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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8节

    阎焕听得他便是周继戎时不时便挂在嘴边如何如何的小白,对此人当真是闻名已久,一时没留意听他说话,先忍不住就住他身上多看了两眼。

    周继戎嫌弃他哥给他挑的侍卫差强人意,自然少不了要吹嘘自己从前的侍卫又是多么多么地英俊俏美。方真与时未辰他都见过,撇开性情不谈,那相貌都是赏心悦目各有千秋的。如今看这小白一身风尘形容消瘦,精神看着却还好。

    周继戎自个挑的侍卫首先看的就是脸得顺他的眼,小白的相貌亦是清俊端方,气质沉稳,温文里又藏着坚毅,身上穿的是寻常布衣,但他腰背笔直身姿挺拨,便有一番与寻常百民区别开来的气质。

    白庭玉等不到他答话,微微皱眉,随即不客气地道:“阎大人?小真方才说得不太清楚,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阎焕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方真缩在白庭玉身后,偏又朝着自己探头探脑地眨眼,两眼可怜巴巴地汪着一泡眼泪。他是先在白庭玉那儿已经挨了训。白庭玉平进的脾气再好,这个时候也少不得要疾言厉色,忍不住就要数落方真,也是在所难免。

    阎焕心念一转大致就明白,方真是最后一个和周继戎分开的人,他一直颇为后悔自己没有揪着他家小主子的衣袖角不放,这时只怕不敢与白庭玉吐露这番实情。

    事到如今有没有方真这一节也不重要了,就如方真所说,就算他跟去了也未必能追得上,阎焕便略过此节,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白庭玉听完前因后果,也颇有几分无奈,眉宇间却忧色更重。

    阎焕也觉得这事里也有自己应对不当的地方,见他如此便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觉得该宽慰他两句。也是这几日把‘戎戎’叫得顺口,阎焕也没有多想,开口道:“戎戎这事虽然做得随心所欲,但他聪慧又有能力,寻常也遇不到什么危险,大约真是迷了路吧。如今稍安勿躁,先等一等。”

    他这一声戎戎一出口,就见对面白庭玉微微一晃,极其吃惊似的飞快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带着十分的惊诧错愕,仿佛吃惊又仿佛难以置信,更有某种复杂难言的思绪掺在其中。

    阎焕微微一怔,停住了话头,可白庭玉只是看了他这么一眼,似乎很快发觉自己失态,收敛神色垂下眼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阎焕只当是他是觉得自己这般叫法有些不太妥当,想着今后得留意些,便也不再往心里去。

    但只有白庭玉心里明白,听到阎焕那一声‘戎戎’,他就像是被人当胸重重打了一拳一般,烦闷酸涩得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默默地跟了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那脾气白庭玉如何不清楚。大宝这小名周继戎都不让几个人这般叫,而至于‘戎戎’这种更为亲昵的叫法,到之前为止还只有今上能这般称呼他。

    他一番悄无声息的痴心妄念,死心踏地的跟随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待自己倒是极好,侍他自然也好,可是他侍时未辰卓问等人也是一般无二,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那么对他其实也就算不得特别,白庭玉心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自欺欺人的心里总藏着那么一丝期望,只望有朝一日,自己对他来说能有那么一分不同。

    可不管白庭玉心里如何朝思暮想,到得如今,他对周继戎的称呼,仍然只能是一声的‘小侯爷’,和千千万万的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突然之间听到阎焕这般亲昵自然的一声‘戎戎’,显见得两人必定相处得宜,关系那是极好的了。他极为羡慕之余,难免也失魂落魄,只觉百蚁噬心一般的难受。

    且以阎焕的应对来说,也是极为周全妥当的,换了是他,一时大概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而白庭玉能看得出阎焕确实也发自内心地在担心周继戎,虽然他将这种忧虑昼量掩饰在平静镇定之下。

    相比之下,白庭玉觉得自己来向他追问周继戎的下落,反而成了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

    白庭玉伤心失落之余,突然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爱慕周继戎多年,在不知不觉间侍周继戎便是掏心掏肺,尽管心中酸楚苦痛,却仍生不起怨念,反而担心自己今日对阎焕言语间的不太客气,日后要惹得他不快。

    他沉默了片刻,嚅嚅道:“阎大人,方才一时情急,在下冒犯了。”

    阎焕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上头,甚至都没想明白他说的是那里冒犯,稍一怔忡只道无碍,将这事揭过去了。

    阎焕本不是多话的人,而白庭玉牵挂周继戎,面对着阎焕心中也是百般况味,心不在焉地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草草道了几句自己为何来迟,不一会两人便觉得无话可说,白庭玉便带着方真告辞出去。

    ☆、第60章

    阎焕替方真遮掩,隐去了他与周继戎分开一节,只说几人的马力不及,追不上撒丫子就跑得没影的周继戎。

    这却也是实情,再加上白庭玉乱了心绪忧虑重重,并没有觉察这里头那丁点儿的小猫腻。

    方真躲过他一场责备,暗地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惴惴,觉得自己这样完全是在推卸责任,不该是男子汉所为。

    于是他在这个时候难得地机灵起来,嘘寒问暖地忙着去叫小二张罗饭食热水,不给白庭玉仔细发问的机会,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庭玉那里有吃饭的心思。他接到周继戎的消息,却不好当明正大地从边境过来,一行人乔装打扮,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走小道赶过来,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却纵容是慢着这么一步。

    眼下他带来的人也出去四下找寻他们那位不省心的小主子,但榆岭山高林深,这般找法和大海捞针差不多,简直让人一点头绪也没有。

    白庭玉明上强自镇定,种种担心忧虑不一而足,心里简直跟油煎似的。

    他的担心与阎焕又有所不同。

    阎焕顾虑的是大方面的问题,譬如遇到实在扎手的点子对付不来,会不会受伤等意外,若真出事如何补救善后,以及如何向今上交代的问题。

    白庭玉的担心除去这些之外,更多的则实实在在而细致入微,他就担心那人自已在山里打转,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转了一天会不会累,若是找不到人家投宿,他这个时候吃什么喝什么,眼看天色将晚,他夜里睡在何处等等。

    其实周继戎平时也和常普通士兵一道吃睡,战场上血海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非是手足无措屁事不会的富贵公子。简单搭个过夜的窝棚生个火烤烤野味一类的事,他做起来手脚也是十分麻溜利索的。只不过平时既然有人使唤,他自然能偷懒便偷懒,能不做就不做而已。至于野地里解决个吃喝睡的问题,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的小事。

    白庭玉也知道自己这般忧患多少有些婆妈多余,却仍忍不住设身处地地替那位操心。他面上尚且勉强镇定,实则心中早已牵肠挂肚,对着饭菜也是胃口全无。

    方真那双狗眼离慧眼还差着十万八万的距离,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出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更兼方真因有所隐瞒而忐忑不安,本着少说少错的道理,除了吃东西时必要的张口,余下时间都把自己嘴巴闭得跟个上了锁的蚌壳似的,将一顿饭吃成个哑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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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皖和从窗子里看出去,见外头守卫不见有丝毫松懈,暗叹了口气,抬手合上了窗,背对着刘经宇摇了摇头。

    刘经宇本就愁眉苦脸,见状更把五官扭曲成拧巴一团,先哀声叹气了一番,做足了功夫,这才期期艾艾地试探着对李皖和道:“……难道说,咱们非得将马卖给他们才能脱身么?可卖了马,回去后怎么和大宝儿弟弟交代?”

    李皖和又不是不知道周继戎是怎样宝贝他这两匹马的,若叫他得知,到时非得炸成个一戳就爆的球不可,管你天王老子,照样按倒了便是往死里揍,揍死了爱算谁的算谁的!李皖和想想那情形也觉得心里发虚,苦笑道:“到时候你去和他交代么?我可不敢!”

    刘经宇也不敢,不过大宝既不在这儿,他便是心里怂也不必露在明面上,推诿道:“马是你带出来的,卖了马自然该你去和他交代!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

    话被说完被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掐在他脖子上,听得人阴恻恻地道:“怎么就没你的事儿?要不是你个饭桶那儿来这么多破事儿!老子就听到你要卖老子的马!不想活啦?”

    他如此神出鬼没,竟不知是几时进了房间并绕到屏风后面去的。刘经宇本就心虚,险些被这一出给吓得魂都没了,‘嗷’的一声惨叫都到喉咙口了,周继戎就跟长了天眼似的看出来,手下加劲一掐,硬生生给敝了回去。

    刘经宇都快被他掐得翻了白眼,一口气呛在肺里,顿时大咳起来。就听周继戎道:“嚎个屁嚎!怕人听不见么!废物点心!”

    周继戎说着话横过眼来看了看一旁的李皖和,见他摸着鼻子一脸尴尬,一付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张口的模样,怒气冲冲地道:“老子不过叫你追个饭桶,也能连人带马给老子一道儿走丢!两废物点心!”

    李皖和听他骂人也听得多了,真正轮到自己挨马却琮是头一回。可此时能见到他那简直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竟莫名地安心放松下来,就连他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得多。因此也并不生气,只轻声道:“小王爷,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翻墙进来,把狗打掉!然后老子趁没人看见,从后面窗子跳进来的。”周继戎对自己如此有做贼的天赋丝毫不觉羞愧,平平道:“老子一个人不好把马带出去,要不然,以为老子爱来找你们?”

    李皖和才来得及讪讪地‘哦’了一扬。那边周继戎便将手一挥道:“马厩那儿还有另外几匹马也不错,也一道儿带出去!反正他们想强买老子的马,也不是什么好人,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子也干一回强买强卖的生意好了,等回头再算银子给他们,咱们这就走。”

    李皖和琢磨着敢情他不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两匹马,而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一群马,这才想起他两人来。

    那这刘经宇却急了。他今日吃了不少的苦,也算是有了点长见,于是很不要脸地把昨天还和周继戎置气的那点儿破事当隔夜饭丢在脑后,愁眉苦脸地叫道:“慢着慢着!大宝儿弟弟,我腿折了,现在走不了啦!”

    “又慢着!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想死是么?想死是吧!”周继戎听见这两字就来气,先自咆哮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道:“咦,老子是不是听错啦?你刚才说什么?你腿怎么了来着?”

    ☆、第61章

    刘经宇也觉得自己够丢人的,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黑灯瞎火地看不见路,我一跤滚下山去,把腿摔折了……”

    周继戎似乎没听见似的,张着黑幽幽的眼又问道:“你说你腿怎么啦?”

    刘经宇道:“我腿折了。”

    周继戎还问:“你说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刘经宇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崩溃了,悲愤叫道:“我说我腿摔断啦,现在动不了!这么多遍你都没听见么?”

    周继戎这才哈哈大笑,伸手掏着耳朵道:“老子当然听到了。你把腿摔断啦!只是这话老子爱听,这不就让你多说几遍,给老子开心开心么,嘻嘻嘻……”

    刘经宇没断脚时也打他不过,如今断了腿更是跟只鸡似的不堪一击只能任人拿捏,眼下只得忍气吞声作小伏低,捏着衣袖不出声,可怜巴巴地望着周继戎。

    周继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此喜闻乐见兴灾乐祸的心情之后,倒也不忘正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带着二人数马顺顺当当地脱身。他转头问李皖和道:“他们要买马是怎么回事?来给老子说说。”

    这事说起来倒不复杂。刘经宇那倒霉催的摔断了腿,幸而有这庄子的商队路过,顺手就救了他,庄园离得也不远,于是还甚是热心周到地准备把他带回来养伤。

    本来到这都还好好的,只不过等到李皖和终于找来,这庄园的总管一见他牵着的豆饼与汤包,倒识得是好马,登时就连那小眼神都不对劲了,张口就问李皖和这俩马卖不卖。

    李皖和自然是不卖的。

    这人不愧是能做到总管的人物,早把皮厚心黑练到登峰造极的化境,乃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见李皖和不论自己如何肯求都不愿卖马,明面上也不和你翻脸,依然笑嘻嘻热情周到地邀请两人先山庄延医用药,再做其它打算。

    李皖和看着他越发殷勤的态度倒是觉得有些异样,可奈何刘经宇向来皮娇肉贵,骨折可是前所未有的重伤,伤势不见得如何,可他得自从得知自己断了脚,再加上那总管的在一旁危言言耸听,顿时就觉得自个似乎马上就要伤重不治驾鹤归西,哼哼唧唧得委实让李皖和也手痒痒地想抽他。

    他唯恐延误了治疗,当务之急是要去看大夫。再者这样颠簸的山路,好端端的人骑马都受罪,如何敢让李皖和拿马驮着他,况且那汤包贼精贼精的,根本就马随主人样,也和他不太对盘,看似不动声色征兆全无,可时不时就要趵蹄子人立而起小跳蹦哒地想掀他下去,可谓是阴险之极。这样一路折腾着回去,他担心日后便是治好了,也要长一条山路十八弯的腿脚出来。

    何况他气势冲天地跑出来,这一眨巴眼的工夫,灰头土脸地断了条腿死狗样地被驮回去,如此风卷残叶世事无常,除了丢人还是丢人,他也不好意思回去。

    如此两人只好随了对方回了山庄,请了大夫上了甲板开了药。诸般事了,这总管不知从哪掏出个算盘来,算盘珠子一拨一算帐,笑咪咪地开出个让人傻眼的百银万两的天价来,若没有银子也好说,卖了马便是,免除去这万两的帐目,他还另给李刘两人白银五千两。

    周继戎一听到银子就格外在意,登时怒道:“不过就治一条狗腿,那里值这么多的银子!这两块夹板加接骨的草药,十两银子也顶天了!对了,夹板就两块烂木头片子,这个不能算钱给他!那狗屁大夫难道还开了别的什么金贵玩意儿不成?人参?灵芝?就这么小半天的工夫,就是把人参当大萝卜吃,也嚼不了这许多!这是摆明了耍诈!”

    李皖和微微苦笑,他吃惊之余自然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当然也反驳怒斥。可那总管任他如何,只管腆着脸微笑,客客气气地慢吞吞地说,说什么呢——药和夹板什么的自然不值钱,见人危难自当援手,便当他庄子里送的也没什么。贵只贵在这看病的老大夫,乃是隐居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的高人神医,神医么,这价钱自然要贵一些。白银万两,这还是看在他二人是山庄的客人,给出的友情价了。

    如下这般,他让李皖和两人好好想想。院门口请叫来庄丁守着,虽然同样客客气气,可是也盯得严严实实。

    如此我狠狠宰你一刀还我是让你占了便宜的架式,周继戎也算是开了眼界。暗道真他娘的这天底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居然还有比老子还要厚颜无耻够不要脸的玩意儿,又感慨如此人物可惜不是自家的帐房,要不然他用得着老是处心积虑地做个钱串子么。

    不过这般讹诈的法子还他娘的好使唤,来钱快不说,世外高人什么的听上去也够冠冕堂皇。

    他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回头等小白来了,就让他马上去操办,也捣弄个什么世外高人的关外名医出来。他给弄到京城里去寄居王府,每日里专给那京城里那些富贵闲人悬壶济事,专治个伤风感冒的小毛病,只开点无关痛痒的小偏方,再用这是看你面子的姿态收上个千八百两的,想来也没人敢不买帐,虽然这和明抢也没什么区别,到底名头好听不是?而且京城里富人多,一天治上一家也足够轮上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会不会遭人厌恨什么的,只有银两有了着落,拉仇恨就拉仇恨,反正债多了不愁,他才一点不在乎这个呢。

    周继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想到那财源广进的情形,简直美得他百爪挠心、只不过眼前这两人都算不上是他的心腹,还没熟到足以能与他商议如此生财有道手段的地步,故而他面上还是板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只不过他分神想着这事,神色多少就有些古怪,算是某种面无表情地发呆。

    刘经宇到如今还有一大把也不知数目是多少的欠条攥在周继戎手里,可谓满身烂帐,就算回了京之后他拿得出这银子,也不想平白地背这烂帐,况且对方醉翁之意在马也不在银子。

    但现在周大恶霸就戳在这儿,哪怕就是再打断他另一条腿他也不敢再打卖马的主意。只愤愤道:“什么神医!就一老眼昏花的一老头,顶多就是个乡下的走方郎中!那大夫就连手脚都哆嗦,我还怕他给我接骨接错了呢!”

    周继戎一听,心道这是做戏还连本钱都懒得下,还当真是将个乡下大夫凑合成了神医,横竖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人家说是就是,你不信你也找不到人来对质。

    他自个推断一番这前因后果,对方想要强卖他的马,虽然使用的手段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堪称卑劣阴险,但到底还想着给钱,打的并非谋财害命的主意。周继戎于是只觉得这桩节外生枝甚是有趣,倒不像刘经宇一般愤愤。

    闻言往刘经宇腿上一拍,嘻嘻嘻道:“接错了才好!你活该不是!你个废材饭桶还敢跟老子长脾气了!老子叫你跑?你说你自个儿滚下山去摔断腿,难道就比被老子打断脚要舒服?现在老子还得想法儿把你弄回去,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你再给老子添事儿,信不信老子先要扒了你的皮去做面大鼓,摆到军营里去天天打天天擂!也不知道这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亮?”

    ☆、第62章

    李皖和那里会知道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无奈苦笑道:“小王爷,别忙说这些,如今先脱身要紧。”

    周继戎便又转头去瞪刘经宇,盯着他上了夹板的腿看了一阵,摸着下巴道:“他们用的这伎俩虽不光彩,到底没把你们怎么着,咱们也用不着杀人。就照我之前说的,咱们骑马冲出去……行啦!老子知道你腿断了!让你骑马又不是要你走路,腿断不断的有什么要紧!你要不愿意,你自己留这儿好了,反正银两是你治腿留下的!你以身相许好啦!”

    当下也不管刘经宇半死不活的脸色,连拖带拽的把他从后窗里弄出去,让李皖和背着他,领着两人绕开门口守卫,仍要摸回后院去牵马。

    一路都顺顺当当的,眼看着马厩在望,李皖和悬着的心刚放下了一半。突然被周继戎一把拉住,他停下脚步,往两旁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扬声道:“左边四个,右边三个,树上两个,柱子后面还有两个,都出来吧,藏着做什么!”

    被他一语道破,几人再藏下去也没有意思,柱子后率先走出个面目和谒的小老头儿来,其余人见了他,一阵瑟索之后,全都钻了出来。

    众人手中虽然没有持刀拿棒,不过手里却拿着网兜绳索,看这意思,似乎是准备趁他们上前牵马的时候,一拥而上地动手拿下。

    李皖和道:“钱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老头儿振了振衣袖正要说话,一错眼瞧见周继戎,登时便哑哪儿了。

    周继戎觉得他似乎就要指着自己问出一句‘这个卖不卖’来,那放光的小眼神看着自己就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虽然挺令人不快,却也没有亵渎的意思了。

    周继戎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顶着这张脸长年在外行走,那里有让人看也不能年的道理。初见他的人难免会有些失态,他也见得多了。虽然他处事简单粗暴得独树一帜,但初见面的人失个神发个怔什么的,只要不是直接对他出言不逊,他视心情而定,也不一定要理会了。

    周继戎觉得这总管要算是个能干人,于是十分有雅量地不计较他那拿种打量货物价格的目光看自己了。

    李皖和却觉出不妥,把背上的刘经宇放下来,让他单脚站着,把周继戎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姿态来,恼道:“钱总管!”

    钱总管回过神来,这人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他见自己这边的行径被周继戎一眼看破,却还能睁眼说瞎话,脸上笑眯眯地道:“误会误会。这本是要捉拿混进庄来的毛贼,一时没有看清原来是几位。这位是?”他却也不问周继戎的来历。

    那看马的两人不过就是寻常庄丁,周继戎无缘无故也不会见人就砍,不过是敲晕了丢在院中草丛里。想来是他去寻李皖和他们时这两人被人发现,这总管也不动声色,料到他们还得回头来寻马,这便定下了这等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之计。

    周继戎瞧那几个庄丁,倒像是练过些年的功夫架子,可是也不过如此,他并不放在眼里,当下满不在乎地接口道:“我是他们的主子,迷路走进来的。你现在看清楚了,那就让开。我们要走啦。”

    钱总管刚要张口,周继戎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飞快地道:“多谢你为我这跟班请了名医,诊金很贵是吧?要百银万两?偏巧了我这里也有枚件东西正好可以当作谢礼。”

    他从袖子里一掏摸,拿两个手指挟着粒什么东西飞快地往钱总管眼前一晃,随即收回来握在掌心里,从容自若道:“这是那年机缘巧合,我在关外遇到个云游的神医,偶尔得来的一枚神丹,据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送给你老人家延年宜寿。这药怎么说也值个黄金万两,扣掉欠名医的诊金,本来你还得给我倒找些银子,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把其他的马送我,就勉强算扯平好了。。”

    说着话把那物事往钱总管手中一塞,道:“就这么着的说定了。”

    李皖和站得近,眼尖地认出那不过就是他前几日吃剩下的松子糖而已,纵然按情理说他得站在周继戎这一边,可脸上到底还是没忍住露出一分古怪神色,忙低下头去掩饰。

    钱总管是识货之人,待看清手中是嘛玩意,一张橘皮老脸上先就是一阵抽搐,心念电转之间已动了无数念头。不过这事他算计在先,便占了理亏一条。

    他明白人家这是看穿了所谓名医的把戏,于是有样学样的也弄个灵丹出来,只是你好歹也掏个药丸出来才像样么,这般拿个松子糖充数,敷衍都懒得敷衍的德行简直叫人忍无可忍,把个松子糖当灵丹这件蠢事自然是个人都不会做。

    若是用强,先不说庄子上已改行多年,不再做那强取豪夺的买卖。就看对方这有恃无恐压根不把自己这边人多势重放在心上的架势,钱总管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一把岁数并非全活在了狗身上,多少也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即便周继戎看起来精致秀美得和朵娇花没什么两样,可能悄无声息地摸起山庄里来,轻易放倒两名壮丁却丝毫不被觉察的人物,无论如何与和娇弱沾不上边。真个动起手来,也未必就能占得着好处。

    他老人家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当下还能抹得下脸皮来僵直地打个哈哈,干巴巴地道:“其实,这位神医是老奴多年的朋友了,几位是山庄的客人,本就不该收几位的银子。看在老奴的一点薄面上,这次就这般算了。这位小公子的灵丹老奴也收不起,还劳请你拿回去吧?”

    周继戎闻言只是一笑,轻描淡写道:“如此也好,这灵丹来之不易,其实我也不太传呼是给你。”他伸手从钱总管手中拿回那粒松子来,突然咦了一声,放出凌厉的目光往钱总管面上一扫,冷冷道:“老子的灵药,怎么到了你手上一转眼的工夫,就变成松子糖了?”

    他语气森然无比认真,弄得煞有介事一般。钱总管一愣,心中便只想破口大骂,还真没见这这般不要脸蹬鼻子上墙的人,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居然反过来还要讹人到底不成!可是周继戎那目光里杀意冰冷凝练得有如实质,仿佛冰锥一般刺得人皮肤都生出刺疼的错觉来,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周继戎有意震慑住他,免得他再生出别的心思来。见这小老头神色僵强,这才收回目光,换了付笑脸道:“原来是老子拿错了,一开始给你的就是松子糖,药还在老子口袋里呢。”

    钱总管抹着额头上的虚汗,果然不敢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他还怕周戎咬定了药被自己掉包不放,这人老成精,查颜观神地认为周继戎行事干脆利落,那些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小手段大约为他不喜,索性投其所好地将话摊开了来说。摆出一脸苦像来向周继戎道:“实在不瞒这位小公子,只因我家二庄主急着置办一批礼物,其中指名要好马,找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偏巧遇上这两匹神骏,这才想向这位李公子卖马,失礼之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第63章

    周继戎虽然蛮横粗暴,却更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他翻墙进来之前先对这个山庄暗中观察了一番,知道这庄子里年富力强的庄丁可不只是眼前这么些人,虽然全加起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该谨小慎微,不必再横生枝节。

    他主要是来寻马,如今撇去刘经宇白拆了一条腿不算,在他眼里人和马都称得上安然无恙。他也没吃多了平白地见人就想要结仇,这地方隐密而险要,眼下虽用不到,但若能借此结交一方,作为一步闲棋搁着也是不错。

    因此他格外地好说话,对钱总管此前的行径也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地道:“老子那马性子都不太好,就算真被你弄到手了,也没人驯服得了。”

    这事儿钱总管确实深有感触,之前他让人把马牵回马厩的时候,那匹白的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脾气,一口咬住了牵马仆从的头发就是不放,挣扎间险些把头皮都给扯下一大块来。那黑得跟煤似的另一匹也是,看着不声不响老实本份的,一进了马厩就尽显马中恶霸的本色,立即霸占了整个马槽,连踢带咬的欺负得其它马儿只能在角落里挤成一团。钱总管只好让人单独给它俩腾了个马厩出来。

    当下钱总管对周继戎这番话也颇以为然,只是明面上却不好表示认同,当下笑道:“这倒是无妨,这儿只是一处别庄,至于别的庄子里也大有擅长驯马的人在,暇以时日,总能见效。”

    周继戎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老子不过随口一说,又没真打算卖马!你能不能驯服又有什么干系?老爷子你还是趁早上别处去找一找,说不着还能寻着更好的。老子这马你就不用惦记着啦!”

    说罢看住钱总管,头也不回地吩咐李皖和道:“小李子,备马!咱们走啦!”

    他一双眼眸幽黑清澈得跟秋水似的,里头却显得毫无情绪,只是平淡冷漠地看着钱总管,并没有再带出煞气来压迫他老人家。可饶是如此,钱总管不知为何也觉得悚然而惊,身上悄悄地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可是眼看差事办不成,他心里又有那么一分不甘,眼看周继戎拨脚要走,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办,口中已经不由自主道:“慢,慢着!”

    这两天一但‘慢着’这个词蹦出来,接下来就准没有好事,周继戎最烦到就是听到有人说什么狗尼的‘慢着’。他那装出来的温文客气的表相与他本性相违,这会儿有点绷不住,已经张口闭口满嘴老子老子的说话。闻言眼睛睁圆眉头一竖,仍是秀丽的五官却隐隐就带出一分戾相来,他声音倒还是平平,只是略不甚耐烦地道:“怎么着!钱总管还要留客不成?”

    接触到他的目光,钱总管又是遍体生寒,他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心道这也是见了鬼了,想周继戎的年纪也不过比他孙子大个几岁,言语虽然颇有些粗糙放肆,可也没怎么恶行恶状地吓唬人,面相更是秀美娇嫩得仿佛掐得出水来,怎么偏偏几次三番就让人有种极度危险惧怕的感觉。

    不过周继戎提到留客两字,钱总管脑中却是灵光一闪。老脸上堆出笑来道:“正是这般说法。各位远来是客,毕竟买卖不成情义在,最近的镇子离这儿也有五六十里,方圆十里内也寻不到什么村落人家,又全是山路不好行走。眼看天色已晚,几位也赶不到集镇上去,不如在此地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周继戎眉心微微一跳,意味深长地扫了钱总管一眼,淡淡道:“我们此外还有些同伴,不过老子急着找马,先来了一步,便是今天走,一路自然也有人照应……”说完间转念想到自己的馒头虽然跑得快,可他到了这儿又是观察地形又是翻墙打狗寻人找马地折腾了这么久,方真等人便是再怎么磨蹭,这个时候也应该赶上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反省自己把标记留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只疑心是几人弄不清方向迷了路,心下免不了要挨个腹诽一番。

    钱总管查颜观色,那能看不出他话里提防警告的意味,只作不知道:“老奴就是一番好意,除此之外,您不肯卖这马,老奴也不能强求。只是正巧今日二庄主也要到了,如此神骏,他连见也不得见,也实在可惜。”

    周继戎稍一思忖,他看中了这地势,有心收作已用,见一见倒也无妨。当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见一见就见一见。”转头对刘李二人道:“咱们先不走啦,吃顿饭睡一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刘李两人之前看个大夫就吃了大亏,心中都颇有余悸。眼看周继戎这就要答应住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由得都是大急。

    李皖和道:“小王……少爷……”刘经宇若不是腿脚不方便,几乎想扑过来抱他的大脚,惨兮兮叫道:“大宝儿弟弟!”

    钱总管这才想起一直没有问及对方姓名,隐约听得李刘两人对他的称谓,琢磨了一番便自作主张地捏合在一起道:“这位……王大宝少爷,这边请!”

    周继戎再次被坐实王大宝这么个极为喜庆的名字,偏又不好多作解释,木着个脸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再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气咻咻地跟着钱总管就走。

    他三人仍回了前头的院子,钱总管倒是十分光棍,知道这些人也未必看得住这王大宝,把原本守在门口那几人全部撤走以示磊落。周继戎在周围稍稍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无人监视,对钱总管如此识相的地方十分满意。

    本来有人守住院门口也无济于事,如今撤了下去,更是省了他不少工夫。回房间叮嘱了刘李两人几句,自已一人出得门来,也不走正道,翻墙上房地顺着房顶一路朝应该是山庄中心的院落摸过去,准备先探一探这小老头子的打算以及那二庄主的虚实。

    ☆、第64章

    他天赋禀异,做起这种事来格外的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钱总管的踪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翻下来,伏到后窗那儿听着。

    里头钱总管正在交代各人今晚的布置,并没有发现屋外多了个听墙角的。周继戎听他吩咐了几句,倒都是些寻常事务,并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在里头。

    周继戎耐着性子再听下去,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另一个似乎是钱总管心腹狗腿的人问道:“那王大宝几人,总管究竟是做何打算?这王大宝只怕不是他真名吧?这样的人物……谁家爹妈缺心眼给取的这名字……“

    周继戎深以为然,心道老子才不叫王大宝呢!屏息再听下去,只听那钱总管笑道:“你管他爱叫什么叫什么。老实说,这位爷身上有股邪性,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瞧你一眼,都跟冰刀子扎人似的,老夫还真有点儿怕他。他那马儿再好,他要不肯卖。我是不好再打什么主意了。”

    “不过,”钱总管笑眯眯又道,“庄主一再传信,让咱们将二庄主视作主子一般看待,不得有半点轻忽。这还是二庄主吩咐下来的第一桩差事,咱们总该尽心尽力办好了,至不济也得投其所好不是?我听说咱们那位新来的二庄主乃是一表人材的年轻俊杰,风流多情名声远扬,平素不知赚了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他亦是最喜爱与这等俊美无畴的少年人物来往。王大宝那马虽好,却那里及得上他本人,他这般的人物放眼泔潼城中也难得一见,自然要留着他,给咱们新庄主好好瞧一瞧,交个朋友才是。他就是再不讲理,难道还能看也不让人看么?如此一来也显得咱们会办事。”

    他还想着若是这新来的二庄主有手段,到时人与马一并到手,岂不更是一桩美事。不过想想王大宝那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的气势,也觉得这念头十分地悬乎,于是忍住了不提。

    但就是如此,也让外头听墙角的周继戎磨牙连连。他虽然未亲历风月,内心却不是什么青涩懵懂屁事不通的纯洁少年,正是没吃过猪肉,但什么样的猪都见过。钱总管这话看似寻常,但他如何听不出其中那一丝占他便宜的暧昧意味。

    他心里把钱总管这老货给抽了无数遍,暗道看老子回头就弄死你。

    明面上他却还沉得住气,仍按原路折返。回去先给刘李两人各自分了把短匕,李皖和自要稳重一些,接过来藏在身上也不多问什么。

    刘经宇却有些惊慌,捧着那匕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宝,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周继戎自然不会把钱总管那番原话转达,瞪了他一眼不甚耐烦地道:“给你你就收着,小心一会儿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谁知道他们会弄出什么花样儿来!你爱要不要?不要还老子!”

    刘经宇只得将匕首收了回来。周继戎自个也在身上揣着利器,瞧他那畏首畏尾的模样,呸了一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怕什么!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老子擒贼先擒王,把刀住那什么二货庄主脖子上一架,他们不还得客客气气地礼送咱们出庄。到时咱们爱随手牵马就牵马,爱刮地三尺卷银子就卷银子,多简单痛快的事!”

    刘经宇听他说得轻描淡定,却无洗像他一般胆大包天,忍不住道:“那还等什么,你现在去抓了钱总管,咱们一样可以脱身。”

    周继戎啧了一声道:“对付钱总管那个老东西实在太没有挑战性,老子还想看看那二庄主是什么玩意儿呢!”听钱总管的话中意思,似乎这新来的二庄主和他们同样不熟,只是风流的名声先就传得远近闻名,周继戎也颇有点儿好奇。

    李皖和想了想,问道:“怎样算是不对劲?他们是还不死心,准备在宴席上动手么?”

    周继戎道:“动手倒是未必……”他心想这不对劲自然是那二庄主不知要来怎么样瞧自己。若是胆敢行那目奸意淫的勾当来恶心人,他也用不着客气,翻脸把刀架对方狗头上便是。

    只是此等思虑不方便用言语描述出来,沉吟了片刻仍想不出合适的说法,索性一摆手道:“对不对劲老子心里有数!横竖也指望不上你俩废物点心。你们要能机灵着些,看老子翻脸时自个小心点便足够了!别等老子这儿抓住了一个,你们那边却落人家手里一双!丢人显眼!”

    他交代外两人,也不管两人面面相觑的古怪神色,径自坐到一旁去养精蓄锐。

    入夜不久钱总管果然亲自来请他们几人赴会。这老货言辞举止十分殷勤周到,将一张脸笑作重阳菊花也似。若非周继戎听到他那番不怀好意的算计,真要把他当作热情好客的忠厚人。

    周继戎有心去瞧一瞧所谓的二庄主,也不揭破这老头儿那点花花肠子,当下并不言语,冷眼扫了他一眼当先就走。

    这庄院除了大一些,建筑也无甚特别之处,周继戎刺探消息时便已经摸得明明白白,此时也用不着别人来引路,自己就能分清方向。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行过去,仿佛他自个才是客人一般,累得钱总管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宴席设在东院的花厅中,早有一人长身玉立举止潇洒,正站在门口相迎。周继戎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这人朗朗地道:“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在下未曾远迎。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这位……”

    他声音爽朗舒展,听上去便能让人心生好感。可惜大宝对他已有成见,只管冷着脸不为所动,只是循声抬头朝他望去。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远远对视一眼,待看清对方的脸容,各自都觉得对方这长相格外的眼熟,再转念一想,彼此都吃了一惊。

    这人五官英俊深遂,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仅与外貌而论,他活脱脱就是阎焕去了脸上那道疤后的翻版。

    周继戎微微一怔,脱而道:“……人皮面具?”话出口才记起阎焕上头还有个哥哥,只是阎焕一向并不怎么提及自己的兄长,便是周继戎好奇追问,也不过轻描淡定地一语带过,是以他也没多少印象,一见之下却没能想起来。

    这般相遇虽有些意外,但其实并不算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周继戎也就那么惊讶了一下,不着边际地便去想可惜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了半天的刀子终究是用不上了。

    比起他这番面无表情的镇定,那人却是简直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本来话还没有说完,这时不由得就长长地拖着变了调:“……小王……大宝儿弟弟?”他仿佛就像突然被火烧了屁股一般手足无措起来,想了想似乎想要迎出来,偏偏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也不知是被门槛绊的还是左右脚相互绊的,一跤从门内跌出来,五体投地地扑倒在周继戎面前。

    周继戎抿了抿嘴角,心道这好歹是自已舅舅的义子,自己的干哥哥,阎焕哥哥的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得给两分面子,该替他寻个台阶下。于是十分矜持地道:“免礼免礼,快平身。”

    ☆、第65章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阎素总算将几人请进厅里说话。只是有了方才那一出,他那光鲜颜面做了扫地的扫帚,再要他谈笑自如未免强人所难,一张脸上的表情讪讪地僵硬牵强。

    周继戎信得过他,不过因为阎素方才那一招王八扶起天,委实让他无方把这人打从心里尊敬起来。这时倒也不用再戒备什么,注意力便转移到别的地方。他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此处的各样摆设,只见厅内几案物件无不古朴雅致,初看毫不起眼,细看才知是用料讲究做工的贵重玩意。

    周继戎虽是个一年到头手里没几天不拮据的穷鬼,那也是因为手底下各项开销总得比来钱时还快,眼界却是不低,见过的好东西可说是数不胜数。他一眼望去,便认出厅中所挂几幅山水花鸟都是名家真迹,登时连眼睛都更亮了几分。

    他妆着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阎素道:“阎焕哥哥说你游历江湖去了,怎么你却跑这里头来当山大王?为什么是个二的?”

    阎素今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措手不及,还没缓过劲来。偏他这个问题也是个一言难尽的,阎素自个做贼心虚,一时没了平时的机灵应对,也顾不上介意他这话说得不太对味,道:“啊?哦……这个,我……我确实是出外游历了,碰巧和此处的庄主一见如故,结成莫逆知交……这二庄主只是挂了个名……”

    说话间见周继戎拿一双贼亮放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随着他的话语微微皱眉,阎素只觉得舌头打绊,狠狠咬到了两次舌尖才算把几句话掐头去尾遮遮掩掩地说完了。

    其实周继戎根本没留意他话里那点儿吞吞吐吐,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听阎素说他只是挂了个名,想起他从钱总管那儿偷听来的话,心里实在是不信,忍不住道:“这么说,这庄子里的东西你也做不得主?”

    “啊。什么……东西?”阎素道:“东西?东西的话我还是能做主的……”

    周继戎有这句话便放了心,遂转头去继续四下打量估价,也不理会阎素在一般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一顿饭气氛古怪无比,吃得人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挨到宴后,阎素让人把刘李两人送回房间安置,只请周继戎留下来说话。

    阎素这会儿也算是平静下来了,今日在周继戎面前出得个鼻子眼睛都丢没了的大跟头,只怕在他那里印象不佳,实在有意缓和一下两者关系,稍稍挽回些颜面,只留着他东扯西拉地闲谈。他其实要比阎焕那一刻一板的性子要跳脱开朗一些,言语有趣见识也有,说起各种轧闻趣事来也算信手拈来,只不过这里头实在话却没有一星半点。

    周继戎明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眼里比谁都要多着几个窟窿,纵然一开始没在意阎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这么一时半会的,也叫他给琢磨出味儿来了。

    想他和阎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有什么旧情可叙。今天这事就算是阎素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可到底也能用一场误会搪塞过去,方才大家把话说开也就能揭过了。他实在用不着这般举止失措,这时还专门把自己留下来,想来这是阎素有事和自己说,弄不好这事还是有求于自已。

    此前他与阎素只闻名不曾见面,而且那闻名真的就是只听到个名字而已。

    周继戎想了想,好像自己哥哥和阎焕在他面前都不怎么提阎素,不过看这情形这位都好色好得快要人尽皆知了,似乎好的还不是常人所好的那个色,他兄长正为他不想娶妻闹着要找个男的凑合的事快给气死了,再提阎素这些破事,是怕他没地方有样学样是怎么的!而阎焕那般通透的心性,如何体查不到此等上意,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对阎素这个兄长避而不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周继戎这时也确定不了阎素究竟有什么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不过这不妨碍他趁机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捞好处。

    当下见厅中众人走光,他就抢在阎素在次开口之前,周继戎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厚颜无耻地向阎素道:“阎素哥哥,方才有几幅画,我还挺喜欢的……”

    他几乎是把‘快识相点儿主动送给老子!’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眼角眉稍。

    阎素早就风闻他这位大宝儿弟弟那点儿狗脾性,眼下还真见识到了,连忙道:“你看上了什么,送你就是……其实我让人四下收罗好马,也是因为从义父信中得知你要到江陵去,打算给你备一份见面礼……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一场误会。你看,这事也是钱总管一时心急,办得不妥当了些,改日让他给你陪罪,就不要再同他计较了……”

    周继戎可没有无功不受禄的想法,他之前从钱总管处得知这位二庄主确实让他们置办一份厚礼,也别管这份礼原来是要做什么用场,现在一听要送给自己,先别管这是不是阎素本来的用意,便就有三分后悔,心道早知道这马卖就卖了,反正也是要回到自己手里。

    一边肉疼着眼看就能到手的好多银子不翼而飞,一边却也不好糊弄,幽幽地笑道:“钱总管要买马的事就算了,反正他也没得逞!只不过,钱总管把老子留下来吃这顿晚饭的心思可挺有意思,你别想着狡辩,他和走狗商量的时候被老子听到啦!他是如何与阎素哥哥你交代的?不过他倒是忠心耿耿,这说算也就算了。不过阎素哥哥你没见着是老子之前又是怎么打算的?老子看你花枝招展地站那笑得跟朵迎春花似的!今天遇上的如果换成是别人,你想把人家怎么着!嗯?”

    阎素回想起钱总管那时的嘴脸,这老货挤眉弄眼一付‘你懂得’的德性,与他言道有位有好马又长得极俊的小公子留在府上,晚宴时他若是能将这人给笼络好了,马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跟本就不是问题了。

    这其实是钱总管冤枉了他,他虽然名声挺花哨风流,但也讲究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并非见到个长得好的就能心生邪念的地步。一人正人君子的皮相披得名符其实。这一次这般下大力气地准备殷勤一番,所作所为还真是为了马。

    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便当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是掏心置肺也还由得周继戎不信。当下当真是百口莫辩,只好作小伏低地道:“我就是想买马,没想干什么。”

    周继戎瞧了他半晌,这才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了他这番话没有。顿了一顿将手住他面前一伸道:“你不是说给我办了礼物?其实也不用太费心,现在有多少便算多少好了,我不挑剔的!礼单呢?拿来老子瞅瞅!”

    阎素微微一愣,随即道:“……这事是钱总管在办,我手里也没有单子。等明日晚让他誊抄一份,再送给你瞧?”

    周继戎对识相的人一向都十分常识,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瞧见阎素脸上一丝无奈苦笑,往他肩膀上一拍道:“你究竟有什么为难要老子帮忙?现在说来听听。先别管是明着杀人放火还是背地里坑人陷害,只要你说得出足够的理由来。我替你去办便是。你别愁眉苦脸满面绿肥云的一付王八像成么?老子不就收了你一点礼物而已,再说还不是你花的银子,你心疼什么?老子一向收了银子就办实事,信誉可好了!保证你不亏!”

    想了想,立即又道:“先说好,要老子给你抢男霸女这种事老子可不干!唉哟不对,你该是抢男霸男——”

    再一想又觉得这种事阎素自己想必就能干得干净漂亮利索麻溜,实在用不着大费周章地要走自己的路子,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琏拿眼去瞧阎素,等着他开口辩解。

    谁知阎素面上带着一分尴尬的若有所思,神色虽有些讪讪,却也显然没有要解译的意思。

    既不像是不介意周继戎满口胡说,也不像是觉得和他没理可说,倒有两分似是默认了一般。

    周继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警铃大作,暗道了一声操,心说老子就是猜的,该不会真猜中了。

    他方才把话说得太过直白,阎素正愁着无从开口,这时趁他将话挑开,也不等周继戎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整肃了神色朝着周继戎一丝不苟地躬身,讪讪地道:“我们丙厢情愿,自是不必不必要劳烦你做些什么。只是我虽然在外的名声虽不太光彩,有些事义父却一直不知情。……义父待我有如亲生,实在恩重如山,如此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再瞒着他。”他迟疑了一下,看向周继戎:“……但此事实在惊世骇俗,常人只怕一时难以接受。义父最是记挂你,难得你要到江陵去。还望在你舅舅面前,先替我打点试探一二……”

    周继戎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完全没想到阎素有求于他的是这么桩码事。他虽然曾在兄长面前口品声声要找个男人凑合算了,当时也仅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往心里去。这时眼见着了活的想要这般比翼双飞的,脸上虽然勉强不动声色,但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在所难免。

    他对这人模狗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简直无言之极了,心中怒而想到这话你不好开口难道老子就好开口么。想老子第一次去见亲舅舅,一见面就和他说什么呢,说唉呀我舅,你干儿子看上个男人准备长相厮守,他不敢和你张口让老子来传个话。老子这是疯了傻了么?这是想要把我亲舅给气死回头再让哥哥把自己抽死算了么?

    他一方面觉得这阎素真不是个东西,恨不得立即撸袖子替舅舅把这不是东西的玩意给扁成个肉饼算了,一方而又想着听那钱总管的意思,这笔礼品还不轻,反正看他那王八吃称砣的找抽劲儿,自己不说他早晚也会去开这个口,这钱不拿白不拿,这两相权衡当真是天人交战难以取舍。

    这不是东西的阎素还认真地请求道:“大宝儿弟弟,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帮个忙!”

    周继戎满腔怒火滋滋地最终化为一个字,周继戎愤愤道:“操!”

    ☆、第66章

    当然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如何能平白放过。周继戎思来想去,觉得信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破上那么一两次例也无伤大雅。于是他决定这番就卑鄙无耳地坏一坏规矩,只收钱不干活!

    他打得这般如意算盘,也不管阎素好歹还算他义兄,照样要把对方当作冤大头来料理。自然不会把这般用心告诉阎素。

    不过阎素也是个老江湖了,虽说眼下干的这不叫人事,但经验阅历却是不少,见周继戎虽然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灵动之至,贼溜溜地四下乱转,便知道他打着虚主意。他自然也不肯轻信,自是耐起性子软磨硬泡,非要将周继戎何时返回江陵何时与义父见面,这事又该在如何提及如何词措等事一件件敲定落实。

    周继戎翻来覆去只拿一句老子心中有数来打发他,眼看阎素颇有点儿不依不饶,只好由着他去琢磨这些细节,但凡他说什么都恶狠狠地应答上一句‘操!’以表明自己嫌他啰嗦。

    但阎素显然为着此事下过不少功夫,深知这看似油盐不进四六不通的周小王爷有个没治了的弱点,终于在他一句“事成之后,还定有重酬”,并许诺到时开了库房任由周继戎挑拣之下。周继戎终于财迷心窍,连口气都变了,软锦锦地道:“操。”算是看在库房的面子上,勉强同意了。

    他允应了这件事,自然要把对方的底细问个清楚。拍着阎素的肩膀道:“你到底是祸害了哪家的良家子,那倒霉蛋叫牛粪给糊了眼睛么,竟肯随着你胡闹,也不怕把他老子娘给气死么?来来来,给老子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话说回来,你俩悄悄儿的勾搭成奸也就是了,还非得弄个昭告天下干什么,这不叫吃饱了撑着还能叫什么……”

    阎素能干出找个男人成家立业这等事,也是一脸皮够厚的奇人,听周继戎这般说,也不见有什么窘迫之意,当下陪着笑道:“你这般说也没错,只是义父不比旁人,这又是一辈子的事,我是不愿意欺瞒他的。至于别的,我等如何也不关旁人的事,我当然不会四处张扬。我们的事,就连钱总管他们也不知道”他也知道这等事为世俗不容,传出去并不长脸,当然不愿弄得人尽皆知,要不然钱总管也不会想着替他制造机会收伏美人儿了。想到这儿又好言好语地央着周继戎叮嘱道:“这件事还要劳烦你看着时机同你舅舅商量,别人面前不要胡说。”

    周继戎满口白牙毫无诚意地保证道:“老子从不胡说!”

    阎素同他打了这会儿的交道,觉得他口花花的什么话都敢张嘴就来,就没有个不胡说的时候,亏他有脸说这话。

    但他此时有求于周继戎,也就只作不知地不去计较这点旁枝未节了,转而道:“至于他,嗯,他家上头也没什么长辈了,这事他自己便能说了算。他性子有些不同常人,人却是很好的……”

    阎素与阎焕时不同的性格,阎焕久在军营,时间长了,言行举止间总有股端严肃穆律人克已的气质。阎素倒是显得亲善随和,能言善道见人就熟,说话间总带着三分笑意。但此时提起那个‘他’字,语气不知不觉便又更放缓柔和了几分,就是脸上的笑容也有所变化,说不上是那儿有大不同,但让看到的人觉得他仿佛是打从心头的快活起来。

    周纪戎本就生得一双贼眼,查颜观色几乎是他的本性使然,根本不需刻意费心,一个不慎把他这点出息瞧在眼里,只觉他笑得无比荡漾,恶心巴拉的说不出那儿怪异,光是瞧了几眼,竟叫自己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忙转开眼不愿再瞧阎素这玩意,默默地安抚着手臂上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一边听着阎素讲述,挑自己在意的方面听了一耳朵。

    不一会儿的工夫倒是弄清楚了。原来阎素勾搭上手这人出身于退隐的江湖世家,早几代便在榆岭行商,真论起家底来要算是榆岭数一数二的大户,只是行事低调不为人所知罢了。眼下这庄园就是其下的产业之一。阎素不愿欺瞒其父又没胆亲自去把话挑明,这才想互要迂回地走周继戎这路子。这人知道了他的打算之后倒也大方,也不管他和周继戎还连面都没有照过,那笔厚礼还是他出的,而且还将这庄园的所有任凭阎素处置动用,若是不够,只管开口。

    周继戎从钱总管那儿偷听来了一耳朵,眼下对照着阎素的这般说词,琢磨着这大约就是觉得与阎素不分彼此,这意思便表明我的就是你的。

    这人家里财大气粗当然是肯定的,可财大气粗还在其次,关键是还要这人舍得。这般还没过门呢,嫁妆就能这样任凭阎素挪用,更别说这事成也不成都还在两说。

    周继戎被这等气魄震住,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这两人完全就一对败家子,一边又暗暗眼冒绿光地羡慕嫉妒恨阎素的狗屎运气。居然能找到个这样的人物,有钱又大方!从这事看来对阎素也算是百依百顺!听阎素说他有点儿天生的小毛病,言语不甚利索,因而话少一些。可这这周继戎看来算什么毛病,话少才好呢,他最不耐烦的就是那些女的整天嘤嘤嘤嘤地在他耳边说话。

    至于这人的长相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男人也不靠脸吃饭,只要他与阎素两人王八看绿豆对了眼,长什么样也不关别人的事。

    而在周继戎臆想当中,他已经给这人配了一张圆圆的饼脸,正中一张方正大口,鼻子眼睛眉毛什么的统统都省略,活脱脱就是个铜钱的模样。

    他这时也就是感慨惆怅一番,还不忘重点地道:“……这事我看着办,你说话可得算数。对了那礼单,明天记得先拿来给老子瞧瞧。对了我有手下就在这附近,麻烦你派人找一找,帮我报个信。”心想这等天下掉馅饼的美事,夜长了恐怕梦多,现在小白应该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老子趁着人手,先把现成的东西卷了就走。缺了的回头还得叫钱总管照单给补上。

    阎素对他这种还没办事就先收定金的卑鄙行径也不敢抱怨,当下点头应下。又转过话头道:“正好他就在离这不远之处,不如我也把他找来,请你见一见面?”

    这庄子里做事利索,当下两人各自提笔写了封书信,立即就有人取了信件趁夜就送下山去寻人。

    送信的人地头熟有近路可抄,周继戎又猜对了阎焕等人果然去了镇上,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信送到。而那位合当长了张铜钱脸的庄主也不知究竟在什么地方,第二天却是阎到港这一拨人先行赶到。

    ☆、第67章

    阎素其实是个伶俐人,撇开他这见不得人的终身大事不谈,别的方面还算是十分的知情识趣,极为懂得如何查颜观色顺着别人的心意说话。

    周继戎虽谈不上和他趣味相投,但能有一笔意外的进账,阎素又小意周旋,相处起来倒也还算愉快。

    正午时正与他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查对单子,听得一大群人脚步声勿勿往这边过来。

    抬眼看时,钱总管领着阎焕走在前头,一路不知正说着什么,而阎焕面沉似水,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算是回应。身后呼啦啦的好几张熟面孔跟着。

    周继戎晃眼一看,方真和白庭玉赫然也在其中。他喜出望外,也顾不上理会阎焕,跳下椅子一溜小跑着过去,压着声音低声道:“小白小白,你看看,老子都弄到了什么好东西!”一边就要把手中的单子献宝似的举给白庭玉瞧。

    他神色还算镇定,但飞来横财委实令他心情愉悦,一张脸上压不住的满是笑意,神彩飞扬赏心悦目。

    白庭玉记挂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便是昨天夜里收到他的消息,可周继戎也没有想过要体会旁人殷切焦急的心情,信上三言两语说得简单而省略,只提到自己已经找到了刘李两人,又碰巧遇上了阎焕的兄长,让他们随着送信的人一道来一趟。

    送信的人找到镇上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既然周继戎一行人安然无恙,夜里山道难行,也就没有立即摸黑上路的必要。

    白庭玉纵然焦虚不安,但他自知心中这番忐忑还因为有隐密的情感在里头的缘故,只得强自按捺住了,也不好强拖着众人非要连夜就走。但没有真正亲眼见着周继戎本人,心里到底还是百般牵挂着,这一夜辗转,竟是没怎么合眼。

    这时见了周继戎活蹦乱跳没心肺的样子,原本一颗空空荡荡的心才瞬时落到时处。皇帝将他明升暗降地贬谪到地方的用意,一方面是实质上的分隔两人以杜绝某种可能,另一方面也有着某种明晃晃的警告意味,白庭玉只知日后只怕想见上那人一面也是困难,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上面。仅仅是那么一眼,他心里的满足与莫大的幸福感便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他在目光里悄悄藏着不为人知的贪心,一时几乎是连眼也不忍心眨上一眨。周继戎问他的话他虽是听到了,但那些东西比起眼前这人来又算得了什么,他思绪不舍到转到别的方面上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着他微微笑了笑,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他从前应该不是这么个反应,周继戎正在兴头上,也没怎么在意,只是随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刚又低下头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再次把目光移到白庭玉身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皱着眉迟疑道:“小白,你似乎看着好像是瘦了?上次的伤还没有好么?脸色看着也不好的样子。”

    他虽然曾经得知过白庭玉在自己身上的小小心思,也弄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跟小白这般的过不去,可小白打也挨了人也被贬到这小地方上来了,他自己又没真对小白动过兄长担心的那种心思,于是从小白被打发出京之后,他便大而化之地觉得这事已经算是揭过去了,面对小白时心中也十分的坦荡得很,本能的仍和从前一般的亲近,完全没去想要避一避嫌什么的。

    他脑子里边情爱那根弦到现在也没怎么长好,自然也不会想到为情所困因而衣带渐宽的方面上去。

    他这样一说,白庭玉心下就有点儿小小的慌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想着怎么解释。却听一旁方真一声低低惊呼,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来阎焕见到周继戎,放心之余也不忙着上前与他招呼,却是一转身客客气气地向钱总管出去。钱总管这两天所见之人,一个是周继戎一个是他,明明都是客人,却都当自己才是主人似的,那反客为主的架势一个比一个更足。那位王大宝满身邪门的煞气,钱总管自知惹不起也就认了,而阎焕顶着那张脸,一看就和自家二庄主必定是血缘至亲。钱总管心下犯嘀咕,却又不好干预别人的家事,只得像个客人似的老老实实被请了出去。

    阎焕先瞧见的周继戎,见他忙着过去拉着白庭玉几人说话,阎焕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将眼睛转向一旁。

    阎素原本也在厅中陪着周继戎查看礼单,一边应付这位大爷各种挑三拣四。瞧见阎焕当先进来,很是有些吃惊慌张,一时也没怎么作声,只是起身悄悄站在一旁,满心愁绪地琢磨着一会的说词。

    阎焕此时这一转头,正好看见他。

    阎素显然也不太想和他照面的样子,这时视线碰上了也无法,牵动着面皮对他笑了笑,讪讪地道:“小焕,你也来了……”

    阎焕紧抿着嘴角一声未吭,忍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拳照着他脸面抡了过去。

    方真的一声惊呼便是在这时发出来的。

    周继戎转头时,便见着阎素有惊无险地架住了阎焕的拳头。他眉稍微微聚拢,神□既带着恼意又有些无奈,又叫了阎焕一声,却仍是无话,只得干巴巴地道:“有话好说。”

    周继戎起先略略吃了一惊之后,立即就明白阎素那点儿断袖龙阳的癖好,阎焕这个做人家弟弟的大约也会觉得丢人,忍无可忍动手之下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皆是茫然之际,只有他知晓其中缘由。见阎焕显然是气愤难平,而阎素虽然一路避让,却居然应付得游刃有余。他也就不忙着上前插手,还抽空想一想自己是该上前去拉开两人呢还是趁拉架之机帮着阎焕打阎素两拳呢。

    不过他虽然觉得阎素除了那点嗜好不妥之外,其它也没什么大不是了——这才刚刚要送自己一笔厚礼呢,自己这就翻脸不认人有点不够意思。

    因此他非但不管,还有闲心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语速飞快地叽叽喳喳,先是一脸震惊地指着阎焕道:“阎焕哥哥,他是你亲哥诶!你亲哥你也敢打?老子最多就只是和我哥顶顶嘴,可不敢动手!你目无兄长!你这是大逆不道,忤逆犯上……诶呀可惜,这一巴掌差一点点就打中了!往左往右,揍他揍他……”

    待发觉自己变成为阎焕叫好之后,他又转向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阎素哥哥,老子一时口误,你别见怪!不过你也得体谅下,换老子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老子也一定会很想抽死你。还好老子哥哥比你这样的省心多了……”他大言不惭地津津乐道,混然不想想他之前口口声声不娶媳妇要找一溜男人的时候,他哥也就是忍无可忍拍了他一巴掌,打完了他还自己心疼这个混帐弟弟心疼得不行,到底也没舍得抽死他。

    ☆、第68章

    别人都听得一头雾水。阎焕的几个下属又没瞎,就算从前不知阎焕还有个兄长,这时他两人站在面前,那极为相似的面貌一看就知端倪。

    这兄弟俩打架,甭管是争女人还是分家产,外人似乎都不太好插手。况且这还一个照面话都没说一句就动上手了,鬼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是非曲直谁是谁非?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没有周继戎那种袖手旁观看个乐呵的心思,不过大致的想法却是相同的,正拿不准是上前去拉开两人还是去帮着阎焕的好。

    至于周继戎这一边的人马,方真天真单纯,唯周继戎马首是瞻之外也懒得有自己主见,虽然最初是他吃惊之下叫了那一声,不过叫完之看看周继戎没动静,他尽管不太认同周继戎那番说法,没有随声附和,不过也安安心心地跟着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而小白带来的其它手下,或多或少的都有受了点儿周继戎那狗脾气的影响,见自己主子不动,也没有暗示他们上前相帮,也一个跟一个的心安理得地把这一幕当热闹看。

    最后解围的还是白庭玉,他性情温和为人稳重,周继戎身边人里脾气好的为数不多,其中就有他一个。再加上平时周继戎还算多少能听他一两句劝,这种和事佬一般的角色,一般都是由他来做的。

    现在周继戎喜闻乐见一付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眼看就要没法收场,他只好自己来出这个头,朝着那两兄弟道:“两位有话好说,都住手吧。”他道了声得罪,往前走了两步,觑着空隙握住阎焕手臂轻轻一带,恰巧将两个人分开。

    阎素也趁机退开两步,阎焕自知奈何兄长不得,也没有追上去不依不饶。只是胸中愤懑难平,只好扭过头去不看阎素。

    阎素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飞快地理了理衣襟,这位衣冠禽兽仍旧摆出一付人模狗样,绕过了阎焕径自一溜烟地去招呼旁人,与方真白庭玉等人一一见过。他满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热情笑意,只当方才被人揪着要打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表现得如此的光风霁月不以为意,别人再替他尴尬似乎就是多余的矫情了。只好应和着应酬一番。

    阎素倒着实有些长袖善舞的能耐,八面玲珑地扎人堆里寒喧斡旋,几句话的工夫便要与众人称兄道弟起来,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趋势。

    如此一来,几人被他请进去落座喝茶的时候,阎焕就显得孤零零地被晾在那里。

    阎焕也懒得和兄长一般见识,只转眼看向周继戎:“戎戎,既然马已经找到,就不必再在此间叨扰了,我们几时动身?”

    看他那样子是一时半会也不想多待,可周继戎礼单都还没有看完阎焕就杀到了,更没来得及清点打包,眼看就要吃到口里的肥肉休想能叫他再吐出来,这时候当然不肯拨腿就走。

    他磨磨蹭蹭哼哼唧唧拖泥带水地道:“走什么走,你们大老远的赶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喝杯茶吃顿饭再走!”

    阎焕沉声道:“我们大老远赶来,难道就是为了喝茶吃饭的么?走!”

    他为人严谨克已,与周继戎相处时一直显得恭敬有礼,还从没有这般严厉地和他说话,眼下这样看起来还真是被阎素给气的不轻又无可奈何,只好一走了之图个眼不见为净了。

    周继戎把这一大拨人叫上山来当然不是来喝茶吃饭的,是准备来个蝗虫过境刮地三尺的,这时见阎焕的目光落有他手中还捏着不放的单子上,周继戎不过内心里小小地羞涩了片刻,索性也不遮掩地将话挑明,摆一付你能奈我何的架势笑嘻嘻道:“阎素哥哥要送老子见面礼呢!就算走,也得等他把东西给准备齐全了,打了包带上!要不然今天说什么也休想老子挪窝!”

    阎焕似是转念便想到阎素给他送礼的原因,眉宇间顿时便是一跳,戾气顿现。正要说话,阎素从一般钻了出来,也不讲究什么的一把拽了周继戎就往里头走,一边道:“大宝儿弟弟,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来来来,这边坐,尝尝此处特产的茶叶,看看好不好,喜欢就送你一些带回去慢慢喝……”就当没看见杀气腾腾地站在一旁的阎焕似的,眼角都不往他那边捎一下。

    而什么‘喜欢就送你’这样的话周继戎最爱听不过了,顿时把隐隐觉得阎素不是好玩意儿的想法丢在脑后,十分没有立场地抬脚随他进去了。

    阎焕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只觉自己快要郁闷成个胀气的鼓肚皮青蛙,在原地站了会儿,恶狠狠一转身朝外走了。

    周继戎瞄见阎素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他家这对兄弟相处的模式和别人家不尽相同,别人家是长兄如父可亲可畏可敬,到他这可亲或许有点,敬畏则连碎渣都不剩,这也是他这做兄长的自己叛经离道,难免底气不足心虚不已。他枉作兄长,白长的几岁像是活在了狗身上,反过来却是他更畏惧阎焕一些。

    周继戎看不上他那点耗子见了猫似的出息,十分不客气地拿亮晶晶的小眼神鄙视着他。

    阎素也不以为意,冲着周继戎笑了笑,悄声道:“由他去吧,放心,阎焕做事有分寸,他会等着你一道下山。”

    又自己吁嘘了一番,小声道:“也怨不得他生气,我决心与程越踏踏实实过日子,最先就是告诉了阎焕,义父那儿想拜托他去禀明,他既不肯又反对。我这才想到要劳烦大宝儿弟弟你费心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少不得又在心时腹诽了一番阎素果然不是东西,难怪阎焕适才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可是又一想又觉得有点儿奇怪。看情形阎素喜欢美色由来已久,他那些个没羞没臊的风流往事连钱总管都听到过风声,阎焕作为他的亲弟弟,又是走南闯北长年在外奔走,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阎素在外头这般胡作非为,如何能闭塞他的视听耳目,怎么也得知道些风声。

    而且看之前阎焕的态度,应该也是知道阎素喜好男色的,虽然这么个兄长谁搁上了谁也不见得要欢天喜地,但阎焕又不是突然得知所以像挨了晴天霹雳一般,何至于苦大仇深似的,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动上手了。

    阎素似是看出他心中疑惑,低头浅浅地笑道:“他没见过程越,只听说过一些传言,大约是对程越有点不满意,程越这人还好,只是他的脾气有些古怪的地方,其实也无伤大雅……这又有什么,我乐意就够了,也不关别人什么事……”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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