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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节

    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第55节

    格儿撇嘴,有些不高兴的背着手,用小靴子一边踢脚下的草皮,一边负气道:“嗯!还是那样!”

    塔塔笑笑,回手摆动了一下,很快,有勇士抬着十几捆精美的丝绸,还有成堆的玉器往顾茂丙的帐子走

    别的部落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每次皓拉哈打到了最好的猎物,都是要先给那个大梁人那个大梁人住在最好的帐子里,帐子里铺了五层厚的大毛毡子,他睡的床上铺满丝绸,每顿饭都吃六个月以下的肉质最美的羊羔肉,金银珠宝堆满他的帐子,那个大梁人却不许他们天神一般的塔塔勇士进入他的领地,每次都拿臭靴子将他丢出来,可怜塔塔每次都笑的像个白痴。

    白痴塔塔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听:“你跟他说了么?”

    格儿翻白眼:“说什么啊,阿爸?”

    塔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就你阿爷拿的那个主意……说小崽子的……那个事儿!”

    格儿哼了一声:“说了!说了三次呢!”

    “那他?”

    “宛山爸爸没说话,都没看我一眼……阿爸,宛山爸爸不喜欢你了!”

    “瞎说,你宛山爸爸最喜欢我了!”

    “哼,你杀了他部落的人,抢了他部落的牛羊,要是我……”

    “格儿!!!!!”

    塔塔大叫了一声,格儿吓了一跳,长这么大,她的阿爸从未这样吼过她,眼泪立刻倾泻出来,格儿抽抽泣泣的道:“阿爸,自从阿妈没了,你就再也没有吼过我,我恨你!恨死你了!你就知道宛山爸爸,宛山爸爸,宛山爸爸是大梁人!大梁人……他不会喜欢你的……阿爷说得对,我们压根就不是一家人……”

    啪!!

    一个打耳光扇在格儿脸上,格儿捂着脸,浑身颤抖的向后走了几步,忽然大哭了一声:“阿爷!!都被你说对了……”

    塔塔看着自己的大手,他也难以置信,自己就这样打了女儿,他房子心口的珍珠一般的宝贝儿。

    心情十分不好的塔塔慢慢走到顾昭的帐子外,他先是大力咳嗽,接着大声说:“格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打了她……”

    顾茂丙最心疼的就是格儿,有好吃的,好用的,他自己不吃不用都先给了格儿。

    而今他打了格儿,想必顾茂丙会心疼吧,现在,哪怕就是一句骂他都听不到了,他的太阳看都不看他,他的烈马驹子骄傲起来,真是受他不住。

    塔塔站了一会,没听到帐子里有响动,便哈哈大笑给自己台阶,一伸手打开帘子进了帐子。

    他进去没多久,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赶紧来人……宛山跑了……顾茂丙跑了……来人啊……都死了么!都瞎了么,那么大的活人不见了,你们都看不到么!”

    部落顿时一片混乱,有喝醉酒的正跟塔塔碰了个正着,塔塔嫌弃碍事,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将这人直接踹入火堆,这人顿时浑身着火的站起,惨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他们看着塔塔大叫着往部落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叫别人赶紧去找,去牵他的马来……

    却说挨了巴掌哭泣的格儿一气儿跑到白夷都的老阿爷那边告状,这位被格儿称为阿爷的老部落长名叫哈桑,在部落里他是最聪明的智者。

    原本他在帐子里正笑眯眯的听格儿告状,却不想部落外传来吼叫的声音。

    忙乱中他跑出帐子,哈桑却看到塔塔一脚将族人踢入烈火,又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要往外跑。

    虽此时一片大乱,哈桑依旧听出来,那个大梁人跑了。

    他跑了几步,一把拉住马缰绳对塔塔大喊道:“塔塔,你是部族希望,是英雄,是雄鹰,你怎么可以对族人动手,那个大梁人跑就跑了,他跟我们从不是一条心,你就随他去吧……”

    塔塔一马鞭抽开他的手,大声道:“没有了宛山我就是个死人,心都没了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这样,塔塔骑着疲惫的骏马带着白夷都跟皓拉哈的勇士呼啸着往外追去,没跑出多远,他们又遇到了一行队伍,这只队伍却是苏鲁部落长带领着的黎夷都。

    这支队伍打来了更多的战利品,拉战利品的车子在夜间都能窥视出从这边看不到队尾。

    塔塔拉住马缰绳,对前头的苏鲁道:“你好啊苏鲁老人,路上你们可看到了外人?”

    苏鲁已然半醉,他晃着酒糟鼻子大笑着说:“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塔塔么?来,看看我的战利品,你瞧瞧……”

    塔塔心下一慌,问他:“你们从哪里打来的战利品?”

    苏鲁哈哈大笑着说:“怎么,我们的雄鹰也羡慕了,没关系,我们是血脉兄弟,你去看看,相中了什么,就尽管拿去……”

    塔塔沿着队伍跑了一会,越看越觉着不对劲儿,他拉住一个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这人有些不明就里,便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塔塔,虽然你是部落长,可我们也不归你管!怎么,还没当草原的王,你就对血脉兄弟动了手么!”

    塔塔翻身下马,按住他就是几拳,一边打,一边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问:“我!问!你!们!从!那里来的……”

    这人吓死了,赶紧回答道:“是从章凤镇来的,大头领冤枉啊,那里的人早就死完了!没有人了!他们都得了瘟病死了!我们没杀人,真的,就是捡便宜去了……”

    塔塔惊呆了都:“你……你说什么?谁死了?”

    这人看看周围,周围的人都躲的远远的,谁也不敢来触霉头,他便一咬牙说:“是苏鲁老人,苏鲁老人在一个月前说,既然那些大梁人关了城门害怕瘟病,索性大家就一起生病……大头领,没骗你,我们就是把生病的牛羊悄悄丢进城里了,大天神的光芒不关照那些大梁人,他们闯不过去,他们都死了!我们没杀人,是大梁人自己放火焚城的……那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去,我们去的时候还可惜呢,好好的一座城怎么就烧了……我们也就是在章凤镇拣点便宜,真的,章凤镇也空了,人都死绝了……”

    完了!塔塔此时都傻了,他清醒的意识到,他们小打小闹的日子算是真正的完结了,草原的灾难这次可是闯不过去了……他的太阳,他的宛山这一次会恨死了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第一百八十五回

    凌冽的西风吹鼓归人的衣袖,他们策马狂奔,顾茂丙骑在马上向着大梁的方向一路疾驰,越是接近,他越是情怯。

    眼见着从寒夜奔到天明,顾允药却带着他绕了神水潭,顾茂丙拉住马头,那马被揪的一惊,稀溜溜一声双蹄腾空起来。

    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骑术怕是会有无数人喊好,可如今谁有这样的心思呢?

    顾允药拉住马头,翻身接近顾茂丙道:“小叔叔,我们不去边关,我们去杜勒斯,小叔叔的奶兄在那边建立了大梁七郡商行,到了明年我们绕边界归国……”

    顾茂丙的心忽然猛的一抽,他凝神看着顾允药,顾允药扭脸看那边已然寸草不生,失去活气儿的草原。

    皓拉哈所在的草原一路西北直上便是杜勒斯,还有奥布勒国,奥布勒那边生活着很多红眼绿毛人,而今每年毕梁立用丝绸跟瓷器从奥布勒还有杜勒斯能给顾昭运回最好的紫貂皮,水獭皮,以及无数金银珠宝。

    其实国家与国家的交易才是真正的大头,现如今,在南边那点小打小闹,顾昭已然看不上了。

    奥布勒也罢,杜勒斯也罢,顾茂丙一个都不想去,他就安静的看着顾允药,不说话,也不追问。

    顾允药被他看的没办法,咬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小叔叔,我们这队人来的时候,五爷爷压根不许我们进边关……那些蛮民坏了心肝,将生病的牛羊丢进边城,五爷爷说为了瘟疫不要蔓延到大梁内部,他也不准备出来了……”

    顾茂丙一动不动,只有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眶红的要滴出血。

    顾允药咽咽吐沫,回头看看那远处,吸吸鼻子继续道:“七爷爷怕你不回来,原是写了信骗你的,可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说,计划若有变动,就叫我带您杜勒斯跟毕叔叔会合,七爷爷……”他哽咽了一下道:“七爷爷什么都安排好了,他叫我告诉你,原朝廷就派你养马,为了马种跟草原亲近是必然的,这个谁也不能说您的不是,再者,七爷爷说,有他呢,天塌不了,他叫你什么也别多想,说……人这辈子除了享福,还要经历磨难,您这大坎过去,今后就万事顺畅了……”

    顾茂丙翻身下马,顾允药刚要阻止,顾茂丙却不容置喙的一摆手道:“先给马饮些水,喂了料,找个凹处大家休息一下,前面就是章凤镇,你们带我的印信去叫些人来……”

    “叔叔!”顾允药忽然插了嘴,他的眼泪终归是掉了出来,一颗颗的从脸上往下滚:“叔叔……章凤镇……”他下嘴唇剧烈的抽搐着:“章凤镇……没人了,死绝了……疫病,蛮人抢掠……没人了啊叔叔……”

    狼!那些俱是狼!

    顾茂丙忽然就想起小叔叔常常跟他说的那些话,以前他不相信,现在,悔之晚矣。

    他想起自己自认悠闲自在的这些年,他做了什么,他拿顾家的资产填补了狼的胃口,养大了狼崽子,这崽子现在翻身咬了他,好疼啊!疼的他都木了……

    顾允药掉转马头,开始安排人手防御,轮换休息。

    顾茂丙在一处高丘坐了一会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忽然将身上所有的部落袍服都脱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然后身上精光的对那边的允药喊了一句:“允药,把你的衣裳给我。”

    顾允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包袱双手捧给顾茂丙,顾茂丙盘腿坐在地上翻动包裹里的衣裳,找了最显眼,鲜艳的一套穿上,穿完,他还取出篦梳将自己的头发梳理的利利落落。

    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

    顾允药负气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高丘。

    顾茂丙看他走远,这才从丢在一边的衣裳里找到一把套子上镶嵌了宝石的小匕首,然后他找到一块石头,用酒打湿石头的平面,开始一下一下的磨起了刀。

    允药带来的暗卫往那边看了下,便有些不放心,他悄悄走到顾允药身边道:“小爷,我看侯爷有些不对。”

    顾允药回头看看,低头一想咬咬牙道:“一会子,小叔叔若有不对,打晕他带走!”

    “是!”

    却说顾茂丙,他在一边给小匕首开了刃,往靴子里一插之后,他又站起来走到顾允药的马边,一伸手将他挂在马鞍边上的顾家枪取了下来。

    顾允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到顾茂丙边上小心翼翼的道:“小叔叔,那是我的枪!”

    顾允药摘下墙头的布套,回头笑眯眯的看了一下顾允药,此时,早晨的阳光就照在他的脸上,真是一张如玉一般的面孔,允药的脸颊顿时晕上了红色。

    顾茂丙顿时一乐,一伸手捏捏他的面颊道:“小崽子……你爷爷啊,最爱喊人小崽子!学了顾家枪没有?”

    顾允药有些难过的摇头:“爷爷教了半套,后来……就没教。”

    当初顾岩在巡边的路上教了允药半套枪。

    顾茂丙有些讥讽的一笑:“得了,我这也是……许是上天注定的,我这套玩意儿啊,还是你爷爷教的,等你家大伯跟小叔叔教你?嘿嘿……怕是不能了……谁能想到呢,当年你爷爷传了我,原来等竟是这一天,你说有意思么?”

    顾允药没吭气,只是回头看看那些暗卫,那些暗卫立刻牵马上镫躲了老远,这毕竟是人老顾家的家传绝学,随便看看都是罪过。

    待那些暗卫走远,顾茂丙这才将枪套往风中一丢,将袍子下摆往腰间革带里一掖大声道:“看清楚了!”

    说罢枪尖一抖,一道银光一闪,唰的一声枪便宛若游龙一般的舞了出去。

    老顾家这套枪法是实战枪法,路数不多,但是招招毒辣,皆是要人命的招式。

    顾家这枪法非但好且漂亮,顾茂丙毕竟是学戏曲出身,这套枪法由他舞出来那便有了些细微的改革,越发的赏心悦目,速度也是快了几成,但见他腾跃之间犹如兔滚鹰翻,鲤鱼跃水,银枪舞动之间连成一片,之后舞动的太快,竟人影都看不到了。

    顾允药知道,自己这辈子作为庶子的庶子,还是个外室子儿,许就最后一次学顾家的绝学了,因此,他便凝神细看,就这般,这对叔侄一个学的认真,一个教的仔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顾茂丙已然教了三遍,别说,这顾允药也算是个有天分的孩子,这几十招的顾家枪他已然大概记住了。

    如此,顾茂丙这才住了招式,擦擦额头的汗珠道:“允药……”

    “在,小叔叔。”

    “可记得了么?”

    “嗯……差不多了!”

    顾茂丙这才道:“明儿,你若有子孙,甭管嫡出庶出,你都传下去吧,好歹这才是顾家人手里有的本钱,那些富贵总是传不下去的,如若有一日失了富贵,好歹子子孙孙也有些顾命的本钱。”

    顾允药不解,有些困惑的道:“可以么……”

    顾茂丙不在意的一挥手:“怎么不可以,这是我改过的,跟你伯伯叔叔他们学的不一样,明儿你出去就说我教的,看他们如何说。”

    顾允药闻言大喜,趴在地下结结实实的给他叔叔磕了三个响头。

    顾茂丙受了他的礼,复又坐在山丘上,随手拿起一把地上的沙子往满是汗渍的手上搓了搓,干净了一下自己之后这才道:“早年间,小叔叔,哦,你七爷爷老叨叨,说什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什么速度决定一切啥的,这些年我自己也琢磨着改了一下,其实,家传的玩意儿,也不是不变的,这个要靠踏踏实实的去练,真真正正的走过战场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一伸手他又将脖子上的一个锦袋子取了下来往顾允药怀里一丢。

    顾允药接过去打开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三个小印,这三个小印却是顾茂丙侯府的印信,边关他手里那些资源的印信,还有南货行的股子印信。

    顾茂丙不在意的道:“便宜你了!”

    顾允药自然知道贴身的印信有多重要,这玩意儿烫手,再者,他实在是没有觊觎之心,这样的便宜他不要!

    顾允药随手将锦带又丢了回去道:“小叔叔还是自用吧,侄儿有手有脚,再者,七爷爷疼我,家业早就给我置办齐全了,也不等您这点儿米下锅,今儿小叔叔传我顾家枪,侄儿已是感恩不尽。”

    “什么吖!”顾茂丙本来心情不好,听到侄儿这般说,又这般做,他顿时乐了:“你这孩子瞎想什么,我是有些打算的……”

    “什么打算?!”顾允药猛的抬头大声道:“侄儿万里疾奔,七爷爷一再叮嘱,人在就有希望,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小叔叔想做什么侄儿今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您的意了!”

    顾允药正要开口劝阻,却不想,那远处仿若有什么东西惊动了他的神思,顾茂丙扭头看看,然后轻笑了一声道:“如不如我的意,侄儿你还真管不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那些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大草原啊,我们这一路过来,马儿会拉粪便,马蹄会留下痕迹……好侄儿,逃不过的……他们来了……”

    顾允药大惊失色,上去一把抓住顾茂丙的手腕要拉着他走,顾茂丙却随手在他颈后劈了一掌,将他打晕之后,手指放在嘴下打了个呼哨。

    而今京里的好马都是顾茂丙的马场所出,也是他训过的,他这个呼哨一打不要紧,没多久,那些暗卫便骑着马一起过来了。

    顾茂丙将脖子下的锦囊挂在顾允药的脖子下,将顾允药交托给暗卫之后,他抬头对这些人道:“那些人追的是我!今儿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要么,我一个人留下,你们选吧……”

    几个暗卫互相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接过顾允药。

    顾茂丙伸手捏捏顾允药的脸颊,叹息了一下道:“你们回了京,就告诉我小叔叔……就说我说的,我姓顾,老顾家没有逃跑的种子……”

    此时,身后黄沙漫天,有声音远远传来:“宛山……你等等我……我找你不着,寻你也寻不到!原来你在这里……”

    天承十八年边关八百里加急,央勃关守关大将顾荣焚城之前上奏:“臣启陛下:

    臣顾荣衔命向西,执戟边陲,尔来三十年矣,国泰民安,几无外患,此民之所幸也,亦将之所憾也。

    今夷狄旱虐,民计维艰,铁骑驽马,直逼我境,烧杀掳掠,祸乱边防,为害四方。我部正统相承,蒙国厚恩,继绝存亡,仁风遐被,介胄之士,饮泣枕戈,忠义兵民,忘身于外。同仇敌忾,共枭敌寇,泄敷天之忿,报忠义之节,全始终之德,除未尽之忧。

    四月余,退敌百次,歼敌千余,胜利在望之际,敌军无良,将腐尸掷于城内,惊觉之时,为时已晚,致使瘟疫肆虐,势如燎原,庙堂虽有良策,犹远水不解近渴,臣等商议再三,待敌再犯,臣将与妻子将士相属,共搏刀口之功名,失城之时,焚我熊熊怒火,与其同归,可绝涂炭生灵之患。

    北望陵庙,无涕可挥,抚今追昔,不堪回顾。唯拼却残躯,与城同归,或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孝慈遗孤,望陛下体察。

    君臣一别,急书却却,倥偬之际,不知莽莽。

    臣顾荣绝笔”

    随绝笔一起来的,还有一封给他京中做官的儿子顾茂驰的绝笔告儿书,那书中道:

    告茂弛吾儿:

    爱儿见信,父早去矣,吾儿莫悲,自狄夷西侵,日夕忧虑,边境扰攘,外寇纷来,倘西户洞开,腹地自危。顾氏累世蒙朝廷官禄,致汝等并列官裳,多事之时,当思报效。

    吾生而为人,天赐姓顾,即为乱世,戎马相伴,恍天地赋命,生于厮,长于厮,终于厮……吾披甲提枪之际,汝母戎装重整,誓与吾并肩相偕,征战沙场。吾儿且看,西风漫溯,红妆素裹,吾儿且听,羯鼓声扬,战马嘶昂,淬火噙恨,且舞它个独一无二,地久天长。

    家事大小,汝独承之,咨尔茕茕,无同生相依,可不深念耶!可不深念耶?

    值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可避事,严慈魂灵,殷殷切切,不负终托,于有荣焉。

    临难死节,我辈殊荣,存心尽公,神明自得,惜东途难归,初心难追……

    父绝笔

    塔塔终于追上了自己爱人,他激动地滚鞍下马,一下没踩好,还打了个踉跄。

    那是他的宛山啊,他就站在高丘,穿着鲜艳的衣裳,笑眯眯的那样站立,他的身姿是那般漂亮,眉眼是那样饱含春意。

    他是舍不得自己么?

    塔塔激动地没法说,他冲过来一把抱起顾茂丙转了几圈之后,又小心翼翼的放下他开始憨笑。

    顾茂丙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手抚摸着他刺猬一般的乱发道:“你傻笑什么?”

    塔塔挠挠后脑勺:“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顾茂丙点点头:“是呀,是呀,我总是舍不得你的!”

    说完,他忽然一伸手扣住塔塔的脖颈,将他往身前一带,张嘴便亲了上去。

    皓拉哈的勇士们在那边顿时大声喝起彩来,他们就爱看热闹,到底是他们的雄鹰塔塔有魅力,宛山竟然舍不得他呢……

    那对情侣亲了一会,忽然,塔塔的身体猛的一抽,然后顾茂丙慢慢推开了他……

    塔塔有些纳闷的看着胸口的刀子,他不明白,他的宛山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茂丙看着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知道塔塔要问什么,他回道:“我姓顾啊!”

    说完,他一伸手将塔塔胸前的刀子拔出来,塔塔大叫了一声:“宛山……!”

    一道鲜血在清晨的阳光下喷溅出来。

    顾茂丙默默的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他看不到那边撕心裂肺喊着塔塔名字的皓拉哈人,他也看不到身后的大梁,他就凝视着那双眼睛,一直等到他二目圆睁,断了气。

    接着,顾茂丙将刀身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正要扎下去的时候……身后忽然打来一道飞蝗石,将他正要自尽的的手击开……有个女人在身后脆生生道:“大梁一品夫人,央勃关守关大将之妻杜氏阿娇在此,我看那个敢欺负我老顾家的人!!!!!”

    顾茂丙失了刀子,回头看去,却看到,他家五婶婶手持一对铮亮的大弯刀,身穿白孝骑在一匹大黑马上,马上挎着丈夫的银枪,对他笑眯眯的道:“老四家的,有啥想不开的,不就是个丑兮兮,臭烘烘的男人么,你等婶婶过去杀个过瘾再救你出去……你叔叔啊,还在路上等我呢……咱们今儿可得快着点儿……”

    她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脆生生的响道:“我说孩儿们,今儿,咱可得杀够本儿了!”

    第一百八十六回

    天承十八年对于顾家来说并不好熬,顾荣一把火焚了城,一起烧死的,还有他的三个女儿女婿,女婿全家,外孙子,外孙女,还有顾荣的幼子顾茂廉……

    顾家才有几口子人?那一起没了的,还有央勃关一城的人……

    对了,还有顾荣的妇人杜氏,那日她带着央勃关活下来的残部与蛮人可真杀了个三进三出,顺利转移接应走了顾茂丙等人之后,杜氏将残部交托给了侄儿,而后,杜氏回了央勃关,从此再没有人见到过她。

    央勃关烈火焚城,那场火烧的那个大啊,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那城池也算是有几百年的经历,谁曾想它会这样烧没了。

    顾茂丙与顾允药终究是活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在收集了顾荣残部之后,这两人也没有按照顾昭的安排去杜勒斯国,顾茂丙自觉无颜面对亲人故国,从此他便脸上带了恶鬼面具,从此游走在央勃关附近,辗转袭击蛮族,终其一生,顾茂丙再没有回上京,有关于他的传说,那却是另外的故事了……

    塔塔死了,可白夷都,皓拉哈,黎夷部还有的是大活人,这三部现在群龙无首,后,黎夷的苏鲁老人,还有白夷都的哈桑老人便推举塔塔的女儿格儿为部落上首领。

    这三部手中现如今有钱财,有粮草,有花不完的物资,如此,靠着这些东西的积累,大旱受灾的小部落主便纷纷来投,后,三部打着为塔塔复仇的旗号,开始沿着央勃关往内陆侵略掠夺。

    终归还是那句话,狼来了,吃了人肉,见了血,它就不爱回山上了。

    接着,继央勃关失手之后,大梁连失三城,边关告急……沉积多年的兵部再次车马拥挤,新旧势力交替,一些新兴世家望风而起,企图在这场战争中分一杯羹汤。

    就只是一碗羹汤便足矣,要知道大梁边关是老顾家人在镇守的,也是从老顾家人手里丢的。

    这场眼见而来的战争,率兵讨伐的也必须是老顾家人,仇恨这么大,就是李斋他都不敢在此时冒头抢这个讨伐大元帅的位置。

    老顾家有的是崽子,有的是好将,好兵卒,西北没了顾荣,老顾家还有顾山,还有顾项,还有顾瑞,顾昭,还有数不清的第二代,第三代……

    姓顾的人打生下来,便是来这个世上染血的……

    这一眨眼的,初冬到了,姓顾的便从天南地北而来,他们聚集在上京,默默的等待着出征的日子。

    最近顾昭很忙,非常忙,忙的阿润也不顾了,桃子也不顾了,老哥哥跟阿荣他都不要了。

    顾昭轻易的便彻底丢开迁丁司的位置,主动领了物资调配之职,每天天不亮就去兵部上班,他口袋里有钱,有七郡源源不断的物资,如此,他就如一个战争内核一般的每天不断的散发着属于他的热量。

    打仗么,就是打后勤,更何况,顾昭早有打算,他要趁此一役培养出大梁的霸气,拓宽大梁的版图,他要教会大梁人很多东西,比如,何为不赔本的战争艺术。

    这些日子以来,顾家人一直在刷大梁人的好感度,首先是顾昭舍了迁丁司,接着,最木讷老实的顾茂德也丢开了家里跟身上的差事,接着顾茂昌,而后竟然是顾茂甲,刚成了人的猪官儿,这么说吧,顾家凡举成人的,能来的大家便都来了。

    他们默默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上京城外,没有人发出任何多余的一句豪言壮语,他们就是等着,等着那一天一起出征,讨伐。

    姓顾的镇守了三代边关,而今丢了城,死了亲人,这事儿便不能忍,那城是怎么丢的,他们要怎么拿回来,亲人是怎么没了的,要加上十倍百倍讨回来。

    天承十八年冬二月,晨,寅时末刻,上京四门缓慢的打开,御街两边的商家都举家出动净水清洗街道。

    平洲巷子打开了大门,顾茂德跟顾茂昌带着家里的成丁身穿铠甲,身背包袱,牵着自己的战马默默的站在家门口。

    老顾家的媳妇都倾巢出动,素衣荆钗怀里抱着酒瓮站在家门口。

    而今,顾茂德看着自己的小孙孙踉踉跄跄走出家里大门,见到他口称阿爷。

    他也没抱他,就只是蹲下很慈祥的摸摸他的脑袋道:“乖孙,阿爷去城外给你捉雀雀,我乖孙在家陪阿奶,你是男人,要好好当家才是。”

    小娃儿不由的挺直了胸膛,撇嘴道:“阿爷骗人!阿爷是去打仗了!打蛮人!”

    顾茂德抬眼看看苏氏,苏氏拉过孙孙摸摸他的脑袋,笑笑道:“他是姓顾的,怎好瞒着他。”

    顾茂德点点头,低头对孙儿道:“呦!你知道啊,我的乖孙咋那么聪明?”

    “就是这般聪明,转日我也长大了,也学顾家枪,穿阿爷这样的衣裳,骑阿爷的大黑一样颜色的马儿,转明日,阿爷在家看门儿保护阿奶,孙儿出去便是……”

    周遭人一起笑了起来,顾茂德弯腰抱起孙子,将他扶上骏马,拉着马缰绳带着孙儿在原地转起了圈儿……

    平洲巷子是这样,尚园子那边却是另外一个样儿。

    老爷子顾茂怀而今牙齿都掉完了,说话走风漏气不说,他也着不动年轻时候的重甲,加之身上早就没了职位,这一大早他便穿着末等兵卒的装备,头戴扎巾,身穿裲裆,拿不动早年间的铁枪,他便背了一杆木枪要出征。

    这腿儿还没迈出府门呢,家里的孩子孙子便是一拥而上,顾允河都快哭了,抱着他爹的腰哀求道:“爹啊!求您别折腾了!您都多大岁数了?就您这身子骨,您还打仗呢?”

    顾茂怀大怒,一边挣扎着往外扑一边骂人:“小王八!你爹打仗那会你们还在娘胎里呢?怎么,还看不上我了?”

    “儿子们哪敢啊!爹,好歹您在家给坐个镇,给孩儿们当当定盘星……”

    “呸!甭哄着我玩儿!老子我不是你们大堂爷爷,你们老子我……”

    这话还没说完,顾茂怀他媳妇儿从院子里跑出来,这老太太失了两颗门牙,说话只嗤嗤风儿……

    “闹(老)东西!!!!”

    骂完她一提顾茂怀的耳朵,就要把人往府里带,顾茂怀抱着家门口的青石拴马桩耍无赖……

    宁郡王府……

    昨夜顾昭没睡,忙活了一晚上,他要做好将士出征前的最后准备,临到卯时初刻,新仔来屋里问:“七爷,庄子里训好的家将被拦在城外了,这不是封城了么,一会子您带了槐子他们出去,家里可没了护院。”

    上次家里就折腾过一回,能用的暗卫,家将,顾昭全给派到关外去救顾茂丙了,而今刚调教好的家将顾昭又命顾槐子带队,代表他家这一支出征,而今他家竟是阿德他们也要出征了。

    顾昭自己也很想去,奈何某些人什么都能妥协,独这一块,凭顾昭嘴唇子皮都磨破几层,他只是不允。

    没奈何,顾昭只得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开始按照顾家的传统在家里上甲胄。

    听到新仔的汇报,顾昭一边上甲一边道:“咱家能有什么值得看守的?你去寻些健壮的仆妇,守好桃子那边便是……”

    “哎,小的这就去安排……”

    新仔一边回话,一边在边上接过阿德手里的活计,他亲自给顾昭带甲。

    今儿,顾昭身穿鹰翅兜鍪,顶饰血红艳丽红缨,下围顿项,身穿红色大袖锦袍,外罩全套薄片亮甲,肩披掩膊,臂缚紧扎,领围项帕,胸背正中缀有护心镜,外系金带,脚蹬快靴,

    顾昭也穿不起重甲,他试过,几十斤呢,走没几步就趴地上了。

    新仔眼睛亮亮的,比起大拇指道:“爷这套威风!”

    顾昭一笑却道:“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取麻布来。”

    顾昭而今还在给他的哥哥服齐衰。

    新仔出去没多久,便捧了麻布拧的首绖,腰绖进来帮顾昭扎上带上。

    辰时初刻,上京所有的钟声敲起,金銮殿上,内宦甩了十八下脆鞭,圣上与太子都是身穿重甲,当第一声钟声敲起,他们便起了驾。

    钟响了,苏氏亲自给丈夫,给儿子倒满酒碗,双手捧给她的亲人骨肉。

    连干三碗,顾茂德与顾茂昌摔了碗,接过家将捧来的抹布往头上腰上一扎,他们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天承十八年冬,太子赵元秀代表圣山在城外高台念了讨贼檄文,赵元秀道:

    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幽有冥冥忠烈,实鉴吾心,咸听吾言。

    西北之地,向为荒服,弃而不臣,示以羁縻,达其声教,苟欲爱人,非求拓土。西陲祸乱,势同饲虎,无端起衅,荼毒生灵,祸害州县,所过之境,劫掠罄尽,寸草不留,同外惊心,遐迩失望。

    实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惜苍生懔懔,赤子嗷嗷。觥觥硕士,烈烈雄夫,莫不敬天爱祖,高其节义。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广整应兵,罗落境界,以西进讨夷狄,拯生民,雪前耻,偿新恨,以复大梁之威仪,尔民等其体之。

    维四方猛士,矢其决心,会其同仇,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则土崩之势可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

    争之顷刻,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檄到如律令,无忽!!

    念完,他亲陪着三军将士饮了血酒,祭了苍天,而后,赵元秀摔了酒碗,举起他的拳头斯声大喊道:

    战!!!!!

    战!战!战!站!!!!!!!!

    顾昭站在队伍当中,被这样扑面而来的战意所感染,他也是举着拳头撕心裂肺,甚至是热泪盈眶的喊着。

    直到此刻,他才对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这个年代有了发自内心的崇敬与尊重,并且他无上骄傲,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姓氏,为这一切!

    是的,他想!他姓顾!

    激动的顾昭却不知道,就在此刻,就在此时,他的宁郡王府却被一群蒙着脸的外客袭击,他家的鹅大将军,鹅儿将军嘎嘎的四散惊飞……桃子被人抓在手里哇哇哭泣。

    家中鹅尸堆了一地,血水遍地横流,冯裳提着鹅三将军的脖子,手里拿着一块银牌子,脸上挂着讥讽而得意的笑容道:“啊!原来如此!竟是这样!”冯裳顿时明白点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回大结局(上)

    冯裳端起茶水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接着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到底,这是昀光养了一辈子的一线红,失去昀光挟制之后,冯裳虽有令牌,有机巧智慧,可他支应不动人家。

    那些人虽是看令牌说话,可,这人也要分是谁呢。

    冯裳满心满眼的复仇,亦不过是家仇,可这些人却是国恨。

    哎,说是起来,这还是《降世录》招惹的灾祸,多少年来,一直支撑一线红的精神力量就是那本神书,更重要的是,《降世录》最后一章“双星降世”中提及,赵淳润与赵淳熙在天上也是亲生的神子,赵淳润的职能早就定好了,他是辅助先帝而来。

    这也是冯裳一直没有怀疑过今上的原由,若是今上搞的神迹,为何要把自己摆在辅助的位置?这不是伪帝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而昀光也一直用这一条蛊惑一线红,今上亦不过是伪帝,必不被上天庇护,大事早晚可成。

    这样的结果,仿若是被上天嘲弄一般,顾昭的出发点亦不过是为了保护家族,可谁能想到呢,它竟然成了赵淳润的梦魇,一辈子的疙瘩,它耍弄了赵淳熙,耍弄了昀光,吓死了冯五狗,接着因果报应一般,而今顾昭的孩子却因为这本书,成了饿狼嘴边的肉。

    还是这本书,因为无法解释的神迹,因为降世录,因为双星降世,赵淳润这些年一直在默默的支持佛教压制神迹《降世录》,这里面无外乎是争个正统的意思。

    所谓皇帝信仰什么,自然兴盛什么,赵淳润对神迹不屑一顾,他是皇帝下面自然也不敢提,这些年对于护帝六星他也是不升不降做了冷处理,他用李斋,用庄成秀也正是这个意思。

    天授帝赵淳熙活着那会子,就为了护帝星还有《降世录》开始建造神殿,可天承帝赵淳润登基之后,就立刻下旨,因连年战乱,以此等大工程与国无助损耗国力云云,这事儿自然就停了。

    若不然那神殿起来,他算什么?怎么算?人赵元项才是正统,他神迹里记载也就是个贤王的位置。

    哎,真是一本杜撰书,开一条阴司路,那路的两边冤鬼无数,荒冢座座埋一路。

    这个结果,怕是顾昭本人想都想不到的吧。

    却说,那蒙面杀了个小戏子,便又带出一个,唱没几句,再杀,再拖出一个……

    冯裳始终不吭气,坐在一边喝茶,一边看天空,他耳边响起上京四面荡起的钟声,他忽然觉着,许是上天看到了他的苦,他的难,便这样的方式相送。

    院子里的杀戮还在进行,那帮人言语污秽,许是害怕,许是发泄,杀戮时蹦的那些脏话一句一句真真是不堪入耳,冯裳皱着眉头,心里生出莫名的厌恶,便将脑袋扭在一边。

    不是冯裳看不起这些武夫,他总觉着这几位是戏文看多了,现在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前几日,这几位还将赵元项的儿子偷了出来,拟定了个大大的计划,那计划在冯裳看来简直蠢透了!

    这是谋逆呢!就这样的人能成事?他冯裳不瞎,而今大梁皇帝大势已成,太子贤能,知人善用。

    折腾个鬼啊?

    再走下去便是十恶不赦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而且这十大罪一占占了四条,不义,谋反,谋大逆,某叛!

    这是一个黑圈儿,越往前走,冯裳便越恐惧,越觉着人生无望,他本有死志,可而今已然不是死能解决问题了。

    他想,一会子必须表白表白自己,捎带跟宁郡王好好地聊聊……他得告诉宁郡王,他是报家仇的,跟这些人他不是一路的。

    冯裳在那边快速的动心眼子,却不想,身后悠悠传来一声询问:“好喝么?”

    冯裳一惊回头看去,却是一线红现在的副头领。

    “上品,此地怎么会有不好的茶?你也来点?”

    那副头领看看左右,一伸手也把布巾摘了,竟露出一张正经正义,鼻直口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好面相!

    到了这个时候,这副头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抹了两把脸反问冯裳:“冯头儿,有酒么?”

    冯裳摇摇头,取过一个白底荷花碧叶杯帮他倒了一杯,副头领拿起茶杯一口喝下,重重的将茶杯往桌上一丢,大声骂道:“真真是好鞋儿踏了臭屎,谁能想到竟是一对儿兔子,啊呀呸!呸!呸你祖宗的茅厕挂画轴,好臭画!的玩意儿!这真是金蛋打飞禽,因小失了大,倒了背时,这下完蛋他娘的了!”

    冯裳失笑的摇头,扶起荷花杯又给副头领倒了一杯道:“副头儿哪里人?为何要跟着昀光先生做这等大事?”

    这副头儿端起杯子,要喝不喝的坐了一会子,然后轻笑道:“大事儿?哎呦,什么大事儿啊?说句实在的吧,到了这时候也不瞒您冯头儿……嘿!我家里是祖宗八代都在干买鱼放生的营生,这等不知道死活的蠢事儿做的多了,你知道么……”

    副头儿指指皇宫的方向:“当年我家阿爷就是跟着那殿上的老子一起造反的,那时候咱家也举家合力支持新朝,可惜了啊!我家阿爷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儿,当年做的官儿比老顾家那头老狗都大三级!人家老顾家那会子就要了高位,我家阿爷就要了五百亩地,你说恨人不恨人?”

    冯裳微微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开解这位,仔细想想倒也真是很气人,怪不得愿意做了一线红,想来,这位也是做投机买卖的。

    冯裳在这边跟副头儿有话没话的说着,外面可乱了套。

    顾昭他们回来的也很快,当顾昭着一身铠甲奔入东园,这是轻甲他也跑了个满头大汗。

    他站在园外大叫了起来:“桃儿!桃儿!桃儿!

    此时桃子已然哭哑了嗓子,隔着墙听到父亲的呼喊,便哑着嗓子哭喊起来:“爹……爹……抱抱,怕呢……”

    顾昭在墙外贪婪的趴在墙上听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赵淳润拉住顾昭的手不许他进去,顾昭挣脱他的手,一边拽身上的铠甲一边道:“这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不放话,他们即来,肯定是有要求的,你让我进去!”

    “你进去也不顶事儿,你能打还是能说?且等等,我们再想想……”

    赵淳润怎么敢,怎么舍得将顾昭置于险地。

    顾昭语气并不好:“想想?等出事儿了悔一辈子,什么都迟了!”

    顾昭当然不愿意,两辈子就这一个娃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现在,听孩子哭便是割了他的肉。

    赵淳润知道他恼了,也不生气,只是耐心解释:“我派他们去传暗卫了,你且不要急……”

    “怎么不急,这是我的府邸,怎么……怎么说我也得去吧?阿润……你放心,我只是去拖下时间,必无事的,你就叫我去吧……”

    赵淳润心里很是挣扎,他想了下,回头看看跑进来一头汗,一脸焦急的赵元秀,他便对元秀道:“前几年给你的软甲呢?可贴身穿着?”

    赵元秀点点头,正要脱袍,顾昭却道:“不必了!护住心口护不住脑袋的,过于防备反倒落了下乘。不若这样坦荡荡的进去,反倒好说话。”

    赵淳润心里拧成了麻花,疼得要命,悔的要命,他心疼顾昭,此时却已经后悔当初把桃子带回来,不然也不会养的亲了,倒把阿昭迫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果然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他拉着顾昭的手道:“不然我去吧,我……朕是大梁皇帝,怎么说也要比你说话顶用……”

    顾昭着急的一把拉住他往一边的假山后带,带过去三下五除二的他就把赵淳润的衣裳扒拉了下来,一边扒拉一边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是宁郡王府,你出去冒什么头?你这样穿着龙袍到处溜达,明儿事儿没解决,倒给你添了无数麻烦!你不出去,谁知道有个皇帝?真是……再者,你说你是皇帝他们就信?谁见过你?”

    赵淳润轻笑:“你是关心则乱,他们来报说是一群蒙面人,既然不敢露面,不是我们认识他们,必然就是他们认识我们,再……再有,阿昭……不去成么?”

    顾昭抬脸看看自己最最眷恋的人,一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狠狠的亲了一下,放开之后,他特别利落的回答:“不成!”

    说罢,顾昭小跑着就来至东园门口大声道:“里面的人听着,我是宁郡王顾昭,有什么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只要不伤人性命,一切好说。”

    那里面戏文忽然终止,没多久,有人在院里大喊:“只许你一个人进来!”

    顾昭便故作轻松的双手高举道:“当然,自然是我一个人!”

    很快墙外露了一个脑袋,这人先是看看外面,接着大喊:“那边的人,赶紧退到三十步外!快点!”

    顾昭回过身点点头,他的手举了一会已然困乏,忽他意识到,又不是现代社会,举个屁手啊?真是关心则乱。

    他放下手,看着赵淳润他们带着侍卫退开,赵淳润不动,赵元秀无奈,只能强拉着,哀求了几句,他这才看看顾昭,跺跺脚转身往那边去了……

    顾昭深深的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实在舍不得,舍不得的心都疼了,酸了,他大口的吸吸气,咬咬牙,顾昭这辈子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可他现在有了,他想把这里的混蛋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气!

    没多久,那墙内的人感觉安全了,这才命人打开院门,顾昭穿着里面的薄袍慢慢的进了院子……

    此时,院子里一片狼藉,死去的下仆横七扭八的躺着,满地鲜血横流着,血积在一起凝固成紫稠的汤子。

    顾昭沿着自己熟悉的路往里走,他很快隔着河岸看到了冯裳,顿时,顾昭的脚步停了,怎么想,他也想不到竟是冯裳。

    冯裳怀里抱着桃子,桃子见到顾昭立时伸出小手,一边哭,一边喊爹爹。

    冯裳一副看上去十分耐心的样子,他亲手给桃子倒了水,扶着喂他喝,桃子不喝,他耐心的哄着,眼睛并不往顾昭那边看。

    顾昭举目四望,这院里而今竟没有一个活口,最后一个小戏也被杀了……看样子对于这些人来说,下等人也不堪为人,不值得被挟持。

    冯裳紧紧困住桃子小身躯,桃子哭的厉害,顾昭再也不能忍便说:“冯裳,你……莫要孩子哭了,若……若不然,你把我捆起来?”

    冯裳抬脸看了他一眼,笑笑之后道:“郡公爷说的真有趣儿,您这是心疼孩子了?”

    顾昭点点头:“自然……你,你能抱着他站一下么……”顾昭强拉出一些笑容,对桃子道:“乖,宝贝儿,爹在呢,我娃不哭,不哭啊!”

    桃子艰难的伸出手,嗓子已经哑的发不出声音。

    顾昭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冯裳轻笑道:“可见,这世上做父母的都是心疼孩儿的。”

    顾昭抹了眼泪,恨声道:“那是自然。”

    冯裳又是讥讽,又是惆怅的道:“是呀,是呀,天下父母都是一样儿的,养了孩儿,怕他冷,怕他饿,怕他惊,怕他哭,怕他疼……你看,这样的孩子多好啊,生出来便是富贵的,哪儿像冯某这样的人,十二月贩扇儿一般,出生便开始做背时买卖……”

    冯裳又想说自己那个悲惨苦难的人生了,从哪里说起好呢?千言万语的他这一辈子,他自我怜惜怜悯了一番之后,他忽然露出诡异又讥讽的笑容仰脸道:“郡王爷,万想不到的事儿,您竟是小厮背着芙蓉叫卖红杏花儿的?”

    顾昭一惊只觉着周身都凉了。

    见顾昭不吭气,冯裳便换了一只手抱桃子,他从一边的桌上拾起鹅牌子晃了下:“谁能想到呢,您这样的人,那位爷那样的人,今日若不是这些着了内庭袍子的侍卫,没有他们一路撵着冯某到了这园子,郡王爷,您这买卖做的周密啊,竟然舍得雌伏榻上,靠卖花儿换富贵,您说您是何苦来哉?”

    顾昭看了他一眼,倒是很坦荡的承认了:“没苦,我愿意,我高兴,我自在,那条律法写了不许的,我过我的,不吭不骗,不偷不抢,顾某人这辈子没多大能耐,却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好事儿做的不多,却也有一两件顺应民意的事儿摆在那里,到了这地上我立得住,死了入了轮回,顾某人也是不惧的。”

    冯裳轻笑:“您老这是讥讽我呢。”

    顾昭没吭气。

    第一百八十八回大结局(中)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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