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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岭南团伙 作者:歌平

    第5节

    进来的人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手指腹粗糙,却十分温暖,苏北秦低声道:“你怎地不与他们一道庆祝?”

    武惟扬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在外头他们反而不敢闹得太过,今天才是第一日,不必让他们如此拘谨。”

    苏北秦深深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这冬狩要持续到几时?”

    武惟扬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色,笑道:“先生这是撑不住了?按照历年来的习惯,大约还有三日。你就是太惯着四儿了,他一央求便松了口。”

    苏北秦却是没力气与他分辩这件事,他稍稍动了动身子,腰和膝盖处便隐隐刺痛,他本是极为忍耐的人,但现下左右也没什么外人,索性皱起眉,道:“那小漆柜中放着虎骨酒,劳烦惟扬替我取来。”

    武惟扬从柜子中取出那一小瓶酒,抜开塞子闻了闻,“好烈的酒味。”

    苏北秦见武惟扬舔了舔唇,连忙阻止道:“那可是吴老给我驱寒镇痛的药酒,后劲大得很,你可不能就这么喝了。”

    武惟扬嘿嘿一笑,酒窝深深,狡黠道:“先生这是要揉药酒了?可是后腰处可是难办,更何况先生手力太轻,若是先生来揉,怕是药酒的效用无法发挥罢?”

    “以往都是四儿来做,但现下他不在,只得我亲力亲为了。”苏北秦叹了口气,便要从过来的武惟扬手中接过药酒,但武惟扬却让了一让,他笑吟吟地看着苏北秦,“那便让武某为先生效劳罢。”

    苏北秦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武惟扬将药酒搁在小几上,利索地伸手便来解他的腰带。

    苏北秦只不过慢了一步,武惟扬便已快手快脚地将腰带拉了开来,衣襟都松了,苏北秦连忙挡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得道:“我怎敢劳烦惟扬,我虽然没什么力道,幸好这些日子养得好,稍稍搓揉便也罢了。”

    武惟扬挑了挑眉,在他膝上轻轻按了按,他的力道确是不大,但苏北秦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武惟扬没说什么,只是绕过苏北秦阻拦他的手,轻车熟路地将苏北秦的衣物褪了下来。

    白皙的皮肤甫一露出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苏北秦冻得打了个颤,这帐篷里放着好几个炭盆,地上也铺着厚实的兽皮,但苏北秦本就畏寒,此时被脱了厚实的衣物,很快便冻得牙关紧咬。

    武惟扬自然看出他十分难受,便换了个姿势,自后将苏北秦整个拢在了怀中,他个子虽不算高大,但实则骨架宽大,倒是比苏北秦壮实许多,这么一搂,他身上的热气传到苏北秦这儿,苏北秦才好过些许。

    武惟扬伸长胳膊取来虎骨酒,在手上倒上些许,先揉后腰,揉了两下,便忍不住笑道:“苏先生果真生得好。”

    苏北秦已然能感觉到药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渗入皮肤,进入因为寒冷而酸胀疼痛的骨缝中,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便觉武惟扬指腹在他腰上抚了抚,亲昵的笑语传入耳中,“肌骨如冰似玉,说得便是先生罢。”

    苏北秦微微合着眼,对他这等轻浮调笑并无反应,武惟扬撇了撇嘴,他的动作倒是恰到好处,甚而比做惯了的四儿还要熟练老到,苏北秦抿着唇,缺乏血色的脸颊上隐隐泛红。

    揉完了后腰,武惟扬将他的衣物拉起些许,接着将苏北秦转了过来,与他相对而坐,他将苏北秦的一条腿搁在自己腿上,将袜子褪去,裤管推高,露出小腿至膝盖的部分,苏北秦不仅脸长得俊秀,一身肌骨也十分纤秀,只是那白皙肌肤触摸时冰冷好似白雪,武惟扬的手从脚踝处一路向上,最终在膝盖上停了下来,他手掌温暖,只是停在那处不动也让苏北秦十分舒服,他缩了缩身子,道:“快一些,我现下可受不得寒。”

    武惟扬听出他语气中放松的意味,忍不住笑了笑,他取了酒,一面搓揉,一面道:“苏先生当真不怪我?”

    苏北秦此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似的道:“这问题你都问过几次了?”

    武惟扬注视着他手下的皮肤,因着揉按,白皙的皮肤现下一片通红,也不再像初时一般冰冷,触手滚烫柔软,他松了几分手劲,慢慢揉捏下去,低声道:“惟扬如今想来,若是早知道你是如此脾性,大约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

    苏北秦闻言倒有些诧异了,他斜斜挑起眼角,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法子?你把我扔去采石场可并没有半分逼我就范的意思罢?”

    武惟扬饱含愧疚的语气便这么被打断了,他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苏北秦,道:“我可是确有悔意,你原本身子骨便不怎么好,如今更是停不了药,若是往后一个不慎……”

    苏北秦心中一动,有了几分精神,他微微仰起脸,盯着武惟扬道:“此话当真?”

    武惟扬点了点头,握着苏北秦的脚笑吟吟地道:“怎的,先生终于觉着自个儿吃了亏?”

    苏北秦缩了缩脚,他觉得武惟扬这动作有些不妥,但现下却不是在乎这事的时候,他拢了拢衣襟,道:“既是如此,惟扬可愿做些补偿?”

    武惟扬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便听苏北秦极其慎重一字一句道:“我有生之年,你定要做一明君,坐拥天下。”

    武惟扬睫毛动了动,他注视着眼前这人,苏北秦一双凤眼极其容易让人觉得软弱风流,但他无论何时都极黑的眸子却常常叫人生出锋锐冰冷的感觉,此时他盯着自己的神色,就像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

    武惟扬慢慢笑了起来,他带着浓烈药酒气息的手抚上了面前人的脸颊,“苏北秦,你还真是个疯子。”

    苏北秦被他手上的药酒味熏得眼角泛红,他微微笑了起来,更添了几分明媚之色,“彼此彼此。”

    武惟扬有些轻佻的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替他将裤腿捋了下来,换了一条腿继续擦拭药酒,“既然你这么说了,我答应也无妨。”

    苏北秦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武惟扬虽然任性妄为,但有一点便是遵守约定到了堪称苛刻的地步,当年他在公羊先生门下念书,也不知是谁要求他定然要早起前去,他便当真每日最早到,丝毫没有想过他那时算是公羊先生门下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苏北秦当时与他相交不深,却也看出这一点来,多少年来依旧记忆深刻。

    将药酒尽数擦拭完毕,武惟扬替他将衣物整理好,站起身来道:“我去外头拿些吃的来。”

    苏北秦听他这么一说,倒确是觉出饿来,他点了点头,又道:“烦劳拿些清淡的。”

    武惟扬应下了,他嗅了嗅,喃喃道:“这药酒味儿倒把酒虫勾出来了。”

    苏北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待他端着食物进来时,便有些讶异地道:“怎的还有酒?”

    武惟扬将托盘放在小几上,斟了酒递给苏北秦道:“这是寨子里自酿的,软得很,你的寒气是自内向外而生,喝点酒不但无妨,想来还是有些益处的。”

    苏北秦犹豫了片刻,瞥了眼武惟扬的神色,还是接了过来,这酒显然已经温过了,他抿了一口,果然清淡,便稍稍放下心来,取了竹筷去挟菜吃。

    两人慢吞吞地吃了一会儿,武惟扬见苏北秦杯中已然空了,正要去倒,却被苏北秦拦住了,只见他黑得冰凉的眸子现下却泛着一层水雾,眉头微皱,唇色鲜亮,音色柔软道:“不行了,再喝便要醉了。”

    武惟扬挑了挑眉,他的神色自与苏北秦那番对话后便一直淡淡的,此时终于笑了起来,亲昵地用指尖蹭了蹭苏北秦的唇角,“原来北秦不胜酒力是这幅模样。”

    ☆、第25章 割让城池

    冬狩过后一个多月便到了年节,因着那场大水,钦州这次过年的气氛不如往年来的热烈,但因着无人寨暗中运作,即便上头批下来的赈灾粮款被克扣了大半,钦州百姓终于还是将年正正经经地过了。

    无人寨中更是一片欢腾,上一个月的冬狩收获非凡,无人寨中人反倒过得十分滋润,寨中无甚大事,武惟扬便整日腻在苏北秦这里,弄得苏北秦不胜其烦,几乎有些怀念以往常常找不着人影的那个寨主了。

    冬日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苏北秦坐在桌前,正细细看一册兵书,他这儿的书倒有大半是从武惟扬那儿顺来的,那家伙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有着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极其丰厚的藏书,这些书不是摆设,几乎每一本上都有不少武惟扬的注解,即便是苏北秦最为陌生的兵家之法,有了这些注解,也容易了许多。

    忽然微微敞开的窗扇上传来一声轻响,苏北秦皱了皱眉,向后缩了缩,整个人陷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梨花木雕枝椅中,但窗外那人却显然不愿意叫他安生,又是一声“哔剥”,这回连窗纸都被弄破了,一枚小石子咕噜噜滚到桌上,苏北秦抬起眼看了看,低声道:“堂堂惟武王,还弄这些孩子把戏。”

    一面说着一面还是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些许,只见武惟扬手中捧着一大堆石子正兴致盎然地站在窗外,见他打开了窗户,武惟扬将手上的石子随手一扔,撑着窗台笑吟吟地道:“今儿我是给先生带个好消息来。”

    苏北秦挑了挑眉,却是漫不经心地重新坐了回去,“哦?苏某洗耳恭听。”

    虽然每每武惟扬都用这种任性幼稚的法子来打搅他,但苏北秦原本便十分有耐心,更何况武惟扬也并不完全是折腾他,偶尔也会找些事与他商量,抑或是帮他涂抹药酒,后者让四儿私下里十分抱怨,自觉被抢了活儿,连见着武惟扬都开始没什么好脸色了。

    苏北秦倒觉得无妨,四儿对武艺兴趣极大,若是成日里呆在他身边确实拘束了他,武惟扬虽然跳脱,看着并不像是能照顾人的,但这些日子下来,他也发现武惟扬实则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的种种劣行在苏北秦面前收敛了许多,大约也是那番对话的缘故,武惟扬不再无缘无故折腾苏北秦,两人的相处也稍显融洽了一些。

    武惟扬把窗户重新掩好,从门口走了进来,苏北秦留意到他手中有一封信笺。

    武惟扬大大咧咧坐上桌子,将信笺递给苏北秦,雪白信纸上的称呼让他明了了寄信人的身份,

    “洛大人的亲笔信?”苏北秦有些惊异,洛大人是武惟扬的舅舅,他知道洛大人与武惟扬定然是有联系的,但绝不会如此光明正大,这说明这信里的消息十分紧要,只得让洛大人亲笔书写。

    武惟扬示意他继续向下看,苏北秦快速地扫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忧色,接着又重新逐字逐句地慢慢看完,才放下信纸,他沉默片刻,道:“这消息什么时候才会放出来?”

    “现下正当年节,正是百姓欢庆时节,官员们也都放了年假,因而消息大约过了年才会被放出来罢。”武惟扬将信纸取回来,四处望了望,找到火折子,将信纸半分不剩地烧了,这才继续道:“先生意下如何?”

    苏北秦静默片刻,长叹了一口气,道:“顺光帝怎会如此糊涂?若是将丰州、云州拱手让出,往后不但民心浮动,边境也会愈发难守……”

    武惟扬无所谓地撇了撇嘴,道:“他的疑心那么重,哪怕把那两州交出去,也比放在镇边将军手中来得让他安心罢。”

    他这句话不过是玩笑,却实实在在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顺光帝不算昏庸,若是公正地评价,他尚算明君,但近几年来,也不知为何,他的猜忌之心愈发严重,使得举朝上下人心惶惶,便是民间,稍有些名望的名士儒生也噤口不言。

    而武惟扬正也是因为顺光帝的猜忌,才被胡乱按了一个罪名发配到岭南来的,思及此,苏北秦侧目望了望武惟扬,见他神态自若,分毫没有受影响,武惟扬这人素来自我,不把皇帝放在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不是后来因为他母妃的去世,恐怕他真的会在岭南安生一阵子。

    苏北秦雪白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岭南太过偏僻,之前只听你说起过突厥骚扰边境,未曾举兵进犯,这才过了两个月都不到,竟已经到了要割州求和的地步了么?”

    武惟扬盯着他的手指,懒洋洋地道:“秦丞相想必也出了几分力,他向来要钱不要名声,现下真是最投唐泽霖的脾性了。”

    苏北秦又叹了口气,只觉头疼,“给了这两个州,突厥固然会安生一阵子,但这和约一旦公布,恐怕天下震动,民心不安。”

    武惟扬终于忍不住将苏北秦的手指捉住了,捏在手心里揉弄了一番,闻言笑道:“民心不安可说得太轻松了,这民心千八百年前就不安了。”

    苏北秦默然不语,他倒是对武惟扬揉捏他手指的动作毫无反应,更亲昵的动作也不是没有做过,更兼与武惟扬这二皮脸计较这些根本毫无用处,这家伙说不准还得寸进尺,稍稍反抗过一两次后,苏北秦便也随他去了,他深思片刻,喃喃道:“不出三个月,便要乱了。”

    武惟扬扳着他的手指数了数,“现下就岭南这块儿来说,琼州,崖州都各有小股‘流寇’,其他地方虽然不甚清楚,但据探子来报,京城附近近来也不得安宁,待割州一事传遍天下,怕真是要烽烟四起。”

    苏北秦沉默片刻,抽回手,重新拿起书册来,继续看了下去,武惟扬挑了挑眉,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苏北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可说的?”

    武惟扬被他堵了一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一事来,“诶,你那好友最近如何?”

    苏北秦看着书,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谨遵寨主的命令,再也没让他上来过。”他顿了顿,忽然抬起头来,微微蹙眉道:“往后定然不能让他再过来了,无人寨起事现下已然迫在眉睫,以白子瑕的脾气,若是被他知晓,定然会想方设法联系京中,尽管钦州上下几乎都已被无人寨掌握,但只要一个卒子不听话,便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想到这里,苏北秦道:“要让白子瑕离无人寨远一些才好,他如今就职的灵山县实在太近了。”

    “先生多虑了,白子瑕左右离不开钦州,在钦州哪里又有什么分别?”武惟扬站了起来,他的意思苏北秦自然明白,但苏北秦那番话只不过是下意识地不愿意与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罢了,见武惟扬并不接受他的建议,苏北秦只得作罢,他有些烦心,兵书也看不下去,索性站起来将书搁回书架中。

    武惟扬又去摸了一颗梅子,含含糊糊地道:“我已经吩咐江天河他们开始整备,再过两日就没那么闲了,军械物资定然会有流向调动,知州那里也要知会一声,虽然有些仓促了,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动手了。”

    苏北秦点了点头,他在屋里走了两遭,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武惟扬见状取笑道:“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副模样。”

    苏北秦定了定神,也是轻轻笑了起来,他这几日已然养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此时一笑当真十分漂亮,“我实在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但武惟扬看见他乌黑的眸子,便明白了大半,他撇了撇嘴,上前将苏北秦按坐在床榻上,笑道:“不知道的还当是你要夺这天下呢。”

    ☆、第26章 带着骨灰〔捉虫)

    苏北秦来到武惟扬书房时,江天河和季百川已经到了,这两人向来一起出没,很少见他们落单过,他们二人凑在一起轻声讨论着什么,武惟扬照常没形象地靠在他那张铺了张熊皮的太师椅上,一脚搁在小几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殷不在则蹲在一旁兴高采烈地逗弄着踏雪。

    看到苏北秦进来,江天河只是抬了抬眼,武惟扬揉了揉眼睛,困意顿时消失无踪,他对着苏北秦招招手道:“师爷来了,快坐吧。”

    尽管这些日子苏北秦的身体调养得不错,他的皮肤依旧白的像冬日初雪,只有在露出一丝微笑时才总算有了一丝人气,他向在场的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坐到武惟扬身边的椅子上,这间书房的位置不甚好,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位置,即便燃了火炉,依旧给人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特别是穿堂风吹过的时候,苏北秦的手背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武惟扬嘱咐殷不在将大门关了,自己呵暖了双手在苏北秦的手背上细细地揉搓着,苏北秦方才听四儿说武惟扬有急事找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现下见着武惟扬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便抬了抬眼皮,不悦道:“找我何事?”

    闻言,武惟扬的眼睛总算从苏北秦分明清晰的骨节挪到苏北秦的脸上,挠了挠后脑勺,嘴角一勾便露出浅浅的酒窝,“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诉你一声,皇帝已经将割让城池的事情昭告天下了。”

    苏北秦不免一怔,诧异道:“这么快?才半个月的时间怎地就……”他像是想到什么,话语戛然而止,洛大人虽在京中挂着将军的名头,实际上兵权早已被顺光帝收了,既然连洛大人都能靠着自己的线人知晓顺光帝的决定,那在这半个月里,割让城池的消息恐怕早在达官显贵一层传遍了,顺光帝逼不得已,才会早早地将这消息昭告天下。

    武惟扬伸手将苏北秦的嘴角往上挑了挑,但他的手一离开,嘴角便又往下挂了,他撇了撇嘴,缩回手拢在袖中,满不在乎道:“不必诧异什么,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会走到这般境地,这种事,若在太平时期或许能瞒个两三月,可现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对唐泽霖不满,自然有人盼着天下大乱,早早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止对我们有好处,恐怕对突厥也有好处。”

    武惟扬这番话摆明了指的是丞相故意将这信息散布出去,这奸相收了突厥的好处,当然要替突厥把事情办好,这消息一旦传遍天下,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唐朝无疑是雪上加霜,各地纷争四起,而突厥只要养好兵马,坐收渔翁之利。

    苏北秦挺直腰背坐着,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早已泛了白,他面色阴沉问道:“主上那边有何动静?”

    武惟扬揣着手,向着殷不在努努嘴,殷不在的注意力这才从踏雪身上挪开,他轻咳一声回答道:“今早才收到探子的来信,说主上那边气得不行,但是没有其他动作。”

    依着武惟扬的身份,他不便在京城安插内线,而殷不在身份干净,又自幼在京中长大,对京城环境极其熟悉,因而这些事都是殷不在来负责的。

    武惟扬的脚尖点着小几摇来晃去,漫不经心道:“他那人疑心病重,除了几位镇守边关的将军,其他将军的兵权早被他夺了,他们整日在京城吃喝玩乐唐泽霖倒不管,一旦他们说要带兵上阵,唐泽霖反倒要训斥他们,你说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若不是怕自己离开皇宫,手下的人会趁机造反,他早就自己带兵打仗去了。”

    苏北秦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转向殷不在问道:“各地反映如何?”

    殷不在瞧着苏北秦陡然苍白的面色着实有些不忍,他知道苏北秦不是为朝堂之上的人担心,而是为即将身处战火的百姓担忧,然而这一战已是不可避免,苏北秦就是知道如此,才会选择帮助武惟扬,天下确实需要一位明君,这点武惟扬不论是从声誉还是从才能上来讲,都远优于他人。若在这之前,唐泽霖有一丁点悔过之意,且诚恳地做出样子,苏北秦都不至于如此,殷不在倒了杯热茶递到苏北秦的手中,回道:“几个富庶的地方尚无反应,而几个先前闹灾荒的地方已有人开始集结人马了。”

    苏北秦放软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他呼了一口气,啜了口热茶,唇角蓦然上勾扬起一抹笑容,然而配上他白若霜雪的面色却怎地都有一股冷冰冰的劲儿,“终于要开始了。”苏北秦喃喃道。

    武惟扬原本敛着的长睫轻颤了一下,他懒洋洋地转动瞳孔望向苏北秦,轻笑道:“师爷稍安勿躁,现下恐怕还不到出兵的时节。”

    有一缕阳光穿过窗纸照射进来,正好投到苏北秦的半边脸上,那张脸上原本就十分柔和的五官便带了一丝温暖,他微微笑了一下,道:“我自然知道,除去老弱妇孺,无人寨至多只有八百壮丁,这人数经不起一场大战。”

    武惟扬单手支着下巴看了苏北秦一会儿,但是苏北秦的目光却一直没有落到他身上,他闷闷不乐道:“这事儿就交给天河和百川吧,他们以前跟随我的时候便负责过招兵的事,应当是熟门熟路了。”

    “老大吩咐的事,我定然做好,”江天河道,他一直注意着武惟扬目光的焦点,从始至终都在苏北秦的身上,他强压住心头的不悦,镇定道:“此次招兵是要以什么名头?若是打出惟武王的名号,不出一月,我们便能将兵力扩充到三千人。”

    武惟扬强行勾住苏北秦的下巴,让他漆黑的瞳孔与自己对视,心中那口闷气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如同往常嬉皮笑脸地问道:“师爷以为如何?”

    苏北秦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并没有要得罪江兄弟的意思,可这个方法着实不妥,虽然惟武王的名号确实能为我们吸引来不少人马,但我们若是公然打出惟武王的旗号招兵,首先钦州里头不满无人寨的官员那里就很难办,再依着主上猜忌的脾性,他对惟扬必定比起其他起义军更加忌惮,若是得知惟扬要起兵,必然会派大军过来讨伐,我们还未来得及准备,散兵游勇如何抵抗的了精锐部队?”

    武惟扬点点头道:“师爷说的在理,抛去唐泽霖不谈,处在崖州和琼州的几伙流寇离我们最近,若他们意识到威胁,一举进攻,我们即便不输,也会元气大伤。”

    江天河愤愤地瞪了苏北秦一眼,却发现苏北秦根本不为所动,而他则小肚鸡肠地像个娘们儿,不禁更郁闷了,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武惟扬实则不喜欢冲动易怒的人,因而表面上还保持着平静道:“那便依着老大意思,招兵的事,我和百川会谨慎低调进行,多亏了老大有远见,先前闹洪灾的时候,亲自带着无人寨的弟兄前去救灾,积下了不少好名声,我想征兵的事不会太难办。”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自己只是遵照武惟扬的吩咐,跟苏北秦一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是给了苏北秦一个下马威,苏北秦也不恼,江天河是武惟扬的老部下,猛然□□来一个外人,还做起了他的顶头上司,他的心中当然不痛快,要想取得他的信任,肯定要费一段时间的。

    武惟扬一扬手,道:“若没别的事,现下就可以去准备了。”

    江天河点点头,起身便往外走,季百川倒是有礼地同苏北秦告辞,这才去追江天河,江天河只顾低头闷走,季百川小跑一阵才追上他,道:“别气了,我确实也觉得师爷说的有理。”

    江天河冷哼一声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说的确实是对的,先前是我欠考虑了。”

    季百川的嘴角止不住一扯,颇为无奈地问道:“那你还气什么?”

    江天河这才停下地步,语气愤懑道:“我们跟随老大多年,鞍前马后,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信任,凭什么苏北秦才来半年多,就跟老大称兄道弟,你肯定也注意到了老大对他的态度,好像、好像是在讨他欢心……”

    季百川叹了口气,有些宠溺地拍了拍他的面颊道:“你看这寨中的兄弟,哪一个不是真性情的汉子,到了师爷面前那也是服服帖帖的,能做到如此地步,说明他有他的过人之处,因此老大才会重用他,可他不过是一文弱书生,再怎么也不能跟着老大亲自上战场,到时候跟着老大出生入死的还不是我们?”

    江天河闻言,胸中的闷气才算散去一些,季百川见他面色稍有缓和,便又道:“现下是紧急时刻,不是搞内乱的时候,即便你对师爷再不满,也是私底下的事,可不能因为这而耽误正事。”

    江天河抿了抿唇,轻声道:“轻重缓急,我自然是知晓的。”

    苏北秦看着江天河和季百川走远,便也站起身道:“库房新进了一批物资,我要去核对一下。”

    殷不在急忙将他拦下来道:“这事还是我去罢。”

    苏北秦轻轻地将他的手推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你有你的事要忙,各地若有什么新的情况,烦劳殷兄知会我一声,这事儿向来是我负责,还是我自个儿去罢。”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决,殷不在只好退开一步,将门打开,阳光已经掩在阴云之后,天看起来要下雨,他忍不住叮嘱道:“先生当心身体,若有不适,可将事情交给秦汉他们去做。”

    “多谢关心。”苏北秦道了谢,便擦着殷不在的肩膀出了门。

    因着冬日阴冷刺骨的天气,他的左脚一直不能利索地走路,当他,便听见武惟扬在身后喊道:“我也一起去。”

    武惟扬几步就跟了上来,单手揽过他的腰,让他微微靠在自己身上,借着力道走路。

    苏北秦凤目一转,瞥了他一眼道:“你怎地成天闲着没事做。”

    武惟扬耸耸肩,假装着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谁让我有一个得力的师爷呢。”

    “若是我死了呢?”苏北秦呵出一口淡淡的雾气,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讨论蝼蚁的生死。

    搂在腰间的手蓦然一紧,苏北秦生生地被带到武惟扬的怀里去了,他的鼻尖撞到武惟扬结实的胸膛上有些疼,奈何武惟扬的手劲太大,苏北秦不得不双手抵在武惟扬的胸口,拉开一段距离,接着便对上武惟扬那张不同以往的严肃的脸,虽然是平视,但武惟扬所散发的强硬气势却生生地将他想要继续拉开距离的念头压了下去。

    “如果你死了,”武惟扬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带着你的骨灰,直取京城,让你看看我治下的天下。”

    ☆、第27章 肺腑之言〔捉虫)

    武惟扬圆润的双眸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执拗,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长睫上,顺着他眨眼的动作而滚落下来,落在苏北秦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适才将苏北秦从怔忪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我很期待。”苏北秦轻声道,他推开武惟扬继续往前走,只是武惟扬并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嘴角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武惟扬快走几步跟上他,脱下外衣罩在苏北秦的头上,继而继续大咧咧地揽着他的腰,对苏北秦顺从地靠在自己身侧很是满意,“我有一事不明。”他忽而说道。

    苏北秦微微侧目,有些疑惑地问:“何事?”

    他的脚步有些不便,武惟扬便随着他的脚步慢吞吞地走着,尽量地给他遮过风雨,“我与你在这之前称得上素不相识,为何你一明了我的身份,便愿意助我?”

    苏北秦一双黑极了的眸子盯着地面还未干透的积水,积水倒映着阴沉沉的天空,他叹了口气,道:“我只是缺少这么一个人,足以让我倾尽所有,而你恰好是那个合适的人罢了。”

    “北秦愿意为我倾尽所有……”武惟扬意味深长地道,他的眉角上扬,语气轻快,完全偏离了苏北秦话语的原意,好似得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宝贝似的,笑吟吟地道:“这大概是我唯一感谢唐泽霖的事,若不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将你发配,我也得不到一个好谋臣。”

    苏北秦脚步一滞,险些被路旁的积水滑倒,他不满地看了一眼武惟扬,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之前来的亲密了一些,却如何也达不到武惟扬这般曲解的地步,不过心底里,却还是有些高兴的。

    武惟扬温暖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眼角,嬉皮笑脸道:“师爷之前一直为不能获得我的信任而耿耿于怀,怎地我现在完全信任你,你却害怕起来了?”

    苏北秦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在听到方才那句话时,心底忽然柔软了一下,然而再抬眼看到武惟扬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就剩下想要揍他一拳的想法。想归想,苏北秦还不至于要抛弃武惟扬这根好用的拐杖,他对武惟扬近来主动关心起他的日常生活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让武惟扬这个自大的家伙承认他之前的错误行为比登天还难。

    苏北秦有些无奈道:“你这脾气怎地恁气人。”

    武惟扬望了望他,只是一味笑着不说话,再配上他那张娃娃脸,十足的孩子气,苏北秦见着他这副模样哪还气的起来,连带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成弯弯的弧度。

    “我也有一事不明。”苏北秦忽而道。

    “请说。”武惟扬道。

    “为什么要来岭南?只要你想,那时的你随时可以做皇帝。”苏北秦问,虽然他曾经想过不过问这件事,但是既然武惟扬都认同他们的关系已经达到知己的地步,他也就不用顾虑太多了。

    武惟扬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帝与我父亲是亲兄弟,先帝即位时,大唐朝正处在内忧外患中,我父亲负责平定外乱,先帝则负责解决内忧,兄弟齐心,才换来大唐朝安定的几十年,后来先皇封我父亲为定安王,对我父亲很是尊重,因而我少时便时常去宫中玩耍,唐泽霖是我的表兄,我那时与他的关系还是十分亲密的,他自幼丧母,我的母亲待他比待我还要好。”

    他一边缓慢地走着,一边叙说着那些陈年过往,“我父亲在我十岁时去世,不久先帝驾崩,传位于唐泽霖,那是一段青黄不接的时期,突厥在此时蠢蠢欲动,我母亲对我很是严格,在父亲去世之后,便将我送入军中,交给舅舅管教,舅舅待我更是严苛,从不因为我是他外甥就会优待我一些,我十一岁时就上了战场,腰部中了一刀,险些丧命。”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平淡无奇,然而苏北秦曾经见过武惟扬腰间那道狰狞的伤疤,因而听起来格外揪心,他有心想让武惟扬不要再说下去,可制止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心中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像想知道更多关于武惟扬的事情。

    武惟扬用另一只手挠了挠面颊,继续道:“当时我跟唐泽霖一直有书信往来,我一直认为我和他能成为先皇和我父亲一样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在我打败突厥大军回到京城之后,他便立即剥了我的兵权,随便给我安了份文职。”

    说话间,就来到铁皮箱前,武惟扬上前摇了摇悬在粗绳上的铃铛,和苏北秦一起走了进去,铁皮箱开始缓缓下降,“我经过四年戎马生涯,见过太多鲜血,想着做份文职,在家侍奉母亲也不是件坏事,便也没有计较太多,谁料到他想斩草除根,因着我是皇族所以不能杀我,便将我流放到天高皇帝远的岭南来。”

    武惟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转过身来靠在苏北秦的肩上,语气哀伤道:“那一年钦州正好闹灾荒,他是知道的,他不能名正言顺地杀死我,只好使这种卑鄙的手段,亏得我命大,才在饥荒中活了下来,后来天河百川过来了才好过一些。”

    这件事苏北秦早有耳闻,只是事情远不如武惟扬轻描淡写说的简单,当时唐泽霖胡乱地给武惟扬按了个罪名将他发配岭南之后,又将与武惟扬有关联的人尽数下了狱,连带武惟扬之前的下属发配的发配,问斩的问斩,一时间闹的人心惶惶,最后几乎将军中人马大换血了一番适才打住。

    他突然有些同情起武惟扬来,为自己敬爱的兄长出生入死了一番,却唐泽霖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能轻易接受的事,苏北秦虽然善于言语,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武惟扬,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武惟扬的后背,柔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武惟扬蹭了蹭苏北秦的脖颈,带着轻微的哭腔应了一声,只是以苏北秦的角度并没有看到武惟扬笑得都上挑了的眼角。

    铁皮箱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秦汉上前将门打开,便看到这么一副相互依偎的场景,不禁怔在原地。

    武惟扬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神态自若地挽着苏北秦的腰走出铁皮箱,等到秦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走到库房门口了,“等等,师爷,”秦汉喊道:“这里有你的信。”

    苏北秦接过信,信上写着吾友北秦亲启,落款是白子瑕,武惟扬斜了一眼,撇撇嘴道:“原来是县令大人。”

    苏北秦并没有注意到武惟扬怀里浓浓的酸味,他将信打开,也不避讳武惟扬,因而武惟扬自然而然地就凑过来将信的内容浏览了一遍,白子瑕信上说听闻主上割城的消息,大吃一惊,明日午时会在上次见过面的茶馆中等候,希望与苏北秦见上一面。

    “他是个聪明人,”武惟扬道:“就算天河他们做得再低调,他毕竟是灵山县令,很快就会对招兵的事有所耳闻,你打算到时候如何解释?”

    苏北秦垂头不语,他与白子瑕因为志趣相投结为好友已有多年时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与白子瑕闹到决裂的地步,而他又十分清楚没有办法把白子瑕招到自己麾下,就这么放着白子瑕,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阻碍,他一向处事果断,却在这件事上优柔寡断了。

    苏北秦刚想问问武惟扬,便听见武惟扬喊道:“秦汉,明日你送师爷去上回的茶馆,让他与县令好生叙叙旧。”

    苏北秦一下没了言语,他将信件撕毁揣在袖里,对着秦汉道:“将账本取来。”

    秦汉连忙取来两本账目交给苏北秦,并替苏北秦将库房的门打开,昨日新进了一匹物资,库房被堆的满满当当的,苏北秦一进门便看到墙角的数只红缨枪,是无人寨的工房打造的,质量并不比官制的差多少,看来武惟扬确实网罗了一大批优秀的人,这无人寨竟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苏北秦拿着账本一一核对数量,因为他腿脚不便,武惟扬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核对高架上物品数量的任务。

    “惟扬,”苏北秦唤了一声,道:“当初你将我丢到采石场去时可是十分果断的,压根就没想过要我再回来,可是后来为何还要救我?”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高台,苏北秦看不到武惟扬的表情,只听得他的话语里有一丝冰冷,“因为你初时的表现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迂腐书生,我自认为无法改变你,既然我把条件摆在你面前,你不同意我也懒得劝说,你不同意入伙,对我来说便没有一点价值,我自然不会供着一个完全没有价值的人。”

    苏北秦回过身,只看见武惟扬在货物间隙里若隐若现的衣袂,“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

    “没什么,”武惟扬道:“我跟殷不在赌你会不会活下来,我不看好你,殷不在赌你会活下来,结果他赢了,我输了一包大枣,心有不甘,想从你身上再压榨回来。”

    苏北秦闻言自然哭笑不得,道:“你想要多少大枣,我明日去首府带回来给你。”

    武惟扬从高架后面探出头,露出面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笑道:“现在就算给山珍海味也换不走你。”

    “那也未必,”苏北秦转身继续清点箱子里的箭镞,道:“等你的军队壮大的时候,自然会吸引无数有才能的人,到那时你或许都不记得有个叫苏北秦的人了。”

    武惟扬不知何时绕到苏北秦的身后,他握着苏北秦的手,力道大得出奇,“即便如此,北秦的地位也是无可取代的。”

    这只宽大的手上带着常年征战而留下的厚茧,却非常温暖,苏北秦看到他眼里的坚定,又一次愣住了,武惟扬见他毫无反应,便有些急了,道:“你是还在为我将你扔到采石场生气?我并没有吩咐过任何人去对付你。”

    “我知道。”苏北秦道。

    这回换武惟扬一怔,他依旧握着苏北秦的手不放,愣愣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眸子,那双眸子则依旧平淡。

    “既然你打定主意任我自生自灭,便也没有理由特意吩咐,”苏北秦解释道:“你生性自负,也不屑于那么做。”

    “后面那句话就不要加上去了。”武惟扬摸了摸鼻子,轻声地说道。

    苏北秦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依着你自大的个性,更不屑于向我解释。”

    “我只是……”武惟扬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双圆润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苏北秦精致的容貌,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握着苏北秦的手紧了紧,转瞬又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神情道:“明日去首府记得给我带些小鱼干。”

    苏北秦原本还有所期待,此时一听,举起手便要打他,武惟扬也不躲,反而将脸凑到他跟前,脸上还带着地痞无赖的笑容,苏北秦反倒打不下去了,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应道:“好。”

    说罢也不再和他玩闹,继续做事去了,只是武惟扬还倚在高架上,盯着苏北秦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28章 重治天下(倒v)

    第二日午时苏北秦准时到了那茶馆,还是与头一回一样的房间,苏北秦进去时,白子瑕却不再如同那次一般镇定地等候在内,而是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见苏北秦,便着急忙慌地拉过他,低声道:“你得到消息了么?”

    苏北秦挑了挑眉,他神色淡定,倒是让白子瑕稍稍安下心来,便听他道:“你是说主上将丰州云州拱手让出的消息?”

    白子瑕脸色变了一变,连忙将门关上,拉着苏北秦坐下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今消息虽然尚未传遍天下,但京城附近已然人心惶惶,我实在难以想象,若传到了岭南这等穷山恶水之地,会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苏北秦慢慢喝了一口茶,道:“那依白兄之见,该当如何?”

    白子瑕一时语塞,他怔怔地盯着苏北秦搭在杯子上的手指,喃喃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才着急找你。”

    苏北秦叹道:“我现下不过是戴罪之身,便是再如何天纵奇才,也无力改变这件事。”

    白子瑕双眉紧紧皱起,使得端正的五官显出几分痛苦彷徨之色,“我也不过是一介县令,有心无力……对了,北秦,若是苏大人肯出面说两句,说不定主上会收回成命。”

    苏北秦闻言也微微皱起了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白子瑕,道:“你当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论如今顺光帝根本不容许有人质疑他的决定,既然突厥已经能在两个月间逼迫顺光帝做出如此决策,定然是因着战事颇为吃紧,即便顺光帝应允了朝臣的请求,也无法应付突厥那里,最后的结果想来只有愈发糟糕。

    白子瑕也是心慌之下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听见苏北秦的回答,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北秦心中一动,试探道:“天下大乱是免不了的了,主上近几年的作为本就有些失了民心,更失了士子之心,如今又割让两州,想来反军四起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罢了。不知白兄有何打算?”

    白子瑕正色道:“白某十年寒窗苦读,既然已不能在朝堂之上为君效命,在野也当尽忠职守,岭南这等地方,钦州、琼州、崖州都是流匪猖狂之地,某自当竭尽所能,为君分忧。”

    苏北秦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是白兄仅为此事而来,那么北秦还有要事缠身,只得先行一步了。”

    他正要站起,却被白子瑕忙忙拉住了衣袖,白子瑕神色严肃,“那无人寨是否也有了反意?北秦,若是你实在无法逃出,我会向知州请命,带兵荡平匪寨救你出来。”

    苏北秦心道你若真是去向知州请命,怕是被荡平的只有你那小小的县衙了,他面上却露出一点笑意来,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此事我自有分寸,还请白兄万自珍重。”

    白子瑕犹豫片刻,放开手笑道:“也是,你向来最有主见,我也不再多此一举了,只是北秦定要记得,我们当年殿试结束之后所说的话语。”

    苏北秦稍有动容,却很快平静下来,他微笑道:“北秦自当谨记在心。”

    这句话,也不过六个字,此身只为天下。

    苏北秦从茶楼里出来,坐在马车上的秦汉立即迎了过来,“苏先生还要在这儿逛逛么?”

    苏北秦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来,瞧了瞧,道:“送我去平井巷。”

    秦汉怔了怔,犹疑道:“那处十分破旧,苏先生这是?”

    苏北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听了武惟扬的吩咐要看着我?”

    秦汉闻言立即苦了脸道:“苏先生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里的确……”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但没等他寻到,苏北秦便开口了:“我不过是去那儿寻个人,左右有你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秦汉无奈,只能扶他上了车,驾着马车往平井巷去了。

    到了地头,苏北秦便明白为何秦汉吞吞吐吐就是不愿意送他来这儿,这平井巷离他与白子瑕会面的茶楼并不甚远,但两个地方却好似天上地下一般,茶楼那处算是个热闹地方,人来人往,屋舍也干净利索,而平井巷,便不过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仅容一人行走的巷道内还四处散落着腐烂的菜叶之类,让人一靠近这巷子便忍不住捂住口鼻,污水横流,在两旁原本粉白的墙壁上印出肮脏的水痕来,任谁也不想让衣物在这墙壁上擦上一擦。

    苏北秦皱着眉,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里糟糕的感受,用袖子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在巷道内走着。

    没走两步,迎面便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人,那人担子上的木桶里没什么东西,却散发出一种浓烈的酸臭气息,显然是用来装泔水的,苏北秦怔了怔,却见那人面无表情地抬头打量了他和他身后的秦汉一番,便干脆利落地向后退去,为两人让出了道。

    苏北秦道了声谢,正要过去,忽然问道:“敢问兄台,可知庄楚先生住在何处?”

    那人依旧木无表情,他扬了扬下巴,道:“再往里头去,第五个门就是。”

    苏北秦又谢了一回,也不多耽搁,便顺着那人的指引寻到了门,平井巷的屋舍如同这巷道一般狭窄逼仄,连着门也单薄地如同稍微一点动静便能倒地的模样。

    苏北秦小心地敲了敲门,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回应。他打量了一番这门扇,便轻轻推了开来,走了进去,入目是一个萧瑟的院落,却比想象中要好得多,狭小的院落中支着一架葡萄,此时杆子上光秃秃的,只有细长萎靡的葡萄藤还勉强攀附在上头。

    身后秦汉尚未跟进来,便听左侧一声难听的“吱呀”声,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不客气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苏北秦往院子里头站了站,这才看清说话的人,那人大约四十多岁,一身衣物虽十分破旧单薄,倒还算干净整洁,他皱着眉,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二人,忽而冷笑了一声,道:“看来竟是有贵客来访了,二位若是不嫌弃,还请屋内坐坐罢。”

    秦汉询问般地看了看苏北秦,苏北秦点了点头,他便跟在苏北秦身后,一道进了屋子。

    屋内如同院落一般,虽然阴暗逼仄,但打理得却很是整洁,进门便是一张小桌,桌边仅仅放了一张凳子,那人神在在地坐在凳子上,也丝毫没有任何待客的意思,仅是将桌上放着的黑色茶壶向苏北秦那儿推了推,道:“仅有冷茶,且饮一杯。”

    苏北秦微微一笑,竟当真将那好似积满污垢的茶壶拿了起来,对着嘴便饮了一大口,一旁秦汉看得大急,不单单是因着茶壶,更因着苏北秦身子不好,向来碰不得生冷之物,又怎能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放在桌上的茶水。

    但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来,只因苏北秦豪饮一大口之后,那人便抚掌笑道:“虽说庄某向来门庭冷落,但如你一般毫不客气之人倒是头一回见着。”

    苏北秦放下茶壶,笑道:“以秋露冬霜为水,即便这茶再如何低劣,也当别有一番滋味。”

    那人摸了摸颌下之须,脸上露出些许古怪的神色来,“你与苏清柏那老头儿有什么渊源?”

    苏北秦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在下恰巧姓苏。”

    那人脸色愈发奇异,“苏清柏那老儿老来得了一子也就罢了,怎地在岭南又多了一个儿子?”

    苏北秦还是笑微微的,“家父只有一个儿子,只不过不孝子没能随侍身旁罢了。”

    “唔……”那人沉吟片刻,叹道,“果然是在这儿呆得时日太长了,竟连这等消息都未曾听过,想来现下哪里都不怎安生罢。”

    苏北秦眼睛亮了亮,“不愧是神谋鬼断庄先生,家父曾道庄先生即便只是架个算命摊子,也能日进斗金。”

    庄楚不耐地啧了一声,嘀咕道:“苏清柏净说些瞎话。”他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北秦,“小子到这儿来作甚?”

    苏北秦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向着庄楚的方向深深作揖,“北秦是来请庄先生出山,重治天下!”

    苏北秦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庄楚方才开了口,语调冰冷讽刺:“苏家小子,这天下有何重治的必要?”

    苏北秦明白庄楚的言下之意,庄楚原本也是因着顺光帝的一句话便被发配至钦州的。苏北秦过往曾听父亲提起过此人,道是才学虽排不上第一第二,但那谋断的功夫当真天下少有,然而苏北秦尚在总角之时,庄楚便已然惹了圣怒,故而对他的事迹倒是甚少听闻。

    前些日子,苏北秦曾仔细翻看过流放钦州的犯人名簿,在里头竟看到了庄楚的名字,叫他又惊又喜,故而今日才特地过来,便是为了请他进无人寨。

    ☆、第29章 能者相助(倒v)

    苏北秦拢手而站,笑吟吟地道:“自然不是这个天下。”

    庄楚眯起眼来,他虽然潦倒,但面白长须,确是有一番气度,此时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苏北秦,“哦?这就有趣了,小子说来听听?”

    秦汉在旁听着,觉得这必定是对无人寨十分重要的事,便转身将破破烂烂的房门关上了,一关上便撞见庄楚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一番动作实在太过多余,若真是隔墙有耳,哪里会被这扇木门挡住,他只得借低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苏北秦的双腿不能久站,他四处望了望,便走到这间屋子内一个破旧坐榻前,坐下后微微舒了口气,道:“这话在这里说总是说不清的,不如庄先生亲眼来看上一看?”

    庄楚嗤笑一声,“竖子敢言耳。”

    苏北秦却老神在地看着庄楚,他长得漂亮不假,但那双眼睛着实让人吃不消,庄楚即便沦落至此,然何时被人如此无礼地好似看透一般地盯着过,当即有些恼怒了,“我尚算是你的长辈,你既然有求于我,怎得如此放肆!苏清柏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苏北秦笑了起来,他慢吞吞地道:“庄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固然是我的长辈不假,但后头这一句可错了,不是我有求于先生,而是先生你需要这个机会。”

    庄楚几乎要拍桌而起,但怒容很快便从他脸上褪去,“好!好!好!”他一连道了三声好,冷笑道:“确是苏清柏养出来的好儿子!”

    苏北秦见状却立时恭敬下来,“小子失礼,但请先生出山之意实在再诚挚不过。”

    庄楚也毫不客气地沿着这台阶下了,“最起码也当告诉我是谁罢?”

    苏北秦扬了扬眉,他素来斯文谦和,不过一双眼锋锐罢了,此时的神色却褪去了一贯的淡然谨慎,竟显出几分自傲喜悦来,“虽说与庄先生年岁差得甚远,但庄先生定然听过,惟武王唐泽武。”

    苏北秦的马车直到天色昏黑才回到无人寨的货仓处,他方下了马车,便见前头屋舍风灯下,武惟扬正倚着门懒洋洋地站着,见他下来,便走了过来,他摸了摸苏北秦的脸颊,微微皱眉道:“不是去见白子瑕么?怎的这么晚才回来,身上也被风吹得这么冷。”

    苏北秦只觉脸颊上温暖感觉稍纵即逝,忍不住偏了偏头,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就在这里,那么我便为你介绍一下。”

    他稍稍侧过身,武惟扬便看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人,他眯起眼,只打量了一眼,便转头对苏北秦道:“你竟然将庄先生给请来了?”

    苏北秦怔了怔,皱眉道:“你竟是知道他在钦州?”

    武惟扬耸了耸肩,倒是态度端正地向庄先生行了一礼,庄楚连忙让过,嘴里连连道:“这可不敢,皇室宗亲岂有向我这等罪民行礼之事。”

    但他只是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毫无半分惶恐之意,武惟扬也不计较这口是心非,半个礼还没做完,顺势也收了回去,笑吟吟地道:“我姓武,又不姓唐,怎么会是皇室中人,先生实在是爱说笑。”

    庄楚呵呵笑了一声,向一旁束手而站的苏北秦道:“你们打算如何安置我?”

    苏北秦道:“自然是奉为上宾了,先生还请这儿来。”

    庄楚跟在二人身后,武惟扬虽说有心与苏北秦多说两句,但他心中实在是清楚庄楚的分量,这几年他虽然知道庄楚就在钦州,却一次都没有派人去请过他,一来是手下未必有能请动他的人,二来若是自己去,怕是按自己的脾性,说不了两句,就可能会因着对方故意使绊摔门而去,更兼他彼时对于寻一谋士并不着急,便这么搁置下来,再后来又是有了苏北秦,便将庄楚忘到脑后去了,今晚见苏北秦竟和庄楚一道而来,他心下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他虽然未曾试图争取庄楚,却很明白得到庄楚的意义,因此也不好冷落他,只得稍稍向后,走在苏北秦和庄楚之间,笑吟吟地道:“庄先生这几年过得如何?”

    庄楚也不摆谱,实话实说:“自然糟糕,尤其是饥年,若不是有友人接济,怕是早成为一抔黄土了。”

    苏北秦走在最前头,他留心听了片刻,便放下心来,虽说武惟扬的确不会在紧要事上耍性子,但庄楚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唯恐二人相互冷嘲热讽,现下看来倒是甚好,武惟扬并没有摆出尖酸刻薄的模样,而庄楚也保持着应有的态度,没有过于傲慢。

    几人经由铁皮箱到了上头,庄楚来的突然,一时也来不及收拾出一间院子来给他,苏北秦便提议与他暂且同住,待收拾好了再搬出去住,除此之外,庄楚此番上来,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那一把黑色的茶壶,于是零零碎碎尚有许多事物要为他置办,想来未来两日,苏北秦难免要在这上头分些心思了。

    武惟扬将二人送至院落时,天也黑透了,四儿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上,他不认识庄楚,却也瞧出身份不同,故而也未曾多说什么,泡好了热茶,便离开了屋子。

    武惟扬几乎早将一日三餐都泡在苏北秦这儿用了,饭菜自然多备了一份,但庄楚却没有,武惟扬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也只得客客气气地告别了。

    苏北秦倒是头一回看见武惟扬如此自律守礼,用罢饭后忍不住道:“庄先生果然非同一般。”

    庄楚在苏北秦面前并不像对着武惟扬一般客气,此时毫不斯文地剔着牙道:“什么非同一般,我被发配时你也不过是一小儿,左右不过是听过一些传闻罢了。”

    苏北秦摇了摇头,道:“能让惟武王如此恭敬,还是十分不容易的。”

    庄楚停下了动作,似笑非笑地盯着苏北秦看了一会儿,苏北秦忍不住在脸上摸了摸,并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有些茫然地扬了扬眉,“有何不妥么?”

    庄楚叹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道这是好事?”

    苏北秦挑了挑眉,他机敏聪慧,便从这一句里明白了庄楚的意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总之开头还是好的,他并不是多疑之人,不过无人寨势力尚小,经不起折腾。”

    庄楚道:“我便是落魄这许多年,这辈子受到的礼遇只会比他更加恭谨,但这恰恰说明主上尚对我保持着观望态度,要成为心腹之士还远得很呢!”

    苏北秦对此也无话可说,的确想来,武惟扬对他完全交付信任也没有多长时间,但若是得不到主上信任,再好的谋士做事也不免束手束脚,苏北秦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有好一番要忙。

    第二日苏北秦才起,便见武惟扬正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正斯哈斯哈地吐着舌头喝粥,听见苏北秦起床的动静,含含糊糊道:“先生快些,再过一会儿粥便冷了。”

    苏北秦却是一如往常般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这才在桌边坐下,他慢慢喝了口粥,问道:“庄先生呢?”

    武惟扬挟了一筷子腌黄瓜,搁到苏北秦碗里,道:“好像还未起,老人家么,多睡会也是正常的。”

    苏北秦心下稍稍黯然,他是见过庄楚的住处的,那等屋舍,能遮风挡雨已是极限,这样寒冷的天气,想来晚间入睡时并不好受。

    武惟扬又道:“你昨日耽搁到这么晚,就是为了庄先生?”

    苏北秦点了点头,忍不住取笑道:“一口一个庄先生,你现下倒是会讨巧卖乖。”

    武惟扬呼噜呼噜毫无仪态地将粥喝完,抹了抹嘴道:“因为庄先生曾是我父亲的谋士。”

    苏北秦怔了怔,他对庄楚的事知之甚少,自然不知道这一节,“那你幼时……”

    “庄先生跟随家父的时日不长,后来便入朝做了个小官,我并未与他相识。”武惟扬道。

    苏北秦抿了抿唇,心知武惟扬如此尊重庄楚,想来是因着这一层关系,他想到自己是如何请来庄楚的,不禁便有些好笑,却听武惟扬恰好问道:“你是怎么请动他的?”

    苏北秦喝了口粥,咽下后才道:“天下谋士都是一样的,庄先生这等人物,岂会甘心自己在那小巷子里就此终老?”

    他将那简短的对话说了一遍,听得武惟扬嗤嗤直笑,“你却也说得出口,若换个脾性大些的,不把你打出去才怪。”

    苏北秦将粥喝完了,取过帕子擦了擦嘴,慢吞吞地道:“就是因为庄先生是这个脾气,才要这样说,他不甘心,我更不甘心,有这么一个人才近在咫尺,不用难不成还要便宜他人?”

    武惟扬剑眉一挑,笑道:“高瞻远瞩,不愧是我的师爷。”

    苏北秦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别是我好不容易将人请来,你又把他气走了,我父亲对他的评价很高,有了他的加入,对你来说也是如虎添翼。”

    “自然不会,”武惟扬喝完了粥,又好不正经地凑到苏北秦身边道:“师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若做得不对,甘心受到师爷的责罚。”

    苏北秦却是将碗一推,道:“新来的物资还没清点完,反正你也没事做,索性和我一起下去罢。”

    武惟扬对他生冷的态度有所不满,此刻将情绪完全都写在脸上,此时还是挠挠头,乖乖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30章 暗流涌动(倒v)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他?”庄楚站在高地上,盯着下方懒散地靠在高台柱子上的武惟扬转头问苏北秦道。

    转眼过去一月,天气稍显暖和,因而苏北秦终于得到武惟扬的应允可以到后山的操练场观看士兵操练,他虽不是用兵上的行家,但看着这日益增多的人数心里着实安心不少。

    苏北秦身着大氅,带着兜帽,一张被寒风吹久了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几缕乱发划过眼眸,他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此时的武惟扬已经摸出一包小鱼干开吃了,在外人眼里他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痞子样,苏北秦笑了笑道:“他的性子是懒散自负了些,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之前我没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暗准备,如今军队扩充之后,他更是亲身示范,每日早起陪着士兵一起操练,虽说模样不靠谱,但实则上下的口碑都不错。”

    对于这些,庄楚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曾经跟随过武惟扬的父亲定安王,那时的庄楚早已声名在外,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却被定安王的治军用兵之道深深折服,自此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正含义,只可惜定安王英年早逝,留下只有十岁的唐泽武。

    说起唐泽武这小子,并没有受过定安王多大的教导,且年纪轻轻,然用兵手法却极其老道,十三岁时便击退突厥大军,凯旋而归,当时庄楚虽已身处岭南,对此也有所耳闻,所以在苏北秦说起惟武王时,除了有一部分定安王的因素,更多的是庄楚也想对传闻中的惟武王一探究竟。

    庄楚这些日子在无人寨好吃好喝,身上穿着苏北秦令人给他加急赶制的冬衣,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烁烁,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嗤笑道:“你小子净捡好听的说与我听,这般处处护着他,对你有甚好处?”

    苏北秦难掩唇边的笑容道:“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不过说起收买人心,这小子倒是很有一手,”庄楚脸上带了丝别扭的神情,显然不愿意在苏北秦面前夸赞武惟扬,“之前我还住在那茅草屋里的时候就听闻过这无人寨,道是打家劫舍从不向普通百姓伸手,在遭遇天灾的时候,还会开设粥铺接济百姓,在百姓中颇有一个好名声,前几月的暴雨,更是给无人寨赚足了口碑,但行事却颇为低调,便是如今的招兵也未曾引起太大的波澜,钦州比起相邻的琼州和崖州可要安稳许多。现下一想,这小子大概是很早就开始谋划想要策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深谙此道,因而选择从百姓下手,这样长年累月地积攒出一大群拥护者,等到要起兵时就不怕招不来人。”

    苏北秦点点头道:“他便是这样一人,立下了目标该做的便一定会做到,且手段机敏圆滑,倒不似他本人如此气人。”

    庄楚望了他一眼道:“你有时候也应当学学武惟扬,做事灵活些,别跟我似的死心眼,最后走上一条与自己意愿背道而驰的路。”

    苏北秦静默了许久,缓缓应道:“记着了。”

    “庄先生,师爷,”殷不在在远处同他们招招手,然后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二位原来在这儿啊,叫我一通好找。”

    殷不在也是位自由散漫的主,苏北秦还未见过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因而问道:“殷兄,出什么事了?”

    殷不在看了看远处的武惟扬,道:“不若二位先生先去帐篷里坐一会儿,我再去唤来老大一起说?”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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