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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羊倌(鸭头记) 作者:陌夕月

    第18节

    接过药恩了一声的耿天看着掌心的大白片觉得嗓子眼有些堵,耿天是真不乐意吃药,不是现在,而是从小就不可乐,没长大之前,老耿家最愁的就是耿天生病,不掐着鼻子根本就喂不进去,长大了,即使有病,耿天也是能挺就挺,实在挺不过去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对付。

    好在这几年,耿天别说感冒发烧,就是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这一次,一是紧张,二是折腾的,三则是,耿天累,所有的一切堆积到一起,饶是耿天身体结实也有点扛不住。

    吃过晚饭,又给留在医院的张百利等人打包了一大份,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招呼耿天、老吉起身的顾伟拿着两个大方便袋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拉着耿天,三人离开了饭馆。

    好在饭馆离医院不是很远,半个小时后,拿着打包好的饭菜回到医院的耿天、顾伟、老吉三人走进了六一的病房,打开房门,看到或蹲或坐吃着馒头的几个人,耿天脚下的步伐顿了一下。

    装作没有看见乔刚等人的局促似的把手中的大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拿出一个特意从饭店买的饭盒,打开,熬的烂烂的八宝粥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拿出勺子端着饭盒站在床边,看了一眼陈娴,“嫂子你先吃饭,俺喂六一。”

    边说边用勺子搅合了两下的耿天坐在了床边,挖出一勺,吹了吹递到六一嘴边,“六一,尝尝小叔给你要的八宝粥。”

    香浓的甜味在鼻息下萦绕,没有张嘴的六一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娴和乔刚,挤出笑容的乔刚点点头,“六一吃吧,小叔给的能吃。”

    哎了一声的六一咧着小嘴笑了,张嘴嗷呜一口含住勺子,入口的瞬间,大大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咕咚一口,咽下去,“小叔,好吃,甜的。”

    满是惊喜的双眼内吐出的稚语让耿天感觉呼吸有点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低头碰了下六一的额头,“好吃就多吃点,明天小叔还给你要。”

    吧嗒一下嘴,啧啧两下的六一恩恩的点头,一勺又一勺,直到吃下大半盒八宝粥,六一才捂住小肚子可怜的摇摇头,“小叔,吃不下了,你给俺放在暖气上,明天早晨吃。”

    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恩了一声的耿天真的把被六一盯住的饭盒放在暖气上,耿天的动作让六一咧着嘴笑了。

    陪几个人待了一会,耿天起身,叮嘱六一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带他出去玩,点头的六一乖乖的躺在被窝里,颤抖的小眼皮还紧紧的闭上。

    留下陈娴和乔福利,带着乔刚和张百利离开房间的耿天挂着笑容的脸吧嗒一下沉下来,转头狠狠的看向乔刚,“刚子哥,都啥时候了,大人能扛得住吃馒头,六一能抗住吗?马上要做手术了,你咋这么没长心哪?”

    低喝的耿天让乔刚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看了看站在耿天身边同样满脸不赞同的顾伟和老吉,乔刚添了下双唇。

    站在乔刚身边的张百利,听到耿天的喝声,好笑又好气的抬起手照着耿天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瞎他妈的扯淡,俺们那是不想给六一买好的,是压根就没找到地方,下午俺出去转一圈,连大楼都没下去就绕懵了。”

    额,张百利的解释让耿天满脸的不悦顿时僵住了,僵直的眼珠子看向乔刚,无奈的乔刚自嘲的笑了一下,“天娃啊,这地方太大,俺们是绕懵了,百利下午都走丢了,要不是还长了张嘴,估计就的给你们打电话,天娃,你的意思俺懂,到这份上,哥再跟你分个你我的,那是真没拿你当兄弟了。”

    真诚的面孔下,轰的闹个大红脸的耿天嘿嘿的笑了,蹭到乔刚身边撞了一下,“哥,你要是在外道,兄弟真不乐意了,不管是你还是乔叔,吃好睡好才能更好的照顾好六一,这就是持久战。”

    已经想明白的乔刚笑着点点头,“放心吧,哥懂,行了,天娃找个地方带老头和百利哥休息吧,病房还有一张床,俺跟你嫂子能睡下。”

    哎哎的点头,回屋跟陈娴打声招呼的耿天带着乔福利、张百利离开了病房,直接来到医院对面老吉事先开好的房间。

    两个标准间,一间给了张百利和乔福利,一间进了耿天和顾伟,送走挤眉弄眼不知道笑啥的老吉,重新回到房间的耿天扑在了松软的床铺上。

    关上房门的顾伟看着趴在床上的耿天,眼底闪烁了一下,缓步上前,坐在了床边,拍拍耿天的后背,“累了?”

    把脸埋在松软中的耿天半响才闷闷的恩了一声,无声的笑了一下,轻抚耿天僵硬的后脊,“刚子没往心里去,今个也是我疏忽了,要是领着百利走一圈也不会让他们几个啃干馒头。”

    顾伟的安慰,耿天没有吭声,耿天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要说疼六一,难道作为父母的乔刚和陈娴不比自己疼?

    回想那一刻,耿天真的觉得有些脸红,理所当然的认为要是遇见个心眼小的没准都得干起来,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闷不吭声的耿天让顾伟有些无奈,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顾伟发现耿天现在做事有些束手束脚的,仔细想了一下,暗暗皱了下眉头的顾伟把耿天拉起。

    脱鞋盘膝坐在床上直视低着头的耿天,“天儿,是不是有人说啥了?”

    顾伟好像直视到心底的眼神和直白的询问让耿天绷紧了五官,没有吭声却抠着身=下的被子,耿天的小动作让顾伟眉头紧锁。

    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的顾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升米恩斗米仇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少过。

    仔细扒拉一下村里的这些人,紧缩眉心的顾伟伸出大手抬起了耿天一直低垂的头,“天儿?跟七哥说,是不是谁说啥了?”

    咬了下腮帮子,拉下顾伟放在下颚的大手,“不是屯子里的人,是沈晓丽。”

    陌生的名字让顾伟松口气的同时也闪过一声错愕,“谁?”

    撇了下嘴的耿天抬起头看向顾伟,“就是嫁到东郊村的沈晓丽。”

    明显看出耿天不乐意的顾伟收起那一丝因为惊讶而露出的错愕,“说啥了?”

    摇摇头的耿天没有吭声,其实不是说啥了,而是沈晓丽的意思是当初她帮着出面证明刘大梅确实是在东郊村过的不好而觉得耿天教屯子里的嫂子们干手工活就不应该拉下她,而是虽然说是外嫁女,但也是从双鸭屯的姑娘。

    这话沈晓丽要是直接找耿天,耿天不会说啥,不管咋说也是双鸭屯的姑娘,可沈晓丽却直接找的耿二生,话里话外把耿二生好顿挤兑,把个老实头的耿二生挤兑的红头涨脸的。

    开始的时候耿天还不知道,要不是无意中提前从山里下来,耿天还不知道沈晓丽竟然会跑去挤兑耿二生,那一次,耿天是真不乐意了。

    ☆、 第89章

    闷头不吭声的耿天蔫搭搭的外表没有遮掩的不悦让顾伟无奈的皱了下眉头,伸出大手拍了下耿天的脸颊,“天儿?”

    低沉的呼声抬起眼帘,蔫了吧唧的扫了一眼顾伟,“七哥,你说…”

    迟疑了一下的耿天紧张的抿了抿双唇,“你说俺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

    耿天的询问让顾伟挑了下眉梢,抬起耿天低着的头,弯腰,直视耿天的双眼,“咋说的?”

    咬了下腮帮子,抹了把脸的耿天转了个身,仰头躺在床上,“说啥啊?其实也没当俺面前说,就是找俺爹了,说俺们老耿家太拿自己当回事,打着领村里致富的名头其实就是在用免费劳动力。这些年,除了俺们家发家了,家家户户还是穷哈哈的。”

    虽然沈晓丽说了许多,但耿天总结后得出的其实就是这样,听完耿天明显低落了许多的转述,顾伟眼底闪过一丝阴郁,这话戳心不戳心?对耿天和耿家人来说无疑是戳心的,这些年,放着好日子不过的老耿家为了双鸭屯付出了多少,顾伟是看在眼底。

    可仔细吧嗒一下,顾伟却不得不承认沈晓丽聪明,这话架不住品啊,耿顺等人却是在很多时候在无偿的劳动,要知道,话这东西,分从谁嘴里说出,而且,传来传去就变了,最后能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敢说。

    想到这里的顾伟拍了拍耿天,“天儿啊,这事跟百利说吧,他是书记,直接由他出面处理,正好,过几天,等六一做完手术,咱们就得回去了,不可能这些人都留在首都陪着,六一这是持久战,刚子他们两口子留下陪着六一,咱们回去,赶年前把这事处理了。”

    顾伟柔声的劝慰让耿天放下压在额头的手臂,其实这事耿天本来想找耿顺说一说,但又觉得不是啥大事,要是捅出去,在给沈晓丽造成啥不好的影响那就没必要了。毕竟不看沈晓丽,单看沈大成和冬至婶子,耿天也不忍心。

    沉默了半响,摇摇头的耿天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回去再说吧。”

    想想没几天顾伟也就无所谓的点点头,安慰的拍着耿天的后脊,“行了,多大点事还入心了,别想了,起来洗洗澡好好睡一觉,啥事都没了。”

    劝慰声消失好久,耿天才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趿拉着拖鞋走进洗漱间,半响,哗啦啦的水声从洗漱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好像一池搅浑的池水,吸引了原本坐在床上琢磨着回去说道说道的顾伟。

    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的看了半响,起身的顾伟按下休内腾升的躁气走到了窗户边,看向了窗外。

    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在飘飘洒洒的白雪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打开窗户,缝隙中传来一丝寒风,没有东北的冷也没有东北的寒,却有着东北所没有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好像身后那个没有身影的傻孩子,让人无法忽略,闭了闭眼,挡住眼底的那抹幽深,失笑的顾伟长出一口气,栽了,真是栽了。

    从没有过如此真切的感觉对顾伟而言是陌生的,可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渴望却不断的从心底涌出,陌生而又期待。

    黑漆漆的眼神好像一池深潭,飘荡却无法见底,缓缓吐出一口气,摸出兜里的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无法察觉的紧张从心底悄然流出。

    或许一分钟也或许十分钟,水声消失,洗漱间内一片静寂,等待了半响的顾伟扔掉手中的香烟关上窗户。

    走到洗漱间前,咚咚咚的敲了两声,“天儿?”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后,明显带着尴尬的声音从洗漱间内响起,“七哥,那个啥啊,你把俺的包拿来。”

    低垂眼帘看着紧闭的房门,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行李包,半响,顾伟笑了,眼底精光闪烁的顾伟低沉的笑声清晰的顺着门缝传进洗漱间。

    光溜溜的躲在雾气昭昭的洗漱间,轰的一下闹个大红脸的耿天看着洗干净的内衣裤,手指头直痒痒,涨红的脸,又羞又恼的耿天抓起挂在门后的外衣外裤抱在了怀里。

    咚咚咚三声,“天儿,开门。”

    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耿天就是觉得这样的平静隐藏着笑意,轻咳两声的耿天看了看怀里带着灰尘的外衣,憋了半响才重新挂起,打开房锁。

    啪嗒一声清脆,拿着干净的内衣裤走进洗漱间的顾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洗漱间,淡淡的雾气遮挡了面孔却无法遮掩那份压迫感。

    再次咳嗽两声,涨红着脸的耿天抢过顾伟手中的内衣裤,推了一把顾伟,“七哥你出去。”

    明显紧张的声音,呵呵笑着的顾伟松手的同时秃噜一把耿天湿乎乎的头顶,碰的一声闷响,用力关上的房门在身后紧闭,眼底闪烁了一下的顾伟低低的笑了。

    若隐若现的笑声让本就头顶冒气的耿天跟贴了火烙似的烧的难受,勉强维持表面镇定,打开手中的一团,线衣线裤背心裤头。

    齐全的出乎耿天意料也齐全的让耿天越发烧的慌,紧了紧掌心的老棉布,套在身上又把脏了外衣穿上,深呼吸,稳住急促的心跳,打开房门。

    本以为回看到顾伟戏谑的眼神,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荡荡的房间内已经没有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呼的一下长出一口气的耿天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走回了床边,寂静的房间内,清浅的呼吸有别与往日细长而沉稳,淡的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忽略的粗重让耿天暗暗的皱了下眉头,抬起手摸了摸心跳,掌心下的突突声让耿天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说从小在农村长大,村里虽然没溪没水的,可农家孩子,大夏天的在院子里洗澡那是常事,耿天十几岁的时候还在自家后院的大盆里冲澡。

    白屁股黑屁股的也没少看,虽然后来去城里打工脱离了日光下赤果果,但耿天真没觉得在外人面前光着身体有啥不同,更别说,到了夏天,光膀子大裤衩满屯子走更是常事。

    饶是耿天在迟钝,这一次次的也察觉到了不一样,对于顾伟,耿天一直都知道,在心底顾伟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有别于耿顺、赵国军等人。

    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对,耿天的脸色有些难看,沉着脸坐在床边,下身穿着老棉布的裤子,上身圆领褂衫,外面披着羊毛衫,这样的耿天让乍一打开房门走进屋的顾伟楞了一下。

    反手关上房门走到耿天面前,伸出手摸了一把耿天湿漉漉的发丝,“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有别于他日,带着让耿天发烧的吸引,眉头锁的更紧,抬起眼帘瞄了一眼顾伟,板着脸的耿天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顺手还把顾伟放在头顶的炙热拍开。

    啪的一声脆响不单单顾伟愣住了,就连耿天自己都愣住了,愣愣的看着被拍开的大手,耿天半响反应不过来。

    低垂眼帘看了一眼被被拍开的手,眼底闪烁了一下的顾伟蹲在了耿天面前,“天儿?”

    直视的目光不容躲闪,再次皱起眉头的耿天磨了磨牙床子,眯着眼睛看向顾伟,第一次认认真真去打量的耿天时至今日才发现顾伟的双眼内有着曾经没有发现的柔和和包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抹浓重的包容,耿天心底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摸摸?摸摸吧,心底的叫嚣驱使耿天第一次伸出手,碰触了一下顾伟硬朗的五官,入手的微凉咚的一下在心底响起,这一刻,耿天明白了,微眯的双眼蹭的一下睁开,定定的看向顾伟。

    “七哥,俺好像挺稀罕你?”

    迟疑的询问不知道在问自己还是问顾伟,完全出乎预料的询问让顾伟眼底闪过一抹幽深,仔细打量耿天茫然的神情。

    顾伟笑了,站起身拉起耿天,伸出双臂抱住茫然的耿天,“天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低声的询问中,耿天呼吸一滞,温暖的怀抱暖的让人心底发颤,咚咚咚的心跳在耳膜内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有力的好像震动了整个心房。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道吗?无力的闭上双眼,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可这对吗?“七哥,这样对吗?”

    呢喃的低语,顾伟没有吭声,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感情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去区分什么是对还是错,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一起都是正确,可一旦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那么得道的就是枉然。低头看向怀中一片茫然的耿天,顾伟收紧了手臂。

    时间缓缓流动,温暖的空气中,凝滞的好像气息好像禁锢了所有的感知,闭上眼,靠在这个越发让人不舍的怀抱,紧了紧掌心的耿天深吸一口气,缓慢却不容拒绝的推开。

    浑身的肌肉一僵,不错眼的看向耿天,双唇绷成一道直线的顾伟眼底有着不自知的紧张和无措,“七哥,让俺自己想想,俺想知道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

    虽然只是轻语,但那份决断却是三年来,顾伟第一次所见的,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上前一步的顾伟再次伸出手臂抱住耿天。

    “好,不过天儿,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要是想不明白是对还是错,那么由七哥来决定行不?”是问也是回答的吐出心底的不放手,沉默了半响的耿天点点头,挤出笑容退出顾伟的怀抱。

    午夜时分,静静的坐在黑暗中,身侧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耿天,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半浮在空中的手指细细的描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刻心底的面孔。

    从黑坐到白,当天空微微发白时,悄然起身的顾伟离开了房间,走出旅馆的大门,站在风雪中,极度平静的顾伟拿出了把玩了一夜的电话,熟悉的号码拨通。

    嘟嘟嘟中,浓重却带着困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叔。”

    意外的沙哑让还有些迷糊的顾老三眨了眨酸胀的双眼,抹了把脸坐起身,“大庆?”

    呢喃声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大手习惯的拍着身边接近凌晨三点才睡的耿二生,“没事,小七。”

    顾老三沙哑而温柔的声音让耿二生混沌的大脑半响才反应过来,呼的一下坐起身,看了眼昏暗的窗外,抢过顾老三手中的电话,“小七啊,是不是出啥事了?六一咋样了?天娃哪?天娃还好吧?”

    一连串的追问有着清晰的慌张,无奈的笑了一下的顾伟是真没想到这俩人竟然会睡在一起,不管因为啥,但这一刻,顾伟却是羡慕的,别说顾伟没看清楚,几年的温水煮青蛙,顾伟看的很清楚,不仅仅顾老三离不开耿二生,耿二生也离不开顾老三,只是俩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压根没挑破。

    “二叔,没事,别慌,都挺好的,六一已经住上院了,就等着看看刚子两口子谁能给六一做移植。”

    “移植?啥移植?”

    耿二生的追问让顾伟这才知道合着村里根本就不知道六一病的那么重,微微顿了一下的顾伟没有直说,而是提起了耿天,只说耿天有点感冒,不过吃了药好多了,确定耿天真的没事后,耿二生刚刚提起的心忽忽悠悠的放下。

    长出一口气的耿二生抹了把虚汗,“对了,小七,咋这个点打电话哪?”

    耿二生的询问让正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顾伟深深吸了一口气,“二叔,我喜欢天娃。”

    直白的大白话把耿二生问的楞眉愣眼的,张着嘴愣是不知道该说啥,可又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耿二生眨了眨眼睛,拿起电话看了一眼,连接状态和清晰的秒数让耿二生意识到自己耳朵没出问题。

    咚的一下,耿二生手有点哆嗦,“小、小七啊,你、你知道…”

    没等耿二生的话说完,顾伟清晰的话语再次传来,“二叔,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天娃。”

    脸色一白的耿二生手中的电话啪嗒一下掉落在炕上,苍白的脸上有着顾老三所不能理解的复杂和纠结,因为安静而清晰的听到顾伟说了些什么的顾老三心底一沉,赶紧拿起电话,“小七,这事等你们回来再说。”

    说完赶紧把电话挂断,又粉饰太平的把电话扔开,拉住二生冰冷的手指,“二生二生,别多寻思,这事不一定是真的,再说,就是真的,光小七剃头担子一头挑没用,咱给天娃找媳妇,别慌啊别慌。”

    其实不光是二生慌,就是顾老三自己心都哆嗦,暗恨不已的同时也怕被耿二生清除出去,比二生还冰冷的双手哆嗦的拉着二生。

    抽抽着脸的耿二生定定的看着顾老三,动了动双唇,“你不知道咋回事,哎,起来吧。”

    说完硬是抽出被顾老三握住的双手爬起炕,套上衣服离开了房间,紧赶慢赶的衣服都没套好的顾老三紧跟着耿二生身后,看着耿二生走进了耿朝福的房间。

    这下腿都有些软的顾老三心是更没底了,外人不知道,但顾老三怎么会不知道耿朝福对耿家意味着什么。满嘴苦涩的顾老三在门口转悠了好久才咬着牙鼓足勇气掀开门帘子走进了耿朝福的房间。

    寂静的房间内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预料之中的不敢置信,只见坐在炕边的耿二生蔫头耷脑的满脸纠结而站在屋子中央的耿朝福背着手不知道想些什么。

    突然出现在的顾老三站在门口,看着面无表情的耿朝福,动了动双唇愣是一句话说不出。

    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顾老三身上,半响,叹了一口气的耿朝福从炕沿边的炕柜下摸出一把钥匙,从顾老三身边走过离开房间。

    目光一直跟随耿朝福的耿二生看着晃动的门帘子蹭的一下蹦起,慌手慌脚的跟着跑了出去,完全被俩人闹懵的顾老三犹豫了一下,跟着掀开晃动的门帘走出房间,随着耿二生的背影穿过堂屋离开屋子。

    绕过房头,来到后院,穿过空荡荡的后院,三个人一个跟着一个来到那座静立在后院的房子。

    敞开的房门,啪嗒一下拉响灯绳,白炽灯闪烁了一下,亮了,刺眼的白光,眯了下眼睛的顾老三站在了门口,这栋房子顾老三一直都知道,以前只是知道是老耿家供奉保家仙的,但顾老三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老三,你进来。”

    站在门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顾老三被突然响起的沙哑惊醒,看着背对着门口的耿朝福,咬了咬后牙槽的顾老三抬着异常沉重的双腿走进房间。

    淡淡的香烛味,屋内有着异样的冰冷,抬眼看去,一排红木佛龛占据了整间房子的近半位置,佛龛正中间位置的地上还摆着一个坐垫。

    看着耿朝福掀开挂在佛龛上的红布,除了贴在佛龛内的黄纸还有一排小小的铭牌,仔细辨认了一下,顾老三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耿朝福身后的耿二生,红布全部掀开,站在正中间位置的耿朝福抽出一把香,数了数,有别于往日的十二根,这一次,耿朝福足足数出二十一根香,点燃,一一插好。

    后退一步的耿朝福扫了一眼身侧的耿二生,“二生,跪下。”

    啪的一声,耿二生跪在了地上,动了动双唇的顾老三还没开口,耿朝福那双往日里浑浊的双眼蹦出一抹精光,厉眼下,咬着牙的顾老三跪在了耿二生旁边。

    ☆、 第90章

    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耿二生身旁的顾老三,闭了闭眼的耿朝福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看向静立在面前的红色佛龛。

    佛龛内除了一纸写满黑字的黄纸还有一个小小的铭牌,铭牌上,赵霈的名字清晰印在眼底,带着不满也夹杂着无奈,耿朝福额头突突直蹦。

    “赵老六啊赵老六。”

    带着叹息的低喃让跪在冰冷地面的顾老三有些吧嗒过味了,瞄了一眼背着手站在一旁的耿朝福又看了看身侧蔫头耷脑的耿二生。

    悄悄的咽了口吐沫的顾老三抻了下脖子,“耿叔…”

    迟疑的喊声干哑而紧绷,轻描淡写的耿朝福扫了一眼顾老三,满眼的不悦让顾老三到了嘴边的询问咕咚一下又咽了回去。

    干干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僵笑,僵硬的好像一块石头似的往耿二生旁边挪了一下。

    衣服的沙沙声惹来耿二生一丝复杂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有愧疚也有羞涩,羞涩?眨了眨双眼,想要仔细辨认的顾老三看到的只是耿二生的后脑勺。

    不明所以的顾老三添了添干干的双唇,这地方羞涩?自己这是脑子让门夹了吧。

    脑海里突然蹦出的一段话让顾老三黑了下脸,赶紧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琢磨着怎么开口打破此时的僵持。

    “赵老六,俺老头的重孙子哪?”

    还没等顾老三想出道道,耿朝福苍老的声音在不大而冰冷的房间内响起,尾巴根一凉,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的顾老三咽了口吐沫。

    “老三啊,你说俺老耿家这重孙子还能不能有了?”

    突然响起的询问可顾老三难为的啊,想说能有怕顾伟回来揍他,想说没有怕耿朝福回首跟他一棍子,吞咽着没有一丝唾液的口腔,干笑两声的顾老三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说这事也却是是他老顾家不地道,一个两个的都惦记着这爷俩,二生不管咋说还给老耿家留下个耿天,可耿天哪?顾老三可不信自家那个狼崽子会同意耿天结婚生娃在离婚。

    再说了,就是顾伟同意,老耿家也不能同意,更何况,以顾老三对顾伟的了解,顾伟敢突然张口,那就一定是打定注意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耿天自己不乐意,顾伟都能给耿天掰弯了。

    沉默不语的顾老三缩着脖子闷不吭声的样让耿朝福撇了一眼,“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嘟囔了一句的耿朝福没在搭理顾老三而是再次看向小小的铭牌,“老六,你小子别给老子装死,俺要孙子,要重孙子。”

    越想越憋闷的耿朝福沉的好像锅底黑的脸惹的偷瞄的顾老三心底直突突,正想跟耿朝福说,你问死人还不如等小七回来商量商量来的快。

    可还没等顾老三开口,若隐若现的笑声响起,刷的一下,汗毛都站起来的顾老三差点没吓尿了。

    满脸青白的贴在了耿二生身上,惊慌的眼神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来回游荡,“谁?谁在吓唬人?出来?”

    颤抖的喝声响起,嗤笑一声的耿朝福得意又鄙视的看了一眼顾老三,“窝囊样。”

    耿朝福的陈呵斥声好像一盆凉水从顾老三的头顶浇下,勉强稳住慌乱的心神,挺直发软的脊背,偷偷的白了一眼耿朝福,这是窝囊吗?换了谁,黑灯瞎火的,在这个渗牢牢的房间内不窝囊?

    不过被耿朝福这么一打岔,顾老三也有点回过味了,看看身边一直没动的耿二生,在看看那满堂的黄纸,顾老三隐约想起在农村其实供奉保家仙是很正常的,只是看老耿家这架势不想单纯的堂口。

    想了一下,顾老三抓了一把耿二生,“二生,你家有过老褙子?”

    哪怕在压低声音,在这间寂静的房间内,顾老三的询问也是清晰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耿二生抬起头,抓住顾老三冰冷的双手,“消停会吧。”

    温热的掌心顺着冰冷的之间传递到心头,第一次,第一次被耿二生抓住双手的顾老三咧着大嘴,傻笑了两声。

    好像不忍心再看顾老三那傻样,没好气瞪了一眼耿二生的耿朝福撇了下嘴收回了目光,上前一步啪啪啪的拍着桌子,“赵老六啊,老子要孙子。”

    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顾老三可以肯定他真的不是听茬了或是自己吓唬自己,这老耿家是真的有东西。

    想到这里的顾老三死死抓住耿二生的手,“二、二生,啥、啥玩意?”

    哆哆嗦嗦的顾老三贴在身上的僵硬让耿二生揉了揉眉心,抬起眼帘无奈的看了一眼铭牌,耿二生可以肯定自家那个老褙子舅舅是在故意吓唬人。

    “爹。”

    安抚的收紧掌心中冰冷的大手,无奈的喊了一声的耿二生惹来耿朝福不满的眼神,揉了揉腮帮子,耿二生起身,顺便拽起了双腿发软的顾老三,“爹,大舅说过,咱家断不了根。”

    耿二生不是安慰的安慰让耿朝福撇了下嘴,“你生?还是老三生?”

    没好气的回答让耿二生轰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诺诺的动了动双唇没有吭声,老头子的话要不是场合不对,顾老三真想哈哈两声,就是这样,顾老三也忍不住列了下嘴,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露出大白牙的顾老三,挥挥手,“赶紧出去,看到你们就烦,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看着不讲理的耿朝福,揉了下鼻尖的耿二生没有吭声,而是拉着顾老三离开了冰冷的房间。

    一路缓行,直到坐在温暖的房间内,长出一口气的顾老三才缓过劲,秃噜一把脸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耿二生,裂了下大嘴的顾老三伸出手握住了耿二生粗糙而黝黑的手指,“二生,你知道嘞!”

    肯定的询问,脖颈红了一下的耿二生没有吭声,只是有些没精神的靠在了身后的火墙上,“大庆,小七是认真的?”

    迟疑的询问,顾老三脸上的戏谑消失,难得认真的直视耿二生落在身上的目光,“二生啊,小七那些年干啥了我是不知道,可小七不会拿这事开玩笑,哪孩子,其实心冷着哪,我可能没跟你说过,小七七八岁的时候,我大哥没的,不到三个月,大嫂就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是等到我接到信赶回家的时候,七岁的小七自己在家,寒冬腊月的,小七都烧迷糊了,那时候,我都寻思小七要扔了,好不容易把小七抢回来,醒来的第一天,站都站不起来的小七自己跑到了大哥的坟头,大哭了一场后,再也没有提过嫂子。后来我问过,嫂子走的时候没告诉小七,骗小七说回娘家一趟,第二天没等到嫂子回来的小七自己跑到五十里外的外家,不仅仅没看到嫂子还被撵了回来,小七去了六趟,嫂子却一次都没出来见见小七,最后一次,小七看着嫂子出嫁的,那之后,顶风冒雪的小七回家就病倒了,要不是我接到消息回家,小七病死都没人知道。”

    靠在耿二生身边,顾老三一点一滴的把曾经那些苦难讲述一遍,当听到小七小时候,经常被人骂着野种,耿二生脸上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你们顾家坡都啥人啊?”

    苦笑了一下的顾老三安慰的搂住梗着脖子的耿二生,拍了拍耿二生的脊背,“啥人啊,其实那时候闹的挺大,都知道小七娘改嫁还是在大哥尸骨未寒的时候改嫁,她是一走了之了,小七那些年没少遭罪,小七也狠,谁说跟谁干,三天两头的受伤,后来没招了,我只能把小七带走。”

    顾老三没有说,小时候,顾伟甚至因为打仗被人把肋骨都打断了,九岁啊,九岁的孩子在肋骨断了的情况下,还是拿着搬砖把人撂倒,那之后,顾老三知道不能把小七留在顾家坡,否则不定那一天,不是小七把人打死就是被人打死。无奈下,顾老三只能带着顾伟离家找活路。

    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缓过劲的耿二生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顾老三的怀里,老脸一红的耿二生轻咳两声,挣开顾老三温暖的怀抱,装作若无其事的推了推炕上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被褥。

    通红的耳尖和后颈让顾老三嘿嘿两声,赖皮赖脸的又凑到了耿二生身边,“二生,给我说说呗,你家咋回事?我看耿叔好像知道似的。”

    顾老三的询问让耿二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想了一下坐在了顾老三的对面,“你知道赵霈不?”

    迟疑的询问让顾老三皱了下眉头,“谁?”

    揉下腮帮子的耿二生长出一口气,“你知道咋这地界有不少看病的吧。”

    拐弯抹角的询问顾老三不解的点点头,“知道,小七当兵那些年,不是传信说人没了吗,我不信找了好多人看,可都说人已经到地府了,那不就是扯淡吗?”

    不是顾老三怀疑,而是农村看病这事太多了,顾伟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怎么也不相信自家狼崽子没了的顾老三是大把大把的撒钱,就是想跟顾伟见一面,可找了不下二十个,每个都说小七下地府了,有说小七在地府当官了有说小七投胎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唯独,眼底闪过一丝深思的顾老三想起有一个人说过,小七压根没死。

    不过那时候顾老三比那些说小七下地府的还不信,部队的人亲自来的咋能没死,现在想想,顾老三心底一动,抬起眼帘看向耿二生,“那个噶维的老瞎子曾经说过小七没死,不过那时候我没信。”

    顾伟提及的胡瞎子让耿二生提着的心咣当一下落地了,挪动僵硬了半天的身体,重新坐在了顾老三身边,靠在火墙上看向屋顶,“赵霈,也就是俺大舅,是个老褙子,在咱们这地界挺出名的,每一个出马看病的大仙都会去拜祭一下大舅,厉害到啥程度俺是不知道,可大舅曾经说过,天儿他娘活不过二十二,也说过大哥一辈子孤寡,还说天娃,满山嫁妆招了个上门儿婿。”

    耿二生的话让顾老三目瞪口呆,而不知道想到什么的耿二生悄悄的红了下耳尖,轻咳两声故作镇定的看向傻眼的顾老三。

    也没急着把傻眼的顾老三推醒,只是等待顾老三自己缓神的耿二生脑子里却不知不觉的想起老头子曾经说过的话,“天娃这孩子福厚却没有女人缘,少小离家,血光之灾之后会有大福源,而福源带来的不仅仅是富裕还有二生的红鸾和耿天的守护。”

    想起这些年一一验证的一切,耿二生心底有复杂也有无措,红鸾?其实最初的耿二生是没有入心的,那么多年守着一个干巴巴的回忆,耿二生已经习惯了,不是不孤单也不是没有过寂寞,可耿二生忘不了天娃娘,那个在最困难的时候来到耿家的女人温柔而娴静,少言少语的照顾着老少三口,没有女人的家因为天娃娘的出现有了温暖也多了欢乐。

    尤其是在天娃出生后,整个家更加的温馨,可幸福很短,短的耿二生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面对,要不是小小的耿天牵挂,耿二生觉得没准他会成为双鸭屯第一个不孝子。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娃娘的身影模糊了,而身边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影渐渐的占据了耿二生的心,耿二生很清楚,不是忘记,而是沉淀了,二十几年后的今年,沉淀在心底的身影沉寂下去。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可愧疚却是实实在在的,可让二生放手,二生不舍,活了快五十年,二生第一次有了想要抓住的感觉。

    不同于天娃娘,是守护,而是被呵护,耿二生不傻,清楚的看到了顾老三那份隐晦的爱护,那种在疲惫后展开的双臂让耿二生不舍,累了倦了,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成为了耿二生无法放手的根源。

    本以为会一直如此相依相伴,可没想到意外的电话打破了彼此之间的隐晦,好还是不好,耿二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他不想松开握住一起的手。

    就在二生沉浸在思绪中时,勉强缓过神的顾老三眨了眨双眼,看向楞楞的看着屋顶的二生,二生眼底的迷茫让顾老三心底一慌,一把抓住二生的手,“二生。”

    紧致的触感惊醒了二生,收回视线落在顾老三身上,眼神中遮掩不了的慌乱让二生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在顾老三的惊恐中抽出被紧握的双手,大手抬起,迟疑了一下,落在顾老三黑茬茬的脸庞上,“这样吧。”

    淡淡的羞涩,咚的一下,瞬间明白二生说的是什么的顾老三眼角轰的一下红了,十几年,渴望了十几年,期盼了十几年,美梦突然成真让顾老三心地发颤。

    哆嗦的双唇,用力眨掉眼底的那丝水汽,微微歪头蹭了蹭耿二生粗糙满是老茧的掌心,咧着大嘴,露出傻笑的顾老三用力点点头,“哎。”

    一如既往的温和在眼底浮现,这个人,长出一口气的耿二生轻轻拢了下顾老三披在肩膀的外衣,“起吧,吃完饭上山,这两天又要下崽子了,咱去看看。”

    傻笑的顾老三哎了一声,率先从炕上下来,转身伸出大手抓住了耿二生的手,短暂的停顿,紧紧交织在一起的两只手狠狠的握在一起。

    套上棉鞋,抿了下双唇的耿二生顺着顾老三的拉扯站起,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浮现的笑意在眼底闪烁,忍住那一丝少见的羞涩和兴奋,拉着耿二生走出房间的顾老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院回来的耿朝福。

    下意识挺直的脊背和收紧的手掌让耿二生无奈的笑了,轻轻的晃了一下,“爹,早晨吃啥?俺们去做饭。”

    牙疼的看了一眼俩人交织在一起的双手,翻了个白眼的耿朝福哼了一声,没有吭声却直接掀开门帘进屋了。

    愣愣的看着晃动的门帘,眨了眨双眼有些回不过神的顾老三扭头看向耿二生,“这、这就完了?”

    只是笑了一下的耿二生没有说怎么会完,只是老头子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而已,当然这话要等耿天回来才能挑明,没有吭声的二生笑着摇摇头,拉着楞眉愣眼的顾老三走向灶房。

    不提老耿家有着怎样的怪异,远在北京的耿天等人却迎来了乔刚、陈娴俩人的配比,关系着是否能够成功移植的配对,不光乔刚、陈娴紧张,就连张百利、乔福利和耿天都绷紧了神经。

    漫长的等待,检验报告终于摆在了张景面前,拿起报告翻开,翻动中,张景的眉头皱起,摇摇头,放下第一份,咚的一下沉了下心,耿天抓住了顾伟的手臂,多少了解一些的顾伟心里也有些没底,可看看身边那一张张苍白而紧张的脸,只是抽出手臂的顾伟搂住了耿天的肩膀,无声的支撑与安慰等待着。

    第二份翻开时,张景紧锁的眉心松开了,紧绷的五官也缓缓松弛,抬起头目光直接落在乔刚身上,“你上,你的情况要比你妻子的好。”

    “大夫,俺也行的,俺身体好。”

    张景的话音刚落,白了脸的陈娴一下子软了身体,陈娴怕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陈娴不傻,张景已经说的一清二楚,想救六一,只能割肝移植,陈娴不相信什么还能长出来,家里只有乔刚顶梁柱,陈娴真怕没了儿子在没了男人。

    ☆、 第91章

    陈娴惨白的脸让乔刚心底一疼,这个在乔家最穷的时候嫁进来的女人,陪在身边快十年了,娇弱的身体沉默寡言,可就是这个女人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重担,十年里,聚少离多的生活没有抱怨,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尤其是在家里遇到困难时,也是这个女人用自己柔弱的肩膀顶住了来自外界的压力,伸出粗壮的手臂抱住陈娴,低头轻轻蹭了一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温柔的乔刚让陈娴一愣,随即抱着乔刚失声痛哭。

    “娴子,咱不哭,日子会好的,你要相信你爷们,咱俩还要一起看咱六一娶媳妇生儿子哪。”

    咽下喉间的哽咽,挤出笑容的乔刚让满脸泪痕的陈娴呜咽的点头,“俺陪你,陪着你。”

    勉强吐出的言语有着没有出口的心疼,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这对贫贱夫妻,唏嘘改变不了贫穷,也阻止不了前行的脚步。

    唯有支持,伸出手轻轻拍了下乔刚的肩膀,耿天悄悄吐出一口郁气,至少、至少现在,六一有救了。

    短暂的等待,第三天一大早,小六一在众人注视中被推进了第一手术室,而同时被推进的还有乔刚,举起手,冲着陈娴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关门时,乔刚深深的看了一眼耿天,微微点头,笑了一下的耿天让乔刚露出了笑容。

    白色金属边的大门缓缓闭合,一直挺直着脊背露出温和笑容的陈娴软软的坐在了地上,捂住脸的同时,晶莹的水珠从指缝缓缓流淌。

    “娴子、好姑娘,不哭啊咱不哭。”

    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沟渠的脸颊流淌的乔福利拉起陈娴,安慰的同时自己也是老泪纵横,无言的悲伤让站在一旁的张百利紧绷起五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的苍白。

    互相安慰,彼此依靠,坚持、等待,好像一切能够形容的语言全部落在了等在手术室外的陈娴、乔福利身上。

    闭着眼靠在墙壁,低垂在身侧的双手冰冷的好像握住了大大的冰块,忐忑不安的耿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安排好一切的顾伟匆匆赶到手术室门前时,看到的就是好像被阴云笼罩的众人,无奈的摇摇头,上前把守在手术室大门边的乔福利和陈娴拉倒旁边的凳子上,“大叔,刚子媳妇,六一和刚子可还等着你们照顾哪,好好等着,张主任是肝脏病的权威,九十九步都走了,咱可不能差这一哆嗦上,别刚子和六一没咋地,你俩咋有个好歹。”

    好说歹说把俩人按坐在凳子上的顾伟随即使了个眼神给张百利,让张百利安慰一下乔福利和陈娴,随即走到耿天身边,不容拒绝的拉着耿天的手,把人扯出了走廊。

    站在应急通道旁的台阶上,伸出手臂抱住耿天的顾伟轻轻晃了一下,“没事啊,咱都准备这么久了,一定没事。”

    大手一下下的轻抚后脊的温暖让心底有些凉的耿天苦笑了一下,抵在顾伟的怀中,“七哥,刚子昨晚找我了。”

    耿天低沉的话让顾伟无奈至极,“这个刚子啊,这才哪到哪啊,还托孤。”

    摇头的顾伟低低的话语惹来耿天的苦笑,其实耿天能够明白乔刚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字,“怕”

    可人总要有个支撑,如果乔刚自己先倒下,老婆孩子就算在尽心能赶得上刚子吗?长叹一口气的耿天在顾伟怀里蹭了一下。

    “饿不饿?早晨就喝了一碗粥。”

    温和的询问,摇摇头的耿天打起精神站直身体,拉下顾伟放在腰间的手,“先过去吧,张主任说刚子出来的早吧,咱等着推车。”

    心底虽然还是不安,但看着总算打起精神的耿天,顾伟笑了一下,抬起手臂,伸出大手在耿天脸颊上蹭了一把,“行,咱过去。”

    恩了一声,率先走出楼道的耿天、顾伟一前一后回到了手术室门口,不足三个小时,乔刚率先离开,被送到监护室。

    而六一,因为是双层修复一起做,最快也要在中午才能离开,留下陈娴和张百利,扶着乔福利的耿天、顾伟一起刚到了监护室门口,透过大窗户看着身上插着管子的乔刚,眼泪再次蹦出的乔福利用力抹了把脸。

    狠狠的压了压眼帘,甩了下鼻子的乔福利眼巴巴的看着室内紧闭双眼的乔刚,直到看了又看,乔福利才在耿天和顾伟的搀扶下离开。

    时间缓缓流动,当时针指向十三点,分针指向四十时,手术室大门终于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下缓缓打开。

    楞了一下,呼的一下站起身的耿天站在了手术室门口,随后赶来的陈娴、乔福利哆嗦着嘴唇看着摘下口罩的张景愣是不敢张口。

    一手抓一个,看着张景满脸笑容,顾伟松口气,“没事吧。”

    虽然是询问,但却是肯定,张景笑着点点头,“没事,手术很成功,一会吧,一会你们去监护室看看,孩子虽然小,割了300克,这对乔刚没有什么损害…”

    大白话的交代不光耿天听明白了,就是一直绷着神经的乔福利和陈娴都听懂了,明白的那一刻,噗咚一声跪在地上的陈娴嚎啕大哭。

    嘟囔着谢谢谢谢的陈娴哭的乔福利红了眼也哭的张百利眼角湿润,勉强拉起陈娴,交代几个人赶紧去看看的张景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顾伟。

    这一眼,让顾伟心底一沉,把几个人送到监护室,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找到了张景,没等张景开口,大步走进办公室的顾伟一双利眼落在了张景身上,“出意外了?”

    顾伟低沉的嗓音让张景翻了个白银,“什么出意外了,放心吧,不是那孩子的事,是孩子父亲。”

    张景的话让顾伟心底咯噔一下,“乔刚怎么了?”

    “胆结石,顺便做了一下。”

    笑嘻嘻的张景话音刚落,顾伟黑了脸,眯着眼打量着笑呵呵的老头子,“老张头,吓唬人不好玩。”

    沉声的顾伟得道了张景的一声哼,“行了啊,要不是人家周竹荣,乔刚还得遭一次罪。你们下来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周主任。”

    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张景,以顾伟对老头子的了解,肯定有事,这下心不慌的顾伟慢悠悠的坐在张景面前,悠闲的态度让张景一阵牙疼。

    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顾伟,收起脸上不正经的张景沉吟了半响,认真看向顾伟,“什么时候回去?”

    张景的询问让顾伟心底一动,看着满头灰白色发丝的张景,“老头子你要退休了吧。”

    肯定的询问,张景无奈的笑了,点了点顾伟,“小狐狸。是啊,还有八个月,怎么样,欢迎不欢迎?”

    明明是带笑的询问却有别与往日的认真,想到张景的身世,“老头子,我在双鸭屯盖了一栋房子,房子大到不大,就是吧,有院子,那边离山近,山里种的藏红花已经超过了伊朗进口的顶级品种。”

    低垂眼帘好似不经意随口一说的顾伟让张景微微楞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温和,站起身拍了下顾伟,背着手慢慢往门边走,“混小子,我老头子去吃饭了,跟孩子家属说,没事,别惦记。”

    说完,张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沉默了半响的顾伟无声的笑了。

    起身锁上房门离开的顾伟再次赶到了监护室门口,扫了一眼靠着窗口贪婪的看着室内小六一的陈娴和乔福利,无奈的摇摇头,站在了耿天身边。

    “天儿,这都下午了,咱出去吃一口,给乔叔他们带回来点。”

    看了一眼舍不得移开目光的乔福利和陈娴,摸了摸肚子的耿天点点头,招呼张百利离开了医院。

    当天晚上,乔刚率先睁开了双眼,焦急而不安的目光乍一睁开就转向了窗外,殷殷的目光中,顾伟笑着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耀眼的惊喜,乔刚眼角滑落一行泪,动着双唇,虚弱的说了一声谢谢,第二天上午,六一睁开了双眼,迷茫的小眼神木然了半响才在看到张景后恢复一丝清明。

    轻抚六一的脸颊,轻柔的把六一的小脑袋扭动了一下的张景,轻声让六一看向窗外,泪流满面的陈娴欣喜的目光和乔福利贪婪的眼神中,六一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意。

    一个星期后,在六一终于能够离开监护时,安排好一切的耿天、顾伟和张百利离开了北京,临走时,交到老吉勤去看看又拜托了张景后,三人蹬上了回乡的列车。

    一走就是半个月,不光张百利想家,就是耿天也想家,火车汽车,一天一夜后,三个人站在f县的客车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腔的刺骨让张百利舒缓的咧着嘴笑了,“还是咱这好啊,冬天就有个冬天的样。”

    裹着羽绒服,仰头看了下阴沉沉的天空,点点头的耿天跺了跺脚,“恩,百利哥,咱赶紧回吧,看着天要下大雪。”

    清新的近乎刺骨的空气有着一股淡淡的湿气,拉了下头顶的棉帽子,抽着冷气的张百利点点头,顶着寒风,三人离开了车站,拦了一辆没有挂牌的出租,谈好价格后三人坐在了冰冷的车厢内。

    晃晃悠悠的一路行驶,比平日里多用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回到双鸭屯的耿天在下车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没等顾伟给完钱,撒腿就往家跑,身后跟着同样急切的张百利。大下午的,空荡荡的村子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显现的很安静。

    急匆匆的跑到家门口,离老远,扯着大嗓门的耿天就喊上了,“爹、爷、俺回来了。”

    坐在炕上搓麻绳的耿朝福动了动耳朵,伴随着风声传来的喊声喜的耿朝福蹭的一下挪到炕边,“二生、三儿啊,快出去看看是不是天娃回来了。”

    趿拉着棉鞋的耿朝福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吼把蹲在灶房里和面准备包饺子的耿二生、顾老三喊了出来。

    扎着围裙,脸上还带着白道子的耿二生匆匆冲出灶房,“爹,天娃回来…”

    话音还没落下,耿天的喊声再次响起,眼底蹦出惊喜的耿二生快步冲向门口,推开大门,一眼看到了背着大包已经站在门口的耿天。

    “天娃…”

    迎上耿天的耿二生满脸的惊喜笑容惹的耿天咧着嘴一个劲的笑,同样笑呵呵的顾老三接过耿天背在身后的大包,护着耿天进屋,大包小裹跟在后面的顾伟低头扫了一眼脖子上挂着胳膊上缠着的几个大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直到洗过脸坐在炕上,才平复心绪的耿天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还是家好啊。”

    耿天的感叹惹来耿朝福的一阵笑声,摸着耿天清瘦了许多的脸颊,“累了?”

    嘿嘿一笑的耿天用力点点头,“主要是惦记,六一出监护俺们才回来,六一这会是遭老罪了,不单单修补心脏还换了肝。”

    耿天的话让屋里的人大吃一惊,皱着眉头满脸担心的耿二生追问着到底咋回事,详细的讲述了一遍,耿朝福等人这才知道,六一肝脏也出了问题。

    唏嘘不已的耿二生摇着头,“真是有啥别有病,这下子,刚子家是彻底掉底了。”

    叹了口气的耿朝福没有吭声,而是吧嗒吧嗒抽起了烟袋锅,短暂的沉闷后,打发二生和顾老三赶紧做饭让孩子休息的耿朝福拉着耿天又多问了几句。

    不提回到家后的张百利和耿天带来怎样让双鸭屯震惊的笑意,休息了三天总算缓过劲的耿天坐在了耿朝福面前。

    歪在炕头,靠着火墙,舒服的直哼哼的耿天把耿朝福逗乐了,拍了拍耿天,看向顾伟,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眼底的探究和复杂还是让敏锐的顾伟察觉到一丝异样。

    扫了一眼眯着眼哼哼的耿天,沉吟了一下的顾伟坐直了身体,目光没有躲闪的直视耿朝福。

    “爷,你是不是有事说?”

    轻声询问中,耿天张开了双眼,诧异的看了一眼顾伟,随即落在耿朝福身上,“爷,出啥事了?”

    满脸不解的耿天和明显察觉到什么的顾伟让耿朝福无奈的摇摇头,没有看耿天而是看向顾伟,“小七啊,这些年,这个家你也是进进出出的,你跟爷说句实话,你跟天娃咋回事?”

    耿朝福突然的询问惊了耿天一下,呼的一下坐直身体,“爷……”

    冲口而出的呼声消失在耿朝福轻描淡写的一眼中,眼神中的复杂和无奈让耿天脸一白,没有吭声却直接挪到耿天身边的顾伟握住了耿天瞬间湿乎乎的双手。

    抬起眼帘,缓缓吐出一口气,“爷,我喜欢天娃,是真喜欢,要是你同意,我想跟天娃在一起。”

    顾伟的直白让耿天胸口一涨,下意识的反手抓住了顾伟的手指,“七哥。”

    安抚的拍了下耿天,顾伟不傻,明白耿朝福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询问一定不是反对,可要说成全,也不像,摸不准耿朝福是什么意思的顾伟只能等待,等待耿朝福给出的答案。

    ☆、 第92章

    一个紧张一个却镇定,相对应的表现让耿朝福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耿朝福真是想不明白,怎么自家这两个就认准了老顾家这爷俩。

    真要让耿朝福说,这爷俩咋样?耿朝福不否认,各有各的优秀,可说心里话,赖头儿子自己的好,耿朝福怎么看也没看出这爷俩有啥出奇的地方。

    “爷。”

    明明带着颤抖却故作坚强的小模样把耿朝福愁的真想踹两脚,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松塌塌的眼皮白了一眼耿天,“天娃,你先出去。”

    “爷。”

    无意识的收紧双手,急切的呼声让耿朝福一双浓黑的重眉狠狠的皱在一起,不容拒绝的抽出被抓在掌心的手指,轻推耿天的后背,“天儿,你先出去,我跟爷爷唠唠嗑。”

    看看已经不悦的耿朝福又看看依然镇定的顾伟,抿了双唇的耿天没有吭声,而是下地穿鞋离开了房间。

    晃动的门帘,忐忑不安的直奔后院的耿天看到蹲在后院收拾积雪的耿二生,“爹。”

    耿天明显慌乱的呼声吸引了耿二生,直起身看向耿天,脸上的茫然眼底的慌张让耿二生顿时明白了老头子开口了。

    无奈的放下手中的铁锹,叹口气的耿二生走到耿天身边,没有一声言语而是拉着耿天走进了后院,指了指堆在墙根前的冻白菜,掀开盖在冻白菜上的小塑料布塞到耿天手中,“收拾收拾,晚上炸冻白菜。”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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