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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大曜权臣 作者:林千寻

    第8节

    第三十七章

    伶舟一气说完这番话,便转身欲走。

    韶宁和沉默地看了看伶舟,又看了看周长风,叹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

    “别走啊,”周长风拽住了韶宁和,“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韶宁和一怔,随即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啊。”周长风笑得十分无耻,“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对伶舟只是例行调查,盘问几句做个笔录走个流程而已,何必这般当真呢。”

    韶宁和无语了,之前看他如此刨根究底地跟伶舟硬杠,他可一点也没看出来这哪里像是仅仅走个流程而已。

    “行了行了,别板着脸了。”周长风起身将伶舟也拽了回来,“算我错了,中午请你们吃饭,给你们赔不是还不行么。”

    伶舟听得嘴角直抽,这人变脸的速度还能再快一点么?

    韶宁和见周长风主动向伶舟低头,也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闹得太僵,于是转身劝伶舟:“长风的性子你也了解,办起案子向来六亲不认,你就给他一次赔罪的机会吧。”

    伶舟于是顺着台阶下,挑眉看向周长风:“既然是周大人请客,酒楼由我挑?”

    “啊哈,那是自然。”周长风答得爽快,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伶舟似乎存了心要狠削周长风一顿,挑的是繁京最高档的一家酒楼,点的是酒楼里最贵的一桌菜,削得周长风心疼肉也疼。

    席间韶宁和又问起周长风请他帮忙的事情,周长风难得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唉声叹气地道:“不就是为了陆氏夫妇的案子么。”

    原本一脸恹恹地拿筷子挑菜玩的伶舟,在听到“陆氏夫妇”几个字时,轻轻掀了掀眼皮。

    关于陆氏夫妇的这个案子,虽然他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但印象中这个案子最后还是被廷尉府的人顺利破掉了。

    大司农家那位张扬跋扈的公子因罪锒铛入狱,大司农自己也被革了职,别说驸马美梦泡了汤,就连原有的富贵权势也都没能保住,凄惨的下场让百姓额手称庆。

    如今重回两年之前,伶舟思忖着,只要顺着历史自然发展,结果势必还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掀了眼皮之后便又恢复了恹恹的神色。

    但韶宁和却相对关注了一些,问道:“那个案子,你查出什么了么?”

    周长风一提起这个就满脸无奈:“现在该走的流程都已经走了一遍,几个证人也非常配合,当初的验尸记录也都看过了……怎么说呢,整个案子看起来,简直是完美无缺,跟大司农父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韶宁和被勾起了兴致。依他对周长风的了解,如果案子真的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周长风也不会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了。

    于是他向前倾了倾身,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据证人们说,当初大司农之子郑莨因为看上了陆家闺女陆云絮,抬着聘礼上门求亲,不想陆氏夫妇不知好歹,竟向郑公子狮子大开口,索要十万两聘礼。这陆家不过是个经营小本生意的平民百姓,郑公子再怎么喜欢陆云絮,也不可能下十万两的聘礼,这可比明媒正娶的发妻待遇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公子将此事告知其父郑善世郑大人,自然是被郑大人一口否决了,于是这聘礼,也便不了了之了。陆氏夫妇见勒索不成,于是跑去了衙门,告郑公子强抢民女。衙门审理之后,疑是陆氏夫妇诬告,于是将夫妇俩一同关押了起来。

    “不想这夫妇二人经不起牢狱之苦,加之勒索、诬告朝廷官员可是大罪,他们心下忐忑,竟双双触柱身亡。而他们的女儿陆云絮,也在那之后不知去向。”

    韶宁和听罢,问道:“验尸的仵作怎么说?”

    “我去翻了当年的验尸记录,说陆氏夫妇的额头上有骨裂之伤,全身上下再无其他伤痕,应是触柱身亡没错。并且当初关押陆氏夫妇的几个衙役都在,他们也可以作证,说是某天晚上陆氏夫妇突然发起狂来,一时没拦住,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杀的。”

    周长风说到此处,叹声道:“人可以做伪证,但这尸体,却不可能说谎。所以宁和,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这验尸记录,有没有可能作假?”

    韶宁和沉思片刻,道:“当初验尸的那位仵作,你认识么?”

    “是个京兆尹府的老仵作,颇有些资历了,连京兆尹也要敬他三分。”周长风悻悻道,“我之前去拜访过一次,这老头子脾气臭得很,我跟他合不来。”

    伶舟在一旁瞥他一眼,心道,你跟谁合得来?好吧,韶宁和勉强算一个。

    只听韶宁和道:“方便的话,帮我引见一下吧。”

    周长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慢慢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宁和,你是不是开始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了?”

    “没有的事,”韶宁和淡淡否认,“你不是让我帮忙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三人吃过饭,便由周长风带路,来到了老仵作陈海家中。

    此时正值午后,陈海躺在门口树荫下乘凉,听见脚步声响,半眯着眼睛看了看,见是周长风,便又闭上了眼睛。

    周长风满心不爽地朝韶宁和耸了耸肩:“你瞧,这老头子傲慢得很,见了人也不会打招呼。”

    韶宁和示意周长风与伶舟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缓缓走到陈海身旁,挑了块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陈老爷子,几年前的陆氏夫妇一案,是您给验的尸吧?”

    “不必问了,”陈海闭着眼睛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别的无可奉告。”

    “难道您真的认为,陆氏夫妇是自杀身亡的?”

    陈海蓦地坐起身来,瞪着韶宁和嚷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做假记录不成?我陈海做了一辈子仵作,每一次验尸都光明正大问心无愧,我是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做假记录的!”

    “陈老爷子,您别生气。”韶宁和安抚性地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没有看轻您的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海见韶宁和态度谦和,脸上一直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也便不好再发作,和缓了语气道:“当初我可是非常仔细地检查过那夫妇俩额头上的伤口,那角度,那受创面,以及额角骨裂的痕迹,明显是死者自己撞上去的,不会有错。”

    韶宁和敛眉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听当时的衙役说,陆氏夫妇是在某一天晚上突然狂性大发,触柱身亡的?”

    “是啊,”陈海道,“当时在场的几个衙役都这么说。”

    “那您……是否检查过死者的腹部、嘴唇和指甲?”

    陈海怔了一下,随即将韶宁和打量了一番:“看来你也是个懂点门道的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怀疑陆氏夫妇被人投毒是么?当时我也有这样的猜想,被投毒致死的人,腹部会出现肿胀,嘴唇和指甲会变成青色。但是陆氏夫妇的腹部没有什么异样,嘴唇和指甲的颜色也很正常,不像是中毒身亡的症状。”

    韶宁和不再多问,谢过了老仵作,起身便招呼周长风和伶舟一起离开。

    周长风觉得十分纳闷,紧追了几步问道:“宁和,到底怎么样啊?”

    “我心里有些疑惑,”韶宁和锁眉道,“我希望能找到陆氏夫妇生前居住地的邻居,证实我心中的猜测。”

    第三十八章

    他们辗转找到陆氏夫妇的居住地时,发现陆家宅院一直处于荒废状态,院内杂草丛生,十分荒凉。

    而令人奇怪的是,这宅院附近的几户人家,一见到穿着官服的周长风,便像见了鬼似的,个个缩回屋里,房门紧闭。

    “不用做得这么绝吧?”周长风在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渐渐有些恼火了,“难道非要逼我祭出廷尉正的令牌不可吗?”

    “恐怕这些人已经被先一步下了封口令了,”伶舟在一旁淡淡道,“说不定有人对他们说过‘不准接受调查’或是‘一旦说出真相就会死’之类的恐吓。”

    周长风看了伶舟一眼:“你倒是深谙其道啊。”

    伶舟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哪里,比起身在官场的周大人,小民还差得远呢。”

    韶宁和没有心思听他两人拌嘴,一眼瞥见巷子的角落里冒出一个三十多岁少妇的身影,忙拔腿往那方向奔去。

    那少妇见韶宁和追来,转身便要逃跑,无奈自己怀中还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没跑几步便被韶宁和拦住了去路。

    “这位大姐……”

    韶宁和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妇人便摇着头一迭声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大司农郑大人对你们下了禁口令?”随后追上来的周长风开门见山地问。

    那妇人无措地看了看周长风,几乎要下跪哀求:“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官爷请高抬贵手,放民妇一条生路吧!”

    周长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伶舟在一旁淡淡道:“她怕的不是你,而是在暗中监视着的大司农的爪牙。”

    韶宁和想了想,对那妇人道:“你不用怕,我知道有人对你们下了封口令,你也不必告诉我什么,只需听我问几个简单的问题,点头或者摇头,这样可以吗?”

    那妇人踌躇了片刻,无奈之下只能点头。

    韶宁和问道:“你在此处住了多久,有五年了吗?”

    妇人点了点头。

    韶宁和又问:“你认识陆氏夫妇么?”

    妇人又点了点头。

    “以你对陆氏夫妇的了解,你觉得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好还是不好?”

    妇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见过他们请大夫么?”

    妇人点了点头。

    “他们请大夫看诊的次数是否频繁?”

    妇人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多谢你。”韶宁和朝他颔首道,“如果有人问起你与我的谈话内容,你大可将我的问题转述给他们,你放心,就这几个问题而言,你并没有违背他们的命令,他们也没有必要杀掉你。”

    妇人如释重负,抱着孩子疾步离开了。

    周长风在一旁听得有些晕,忍不住问道:“宁和,你在玩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韶宁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接下来,我们去打听一下这附近的医馆吧。”

    三人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馆。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医馆中的老大夫送走最后一位病人之后,正打算关门离开,周长风走上去道:“大夫,我们想跟您打听一些关于陆家珍夫妇的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老大夫一听陆家珍的名字,脸色便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也算是个有眼色的人,瞥见周长风身上挂着的腰牌,顿时露出忐忑之色。

    周长风正要走进去,却被韶宁和拦住了:“长风,劳烦你,在外头守着吧。”

    “啊?”周长风怔了一下,“这是为何?”

    “以防隔墙有耳啊。”

    周长风老大不愿意,指了指伶舟道:“怎么不让他去?”

    伶舟翻了个白眼:“瞧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你也好意思?”

    周长风无语了,守在门外望个风而已,跟他的身板有什么关系?

    韶宁和则抿了抿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伶舟这小子,真是拥有将一切弱势转化为优势的神奇能力。

    最终,周长风自我安慰着“好男不与小人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外头望风去了。

    待周长风离开之后,韶宁和才对老大夫道:“您看,我已经将廷尉正大人打发到门外去了,我和伶舟都不是廷尉府的人,您不必如此紧张。”

    伶舟默默看了一眼韶宁和身上穿着的便服,都道穿着官服好办事,这韶宁和却是反其道而行。如果周长风知道韶宁和打发他出去是为了这个缘故,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却见韶宁和三言两语安抚住了老大夫,问道:“您可曾去过陆家珍府上看诊?”

    老大夫点头道:“曾经去过几次。”

    “替谁看的诊?”

    “陆夫人身子弱,大多是替陆夫人看的诊,但偶尔也会替陆老爷看看病。”

    “一般都是什么病?”

    “胃病。”老大夫道,“他们夫妇俩似乎都有些肠胃上的毛病,陆夫人严重些,时常犯胃疼,一般都是到我这儿开的方子,有时严重起来,也会直接让我到他们府上,先替陆夫人针灸,缓解病情。”

    伶舟在一旁问道:“听说这陆家也算是小本经营了,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基本的温饱应该不成问题吧,何至于患上如此严重的胃病?”

    老大夫叹了口气:“这陆家也算是命运多舛了,听说祖上原是皇商,称得上是繁京首富,后来不知怎么的,触怒了先帝,被削了商号、没收了家产,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什么都没了。不过这陆家珍倒也有些骨气,硬是从一穷二白的困境中翻了身,渐渐又做起了小本生意。

    “不过这期间的辛酸苦楚,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当时他们家的闺女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夫妇俩有点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省着给孩子吃,这么一来二去的,夫妇俩便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后来陆家虽然度过了艰难时期,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但这人的身子糟蹋坏了,便很难再治好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韶宁和沉思着踱出了门外。

    周长风迫不及待地问:“问出什么了没有?”

    韶宁和点了点头:“我之前的猜想,又得到了一些佐证。”

    周长风挑眉看着他:“所以?”

    “所以,我希望能开棺再验一次。”

    周长风怔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这可有些麻烦啊,要想开棺验尸,不是我说开便能开的,得先去廷尉府申请一道手谕。”

    韶宁和不解道:“那就去申请啊,我们是为了查案,理由绝对充足,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这手谕得由杜思危来给。”周长风愁眉苦脸,“一想到又要去跟那变态家伙打交道,我就浑身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

    周长风虽然十分不待见杜思危,但事关案子进展,他心里再怎么不痛快,还是得老老实实跟杜思危申请开棺验尸的手谕。

    好在杜思危的性子向来公事公办,半刻也未拖延,第二天一早便批了手谕直接送至墓地,但同时过来的,还有杜思危本人。

    周长风仔仔细细看完手谕,没什么可挑剔的,然后他便开始挑剔杜思危:“我说你,不在廷尉府里呆着,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你以为我想过来凑热闹么?”杜思危从袖中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额间细汗,“天气如此闷热,我也想好好在屋里呆着。但是上头交代了,此案事关重大,就算要开棺验尸,也需小心慎重,不得怠慢了死者;验尸完毕之后,还得找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所以我今天来,也算是给你们做监工来的。”

    周长风一怔,杜思危口中的“上头”,必是顾子修无疑了。这案子虽说是皇上亲自交代让廷尉细查的,但受害者不过是两个寻常百姓罢了,就算祖上曾是皇商的身份,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儿了,如今的新帝没有必要卖这么大的面子。

    既然不是皇上的意思,那就必定是顾子修本人的意思了。但这顾子修与陆氏夫妇又是何种关系,竟要如此恭谨?难道这其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思危见周长风紧绷的脸上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便知道他心中又在琢磨些什么了,淡淡道:“周长风,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只要专心办你的案子即可,多余的什么也别想,想太多了对你自己没好处。”

    周长风眯起眼睛看着杜思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顾大人跟你透露了什么?凭什么每次顾大人都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原因很简单,”杜思危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因为我比你会看人眼色,也比你更懂得拿捏分寸——这也是为什么,你我虽然年纪相当,你却没有我升得快的原因。”

    周长风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此时韶宁和与伶舟也已来到墓地,正好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韶宁和虽然和周长风一样,不太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伶舟却是心中十分通透,不由暗赞顾子修做事高瞻远瞩,滴水不漏。

    这陆氏夫妇毕竟是顾子怡的亲生父母,虽说眼下顾子怡只是个秀女身份,但难保日后不会皇恩隆宠,飞上枝头变凤凰。顾子修现在厚葬了陆氏夫妇,也算是提前卖了顾子怡一个人情,为日后留下更多的转圜余地。

    杜思危见两人都是平民装扮,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转头问周长风:“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验尸顾问?”

    周长风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气闷,见杜思危发问,于是语气生硬地给他们做了介绍,因为知道韶宁和的低调性子,他故意略去了韶宁和的姓氏,模糊他的议郎身份。

    杜思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用帕子掩了掩鼻,催促道:“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赶紧吧。墓地这地方太晦气,赶快办完了事儿好赶快走人。”

    周长风撇了撇嘴,心道墓地再怎么晦气,也没你的刑房晦气好么。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仵作们挖土抬棺,韶宁和则与伶舟一起,将随身携带的苍术、皂角投入水中,慢慢地煮沸。

    伶舟一边帮着韶宁和做这些事,一边好奇询问:“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辟除秽气。”韶宁和答得十分简洁。

    一个时辰之后,仵作们终于从泥土中抬出了棺材,他们一撬开棺木,便有一恶臭从棺内散发出来。

    众人受不了那股恶臭,纷纷退避。

    韶宁和不慌不忙地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布条,将煮过苍术、皂角的汤汁涂抹在布条上,然后拿布条蒙住口鼻。

    众人学着他的模样一人蒙了一块布条,果然没有之前那般恶臭难忍了。

    但棺中尸身正值腐烂中期,部分身体已经见骨,部分身体尚粘连着皮肉,蛆虫污秽令人作呕,根本无法靠近细看。

    韶宁和于是又让人用混合了糟、醋的清水一遍遍浇洗尸身,直至将皮肉骸骨冲洗干净为止。

    如此一番折腾,便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原本一直很不耐烦的杜思危,此刻倒是安安静静掩鼻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盯着韶宁和的一举一动,不曾催促过半句,也不曾露出丝毫埋怨之色。

    倒是周长风性子急,冲洗完尸身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宁和,这尸体能瞧出什么没有?”

    韶宁和让周长风稍安勿躁,然后蹲下身去,拿一根细长的金属针,小心翼翼地挑开尸体腹部粘连的那部分皮肉,招呼周长风与伶舟道:“你们看,这部分的骸骨,是不是比其他部位的骸骨颜色要深一些?”

    两人凑过去仔细辨别,果然发现腹部这一段骸骨隐隐透出青黑的颜色,与其它部位腐烂之后显露出来的白色骸骨有明显差异。

    “真是中毒?”周长风知道韶宁和之前一直怀疑陆氏夫妇是中毒而死,无奈验尸的老仵作陈海一口咬定尸体并未呈现出中毒的迹象,此时看这骸骨的特征,却是明明白白中毒无误。

    他眯了眯双眼,低低咒骂:“陈海那老匹夫,究竟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竟昧着良心伪造验尸记录!”

    “也未必是他存心伪造。”韶宁和淡淡道,“之前我跑去医馆中向那位老大夫打听陆氏夫妇的病情,便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情。”

    周长风眨巴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中毒而死的尸体,会呈现出不同的症状。”韶宁和缓缓道,“严重者全身发黑肿胀,面部、指甲呈青黑色,嘴唇翻卷起疮,舌头内缩或开裂,眼、鼻、口内流出紫黑色血液,肛门浮肿,大肠头脱出——这是非常明显的中毒症状。

    “但如果空腹服毒,可能只有腹部发青肿胀,嘴唇、指甲却无异样;若是吃饱后服毒,只有嘴唇、指甲发青,而腹部不见异样。但还有一种,即肠胃虚弱久病之人,稍微沾一点毒药就会死亡,此种情况下,死者的腹部、嘴唇、指甲皆无异样,完全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周长风听罢恍然大悟:“所以说,陆氏夫妇就属于这最后一种,虽然服了毒,尸体却丝毫不见异状,连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也被蒙蔽了过去。”

    韶宁和点了点头。

    “可是,我有个疑问,”伶舟插嘴道,“如果他们是中毒而死的,临死前为何还要发狂似地撞柱子?”

    韶宁和想了想,道:“我听说有一种蛊毒,服下之后短期内不见异样,需等到一天一夜之后才会生效,发作起来像是有上百只虫子啃噬人的大脑,令人痛不欲生。所以我猜测,陆氏夫妇服下的毒素之中,有可能参杂了这种蛊毒成分,才会造成他们触柱自杀的假象。”

    第四十章

    根据之前几位衙役的证词,陆氏夫妇是在被关入牢中几日之后才死去的,假设蛊毒的潜伏期是一天一夜,那么有机会下毒的人,只有可能是为犯人们送饭的衙役。

    再进一步猜想,或许这名衙役自身并不擅长使毒,必定是有人买通了他,告诉他下毒的方法,并且在关押陆氏夫妇的这几天,他们发现夫妇俩肠胃不好,吃了牢中劣质的饭菜容易犯胃疼的毛病,于是便设下了这样一个局,造成陆氏夫妇畏罪自杀的假象,蒙蔽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想到此处,周长风回头与杜思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唐泰,将那些作证的衙役们全都押起来,”杜思危先一步下了命令,“凶手或许就藏在他们之中。”

    唐泰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周长风刚要跟着离开,却见韶宁和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周长风走过去问。

    “是否……应该事先将昨天那位老大夫先保护起来?”韶宁和对他耳语道,“他的证词十分关键,如果被那边的人先一步下了手……”

    韶宁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周长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那边的人”,是指大司农郑善世的眼线。

    “我明白了,”周长风点了点头,“我这就带人去找那位老大夫。”

    周长风离开之后,韶宁和左右看了看,觉得这里应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转身欲招呼伶舟走人。

    “韶公子,请留步。”身后杜思危唤住了他。

    韶宁和身形一顿,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周长风介绍他的时候,并未提及他的姓氏,而杜思危也是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并未对此刨根究底。此刻杜思危却开口便唤出了自己的姓氏,这是什么情况?

    同样引起了警觉的,还有一旁的伶舟。他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韶宁和身后,往杜思危那边走去。

    经过几个时辰的阳光暴晒,杜思危原本带了些病态的苍白肤色染上了一层红晕,他依然用帕子不断擦拭脸上的汗水,动作却慢条斯理不见一丝烦躁,望着韶宁和的目光平静中蕴着一丝兴味,仿佛寂寞无聊的孩子好不容易又找到了让他感兴趣的玩具。

    韶宁和走到杜思危面前,作了一揖,斟酌着刚要开口,便听杜思危开门见山地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年初由文锡郡调入光禄勋的议郎韶宁和吧?”

    韶宁和虽然心中非常不甘愿,但当着这位廷尉府二把手的面,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回杜大人的话,下官正是光禄勋议郎韶宁和。”

    杜思危眉梢微挑:“怎么,议郎这个职务,让你觉得很丢脸么?”

    “下官虽然职务低微,但终究是为皇上办事,领国家的俸禄,下官并不觉得丢脸。”

    “那你何必遮遮掩掩,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今日下官并无公务在身,此番前来,也纯粹因为与周大人的私人交情而帮忙,穿着官服……恐怕不太合适。”韶宁和顿了顿,又道,“何况之前杜大人并未问起,下官也不好拿着官职来套近乎,现在既然杜大人问了,下官也无意隐瞒。还请杜大人明察。”

    杜思危没有再问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韶宁和。

    韶宁和态度谦恭地低头站着,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游移,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肌肤轻轻划过,稍一用力,便能割出一串血珠。

    不消片刻,韶宁和便已汗流浃背,心中暗道,此人虽不似周长风那般张扬无忌,却很懂得如何在细微处给人施加压力,果然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儿。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杜思危那张五官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上,已渐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这样一种变化,悉数落入了不远处伶舟的眼中。

    杜思危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伶舟突然走过来攀住韶宁和的手臂,问道:“少爷,可……可以回家了么?”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韶宁和转头一看,发现伶舟一张脸被晒得通红,攀着自己手臂的同时,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似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忙一把托住伶舟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我突然有点犯晕……”

    韶宁和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喃喃道:“难道是中暑了?”

    伶舟忙点头:“头晕、恶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可能真的是中暑了。”

    杜思危看了伶舟一眼,问道:“是否需要请大夫……”

    伶舟不等杜思危把话说完,只是缠着韶宁和一个劲地央求:“少爷,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

    韶宁和有些为难地看向杜思危:“杜大人,您看,我这小厮身子不太舒服,可否先行告退?”

    杜思危不好再刁难他,只是看了伶舟一眼,淡淡道:“这儿也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先走吧。”

    韶宁和躬身称谢,便扶着伶舟缓缓离去。

    杜思危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望着韶宁和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韶宁和……是么。”

    两人离开墓地之后,又走了一段路,韶宁和低头看了看紧紧依偎着自己的伶舟,忍着笑道:“大热天的,你也不嫌热?”

    伶舟闻言抬头,见韶宁和嘴角上扬,语气中透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便知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于是不好继续黏着他了,直起身子道:“我当然热啊,但你也不想想我这般做戏究竟为了谁,真不知好歹。”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为了我了?”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我及时救场,你就要被那杜思危拽入廷尉府里去了。”

    韶宁和挑了挑眉:“有这么夸张么,不至于吧?”

    “你没看见,刚才他盯着你瞧的眼神,不知有多饥渴。”

    韶宁和惊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了伶舟一眼。方才面对杜思危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没敢冒犯对方,所以还真没看见什么饥渴的眼神,不过这种饥渴的眼神,他倒是经常在伶舟脸上看到。想到此,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伶舟见他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翻了个白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求才若渴’的渴,他想将你从光禄勋挖过去,明白么。”

    韶宁和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想挖我?他又没说什么。”

    “信不信由你。”伶舟并未执着地与韶宁和争论这个问题,心中却已经默默打好了主意,不管杜思危是不是起了挖角的心思,他都不会让对方如愿以偿。

    忽然,耳中传来轻微风动之声。

    伶舟脚步微微一顿,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越是武功高强的人,行动时带动的风声越是细微——这也算是他将鸣鹤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一种敏锐直觉了。

    并且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此时隐藏在附近的那名高手,并非鸣鹤。

    韶宁和见伶舟神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伶舟刚要开口,忽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韶宁和身后,一个手刀便让韶宁和两眼一翻,闷声栽了下去。这一瞬间来得太快,伶舟甚至根本来不及出声提醒。

    那黑衣人解决了韶宁和之后,目光在伶舟身上逗留了片刻,然后一步步朝他逼了过来。

    第四十一章

    伶舟看着那黑衣蒙面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中暗叫不好,今日鸣鹤轮值,没有跟在身边,此刻突然遭遇凶险,竟连个求救的人也没有。

    他一边装作惊慌失措地后退,一边将双手不着痕迹地背至身后。就在蒙面人拔刀相向的那一瞬,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侠饶命!”

    蒙面人手中长刀在半空中停了停,暴露在外的那一双眼睛里,透出一丝犹豫。

    伶舟顿时心中有了谱,于是接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大侠若是缺少银两,小人这就回去取,只求大侠饶了我与我家的公子,小人感激不尽!”

    正当他磕完第三个头时,蒙面人的手臂还是落了下来,然而砸在伶舟后颈的却是刀柄。伶舟只觉一阵疼痛与恍惚,随即也便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还在想,不知那玩意儿藏稳妥了没有。

    蒙面人看了看晕倒在地的两个人,然后收起长刀,一肩扛起一个,大踏步离去。

    他却没有留意到,在他身后,一只小半个拳头大的鸟儿挣扎着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入高空。

    韶宁和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昏暗的囚室。

    身边除了尚处于昏迷状态的伶舟,再没有第三个人。此刻他们都被捆绑住了手脚,歪歪斜斜地倚在墙角。

    “伶舟?伶舟?”韶宁和一边挪动着身子往伶舟身边靠去,一边低声唤他名字。

    片刻之后,伶舟悠悠醒转,睁开眼看了看韶宁和,又看了看四周。

    “伶舟,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受伤?”

    伶舟手脚被缚,不得动弹,只有后颈上还传来阵阵疼痛。他活动了一下颈部,嘶了一声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韶宁和还欲张口,互听室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上头只让我们将那验尸的小子掳来,你把不相干的人带来做什么?”

    “另一个家伙,我原本打算杀掉了事的,但那小子怕死得很,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万一那验尸的小子不肯合作,我们多一个人质,便多一分筹码。”

    谈话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随即传来打开铁锁的声音。

    韶宁和迅速与伶舟交换了一下眼神,下一刻两人都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囚室的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两人的脚步声依次进入。

    “怎么还没醒?”

    “要不要我拿水泼一下?”

    “又不是中了迷药,泼水顶个屁用。”

    话音未落,韶宁和便感到肋下吃痛,那人居然用脚尖踢他。他强忍住痛,愣是没有出声。

    却听那人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醒着。”

    韶宁和暗叹一口气,只得睁开眼睛。

    眼前两人依然蒙着面,韶宁和却是第一次见他们,也不知当初下手掳人的是哪一个。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他静静看着对方,保持沉默。

    其中一人蹲下身来,看着韶宁和:“知道我们是谁么?”

    韶宁和摇了摇头。

    “那就好,”蒙面人道,“此次抓你们来,原也没打算要了你们的性命,只要你乖乖配合,日后还是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韶宁和斟酌了片刻,问道:“你们是郑大人派来的?”

    “真上道。”蒙面人拍了拍韶宁和的面颊,“既然知道了我们雇主的身份,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就好沟通多了。”

    不想韶宁和却道:“你们抓我,不过是因为我找出了陆氏夫妇真正的死因,但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幕后指使者就是郑大人。郑大人如此急着抓我,是不是太过做贼心虚了?”

    那人皱了皱眉:“郑大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总之我们兄弟俩只听从郑大人的吩咐办事,他让我们抓你,我们便抓你,他若让我们杀了你,我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明白么?”

    韶宁和冷笑:“若是想让我为他做假证,那真是抱歉了,我不可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

    伶舟在一旁听得心急,他原以为韶宁和经过这几年的人生历练,应该比以前内敛圆滑得多了,不料到了关键时刻,他却和他父亲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变通。

    他趁那蒙面人发作之前,插嘴道:“两位大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劝劝我家少爷,我一定会让他答应你们的条件的。”

    两个蒙面人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伶舟,为首那人盯着伶舟打量片刻,然后笑了起来:“看来,还是这位小兄弟明白事理。”

    然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韶宁和道:“那好,我就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会放你走,至于你的这位小兄弟,还得继续留下。到了廷尉重审此案的那一日,如果你做了假证,我们便会立即释放这位小兄弟,并确保他毫发无损;如果你不肯做假证,到时候别说这小兄弟活不成,就连你自己,恐怕也性命堪忧。”

    说罢,两个蒙面人便离开了囚室。

    伶舟看了一眼铁门的方向,用略大的声音道:“少爷,您就真的忍心看着我死么?就……就算我死了,也没什么打紧,但少爷您是家中独苗,您若死了,我可如何向万木交代?”

    韶宁和见伶舟表情夸张,正纳闷间,却见伶舟挪着身子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小心隔墙有耳。少爷,你可先假意应允他们,等出去了再说啊。”

    韶宁和怔了一下,小声道:“可是你……”

    “别担心我,我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你能行吗?”韶宁和十分怀疑地看了看他。

    “放心吧,我已经找到脱逃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总之我肯定会逃出去就是了,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韶宁和还欲再问,伶舟已经大声啜泣起来:“少爷您就答应我吧,您就算不为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想想啊!”

    韶宁和无奈,只得抬高音量道:“行了,你别哭了,容我好好想想。”

    随即他又不太放心地低声问道:“你确定,你一定能逃出去?”

    “一定一定。”伶舟点头保证。

    韶宁和于是大声道:“老实说,我也不想就这么死了。但是要我做假证,实在是对不起长风兄啊。”

    伶舟忙道:“少爷与周大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少爷自身性命不保,哪还顾得上别人啊?”

    韶宁和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却说囚室之外,两个蒙面人贴在门缝旁侧耳倾听了一会,然后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透出得逞的笑意。

    第四十二章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蒙面人进入囚室,不由分说便将韶宁和带了出去。

    韶宁和频频回首看向伶舟,显然对他的人身安全非常不放心,不断地央求身边两个蒙面人:“能不能先给他松松绑,老捆着手脚会很不舒服的。还有,记得定时给他送饭,别饿着他……”

    “行了行了,知道了,真啰嗦。”蒙面人不耐烦地将他推出门去。

    伶舟嘴角噙着笑,神色泰然地目送韶宁和离开。当关上门的那一刹,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

    其实韶宁和担心得没错,他虽口上说自己知道如何脱逃,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只能等待鸣鹤来救。

    但鸣鹤究竟能否收到他的求救信号,能否及时找到他被困的位置,还是一个未知数。这是一个比较冒险的赌注,他押上的不仅是自己的运气,还有对鸣鹤能力的信任。

    他在四面无窗的密闭空间不知呆了多久,直到肚子里饥肠辘辘,终于听见门外再度传来铁锁被打开的声响。

    这一次进来的,只有其中一个蒙面人,对方将一只食盒搁在伶舟面前,漫不经心地道:“吃吧,别饿死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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