派一万前去支援,手下一名老将终于开口道:“主将,我看前方不过是牵制,恐怕惟武王还有后招,还是不要将兵力太过投入于前方为好吧?”

    赵齐川冷声道:“姬将军太过审慎了,武惟扬大批兵力堵在谷内,若是我们放任他们冲击,恐怕稍后大军就会冲出,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侧头对身边传令兵道:“骑兵可以出去了,冲散对方阵型,再一网打尽。”

    底下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有人犹疑着想开口,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就闭上了嘴。

    过了片刻,忽然营帐外一片喧嚣,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报,后方有突袭,已有粮草被烧!”

    “什么?!”赵齐川猛地站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武惟扬竟敢如此大胆,分兵三股来包围他,他脸色铁青,在营帐里来回走了两趟,道:“他们来的人数定然不多,否则无法隐瞒行踪,派两千……不,五千人去后方迎击,请姬将军带兵,务必保住粮草,稳住军心!”

    他话音刚落,爆竹声仿佛惊雷般响起,赵齐川再也忍耐不住,走出了营帐,只见隐隐绰绰的夜色中,战场四处不是爆出火花,隐约能听见惊马的嘶鸣声,赵齐川咬牙切齿,“武惟扬……”

    此时山谷中,武惟扬正站在一块方石上,做登高远望状,这石头还是他让几个小兵搬来的,下头还垫了不少好让它更高。

    苏北秦在底下无奈地说:“一军主将如此玩闹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

    武惟扬低头笑吟吟地说:“坐在营帐中等着听战报未免太过无趣,北秦要不要也上来看看?”

    苏北秦正要拒绝,武惟扬已然半探下身,双手搂住苏北秦的腰,只借助自己的腿腹肌肉,一发力将苏北秦抱了上来。

    “你!”苏北秦吓了一跳,正要骂他,却被武惟扬扶着肩膀转过身子,“快看!”

    苏北秦不禁抬眼望去,只见漆黑夜色中,四处都有火光倏然冒起,又如流星般湮灭,明灭中夹杂着拼杀的嘶喊声,让人不禁出神。

    “秦汉和高承平年纪虽轻,带兵倒颇有一套,长此以往,定然能成为良将。”武惟扬在他耳边轻声道,“看到那里逐渐燃起的火光了吗?想必是周老将军已经潜入后方,开始破坏他们的粮草,这八百人能回来的恐怕寥寥,希望周将军能全身而退。”

    苏北秦没有说话,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线条流利的凤眼死死盯着战场的方向,过了片刻才哑声道:“待你突入,周老将军脱身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没错。”武惟扬亲了亲苏北秦的鬓角,“现在,轮到我上场了。”

    他松开苏北秦,利落地跳下石台,忽然听苏北秦在上头喊他,他抬起头,只见苏北秦正低头看他,“早去早回。”苏北秦慢慢地说道。

    武惟扬笑了起来,他走了两步,又回身跳上巨石,搂住措手不及的苏北秦,狠狠吻了一会儿,这才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苏北秦捂着嘴,目送他嚣张的背影。

    ☆、第67章 背后受敌

    过了片刻,燃着火把的大营中,武惟扬一身铁甲骑着马率众奔袭而出,苏北秦站在巨石上,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忽然皱了皱眉,“我该怎么下去?”

    待苏北秦千辛万苦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时,就看见白子暇正站在简陋的矮桌旁发怔。

    苏北秦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兄,你还没休息么?”

    白子暇骤然回神,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今晚我看军营中气氛紧张,又如何睡得着。”

    苏北秦点了点头,绕过他在矮桌边坐下,“确是如此,但上阵杀敌乃是将军们的本职,像我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说不得只能在营中好好守着,白兄也是,连日行军如此劳累,左右现下也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白子暇快到喉咙口的话被苏北秦噎了回去,他原本是想来打听一下武惟扬到底是个什么战术,他这些天虽然还是随军而行,但也不知为何,他们商讨时大半都忽略了他,白子暇被遗忘得干干净净,偶尔派到他头上的也不过是清点军备的活计,白子暇惶惑了许久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来问苏北秦,今夜大军作战,武惟扬等人都离开了营地,他总算寻到了机会。

    苏北秦见白子暇站在原地不动,心下叹了口气,只得问道:“白兄还有什么事?”

    白子暇脸色变幻,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我是不是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

    未等苏北秦张口否认,白子暇又追问道:“还是你们认为军中的奸细与我有干系?”

    苏北秦挑了挑眉,反问道:“白兄怎知军中有奸细?”

    白子暇自嘲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苏北秦站起身来,只见营帐外隐约人影攒动,看起来竟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正在这时,一个人撞进了营帐中,看服饰是军中一名小兵,浑身是血,他仰面摔在地上,睁眼看到了苏北秦,嘶声喊道:“先生快走!是突厥骑兵!”

    “什么?!”苏北秦霍然变色,一旁白子暇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那小兵顾不上许多,说完便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正要出去,刚走一步,一柄枪便穿透了他的胸膛,银亮的枪尖在他背后露出一点儿头来,如同毒蛇的尖颅,一击即收,小兵还站在那处,血却从胸口那窟窿眼里喷洒出来,溅了一地。

    苏北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紧了,他不认识这个小兵,但只有无人寨出身的,才会喊他先生,说不定便是营帐附近的卫兵,武惟扬特意安排了好几个专程守着这座营帐。

    布帘上满是小兵的血,那杆枪收回后轻轻一挑,将布帘挑起,一个突厥骑兵在马上半弯下腰看了进来,接着面上一喜,向外头喊了几句。

    苏北秦整个人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很清楚,武惟扬带兵离开后,整座营地就不剩多少人了,武惟扬事前也有考虑过多留几千人下来守营,奈何朝廷军队人数众多,平原战到底不适合散兵游击,只得兵行险招,将整座大营搬空了。

    突厥骑兵骁勇善战,对付这空城,恐怕两三百也足够了,从他听到外头的骚动,到这小兵身死,也不过数息功夫,外头已经渐渐安静下来,苏北秦的心也沉到了底。

    突厥兵喊了几句蛮语,片刻后,一个高大的突厥人从他身边走过,大咧咧进了营帐,他阴沉的目光扫过苏北秦和白子暇,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哪位是苏北秦先生?”

    营帐里一片寂静,白子暇动了动,突厥人鹰隼一般的目光立即落到他身上,“是你?”

    他问得颇为怀疑,白子暇现下的脸色可不好看,目光虚浮不定,看起来倒并不像是王子说的那样。

    “是我。”不待白子暇说话,苏北秦向前站了一步,“我就是苏北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突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北秦,忽然笑了起来,“中原果然人杰地灵,王子对苏先生仰慕已久,特遣我等前来,请苏先生回去一叙。”

    苏北秦唇边带上一丝冷笑,“哦,你们倒是多礼。”

    他迈步向前走去,经过那两个突厥人身边时,步伐毫无犹豫,为首的那个使了个眼色,让门口那骑兵让开了道路,苏北秦走到营帐外,他脚边正倒卧着一具尸体,他蹲下身,将尸体翻过身来,露出一张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脸。

    他冷声问后头的突厥人,“这就是你们王子的仰慕?”

    突厥人怪笑了两声,“不这样也没法见到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苏北秦用袖子将尸体脸上的脏污擦净,盯着这张年轻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突厥人不耐烦的催促声,他才站了起来,平静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们王子会上一会。”

    当夜,武惟扬分兵四处,最后合击大破朝廷军,然而山谷间营地被数百突厥骑兵冲溃,军师苏北秦和幕僚白子暇下落不明。

    武惟扬站在营帐前,盯着布帘上一蓬已经凝固成褐色的血迹,一边秦汉抱着兜鍪,小心翼翼地道:“帐中只有张全尔的尸体,想来军师当是无碍。”

    武惟扬过了许久才慢慢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冷得令秦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张全尔?”

    秦汉支支吾吾地道:“是咱们无人寨里出来的。”他静默片刻,“今年也才刚满十八。”

    武惟扬挥了挥手,“好好埋了这些兄弟。”他垂下眼,神情既疲惫又冷肃,“你带人和百川他们统计一下损失,让周将军好好休息。”

    秦汉没敢问军师该怎么办,他挠了挠脑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武惟扬盯着布帘,他心底里的岩浆几乎要喷涌而出,面上却冷静得令人心惊,“阿史那……”

    ☆、第68章 真实面目

    苏北秦先是被带到鄂州城内,又于第二日离开,此后的几天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上日夜兼程地赶路,马车的小窗被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以至于苏北秦分不清黑夜白天,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去往何处,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日,才总算在某一天的夜里到达落脚的地方。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外头的情况,就被几名突厥士兵‘有礼’地请进了住所,在马车上昼夜颠簸,苏北秦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因而一沾着床便睡着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就有下人进来伺候苏北秦沐浴更衣,吃过早餐之后,这群哑巴似的下人又全都退了出去,房门大敞着,只是苏北秦料自己也踏不出一步,因为门口还有四名突厥士兵把守。

    当然苏北秦也不想出去,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即便能从这座宅子里出去,恐怕跑不了多远就连命都送掉了,他还有未完成的事,自然不能这么早死去。况且他还没见到那名突厥王子,他大概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武惟扬吃亏的人,想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想到武惟扬吃瘪时的神情,苏北秦心中的阴霾便散了开来,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靠在躺椅上慢悠悠地翻着,半个时辰之后,便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门口的守卫忽然立直了身形,喊了句蛮语。他知道有人进了房,且身份不低,却依旧躺着,神色悠然地看着书。

    “在下阿史那,见过苏先生。”这人的汉语或多或少地带了外族口音,但发音清晰,用词工整,至少比起他的手下来说,算的上非常流利。

    苏北秦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目光挪到那人的脸上,高鼻深目,是突厥特有的长相,一身黑色劲装,衬出高大健壮的身形,他跟武惟扬不同,武惟扬平时喜欢嬉笑,丝毫看不出主将风范,纵使花花肠子百转千绕,也是在内里,但阿史那仅仅是站在那里,身上就自然流露出王者的气度,令人不得忽视。

    苏北秦冷淡地‘哦’了一声,“恕北秦腿脚不便,不能起身引接,王子您请便。”

    对于他轻慢的态度,阿史那并不恼,他拎了张凳子坐到苏北秦面前,反道:“是在下疏忽了,那几日忙着给赵齐川收拾烂摊子,便忘了告知下属这些应当注意的事了,以至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受了不少罪。”

    苏北秦轻笑道:“素闻突厥尚武好战,王子殿下却这般客气,苏某有些不习惯。”

    阿史那也随着他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谁谣传的这些话,日后若先生到了突厥,便知道那儿不光有力能扛鼎的壮士,也有知礼的文人雅士。”

    “我听闻突厥终日风沙弥漫,以北秦的身体状况,怕是经不住大风。”苏北秦这话好似一招云手,软绵绵地将阿史那的暗中邀请挡了回去。

    阿史那勾了勾嘴角,“我也算明白苏先生年纪轻轻,却能稳坐惟武王麾下第一把军师交椅的原因了,先生谈吐温文尔雅,方才抬眼看我,又闪过一丝狠戾之气,既有文人的雅气,又有将士的胆气,宠变不惊,却是个人才。”

    苏北秦不改脸上的笑意,然而长睫一掀,氤氲如墨的眼瞳稍稍倾斜,只用余光瞄着阿史那,“王子这番夸奖苏某担不起,殿下较我还年长几岁,一口一个先生苏某恐怕要折寿了,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也不知王子是从哪儿听来的,惟武王麾下几百号谋士,个个才智非凡,苏某哪里能排的上号。”

    阿史那挑起两道浓眉,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那么说来,惟武王倾心苏先生,两人经常同睡一个营帐,这些话也都是假的么?”

    苏北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是哪个探子告诉王子这等好似勾栏里谣传的消息,应当拉出去斩了才是。”

    “先生说的是,”阿史那连连点头,“稍后我就去办,只要是先生说的话,在下都愿意遵从。”

    “那么说来,”苏北秦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忽然现出一丝笑意,“我现下要回惟武王那儿去,王子会放行吗?”

    阿史那蓦地收起方才那副轻松的神情,他握住苏北秦的手,微微倾身凑近他,嗓音低沉道:“先生方才说,惟武王麾下百来号谋士,有你无你并无不同,但阿史那这边,仅有先生一个,又怎么会轻易放你走呢。”

    苏北秦半撑起身体,略微颔首,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苏某不懂殿下的意思。”

    阿史那直直地望进苏北秦黑漆漆的眼眸里,“明人不说暗话,虽然举兵起义的是惟武王,实际上,幕后操控一切的是苏先生罢。”

    苏北秦并不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我一个身无长处的文弱书生,能操控的了一个征战沙场无数,刚愎自用的将军?”

    阿史那微眯起眼眸,言语里带着危险的气息,“别人或许不能,但是你却可以,你儒雅的外表太具欺骗性,然而眼底的狡诈却骗不了我,笼络人心,操纵权术,惟武王麾下的几百名谋士,恐怕没一个人抵得上你。”

    苏北秦静默了一会儿,唇角忽然荡开一抹笑意,“从来没人能将我看的如此透彻。”

    “你一步一步地将惟武王引入你的陷阱,可谓处心积虑,又做的毫无破绽,以至于别人提起苏北秦来,都要夸成圣人了,能有这等心机,苏先生是当之无愧的人才。”阿史那好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之意。

    苏北秦抽回被捏痛了的手,慵懒地靠回到躺椅上,“确实费了我一番功夫,还搭上了一条腿,不过好在他最终还是被我栓住了。”

    阿史那搓了搓手,仿佛还在留恋掌心曾经有过的温度,“我不明白的是,先生要坐上皇位,武惟扬定会拱手相让,先生却没有这个意思,如若如此,为什么还要帮武惟扬打下这座江山呢?”

    苏北秦轻笑了起来,他的眼神中有阿史那无法理解的情绪,“你不会懂的,”苏北秦强压下笑意,然而弯起的唇角还是显出他内心的兴奋,“江山于我何干,殿下难道不觉得,将一只暴戾的老虎驯服成家猫,再抱在怀中肆意地□□,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

    有那么一瞬间,阿史那被苏北秦脸上的戾气震慑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果说,我也愿意成为先生怀里的那只家猫呢?”

    “你?”苏北秦那双冷冽的凤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阿史那,忽而点了点头,“有趣。”

    ☆、第69章 棋高一着

    阿史那找到苏北秦时,苏北秦正悠闲地倚着栏杆喂鱼,一旁的座位上放着几本翻动过的闲书,“先生倒是清闲的很。”

    苏北秦头也不回,“王子殿下可有什么操心的事?突厥军队已从北方侵入,占领几处重镇,朝廷残部虽负隅顽抗,奈何没有援兵,突破也是早晚的事,不急于一时。”

    阿史那略微吃惊,“我可不记得让下人告诉过先生这些事。”

    苏北秦拍掉手上的残渣,淡淡道:“这些事稍稍一推演便知道了,哪还用的着费劲打听。”

    阿史那朝他拱了拱手,“在下佩服。”

    苏北秦离开回廊,坐到亭子正中的桌子前,桌上温着一壶清酒,乍暖还寒之时,喝几杯清酒驱寒确是件惬意的事,说来这些天他的日子过得极为舒适,整日除了在宅子里闲逛,便是看书睡觉,比之前在军营的生活要好许多,连带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阿史那坐在苏北秦面前,为他斟好酒,“北方的事确实不用担心,但南方这面的事不解决,只怕将来要与惟武王划江而治,再创一个南北朝的局面了。”

    苏北秦晃了晃杯中的温酒,抿了一小口,“依他的个性,断不会与你划江而治,殿下能忍受的了江对面还有个磨刀霍霍的邻居么?”

    “自然不能,那依先生之见?”阿史那问道。

    甜腻的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苏北秦眯了眯线条优美的凤目,“武惟扬的军队现在何处?”

    “之前原地休整了五日,现下刚到鄂州城下。”

    苏北秦支着下巴,目光游离,也不知望向何处,“鄂州是最后一道屏障,如果被武惟扬突破,你们便要在荆州直接碰面了。”

    阿史那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之情,“先生怎知我的人马部署在荆州?”

    苏北秦轻笑了两声,“荆州道路通达,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鄂州有赵齐川镇守,唯有荆州无守将,若王子不趁虚而入,岂不是对不住北秦对您的一番期许?”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苏北秦一双眼眸好似雨后如黛的群山,氤氲着浅淡的水汽,眉梢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他偏过头望着阿史那,猛地对上这张极尽温润的脸,阿史那竟一时愣神,忘了回话。

    苏北秦似乎对阿史那的异样浑然不觉,“鄂州虽无守将,但城中剩余的副将也绝不会开门恭迎武惟扬,鄂州城外城池宽且深,即便旱季也不可能枯竭,武惟扬若想拿下这座城,势必还要弄几条船来。”

    阿史那不得不低头稳了一下心神,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深吸一口气之后才道:“广州府倒有许多大船,只是此时要调动这些船,还需要等一两个月的时间。”

    苏北秦摇摇头,“岳州临近洞庭湖,是少数几个有船的小城之一,守备不多,花几天时间就可以攻下,他不会舍近求远的。我离开潭州前,曾与潭州刺史顾寄礼彻夜详谈,他答应替我去策反岳州刺史,现下只怕已经成功,那些船恐怕已在顾寄礼的控制之内。”

    阿史那一向冷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咬了咬牙,“看来这次武惟扬势在必得了。”

    苏北秦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未必,岳州刺史先前攻击过武惟扬的部队,又被顾寄礼轻易劝降,想必是个墙头草的性格,如果殿下给的条件足够优渥,我想他再次倒戈的可能性极强。只不过要看殿下的人是否能赶在武惟扬的前头了。”

    “直接杀了刺史,烧了船不就行了?”阿史那颇有游牧民族的豪放做派,战术上他并不输武惟扬,然而一些小事上,他的心思远不如武惟扬细腻。

    苏北秦便细细地分析给他听,“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殿下的部队还在荆州,如果要跟武惟扬长期对抗,则需要一个前沿阵地,岳州不是理想之地,却是现下最合适的地方,它在湘水之中的位置,一来能防止处在衡阳的人马沿水路而上,二来将武惟扬与潭州分隔开来,潭州是武惟扬的粮草补给必经之地,没有粮草,十万大军便没有了行动力。殿下现下还分不出那么多人马镇守岳州,只能依靠岳州原先剩余的部队,所以岳州刺史不能死,他若一死,城内就乱套了。

    阿史那蓦地站了起来,大声呼喊手下,那手下战战兢兢跑来,几个问答之后,又飞也似的跑走了。

    阿史那重新回到桌前,他的神色有些兴奋,“之前一战,武惟扬的人马损失较大,因而休整了好些时间,现下取船的人还在半路上,而我之前为了防止万一,早在岳州城内安排了耳目,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苏北秦比他平静许多,慢悠悠啜了一口早已凉掉的酒水,“只不过领先一步罢了,武惟扬素来鬼点子多,我们得多加防范才是。”

    阿史那急忙重新为他换上一杯酒水,又唤下人拿一条薄毯,盖在苏北秦的腿上,“武惟扬就喜欢玩阴招,如果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战,他未必胜得过我。”

    于这一点上来,阿史那与武惟扬倒十分相像——一样的自负。

    “兵者诡道也,千变万化,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赢,便是好方法,”苏北秦淡淡地扫了阿史那一眼,将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殿下应当记得,这是中原,你从突厥带来的一套,在这里可不管用。”

    那锐利的眼神足够叫人心中一紧,阿史那郑重地点点头,“先生教训的是,在下方才过于得意忘形了。”

    苏北秦搓了搓被风吹得僵硬的手,站起身往房间走去,阿史那便同苏北秦并排走在一起,他喜欢跟苏北秦这般安静地相处,因为苏北秦一开口说话,便显得咄咄逼人,一笑起来,又太过扰乱心神,他尚且不知如何应对。

    因着有武惟扬的例子在,阿史那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自己不能对苏北秦用情,他们之间,只能是利用的关系,然而也不知怎地,他知道苏北秦的本性,而苏北秦的表现自始至终都是淡若冰雪,他却不由自主地要将目光定格在苏北秦的身上。

    这或许就是武惟扬被收拾地服服帖帖的原因吧。

    阿史那将苏北秦送进房间,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在武惟扬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为何轻易地就放弃了呢?”

    苏北秦这般聪慧,自然不会相信阿史那的虚情假意,那为什么又要帮他,这个问题,阿史那疑惑了多日,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苏北秦负手而立,微微仰着头望向天井外涌动的黑云,“我花了三年时间让他信任我,你说,如果我亲自再将这层信任击碎,到时候,他的脸上该出现怎样的神情?”

    70|重重围困

    “老大……”殷不在站在营帐里,小心翼翼地觑着武惟扬的神色,武惟扬头也不抬,只盯着案几上铺着的地图,“怎么?”

    “我刚收到消息,似乎那突厥王子自赵齐川大败之后,就退到了荆州,至于赵齐川,领着残部的确躲进了鄂州,周将军和天河伤势未愈,你看我们要不要退回到岳州,休整一番再行决策?”

    “荆州……”武惟扬的目光落到地图上鄂州城的左侧,“阿史那倒是选得好,不知丞相养虎为患,眼见北方沦陷,心里有何感想。”

    殷不在见武惟扬避而不谈,也不敢再多说,自苏北秦被掳走之后,军中气氛沉闷,武惟扬行军指挥并无错漏,但平白就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他们此时已兵临鄂州城下,鄂州城地位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外有极宽的护城河环绕,背靠群山,易守难攻,再加上赵齐川也回到了鄂州,想来打下鄂州恐怕比之前那场夜战还要艰难。

    “船何时才能到?”攻鄂州必须要船,武惟扬已传信让顾寄礼等人从岳州调船来增援,他们在城外扎营已经有半月有余了。

    殷不在皱眉道:“说来奇怪,沿着湘水过来应当七日左右就到了,算上筹措的时间,怎么说半个月也够了,但还是没有收到消息,你说那顾寄礼会不会有问题?”

    武惟扬摇了摇头,“他不是岳州刺史那等墙头草,应当不是他的问题,你派人沿着湘水过去看看,不要走得太远,两个时辰内必归,一定要小心。”

    殷不在领命出去了,营帐里只剩武惟扬一人,他盯着地图,手指沿着湘水缓缓移动,落到了荆州城上,“阿史那……”武惟扬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嗜血的冷笑。

    天色将晚时,斥候带回了信息,别说船了,江上空空荡荡,连根木头都没有,武惟扬得知后,脸上倒没什么神情,问了几句便放那几个斥候出去了。

    营帐里几位将军都在,周广平腰腹处还在渗血,脸色惨白,此时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岳州生变了?”

    “岳州刺史已被卸了实权,怎的还会生变?”秦汉一脸想不通的神情。

    武惟扬敛眉冷漠道:“恐怕岳州城里还有别的势力在,我们走得急,也是失算了。”

    众人缄默不言,皆知武惟扬不在岳州逗留而是急行至鄂州是为了什么,季百川沉吟片刻道:“是否需要派人去岳州查看?”

    武惟扬冷然道:“没有必要了,恐怕岳州城中已经没有船只可用了,比起此事来,如何攻下鄂州才是头等大事。”

    “但是没有船……”秦汉为难地向外头看了一眼,“这护城河比起广州城来分毫不逊,但与攻打广州城时不同,鄂州背靠高山,没有空隙可供潜入,更何况有广州在前,赵齐川并不傻,城内恐怕防范严密,也无法从护城河水系进入鄂州,这该如何是好?”

    武惟扬长长地吐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要侧头询问苏北秦的意见,但动作做了一半,便僵住了,他静默片刻,站起身来,“从明日起,派声音嘹亮的将士到前方叫阵,怎么恶毒怎么叫,赵齐川年轻气盛,吃了一场败仗,心中定有不平,若是能骗得他出城便无妨了。”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这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明明已然兵临城下,却陷入被动,一反武惟扬之前的战略,对士气也是消磨地厉害,倘若赵齐川一直龟缩不出,难不成就僵持在那儿不成?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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