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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过门 作者:priest

    第16节

    窦寻在酒店门口发呆良久,直到哆哆嗦嗦的服务生过来问,他才心不在焉地进了门。

    光可鉴物的酒店大堂里放着“恭喜发财”,门口摆着一圈挂着铜钱的金桔,扑面而来一股喜庆的新年气息。

    窦寻默默存好徐西临的手机号,就在这时,他电话就响了。

    一瞬间,窦寻平静的表情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就看清了来电显示——窦俊梁。

    他“啧”了一声,又嫌弃又失落,直接挂断了,转身上二楼餐厅。

    酒店二楼是一家不南不北的粤菜馆,金碧辉煌的装潢仿佛带着一股油腻腻的鲍鱼味,让人一看就没什么食欲。

    窦寻被服务生领着找到了窦俊梁。

    窦俊梁见老了,背影似乎比以前矮小些,不留小分头了,两鬓整齐地剃短推了上去,全白了。他刚被窦寻挂了电话,还想再打,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他旁边上蹿下跳,给过往的服务员造成各种障碍。

    窦俊梁不耐烦地把那小崽子拽回来,正要叱责,一抬头,就看见插着兜走过来的窦寻。

    窦寻走时,是少年羁旅、满腔愤懑,这回再回来,本来虚张声势的一身傲慢陡然变得有说服力起来,一脸旁若无人。他也不客套,不远不近地冲窦俊梁虚晃了一下手机,示意电话已经接到,然后随意地冲领路的服务生一点头,对窦俊梁说:“堵车。”

    窦俊梁看见他莫名想站起来,随即反应过来,感觉没有爸爸迎接儿子的道理,于是又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窦寻一番,他干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怎么回国也没说一声?”

    窦寻:“还没来得及。”

    窦俊梁顿了顿:“哪有回家住酒店的道理,你……”

    他想问窦寻要不要回家住,他和吴芬芬已经分居很久,窦俊梁这几年突然之间对花花草草们没多大兴趣了,一时半会没人逼着窦夫人让位,他们俩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耗着。结果窦俊梁带着期冀的邀请还没出口,窦寻淡淡地说:“哦,就是落个脚,学校里还有点事,过两天有时间就去找房子。”

    窦俊梁被他噎了个正着,抬筷子敲了一下旁边小男孩够冷盘的手,呵斥道:“你不会用筷子啊?没规矩!”

    窦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孩子——血缘上应该还算他半个弟弟。

    半个弟弟目光和他对了一下,有点怕他这个陌生人,收敛了一些。

    窦寻就客客气气地对窦俊梁说:“这孩子长得不错,像他妈。”

    窦俊梁:“……”

    窦寻这句话听来就是句普通寒暄,一点问题也没有,却精准地把窦俊梁的肺管子戳了个大窟窿。

    窦俊梁一直很把自己当个人物,认为他生的孩子,最好在资质与性格上随自己,面貌上随他们那些环肥燕瘦各自美的妈——比如窦寻,虽然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总体而言算是个“成功之作”。

    可惜两个人互相交换的染色体显然是盲婚哑嫁,生出个什么玩意来实在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窦俊梁的小儿子窦章,除了一把爱出油的头发随了他,其余的连长相再智商,全是吴芬芬的盗版——还是整容前版本。

    窦俊梁为了这兔崽子,专门买了一套又破又贵的学区房,强行把窦章送进了最好的小学,结果平均一天要接俩告状电话,学习狗屁不是,就欺负同学有一手。

    总而言之,窦俊梁最大的心病就是“小儿子像他妈”。

    窦俊梁憋闷地干笑一声,怀疑窦寻是故意给他添堵。

    良久不见的父子两个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寒暄了一阵,不比路人之间更热络。

    窦寻回国根本也没通知过窦俊梁,是窦俊梁有个老朋友,和窦寻母校的校办企业有些合作关系,他通过外人才知道儿子的消息。

    窦俊梁小心翼翼地试探:“回来以后打算做点什么?”

    “还没想好,”窦寻说,“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以后再说。”

    窦俊梁郁闷地用筷子尖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沾了沾,知道他没说实话。

    他听说窦寻是应过去老师的邀请回来的,参与老教授牵头的一个研究项目,学校的条件开得很优渥,在窦俊梁他们圈子里不是秘密。

    窦俊梁听得出来,窦寻随口搪塞,只是懒得跟自己聊“未来”而已。他有点无处下口的挫败感,想了想,又说:“徐总的那个儿子……跟你还有联系吗?”

    窦寻看着他笑了一下,伸手把他的空茶碗接过来倒上:“您别光顾喝水,他们家菜有点淡,是不合口吧?”

    窦俊梁是个人精,从他的表情和言外之意里看出了窦寻没说出来的话——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

    窦寻在国外这些年,一分钱没有用过他的,直到祝小程给他打电话,窦俊梁才知道窦寻把原来用的卡都给停了,决绝地不再接受那对父母的经济支持和指手画脚。窦俊梁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今再见,心里只浮起一句话——这小子翅膀硬了。

    翅膀硬了,就不再受他的辖制,也不必再听他的屁话,更不再跟他剑拔弩张,已经不把他当回事了。

    窦俊梁吃了一顿憋屈的晚餐,叫服务员来结账,结果听见服务员笑眯眯地对窦寻说:“您好,已经挂在您房费上了,请您确认一下账单。”

    窦俊梁:“……”

    当爸爸的,无论对儿子是严是宠还是漠不关心,发现儿子开始无视父亲权威的时候,大抵都会有这种落寞——觉得自己老了。

    窦寻打发了落寞的窦俊梁,回到酒店房间。

    翻开待机的笔记本屏幕,上面还有一篇写了一半的论文。

    窦寻对着电脑坐了一会,把自己之前写的东西来回翻了三四遍,什么都没看下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仰面靠在座椅上。

    一闭眼,徐西临车里的民谣曲调就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荡。普普通通的商务轿车,内装比外装豪华得多,车里收拾得很干净,坐起来非常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常给人搭顺风车,他的驾照就摆在显眼的地方,碰上陌生女乘客,也不让人家感觉不安全。

    窦寻想起徐西临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清晰,手很干净,没带乱七八糟的手串和手表,袖口一尘不染,手背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疤,像是热油溅上的。

    他开车的技术好了很多,窦寻记得他当年水平跟老成之流差不多,也是一辆车得占两个停车位的货,现在居然也变成“厘米级操作”了,从细窄的小巷里钻进钻出,鸡毛都没粘上一根……然而显得很累,眼睛始终只睁开一半,窦寻路上几次怀疑他快睡着了。

    窦寻当年走得毅然决然,走后的头一年,他恨透了徐西临,路上碰见个姓徐的,都要仇视地盯着人家看很久。

    可这股仇恨的根基没有想象中那么牢靠,等他孤单一人去到异国他乡的时候,已经散了大半,他看见满街长得都差不多的外国人,心中生出一种这地方无论如何也住不熟的错觉,愤怒仇恨与思念开始难解难分地此消彼长。

    有时候深更半夜里,窦寻无端惊醒,常听见隔壁室友在给家里打电话,他就会无法自抑地想起徐西临和二楼那间小小的卧室来……那是他一生中唯一承认过的“家”。

    他就闭上眼,努力想象自己还在家里。

    一张单人床,他自己躺着,但只占一半的位置,假装身边还有个人。

    可他不敢、也不愿意去联系徐西临,那时候窦寻跟自己较劲,总觉得他们俩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为力造成的。

    窦寻激烈的自尊心在他单薄的胸口里沸反盈天,叫他独自背负着思念和挫败,咬牙想要活出个人样来。

    直到他迟一步收到徐西临的邮件。

    直到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却发现“家里”人去楼没空,已经换了主人。

    熟悉的小楼阳台外挂了一排大灯笼,原来种满了各种花的小院里摆了一排咸菜缸。他们俩原来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早不在了,一个儿童学步车扔在墙根底下,门口乔迁时贴的福字已经有点斑驳了,看起来是搬来有一段时间了。

    那一刻,拖着行李箱的窦寻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世界里曾经来了一个巨大的推土机,摧枯拉朽地毁掉了一切,将他强行驱逐出境,等他好不容易攒够了勇气和力量杀回来,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而了。

    整个小区、城市……甚至浩瀚无边的国土,都空旷了起来。

    窦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出他不怎么用的社交账号,磕磕绊绊地联系了一些过去不熟的同学,但哪里都没有徐西临的踪迹。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向前走,不断地向前走,不断地强大,总有一天,能挽回失去的东西,后来才明白,世界也在向前走、不断地走,旧的东西不断地变质蒸发、灰飞烟灭。

    没有什么会等他。

    窦寻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后来一段时间,假期、学术交流,有机会他就往国内跑,跑了好多趟,可是每每徒劳。

    他像离群的候鸟,无数次地从越变越陌生的“家”门口走过。

    看见福字没了。

    看见学步车也没了。

    看见学步车变成了一辆儿童自行车,院子里种起一茬郁郁葱葱的小香葱……

    那里一年比一年陌生,最近,房子的新主人更是翻新装修了一次,把外墙重新粉刷了,还装了怪模怪样的防盗窗。

    窦寻这天下午其实刚从徐家旧址回来,转道去学校办了点手续,叫了辆车,谁知遍寻不到的徐西临没有一点预告地出现了。就好像流浪汉捡了个彩票,结果被告知中了大奖,简直找不着北,窦寻坐在酒店里,过目不忘的脑子完全想不起自己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真实感觉是什么呢?

    难以形容……反正他把徐西临的驾照号码背下来了。

    徐西临公司放假了,他第二天亲自开车,把从老成那弄来的几盆花给大客户送去,连堵车再应酬,耗了一整天的工夫,看起来很忙。

    然而等红灯的时候、等人的时候,结账等服务员刷卡的时候,他却总是忍不住低头看手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总觉得有点什么事要做。

    徐西临当了一整天心不在焉地网瘾少年,茫然地结束了年前的工作,回家拿着一把松子跟灰鹦鹉玩“你扔我捡”的游戏,把家里祸祸得一团乱,又跟鸟一起收拾——鸟负责捡零碎的松子和自己掉的毛,徐西临蹲在地上擦地板。

    擦着擦着,他恍然大悟了自己想干什么——他想给窦寻发条信息,问候或者拜年都行……总之说点什么。

    徐西临坐在刚擦完的地板上,反复斟酌了半晌,把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一声简短的问候快把他脑浆熬尽了。

    灰鹦鹉瞪着眼落到他肩膀上,好奇地探头看他手机,尖利的爪子又勾破了他一件毛衣。

    “嘶……败家玩意。”徐西临抱怨了一声,没轰它走,逗鹦鹉说,“别闹,给爸爸唱首歌。”

    灰鹦鹉淡定地低头看自己的爪子,刮他的衣服玩,不吭声。

    “壮志凌云几分酬,知己难逢几人留……”徐西临哼了两句《逍遥叹》,想给它定个调。

    结果鹦鹉不接受他的点歌,直着脖子无意义地嚎叫了几句,然后冒出一句:“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徐西临忍无可忍地屈指一弹鸟嘴,制止了该死的《爱情买卖》。

    灰鹦鹉被打扰了歌兴,愤怒地把他肩头挠秃噜线了。

    徐西临:“小孽畜。”

    真不愧是窦寻买回来的。

    随后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在了一边,对灰鹦鹉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当年是他不由分说地掰开窦寻的手,一刀两断,也是他一个电话叫来窦俊梁,把他们俩至之间最后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打散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窦寻总会有新的生活,而且那天车上三言两语,他似乎对自己还有点心结未消,徐西临想,他要是再腆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打扰,未免太下作了。

    徐西临对鸟说:“太不是东西了,对不对?”

    灰鹦鹉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八百标兵奔北坡——”

    “那好吧,”徐西临给它换了水,煞有介事地一口答应鹦鹉,“那咱们奔北坡——回南边过年去。”

    什么同学会同事会的,“天地会”来请他都不想去,徐西临怂的时候行动力惊人,五分钟就订好了回“乡里”大本营的机票,准备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

    结果就在订票成功的短信刚刚发到他手机上时,老成一个电话打进来了,一上来就告诉他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

    徐西临一肚子托词,张口就来:“我可能去不了,过年我得回总部一趟……”

    “拖着。”老成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行,这回你必须得来,砸锅卖铁也得来!”

    徐西临:“我……”

    老成:“老蔡出来了!”

    徐西临:“……”

    真是没法反驳的理由。

    月半弯于一年前正式倒闭,大楼拆成了上下两层,二楼成了川菜馆,一楼被几家小店铺分了,连六中校址都挪地方了,跟另一所高中合并后,搬到了一个更宽敞的地方。熟悉的地点全都面目全非,老成只好定了一家新开的ktv,带一顿自助餐,吃饭也省事。

    不能在“老地方”见,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弄得老同学聚会不像聚会,反而有点网友“面基”。

    徐西临提前查好路线,把车停好,拎着几瓶红酒进去,在门口碰见个长发、身材高挑的姑娘,正在打电话,他瞥了一眼,不认识,于是把人让过,正要默默地往里走。

    那姑娘却忽然尖叫起来:“徐团座!”

    徐西临茫然地回头看她。

    姑娘说:“你行不行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徐西临一边尴尬地笑,一边仔细分辨对方用精致的淡妆遮住的面部特征,还是没认出来。

    再一看她那比自己矮不了几公分的个头,心里更加纳闷——他们班有过这么高的女生吗?难道是谁高中毕业以后又臭不要脸地偷偷长了一截?

    除非……

    徐西临:“……等等,你不会是余依然吧?”

    余依然把自己减成了当年一半的宽窄,简直像是去变了个性,小短毛成了长发飘飘,大裤衩子也变成了百褶裙,还学会了笑不露齿!

    看起来竟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了。

    徐西临来得晚,进包间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已经先到了,一瞬间觉得满屋都是陌生人,茫然了好一会才找到状态。

    吴涛早早地发了福,少年时是一张小尖脸,现在居然长成方的了,成了个敦厚的大汉,显得温和了不少,非常符合中小学体育老师形象。

    罗冰也圆润了,刚订婚,手上戴着个五六分的钻戒,小小的一颗,款式却十分精致,仿佛已经一只脚踩进了平凡幸福的婚姻里。她早年的扭扭捏捏再也看不见了,见徐西临进门,大大方方地迎上来,还伸手抱了他一下,回头跟众人开玩笑:“看我初恋多争气,还这么帅!”

    已经怀孕的邓姝在后面哈哈笑:“也是我初恋。”

    徐西临:“谢谢谢谢,谢谢各位美女捧场,不枉我昨天特意去整了个容。”

    他跟每个恍如隔世的人打了一遍招呼,终于抬眼去看角落里的窦寻。

    窦寻跟非主流青年老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却自从徐西临进来以后就没往别的地方分,蔡敬在他们俩旁边削苹果——这场聚会里他是主角,存在感却稀薄得不注意就看不见。

    在充满社会与生活气息的包间里,他们仨非主流地自成一体。

    徐西临脚步顿了一下,加入了“非主流”的地盘。

    第56章 畏惧

    窦寻眼皮都不舍得眨地看向徐西临,觉得自己那天还是没看仔细,因为他又惊奇地发现了一件事——徐西临的衣服穿得厚了,以前数九寒天也是一条单裤,t恤和外套,现在居然老老实实地裹了毛衣大衣,还卷了一条围巾遮住了半个下巴。

    然而人却并没有什么温暖的感觉,看起来还是觉得他冷。

    窦寻的视线太明显,徐西临就算瞎也察觉得到。他心知自己拿不起放不下,面对那个人,又总是不由得心虚,想来窦寻真是放下了,才有这么坦然的视线吧?

    好在这时候蔡敬抬头冲徐西临一笑,徐西临忙就坡下驴,趁机避开窦寻缭绕不休的视线,坐在他旁边:“对不起啊,我也没去接你……”

    蔡敬切了半个苹果递给他:“没事,是姥爷没叫你,都知道你忙。”

    徐西临正要开口说什么,旁边也不知谁冒出一句:“徐总现在身价多少了,有老婆吗?有的话包不包二奶?我来自荐!”

    徐西临:“……”

    窦寻面无表情,假装若无其事拧开一瓶冰红茶,其实耳朵高高地竖了起来,目光快把面前的小茶几射穿了。

    徐西临偏头跟那帮起哄的人说:“一边去,裹什么乱?回头我给你们拿几张卡,年夜饭添两道菜。”

    邓姝:“老公真好!”

    罗冰:“老公我也要!”

    余依然:“老、老……”

    “老公接龙”到她这断了,余依然叫半天叫了个“姥姥”,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徐西临摆摆手,发微信给他的客户经理,让他晚上有空送点礼品券来。

    窦寻竖起来的耳朵又默默垂了下去,徐西临果然还是不爱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家事。

    包间里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聊天,女生们在交流各自的婚恋阶段,邓姝说:“就我那事儿逼婆婆,非得赖在我家不走,一天到晚嫌我买菜贵,哎,你们说,老娘自己赚钱自己花,没碰过她儿子一个子儿,拿钱打水漂听响我乐意,丫管得着吗?”

    吴涛在给几个兄弟展示他闺女,他公然违反晚婚晚育政策,毕业就结婚了,难怪发福也比别人发得早:“就这小崽子,你们猜她多长时间就得喝一桶奶粉?那他妈多少钱一桶啊!我们家那个还非得要进口的,比养辆法拉利都费钱……哎,老徐,那个徐总,你们卖奶粉吗?”

    还有一部分在谈论各自的“事业”。

    小青年们的互相吹捧在徐西临听来有点幼稚——相比起来,还是中老年男子们吹起来花样更多。他懒得参加,也没心情显摆自己,于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时而被女生们想起来拉去调戏几句。

    十五年前,徐西临觉得不能融入人群、不合群就很可怕,七八年前,徐西临觉得他的“秘密”在老同学中传开、让大家发现他是个异类很可怕。

    后来,他在暗无天日的旧厂房宿舍和滚滚红尘中头晕脑胀地转过一圈,觉得对很多事都变得无所谓的自己很可怕。

    他们这个年纪,有人结婚了,有人正准备结婚,有的人还忙着相亲,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正轨上享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焦虑,各自磕磕绊绊地试探着,迫不及待地跟周围的人交流自己的经验和困惑,聚在一起,反而比大学时的聚会还有话聊。

    相比起来,徐西临他们这个角落显得太安静了。

    老成自从开砸了一个烤串店以后,犯了迟来的中二病,认定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先后开黄了咖啡店、藏饰品店和奶茶店,现在正在卖花……兼职算命。

    蔡敬不用说了,最好的年华结了个枯萎的果,对自己的来龙去脉都不敢太期待。

    还有徐西临和窦寻这一对明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汹涌无言的。

    对于他们这奇葩四人组来说,什么“婆婆丈母娘”“相亲对象”“奶粉”……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蔡敬侧耳听了片刻,无声地笑起来,眼角居然未老先衰地堆起了一打表情纹。

    徐西临对他说:“我没想到你愿意来。”

    蔡敬没吭声,咬了一口苹果,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慢,格外珍惜,咀嚼了一会,他生硬地岔开话题:“在里面也吃得着,但好像都不是这个味。”

    徐西临没料到蔡敬居然肯主动提自己的铁窗岁月,愣了一下。

    对面老成抓耳挠腮地开口说:“那什么……我召集的,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老蔡也是给我面子……”

    因为蔡敬举目无亲,进去之前,身边只有这一群同学,勉强算是与他有些瓜葛,老成没考虑到他没法融入时下匆忙而汹涌的主流,这会才开始后悔。

    徐西临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不但看见了老成,还看见了他旁边的窦寻。

    徐西临多看他一眼就得在心里耿耿于怀半天。窦寻对于他来说,好像一次特别重要、但偏偏发挥不佳的考试,他知道自己考成个什么熊样,恨不能重生到考试当天重新来过,而眼下成绩已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催他查分,唯有他藏着准考证,死乞白赖地自欺欺人。

    窦寻盼了半天盼到他一眼,结果跟蜻蜓点水似的,飞快地滑开了,顿时有点胸闷。

    包间的沙发很矮,窦寻的大长腿支楞八叉地横出来,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往前伸了伸,脚尖轻轻地碰到了徐西临的鞋。

    徐西临食不甘味地啃着蔡敬给的苹果,愣是没敢缩脚躲,感觉全身上下的神经元整体移位,纷纷挤在了脚丫子的末梢神经之下,寒冬腊月天,他汗毛倒竖地出了一身热汗。

    “出息呢?”徐西临扪心自问。

    他暗自鄙视了自己一番,决定主动一点,于是绕着圈子从蔡敬下手:“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去我那里先找个活干着?”

    蔡敬:“算了,我还是再适应一阵吧,去姥爷店里帮帮忙。”

    徐西临用余光扫着窦寻,嘴里转向老成:“跟他能有什么前途?老成,你这两年越混越回去,别人是攒一大堆学历,你倒好,攒了一堆倒闭的小店。”

    老成头晃尾巴摇地笑,同时没有辜负徐西临的期望,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题:“要学历找窦大仙——大仙你回来还走吗?”

    徐西临在心里给老成点了三十二个赞,跟着大部队把目光投入窦寻身上。

    窦寻没有遇上徐西临之前,是走是留都无所谓,看工作机会,遇上徐西临以后,八百个计划也灰飞烟灭了,他这会是走是留全看某人——某人却只顾着四处逢源,半天才施舍给他一个眼。

    窦寻十分憋闷,面无表情地说:“不一定。”

    徐西临心尖都被他这冷冷的“不一定”吊起来了,很想让老成再多替自己打听几句,同时被包间的暖气热得不行,把外套脱了。

    老成没能领会精神,看见徐西临肩头开线的毛衣,顿时转移了注意力:“看咱们徐总这艰苦朴素的延安精神,开线了还穿,你里面是不是还穿了件打补丁的秋衣?”

    徐西临随口说:“我儿子挠的。”

    他话音没落,窦寻倏地把脚收回去了,换了个近乎正襟危坐的姿势,脸颊陡然绷紧了。

    他一撤,徐西临就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半座大山没了,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腿,发现腿麻了。

    但是很快,压力是没了,徐西临开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忐忑起来,下意识地想解释一句,但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都显得很刻意。

    他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越发坐立不安……拉皮条两边忽悠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幸好蔡敬小天使解救了他,蔡敬诧异地问:“你都有孩子了?男孩女孩?”

    徐西临忙热泪盈眶地顺着台阶下来:“公的!”

    说完,他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儿子”不是人一样,拿出手机给蔡敬看灰鹦鹉的照片,同时偷偷瞄了窦寻一眼,不料跟窦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窦寻坐姿笔直,微微前倾一点,也是笔直地前倾。

    他心情经过了一番大起大落,肾上腺素还没退下去,趁着炸起的头皮还没平复,鼓足勇气对徐西临开了口:“有十几岁了吧,给我看看,现在什么样了?”

    徐西临把手机递过去,不知窦寻是不是有意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跟他碰了一下,徐西临觉得方才在脚上非法集会的神经元细胞集体搬着板凳站起来,乌泱乌泱赶赴他的指尖集合,合力把一点风吹草动加持成了天打雷劈。

    徐西临偷偷捻了捻自己发麻指尖,凑在嘴边干咳了一声。

    “这还是当年我托同学买的。”窦寻笑了一下,把手机还给徐西临,“会说多少话了?”

    “马上就要非法成精了,”徐西临刻意放松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终于等不了老成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身上阵试探,“你一直住酒店?”

    “不会,”窦寻说,“年前办好了入职,这两天想趁淡季去找个房子——等会你……嗯……能不能顺便带我一程,我约了个房地产中介看房。”

    徐西临大批的神经细胞都在手指和脚上消极怠工,七窍的心栓塞了六窍,脱口说:“沃尔玛旁边那家中介吗?”

    “……”窦寻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坚定地一点头,“嗯。”

    徐西临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昏头了——他接单接多了,一听见“搭车”俩字,就觉得双方上传的路径一致,张嘴就不打自招地把他们家附近的房地产中介供出来了,交代完才回过神,窦寻没点他的单。

    他看了看窦寻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几乎有点怀疑窦寻是故意诈他。

    然而转念一想,又把这自作多情的念头压下去了。

    也许是窦寻对这边不太熟悉,大概只是想着那天搭了顺风车,会顺路吧?

    他也不可能知道房地产中介隔壁有什么,说不定只是看着他犯蠢没揭穿而已。

    他的豆馅儿长大了。

    老成算是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在旁边看他们艰难的对话都胃疼,干脆组织大家去吃饭了。

    众人纷纷来找蔡敬碰杯,但是谁也不敢问他的过去和未来,他们本来都是好意,却在讳莫如深中加重了隔阂。

    徐西临看得出来,蔡敬看起来若无其事,敬的酒照单全收,其实心里不是不苦闷的……不过他也只是在旁边干看着,没上去挡。本来徐西临既然带了酒来,就做好了约代驾的准备,可是方才答应了窦寻要搭他去看房,徐西临耍起滑头,展开推杯换盏大法,一滴酒都没碰。

    结果这趟没有单的顺风车还是没拉成,他们散场太晚了,一大帮人都喝多了。

    徐西临只好挨个把醉鬼们送上各种出租车,让大家各自回家奔前程。

    包间里,老成头重脚轻地守着一堆残局吼《离歌》,窦寻一边盯着门口看徐西临时而闪一下的影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蔡敬絮絮叨叨地说醉话。

    蔡敬东倒西歪地喃喃说:“你们都走得那么远,还回来看我……嗝,我谢谢你们。”

    窦寻:“客气。”

    蔡敬眼睛里闪烁着包房里的微光,也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胡乱地叫:“姥、姥爷,不对是团……团……”

    窦寻尽职尽责地提醒道:“窦寻。”

    “窦……窦大仙。”蔡敬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你们刚才是不是都不敢问我……坐牢的滋味怎么样?”

    窦寻侧过头来看了蔡敬一眼。

    他高中的时候,所有的归属感来自徐西临,也因为徐西临才会和那些同学混在一起,中间隔着这样一层媒介,始终不亲,对蔡敬的印象只限于“沉默寡言”,反而没什么顾忌。

    窦寻尊重了醉鬼的意见,直白地开口问:“坐牢的滋味怎么样?”

    “没有想象的那么苦,”蔡敬几不可闻地低声说。

    老成懂事地把恼人的音乐关了,听着蔡敬有些含混地说,“只是有时候会想,这辈子完了,背着这十几年,别想抬起头来了。”

    窦寻听完认认真真地点了个头,没有劝慰:“嗯。”

    “头几年想死。”蔡敬自顾自地说,“后来怂了,不敢。”

    窦寻不管他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忠诚地履行着听众的职责:“大多数人都不敢,我也不敢。”

    蔡敬突然一口气呵出来,随后泪如雨下。

    “我不想活,”他说,“不敢死……”

    窦寻心里有根弦莫名被他拨动了,他忽然不着边际地想,是不是大多数的痛苦,都可以用“不想做什么,不敢不做什么”来归纳呢?

    就在这时,徐西临回来了,他有些疲惫地在门口站着等,听蔡敬哭、看窦寻发呆,等蔡敬哭声渐弱,他才叹了口气走回来:“住哪?我送你。”

    老成在一边大着舌头说:“我……我们店里!”

    “行,起来,走吧。”徐西临说着,伸手拖蔡敬。

    蔡敬比少年时代重了足有三四十斤,徐西临这几年又实在疏于锻炼,拖着个大号的蔡敬很费劲。

    徐西临把蔡敬拽起来,刚想说“帮我一把”,那蔡敬就烂泥一样向他倒去,徐西临被他砸得后退半步,正好绊在掉地上的一个麦克风上,当即往后倒去。

    窦寻也不知怎么反应那么快,一把接住了他。

    随后,窦寻的身体犹如被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在理智尚未苏醒之前,他就下意识地搂紧了徐西临。

    手感变得陌生了,徐西临不怎么坚决地挣动了一下,窦寻死死地扣住他的腰不松手,感觉到徐西临后心上传来剧烈的心跳,像是要把肋骨洞穿,撞出一条血路来。

    第57章 新年

    老成赶紧大呼小叫地赶来帮忙,窦寻眼神微微一沉,到底松了手。

    徐西临尴尬得没敢回头,指挥着醉了一半的老成扛起醉死的蔡敬上车,这才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回头问沉默的窦寻:“我送你一程还是你自己打车?”

    窦寻夹起外套,退到安全距离以外,矜持地说:“都行。”

    徐西临卡了下壳,没想到多年不见,窦寻居然学会了“随和地让你自己来两难”。

    徐西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太晚了,还是我送你吧。”

    “都行”的窦寻先生欣然跟了上去。

    窦寻的心从包房里出来就一直在狂跳,猝不及防的接触后,他触碰徐西临的渴望骤然被激活了,并且呈几何级迅速膨胀。

    他看着徐西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看着徐西临坐累了,用手指捏自己的脖子,他就很想代劳。

    窦寻还想用手背蹭他的脸,想把他肩头翘起来的毛线按下去,想顺着他微微弓起的脊背一路抚摸下去……他甚至想占领徐西临的浴室,把他私自乱换的沐浴液换成原来的、熟悉的味道。

    窦寻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徐西临对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们俩把哭哭啼啼的蔡敬和哼哼唧唧的老成送到姥爷花店,恍然间发现,路线居然跟那天顺路搭窦寻回酒店的那回重合了。

    上一次,两个人中间如隔坚冰,徐西临一路恍恍惚惚地也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此时,那层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剩下了薄如窗纸的一层。

    徐西临偏头看了窦寻一眼:“喝酒了吗?冷就把空调调高一点。”

    窦寻“嗯”了一声,眉目间依然是英俊得逼人,灯光昏暗处,轮廓显得尤为优美。从徐西临的角度看,他正微微皱着一点眉,似乎在烦什么事。

    徐西临有诸多问题争先恐后地想捅破那层薄冰,又纷纷在他眉间浅淡的褶皱前望而却步,只好没话找话说:“今天本来说好的,也没能带你去看房。”

    窦寻其实就是在发愁怎么开口提这个事,他很想厚着脸皮把徐西临再约出来一次,结果正瞌睡对方就送来了枕头。

    窦寻精神一震:“要是不麻烦……”

    ……你明天能带我走一走吗?

    可他还没说完,徐西临的手机就响了。

    徐西临没接,问窦寻:“什么?”

    窦寻摆摆手,示意他先忙自己的。他面朝前方,透过车窗玻璃一点晦涩的影子,贪婪地盯着徐西临投在上面的倒影看。

    打电话来的是宋连元。

    宋连元问:“怎么还没回来,你那边还有什么事吗?打算订哪天的票?”

    “哦,本来打算今天走,”徐西临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在一片静谧里说,“今天有点事,改签到明天了,晚上到。”

    窦寻扭过头,胳膊肘抵在车门上,撑住自己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挺直的腰杆微微垮了下去,暗自苦笑了一下——幸亏没来得及说,说了大概徐西临还不好拒绝,又像个不懂事的不情之请。

    宋连元嘱咐了他几句,徐西临心不在焉地应了,加入到稀疏了不少的车流里。

    窦寻见他挂了电话,才问:“怎么这时候了还要去外地吗?”

    徐西临:“没有,催我回去过年。”

    “回”这个字一下戳中了窦寻,方才雀跃不已的心好像被当空浇下来的一团泥沼绊住,渐渐跳得没那么欢快了。明明已经拉近的距离忽悠一下又远隔天南海北,窦寻强行压住心头的不快,忍不住落寞地问:“你怎么把房子也卖了?”

    人都不在了,自己住那么空荡荡的大房子干什么,养小鬼吗?

    但是这句话此时摊开说不合适,徐西临一闭眼就想起窦寻离开以后杳无音讯的日子,还有与外婆遗照朝夕相处的日子。

    “过去”这玩意真像敌占区,三步两个地雷,历史遗留问题太多。

    徐西临只好故作轻松地说:“那两年国内房价涨太疯了,我觉得市场有点危险,相对小一点的户型流动性强,抗风险能力也好一点——而且当时正好想辞职创业,朝不保夕的,总得有点经济来源,换几套小房子收租金。”

    窦寻一时无言以对。

    那么多回忆、那么多感情的一个家,是因为冷冰冰的“流动性”三个字就能抛弃吗?

    窦寻的嘴角绷紧了,他开始怀疑起方才包间里一瞬间的亲密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徐西临又问:“你总不能在酒店过年吧?要不……”

    窦寻一口气吊了起来,期待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去我家落个脚吧”这句话在徐西临舌尖上来回了好几次。

    但是唐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徐西临觉得自己那个纪念馆似的家似乎也不太适合收留窦寻,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他自作聪明地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去老成那吧,他花店那边有空屋子,今年正好蔡敬回来,也热闹。”

    窦寻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淡淡地说:“再说吧,我有地方去。”

    然后两个人再没有话了,徐西临敏感地发现窦寻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只好稳稳当当地开着车。

    这么一段路,窦寻欢快的心气一点也不剩了,觉得自己的期盼像是侥幸心理。

    曾经有人说“我不会跟你生气”,最后也还是一拍两散。

    曾经有人说“这间屋子永远给你留着”,也还是变成一句“要不去老成那吧”。

    还有那句“回去过年”,他都不知道徐西临现在家在什么地方了。

    窦寻有心想静一静,漠然开口:“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了,不用过去了,前面不好掉头。”

    徐西临默默地把车停在路边,窦寻大衣的下摆划过寒冬夜色,头也不回地往寒夜中走去。徐西临一瞬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好像短暂的相逢之后,这背影在预示着下一次离别的远行。

    他蓦地拉开车门下车:“窦寻!”

    窦寻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西临的灵魂一分为二,左半边想:“别太那个了。”

    右半边想:“你听他说的,是走是留都那么模棱两可,这些年身边很可能没人呢?”

    然后左半边又回击一记:“你忘了他临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吗?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一次,他都恨死你了!听说过因爱生恨的,你听说过因恨生爱的吗?做什么梦呢。”

    右半边差点被一击必杀。

    徐西临嘴唇轻轻掀动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窦寻的眉尖微微地往上翘起,徐西临熟悉这个表情,那是他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谁知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徐西临被击倒的右半边才居然只是装死,一瞬间见缝插针地爬了起来,强行抢占了口舌。

    徐西临脱口说:“能替我看几天鹦鹉吗?我得回那边做年度汇报,带着它来回托运太折腾了。”

    窦寻一时没吭声,徐西临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判决一样等了半晌,觉得时间变得无限长,就在他准备退缩的时候:“要是麻烦……”

    窦寻说:“好。”

    徐西临呆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几乎同时开了口。

    窦寻:“那明天我去你那取。”

    徐西临:“明天我走之前给你送过去。”

    窦寻:“……”

    他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别搞砸,强行压下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怎么,你家藏了个什么宝贝,要这么谨慎小心?”

    随后,他不等徐西临编理由,就说:“那你送老成那吧,我住的这边可能不让养鸟。”

    说完,窦寻飞快地冲他一点头,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第二天,窦寻到“姥爷”花店的时候,灰鹦鹉已经在那了,徐西临天不亮就去机场了。

    “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给笼子里的鸟祖宗加水,“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公司,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一个礼拜干七天。当年念书那会他要是有这劲头,搞不好你们俩现在都是校友了……哎,窦仙儿,这妖孽怎么伺候,怎么我觉得它对我有点意见呢?”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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