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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节

    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第52节

    地上这小吏默默的跪着,他已然豁出去了,拼着这芝麻绿豆的官儿不做,也不能出去得罪那几十号人去,凭啥他去坏人前程,他才将听那个话,也觉得着实可恨!

    可,不能说啊!几十号人的前程,就这样被面前这人坏了?问话的这位祖宗在坊间传说里是真要命的。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没多久,那边有人喊圣驾到了,这小吏要爬起来去接驾,顾昭没吭气,一个人继续坐着,账内的人如蒙大赦一般的出去接驾了。

    那小吏也站起来往外跑,才撩开布帘,却因跑的太急跟进来寻人的顾茂昌迎面碰了个正着,前后摔开。

    顾茂昌脸上发白,想是吓到了,进来磕磕巴巴的说到:“小叔叔……”

    他话还没说完,顾昭摆手叫过他,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顾茂昌气的顿时脸色涨红,骂了一句之后,他回身要跑出去。

    顾昭却一把拉住他道:“有你什么事儿,那些人不是都归定婴,归老后,归庄成秀管着么,甭做这出头鸟儿,那些人不归我管,我也管不着,你盯死了才将那人,将人带老后那边去,叫他自己说!”

    顾茂昌一愣,看看顾昭,顾昭只是无奈的摆摆手,他是真没心情计较。

    待顾茂昌跑出去之后,顾昭依旧坐着,一直坐到外面家里来寻,新仔进来说,东西都预备好了,顾昭这才慢慢站起来,脚下虚软了一下,新仔赶紧上去搀扶。

    “七爷?”他实在不放心。

    顾昭晃晃脑子,摆摆手苦笑:“无事。”

    每年春日的碧落山总是上京最美的地儿,桃杏梨花,一丛一丛的依偎着竞相开放,耿成一辈子都算是个大老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葬身在这样漂亮的地儿。

    急急赶来的官员们依旧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圣驾在呢,他们便束手站在崖边等着。

    此时,他们噤若寒蝉,才将前面定老大人发了大脾气,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外面不忌口,胡说八道的不收敛,这没多一会子,好些人倒了大霉,一个个的被指了地方罚跪,这下好了,一辈子的体面都没了!

    该!不修口,人都死了,还风凉呢!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而今那上面现在还在问事,问责,看样子今儿下山无望了。

    走出帐子,顾昭呼出一口气,觉着此时方有了一丝死了人的悲凉气氛,如此,他便祭奠一下老哥哥吧。

    新仔他们递给顾昭一个竹篮子,顾昭提起竹篮慢慢走到崖边,他伸手满满抓了一把纸钱向山下丢去,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憋了一会,他忽嘶哑着嗓子大喊道:“老哥哥!你慢点走……兄弟给你带了钱了,你好好装上,想喝酒就歇歇脚买着随意喝……老哥哥……兄弟给你带钱了!”

    那边的人俱都呆住了,都是体面人,见过,听说太多的祭文,却从未听过顾昭这样的,这样的粗俗,这样的直白……却听着,听着……莫名的好些人眼圈都红了……

    “……老哥哥!合家大小出去玩儿!不带钱怎么好?兄弟给你带钱了!往日都是你照顾我,今儿我也照顾下你,给你带了足足的钱儿,你走累了……就买辆车!买匹马!别给兄弟省钱,弟弟送你上路了……

    老嫂子……弟弟给你送钱了……我哥哥不是个成家的,你可藏好了……明儿别让他出去乱请客了……

    大侄女儿!小侄儿,小叔叔给你们带钱了……拿着,出去……读书……娶……”

    顾昭说不下去了,身后有人忽然伸出手,接住他的篮子道:“老七,给我吧……我们也来送送老兄弟!”

    回头看去,却是定婴他们,此时这些人都是二目涨红,死死撑着。

    顾昭一伸手抹下眼泪,吸吸气儿道:“这事儿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兄弟年少,我阿兄不成,几位哥哥可扛住了!”

    定婴呆了一下,点点头,很认真的道:“自然!自然!”说到后面,他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定婴接过篮子,新仔他们有送了几蓝,如此,护帝六星的当家人便在崖边,也举起篮子抓了一把纸钱丢了出去漫天的撒去……

    “耿老混蛋啊……收钱了,你这老东西出去享福了……”

    正在此时,那山下忽然传来一声嚎哭,众人往那边看去,却是冯裳来了,他大喊着:“放我过去……放我过去……老国公待我恩重如山,今日便是要了我的命去,我也要送送……”

    顾昭摆摆手,那边便放了人,冯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路摔了好几跤,膝盖都摔破了。

    跑到崖边,冯裳扑通跪倒,捶胸顿足的嚎啕起来:“呜呼……老恩公,呜呼!岁天承十七,律中无射,白杨萧瑟,悲风回荡,数声肠断南雁,啼红半壁斜阳,呼一声耿兄,请尽觞,佳酿亲陈,奈何你魂魄飞扬,酒映茕影,萧条恁生,碧落无语,梅安黯殇,想此际,存殁参商,孤魂凄冷,此恨未央……”

    “老兄弟!你可慢点走,等老夫几年,一起喝酒去吧……”

    “……卫国耿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信及朋僚。廉干于政。上京虽广,无草芥之地,惟兄慈悲,屈尊纡贵,结为君子,死灰之心,始有生意。皇天无知,忽降凶酷,满门老幼,瞬时消殒,修罗之场,不忍再提,知遇之恩,无缘答报,惟乞来世。举声恸哭,心骨俱碎。茫茫大块,悠悠高旻,道无容于善乎……”

    “老爷子,收好钱,走好路,上天堂,见了先帝先帮我们哥几个磕几个头,转年儿我们也去……”

    “呜呼……感念畴昔,临风陨涕,待来日,执言相认,游从相随,再续尘缘。言不成文。呜呼哀哉!

    寒暑逾迈,亡既异存,惟以纸笔远怀,聊慰重聚之望觖,恨相识晚,不能尽语……”

    终不知那句话动人,那边等待的官员,终于有人呜咽了起来……

    顾昭吸吸鼻子,回身往那边围了几十米的幔帐走去,在他身后,新仔,细仔,顾槐子,还有家里胆子大的下人,都抬木炭铜盆等等器物跟着。

    走到幔帐前面,有官员取来红白两色布条给顾昭围在腰间,顾昭低头问道:“……那边,刑部的仵作勘验完了没?”

    这位官员抬脸看看顾昭,十分恭敬的回话道:“回宁郡王,勘验完了,按照您的吩咐,也帮老国公收拾好了,都是用的最好的仵作,缝补手艺那是没的说的,您看……”

    顾昭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他回身吩咐,叫人把山下原给他老哥哥顾昭预备的寿材抬了上山。

    顾昭此人在上京,说白了,没有什么好名声,自打他来了此地,要么缩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凡举出来,随意动动那就是地动山摇搞得旁人狼狈。

    耿成死了,这京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大家万没想到,亲手帮着耿成洗身子,体体面面收敛尸首的,竟是这个人。

    旁人忌讳,躲还来不及,顾昭却坦荡坦然的在碧落山带着家里的奴仆,帮着耿成家里办理丧事,凡举耿成男性后代,具都是宁郡王亲手清洗穿衣的。

    后,耿成老家没人,上京无亲,他家的丧事儿,全部都是顾昭花钱置办,那是从头到尾,大大方方体体面面,凭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今上对六星也是十分厚待,除却赏了坟地,还着内庭制作了装殓的外袍,赏了随葬的各种东西,耿成的儿子,女儿,全都带着爵位入葬。

    除却这些,他家没有成婚的小子闺女,今上都命人将尸骨临时放在法元寺下面的一个小庙暂存,今后京中凡举有贵族子弟子女夭折,今上还预备给他家孩子配个冥婚……

    桩桩件件,今上是都想到了……

    顾昭办丧事办的十分好,若是旁人办这件事儿,肯定说什么的都有,顾昭却不一样,他早叫朝中户部还有宫中一起去耿成家登记财产,一文钱他都不要,都命人送交了上去。

    如此,耿成这丧事儿,办的十分体面,六星剩了五星,可凡举是五星里的子侄晚辈,全部都给他披麻戴孝,捧灵摔盆……该有的,耿成都有了。

    他这人生前没啥好人缘,名声更是一般般,谁能想到呢,剩下这五家子拼了命的也要给他家做个体面,今上更是加倍厚赏。

    到了这会子,这事儿原也就圆满了,可偏这时候,定婴也不知道如何想到,忽召集了几家的家主,他想把护帝六星这几支血脉延续下去……

    耿成家原就没几个人,而今死光了,远亲俱都是他媳妇家的亲戚,这边不成,如此,定婴便想从剩下五星家里挑选个小子过去承嗣,呦,这就有意思了……

    那么大的一个国公爵位呢,多好的事儿啊,这一下子,原本团结一心的五星顿时人心涣散。顾昭不是族长,他便没去,可听了这消息之后,他都气笑了。

    旁人不知道,顾昭却是枕边人,阿润他就是把这个爵位放烂了,他都不会愿意的,更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的。

    甚至顾昭都能从阿润这几日十分轻快的步伐里感觉到,耿成的死,对这位皇帝来说是一件好事儿,阿润他唯一看不开的是上京重地,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家灭门,这就打了阿润的脸了。

    案发没几日,京中大肆处理了一些官员,这些官员俱是那日在碧落山散播议论无知流言,诽谤妄议的人等。

    顾昭办此事并未惊动赵淳润,他只是将听到的原话命顾茂昌告诉了定婴,告诉了后唤海,告诉了齐元景。就这样,还不等今上知道,那几位便毫无顾忌的伸了手。

    至于那天哪位什么都不说的小吏,而今顾昭算是知道他叫什么了,此人名曰李端,乃是刑部下面的一位从五品的员外郎。

    在顾昭眼里,四品以下皆为小吏,没办法起点高,看东西就这个角度。

    这位叫李端的官员跟李斋算是很直系的血亲,是李斋族兄的长子,李端此人急公好义,在上京官员体系里十分吃得开。

    出事儿那晚,连夜李端便跟着父亲去了堂叔那里求情,他觉着众怒难犯,十好几位说闲话的呢,好端端的他倒霉,出去看到人,回身毁人前途?这事儿他做不出!

    再者,人多了,这事儿拖一拖,便没事儿了!他也是万没想到的,按道理宁郡王管着迁丁司,县官不如现管,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被一气儿扒拉了好几级,京北派到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大牢,去做守门官去了?

    那晚,李斋压根没见这父子俩,他也气笑了,这是什么时候?竟还讲什么义气道理,护帝六星现下磨着刀子还不知道找谁出气儿呢,好端端的他家的子弟先往上碰。

    这事儿竟整的太子都发了脾气,还不等定婴他们发怒,太子赵元秀先发了话,指着李斋骂道:“你那侄儿真是个好的,眼里竟谁也没有了?宁郡王也是超品的郡王,问他一句话他竟这般装聋作哑起来?好啊,他既义气,便这辈子都在牢门口呆着吧!”

    如此,这李端还真就守了一辈子的牢门口,终身半步未动。他这辈子没事儿就琢磨,自己到底是倒了那辈子的邪霉,怎么两任帝王都与他这个小人物过不去呢?

    不提李端,却说今上赵淳润,这几日他每天都在水泽殿接见云良等人。

    耿成的死因一直被捂得紧紧的,不为其它,皆因他一家皆被斩首,这脑袋不是用刀切下来的,却是被人用“一线红”切下来的。

    所谓“一线红”,就是指将天蚕丝线拧成坚韧的细丝,缠住脖颈用巧力拉拽,死者头颅掉下之前,脖颈会出现一线红痕。

    赵淳润十分在意,特别在意,因为,一线红这支暗杀队伍,曾是天授帝赵淳熙做太子的时候培养出来的。快二十年过去了,为何不刺杀自己,却偏偏找耿成下手?

    这事儿说不过去啊,更巧的是,耿成全家被杀前天,赵元项从家中楼顶跌下,至今昏迷不醒?

    这事儿蹊跷大了去了……赵淳润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百七十七回

    凡举有事儿,就看你尽不尽心,卫国公府被灭满门,这样一股不安定的力量,将上京各门各派,各种阶级硬是拧成了一股绳儿。

    此案一定要破!必然要破!定然要破!

    如此从人人惊恐,到到处打听,到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眨巴眼儿,就要一个月了……

    最近,金山主一直病怏怏的不出门,他以这样的方式向皇帝陛下表示不满。

    没办法,来上京这么些年,虽则今上话里话外要求他将帝王学毫无偏颇地授予他的三个儿子,原想那燕王,一个庶出的孩子,帝王学对他而言不过是那片封地的事务,简直是牛刀小用,因此上说是一视同仁,在金山主心里是有过权衡的,对两位嫡出王爷金山主是分外用心的,除却与两位王爷的师徒情分,这么些年了,废王两府的孩子们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捎带手的,金山主也有对第三代帝王的衡量。

    可谁能想到呢!呼啦啦的一切都推倒了?

    他倒是算是什么?今上这是拿金山涮着玩么?他就不怕史实记载,不怕后人评说么?

    而今金山主年纪不小了,想想金山上的前几辈山主,最不起眼的他们都会有教育出一位国君的业绩,怎么就轮到他这里,就不成了呢?

    金山主满腹积郁,万念俱灰之下难免被打击的一病不起。

    他是实在看不开的,他带的徒子徒孙们出来,而今多少年了,今上并不用他们,也不依赖他们!如果前些年没有教育两王的事情,凭着金山主的一对老眼,他怕是早就能看出端倪的。

    现在好了,朝政上没出现历史上明君与金山的那种喜盈盈的君臣相合,最恶心的是,那位宁郡王不知道用着什么法子拐带走了他的徒子徒孙,而今,他家的娃儿们忽然就向钱看了!

    这!这叫什么道理?

    卫国公家被灭门这事儿再次触动了金山主的某根神经,这位老人强压抑着不舒服,命人扶着自己,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他想,他必须跟前燕王,而今的太子赵元秀交交心,说说心里话了。

    说起来,他与这位王爷倒也是打过交道的,只因这位王爷是庶出,金山主那会便多教他陶冶性情的东西,更加上赵元秀喜爱到处游玩,个性也不是那么勤奋,就连上琴课他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有事儿上课的时候,他还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课上,金山主记的赵元秀的袖子里藏过很多东西,点心,肉干,猫咪,黄鹂,话本儿,小狗崽子……总之,他袖子就没空过。

    那会子,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呢?金山主记的,他基本就把燕王当成透明的,不说不骂,不训不斥……

    而今想起,也许……燕王怕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了……亏他一双老眼,平生目下无人,而今,这是真真的想一伸手将两颗珠子挖下来,再踩碎了啊!

    他瞎了,死了又如何呢?

    待明日再见历代山主,他交待不了了啊!

    最近,金山主每每想起,便是这般欲哭无泪……

    这日金山主到的早,辰时末刻就到了,他进不得审案的大院,便被人扶着坐在偏房等着。

    等着这功夫,他想了很多,他们金山建造在几百年前,传到他这一代学问多为帝王术,只有极少部分是属于治学,治世,治家,处事,治军,为官,济世等等不必详表。

    对于两位废王金山主自认尽心竭力,那会子他也详细观察过燕王,说实话,两位废王的天份要比燕王好上很多很多,加之因今上是个寡淡并始终不依赖他的,金山主看错了眼,便走错一步棋,他这步多少跟胡寂有些相似,想着两位废王怎么的也有一个能成的。

    而今,废王都发配偏远南地再无消息,金山主就想着,就算废了他这把老骨头,他也得教上太子一项学问,总不能断了金山的几百年传承。

    到底要教太子什么呢?金山主有些摸不着脉络,他细细探究过太子赵元秀的经历,赵元秀早年乃妾出,跟宫中宦官启蒙的,后,他只按照一般的王爷教育养大,其中看课程多为解闷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类,有关帝王学,从表面上看,太子一门都没学过,政理二十四他都没学过。

    可就是一个这样的太子,当今上带着他处理朝政之后,金山主却惊讶的发现,太子是一位相当有趣的人,当他立在那里,朝臣们方发现,哦,这才是太子该有的样子,他就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他当得起,担的住。

    如今这么久了,朝上没什么事儿能难为住太子的,最重要的是,太子是个脾气温润,性子相当好的人,特别能从小事儿去理解大臣的为难,简而言之,大臣们更加喜欢跟太子打交道,

    这样的人是如何长成的呢?金山主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个悄然站立在太子身后的人,宁郡王顾昭。

    别人看不到,可他却是懂行的,虽金山主表面和气,内地里金山主是十分反对顾昭的,因为,顾昭在绝户七郡搞了一个完全违背金山政体玩意儿。

    不错,金山主便是这样认为的,老祖宗多少年收集实践,那些都是千年帝王经验学,他早就等着看笑话呢,可万没想到的事儿,顾昭竟然搞成了,还搞得声势浩大,七郡如今刚开出三郡半,光每年的税收就顶上国库全国七成的收入。

    钱的事儿,具是小事,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凡举有人的地方,天灾人祸,都避免不了。

    可是这么些年了,天灾人祸七郡皆有,可是,七郡的事儿不到御前便内部迅速消化了,非但消化,而今移民郡外各地凡举有天灾人祸,今上一般不动国库,先从七郡调配钱物,这一下,整的六部十分被动,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事儿竟然是十分利落,半点难为的话都不敢往御前递。

    到底是那里错了呢?金山主想不明白?难道是老祖宗错了?若是金山一脉断在他这一代,他就百死莫赎了……

    金山主咳嗽了几声,眼巴巴的看着门外,他捶打着胸口,面上沉稳,心里却一团乱麻,这团麻一直缠到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三句,他才慢慢的扶着杖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奉旨到差!太子殿下奉旨到差!太子殿下奉旨到差……”

    大院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金山主走到门口一看,却看到满院子的官员,从刑部,从五城兵马司调配出来的官员人等,站立三排,悄然无声的都束手在院子里等待着。

    金山主倚门望着,心下已然知道,太子已有了大臣们发自内心的敬重以及威势,到底是晚了啊……

    想到这里,金山主便大力咳嗽起来,没咳了一会,身边有人轻轻的扶住他,一边帮他拍背,一边温言问道:“老爷子怎么出来了?”

    金山主心里一慌,怕被太子嫌弃老迈,便咳的更加厉害。

    太子赵元秀表情关注的扶着金山主,看老人家咳的吃力有些痰涎于嘴角溢出,他便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手帕帮老人家就着,还给擦了下。

    金山主急的不成,要说话,却一连串的大喘气。

    赵元秀赶忙安慰:“您老甭急,天大的事儿,今儿我都等您。”

    说罢,他摆摆袖子,那边官员又安静的退了去。

    待老爷子咳嗽完,太子赵元秀扶着他去了后院办公的屋子,他这屋子不大,一边是新摆着的书柜以来放案卷,另外一边有一张休息用的罗汉榻,榻上铺着棉布的褥子,还有软枕,炕桌。

    屋子正中对面的墙上蒙着黑色的大布,布边上还贴着封条,布下是办公的桌椅,桌上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案卷。

    扶着金山主进了屋子之后,赵元秀将自己有靠背的椅子搬出来让金山主坐,还道:“您老将就将就,这是临时的衙门,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金山主连道不敢,赵元秀却笑着说:“您可甭跟我客气了,早先我还跟您学过两天儿琴呢,好歹您也算我半师!难得您惦记我,不放心来看我,这天气儿连着几日雨您身上又不利落,就这一个有垫子的座儿还我坐了?您这可是害我呢!传出去可不好呢!”

    赵元秀说完,就像小时候躲避学琴耍赖一般冲着金山主挤挤眼睛。

    金山主心内酸楚,觉得慢待了真佛,又看赵元秀态度真诚,又不称孤而是一口一个我,又说他是半师,顿时一口长气从他心里挤压出来,他舒畅又加倍内疚了。

    坐下没多久,未等寒暄,那边便有小吏端着一个火盆进屋,直接摆在金山主的脚边儿。

    金山主忙拒了,说给太子抬过去,可赵元秀却自己脱了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金绣团龙袄子,将外袍往罗汉榻上一丢,赵元秀走过来拿着一个火钳子翻动木炭,看炭红旺起来,这才满意的笑笑道:

    “这就是给您烧的,我年轻火力旺!再者,这屋子不常来人,又是几日春雨,您这是春咳,最怕寒气!这样,您老先烤着,我……去忙活,若有难为我就问问您,您可得指点着我点?好不好?”

    金山主更是欢喜,抚掌连连点头道:“太子若有难为,老夫便在这里,您尽管问。”

    赵元秀笑着点头,回身走到座位后面的墙上,先是检查封条边针,见暗记无误,便一把扯开黑布,顿时,一张大大的人物关系表便露了出来。

    在这张关系表上,人分左右,左边最上面的名字是天授帝,右边低一点,是卫国公耿成的人名在最上面,然后犹如阶梯一般,一层一层向下摆着。

    写名字的白布很厚,大概挂着二十级层,就如窗帘穿在线上,来回拉动十分方便。

    待布面拉开,赵元秀拿起桌面上的一卷案卷,开始翻动起来。

    金山主原以为,既然是文案,自然是要把有嫌疑的统统关押起来拘问,该打打,该吓吓。

    他坐了一会子,却感觉这小院子安静的就如没人一般,最大的响动便是他的咳嗽声,一声一声的传出去,被那边的墙壁返回来,哐!哐哐的……

    要说,耿成一案到现在也有了小一月了,这上京就是案发当日封了一天城门,然后就是大办丧事儿,甭管上面多难为,多生气,总之天承帝赵淳润一再重申的意思就是,不得扰民,快速办案。

    而且,此案今上没有为难大臣,他就是扭头问自己的儿子你去么?

    然后太子一句废话没有的就接了差事儿了。

    而今太子这样的办事方式大臣们早已熟悉,利落直接,简单重实效,不爱难为人……

    自打太子接管此案,京中从未有大势抓人问案的迹象,外面人不明就里就难免四下打听,可奇怪的是,竟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只有跟卫国公家有关系的人等被每天叫去问话。

    跟以往不同,问话便是问话,当天问当天放人,无有为难,无有拘押,无有问刑,无有恶差,甚至,问话的老爷们都是温温和和的。

    办差的这样和风雨露,上京没几天儿便稳妥了下来。

    民间是这样的,可朝里的人却明白此不过是外松内紧,自打太子接管此事,所有京中与刑律有关的衙门便高度紧张,随时接受调遣。

    更从全国各地临时调用的精干通行仵作三十人,更有案发当日晚上八百里加急从七郡,从各地衙门征调的问案高手,这些官员在一个月之内快马四面八方而来,秘密进京。

    赵元秀拿着新案卷归纳了一会子,又将墙壁上的布推开,露出济北王家里的一幕,便吩咐门外道:“开始吧……”

    没多久,那门外呼啦啦进来十数人开始一个挨一个的汇报情况。

    为何要调查济北王,此时虽秘不外宣,但是金山主还是知道的,因为先帝的一线红,因案发前日济北王从家中楼顶跌落。

    济北王而今依旧昏迷,御医早就一起诊了脉,做出了结果,便是有一日济北王醒了,怕是脑子也坏了,凡举这样长久昏迷的,脑子必然出事儿。

    不指望济北王,那就自己想办法查吧。

    如此,今日便开始排查到了济北王家里的仆奴上,前些时候是从他家的亲戚,亲朋,旧友,新友,仇家,私怨开始排查,而今日起开始排查奴仆……

    金山主在一边悄悄看着,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办案方式。

    如济北王家的厨娘,此厨娘何年何月何日出生,在哪里呆过,何人证明?何年何日在哪处被卖,卖的是谁?买的是谁?何人证明……

    人在世上或者,总有他的痕迹,如此,有的仆奴只有一卷,有的仆奴来回被卖,便有了十卷八卷的档案,那档案上非但有详细的图形,甚至他的证明人都有图形画影,也是要找证明人的。

    太细了,太细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办案方式,这种办案方式令金山主觉着可怕又畏惧,他现在已然能感觉到了,这案子早晚能破……

    这就是太子么?未来的国君,这个国家的未来……此刻,金山主已然能从赵元秀做事儿的风格上分析出来,他敢预言,这是一位前所未有的未来国君,他会名流千古的,这是最上等的帝材……

    此时,这老头子方难过起来,他也纳闷,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呢?

    他却不知道,金山说到头不过几百年历史,不过千年的总结。

    可赵元秀的老师顾昭他心里住着上下五千年啊!

    几日春雨过去,上京四处湿润润的,今年这春雨来的有些晚,下的有些久,这民间都道,天帝看卫国公去的冤枉,便掉泪了,许是卫国公良善,不忍老天爷动怒,天帝便只能默默的哭,那泪便是今朝这连绵的春雨。

    这天一大早儿,冯裳便出了门,他只是自己牵了驴子,驴子身上挂了两坛子酒,还背了褡裢,褡裢前后满登登的装的都是纸钱,金元宝,银元宝的折纸。今日是卫国公耿成去世的整一月,冯裳要去给卫国公烧纸去。

    冯裳如今算是嫌疑,上头的意思是命他在家里回避着,哪里也不能去,谁人也不能接触,不能多言,甚至跟家里的仆奴都不能见面说话。

    每日吃饭,沐浴,都是旁人预备好了,冯裳再自己过去吃饭收拾。

    他家里如今还住着外人,这人是兵马是的小吏,冯裳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说了什么,那小吏都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

    昨日,冯裳便命人进城汇报去,说老国公一月了,他要去碧落山祭祀。

    然后,今儿天没亮,城里来了快马,送来消息道:

    允!速去速回!

    如此,冯裳天没亮就出了门,他也没进上京走城中的路,却绕着城墙往碧落山下走,那小吏骑着马在不远处跟着。

    冯裳到得碧落山,山下却封了路,没办法冯裳只得打听附近有无活水,那封山校尉便给他指了一处。

    如此,冯裳便顺着这校尉指的方向骑驴慢行,走得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溪水,他便开始烧起了纸钱,一边烧,一边丢,一边大哭着呜呼。

    那小吏默默无语的跟了一路,一直跟到冯裳找到一处地方,那地方有一颗巨大的柏树,他在树下将酒坛子卸下,倒入溪水……那小吏看的早就不耐烦,只得找了一个石头坐下,一会子看看溪水,一会子看看这冯裳作怪。

    冯裳捶胸顿足的又哭了一阵,这才取出怀里新写的祭文,大哭着念了三遍,这才来到柏树根下,烧祭文,又在树根下徒手挖了一个大坑,将祭文的灰烬放入布袋扎进埋入根部,如此,他终于办完了事儿,那小吏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小吏却不知道,这夜,待夜深人静,冯裳于被窝内点燃蜡烛,从袖口取出在柏树下挖出的另外一个布袋。

    这布袋内,却是昀光遗书……

    第一百七十八回

    那日半夜,桃子不知道如何竟是怎么都不睡,才在怀里困下,被奶娘一抱就哭声震天,抱回来在顾昭怀里颠睡了,再抱走,继续哭,再回……

    周而复始……

    顾昭简直扛不住,只能抱着他倚在床头的木栏上半睡不睡,赵淳润看着瘦了三圈的阿昭,已经心疼暗悔了不知道多少回。

    丑时末刻,熟睡的桃子忽然就若被谁掐了一把般的尖声啼哭起来,顾昭猛一睁眼,站在地上正要继续颠,却不想外面孙希积极喘喘的声音传来。

    “万岁爷,郡王爷!宫内起火!”

    赵淳润猛的坐起大声道:“来人,去探!”

    门口不知道谁应了一声后,顾昭双手紧搂着桃子,心里跳的扑通扑通的!

    他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忽然隔着窗户对外吩咐道:“熄灯!”

    门外得令,没多久,家里所有的灯火全然熄灭,宁郡王府堕入黑暗。

    此时桃子终于不哭了,安慰的握着小拳头睡在襁褓内,顾昭怜惜的用脸贴着他的脸,只觉着心里一片柔软,他笑着道:“这孩子,竟是知道什么了!”

    赵淳润从后面抱住他轻笑道:“孩儿眼清心明,谁能想到这个小东西这般精怪!”

    桃子夜惊这件事顿时令赵淳润觉着,这个小家伙倒是有些来历,从此待他更是不同。

    皇宫内大火越烧越大,暗卫过去探查没多久回来禀道,太监暴乱了,看方向人流竟是往宫内皇帝修行的大殿去了。

    赵淳润不紧不慢的命人侍奉他穿衣,还不紧不慢的选了衣裳的款式,一边穿他一边轻笑道:“怪不得找不到呢,朕竟不知道他们竟躲在朕的外宫……呵……”

    在一边侍奉的孙希不敢言语,甭管里宫外宫那都是他的错儿,哎!

    顾昭将熟睡的桃子放在奶娘的怀里,命她们远远的抱走莫要惊了。

    待那群人走远了,顾昭这才回头吩咐:“来人,派人守住那边的假山口,侍奉本王更衣!”

    天承帝这些年压根不去后宫,因他废黜后宫,除处理政事,他便在宫内修身养性,拈香念经。

    民间管这位皇帝私下里叫出家皇帝。

    那会子顾昭还嘲笑他倒插门,可不是出嫁到自己家了么!

    宁王府的暗卫从未这般露过脸,他们聚集在院中的假山密道口,不管宫中大火如何燃烧,这郡王府都一片黑暗。

    一直到卯时初刻,天蒙蒙亮那会子,密道口才出现几条人影,暗卫一拥而上捂嘴套麻袋的捆到一边。

    却说,昀光聚拢了自己在外宫多年的力量,带着一二百人在四处点火杀人。

    最初他们还能遇到一些反抗,待杀入内宫之后,却不想内宫是那样的景象,干净!干净的人迹罕见,干净的到处都是空殿。

    宫女,嫔妃,这些曾花团锦簇的景色早就被赵淳润收拾的干干净净,竟只剩了干杂活的内宫宦官。

    原想杀些大鱼搅乱春水的昀光此时方觉不对,却也无所谓,他带着一众太监又呼啦啦的往皇帝修行念经的永安宫杀去。

    这次到遇到了阻碍,一直折腾到天明时分,昀光才杀入永安宫,却不想,这里除却佛像,皇帝竟然不在?

    此时,昀光早就杀红了眼睛,逃了?没门!他安排人一边找密道,一边四处点火……

    毁了吧,毁掉这座深宫!皇上!您看到了么,老奴给您报仇了!

    皇上啊,老奴将这座城烧给您,这是您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炽热的火映红了天空,外宫侍卫的喊杀声隐约着传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找到了,在佛像后面呢……皇帝老儿从这里逃了……”

    昀光一摆手,那些人便一跃而入,顺着密道追去……

    昀光抬起头看着纯然慈悲的佛像,他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前朝民不聊生,想起家乡饥荒,他阿奶抱着人牙子的腿一边哭一边求道,阿爷行行好,带他去吧,让他活吧,他吃不太多又勤快……

    大雨里,一群小太监跪在青石板上,边上站着提着板子的师傅,一边抽打,一边喊着,跪!起!跪!起……,昀光跌倒在地,师傅提着板子没头没脸的往他身上打,雨水夹着鲜血冲洗着宫里的青砖……

    那一年自己多少岁来着,昀光忘记了,他自己的先帝就如太阳神一般的出现了,前朝灭了……

    那一刻风停了,雨住了,先帝穿着铠甲,手上的冰刃还往下面滴答血,前朝就那样没了

    先帝头顶上顶着金光,救了自己,还给自己起了名字……

    他又想起……先帝拿着毛笔在纸张上写着“昀”!

    写完,他笑笑对自己抬头说,昀,是日照,是光彩,以后你就叫昀光吧……

    从此他就有了名儿。

    多少年过去了呢?

    昀光微微的摇头,他都记不得了,这些年,他无数次梦到先帝,他早就想着跟着去了,可又不能去啊!!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一没本事,二没胆量,而今想起,他竟一丝半点不若先帝,最后闻听大事,竟自从楼顶跃下。

    赵元项不知,他这轻轻一跃,便毁灭了昀光后半生所有的念想。

    昀光就是再恨他不争气,他也是先帝血脉,也是昀光举起的大旗。

    这孩子是他一手养起来的,竟也是他一手逼迫跳楼的,昀光无法面对,万念俱灰。

    想当初,他是如何想的,他得活着,必须活着!先帝爷死了,得有人替他说话啊!他得告诉这天下人,这天下是他的先帝打下来的,为了这天下先帝爷残了一只眼睛,为了这天下,先帝爷呕心沥血……

    他的先帝爷才是正统,那位子上的只不过是个弑兄篡位的谋逆而已,他是伪帝!伪帝!!!!!!!

    昀光想告诉天下人,赵淳润是伪帝,可是又有谁信呢,谁会听他说呢?

    也许,这才是冯裳说了之后,一腔怨气全部泼在护帝六星上的根本原因吧,在昀光看来,六星有今日,全是先帝爷的恩典,恩德。

    可是结果是什么呢,这些人竟无有一位为先帝喊冤……

    昀光一直咬牙活着,他觉着,世上总有报应的,老天爷睁着眼呢!

    他得活着!他要看看这个人的下场,他要看着他不得好死……

    最重要的是,先帝还有血脉,他得守着,他得养着,他得陪着这条根儿一天天的煎熬啊……

    可熬到后来,六星是假的,降世录竟也是假的,闹大最后……赵元项竟跳楼了!

    心有百志,年老体衰,途末奈何……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烈,昀光在屋内找到盆子,给自己端端正正的洗了脸,他将伪装在脸上的假物一点点的抠下,正式露出他大内总管太监的那张真容。

    那些假物在他脸上带了许多年,很多竟如长在脸上一般,昀光仿若不觉疼,连着假肉带他的皮子一起强拉下来。

    鲜血滴答,滴答的从脸上流下……

    昀光端正了自己的衣冠,从一边的神台上取下香,点燃了香,他慢慢的走到院里插好,对着天空嘟囔道:“先帝……昀光老了……等不到下场了……”

    “先帝啊!您的儿子不争气啊!!”

    “先帝啊!您的江山,昀光帮您抢不回来了……”

    “先帝啊!您还记得我吗?可别忘了我啊……”

    先帝啊,老奴老了……老奴就要去了……您可别忘了我,记得老奴啊……

    您可记得接我啊……

    昀光步履的蹒跚的磕了几个头,从怀里取出纸钱四处撒去……

    一边洒,他一边道:“过路的神仙!买路喽……买路喽……”

    他念叨着……慢慢走入密道……

    昀光并没有烧这座宫,许是因为此地有佛,普度众生,他而今要去了,便不敢得罪神仙吧……

    谁知道呢……

    昀光扶着密道的墙,走呀,走呀……前面越来越亮,他沿着光芒而去,终于……他走了出去……

    当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昀光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四爪蟒袍,相貌俊秀的人……

    此时,顾昭坐在假山外的椅子上已然喝了三盏茶,吃了七八块点心,他等啊,等啊,到了最后,却万万没想到,竟等出一个没有面皮,脸上全是血的怪物!

    吃着点心的手,停顿了一下,顾昭吸吸鼻子,呆呆的看着这怪物……

    他道:“什么鬼!”

    那怪物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笑得一会子,他竟无比骄傲的说:“老夫昀光是也!”

    顾昭郁闷的看着他,脸上充满疑惑的问:“昀光又是什么鬼?”

    昀光哈哈大笑:“老夫是索命报仇的鬼!”

    顾昭捏捏鼻子,摇摇头:“得了!大太阳底下,甭吓唬人了,还索命报仇呢,都这时候了……”

    昀光笑了一会,开始认真的上下打量顾昭。

    一辈子的深宫生活,见惯了这人世间的种种因果,仿若鬼使神差,昀光忽然就明白了,他若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的就明白了……

    赵淳润是如何得到力量的,如何从寺庙里挣脱出来的,他如何上位的,如何驱散后宫近二十年修身养性……

    是呀!他全明白了……

    有人踢了昀光一脚叫他跪下,昀光挣扎的又站起,又被踢倒……

    一直到面前这人摆摆手表示不计较了……

    昀光就那样站着,他歪着头一脸鲜血的指着顾昭笑的撕心裂肺……

    竟是这样啊!谁能想到呢……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情义,竟有这样的相守,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宁郡王二十年不娶,为什么赵淳润二十年修佛……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情感吗?

    他笑了一会,想问顾昭,你求的是什么?想要什么?想等什么?

    可到了这会子,他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到最后一口鲜血喷出……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嘟囔到:“……先帝啊……老奴就是个太监啊……是么……是啊……”

    顾昭左右看看,有些不明白这人发的是什么疯,怎么就哭成这样了呢……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捅了捅这人,听他嘟囔了许多话,可是到了后来他就听明白一句……

    “下辈子……就做一只鸟吧……”

    昀光死了,他说,下辈子要做一只鸟!

    顾昭纳闷的看着天空,半响之后他才摇摇头道:“他向往自由!”

    天承十七年的纷乱终于过去,上面说,是前朝余孽祸乱。

    至于为什么要找耿国公下手,自然是护帝六星守护帝星,谋逆之事自然先找六星下手才是正途。

    凶案有了结果,天下太平,于上于下这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至于真凶昀光,那又是谁?赵淳润怎么可能将他与赵淳熙的恩怨大白天下,这事儿,便只能再次推到前朝身上……

    那些祸乱的太监,当夜就一起处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年年尾,冯裳又骑着他家的老驴走在上京的石板路上,他去了一家当铺,用当铺赎出一个盒子抱在怀里回了家……

    出当铺的时候,一群鸽子飞在上京冬日的天空,冯裳看着天空,嘴巴里念叨了一个名字:“昀光!”

    天承十七年,昀光的遗书是那样写着:

    某顿首再拜,思赞足下:

    与君结识,此乃命定,老夫常想,人生种种,莫若如梦。

    想老夫出生寒微,家业艰辛,前朝净身入宫,得伴敬帝左右,伏先帝之恩,位至三品,总领从官,与闻政事。

    奈风雨无常,乡园多故,遭变之时,横被口语,本欲随驾,以报殊遇,岂意得全首领,委身外园,残喘于世。又闻太子遗世,幸宁心哉。

    事君犹事父与事天,父不可欺,天不可怨,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遥当年,燕王借密王之刀,图先君之命,又屠密王,盗得世人之义;又辱主我之命,以厚其德,再广寺兴佛,以彰其仁。临难苟免,非我本怀,偷生视息,更何所待,遂,重招旧部,广纳义士,击楫枕戈,佐我公子,复我家国,雪我旧耻。

    护帝六星,纵有前嫌,国公之案一白,定当同仇,此际,敌散我聚,敌明我暗,务速速根除,一为断敌手足,再可免除后患,诫身后诸公:毋贪瞬息之荣,须恪光复之志。

    承志之心,或为一己之愿,印信之物,藏于上京合安当铺,票据随附。此物本当交付太子,奈太子懦弱,不惜自残以明志。公若无力,尽可听任,自谋生路,从此雨萍风絮,微尘弱草,各无相干。平国公一事渐已败露,未几必寻踪而至,某以破败之残躯,负荷此事,以保万全,切勿心伤,此后多舛,且自保重。

    敬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宣意。抆血布此,不能更言。

    某此生俯仰诸事,无愧于心,大事终了,是时候面圣了……

    知名不具。

    天承十七年,耿成走了,昀光走了,冯裳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回

    天承十八年春夏交接,桃子染了百日咳,一到晚上,咳个不停,那咳嗽声扯得顾昭心里撕心裂肺的难受,恨不能替孩子咳去。

    第5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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