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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第12节

    店铺吗,不要太多,三间吧,也花不了几个,都在下郡呢。

    再打开第二卷,呃……顾昭就晕了,家具,被褥,鞋帽,衣裳,首饰,单皮,夹皮,厚皮,裘服,被子,铺盖,摆设。

    这都是神马啊,光脸盆尿盆这样的盆子就要十八个……

    这事儿,不是男人做的!

    顾昭厌倦了,丢了礼单,转身回了屋子,喊了自己的奶哥,问了几句,吩咐了一番话后,转身抱被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儿,顾昭早早的去了嫂子院儿,他嫂子卢氏正在院子里挑人呢,这些人算是瑾瑜的陪房。

    顾昭一进门,便说道:“嫂子,你挑人我不管,那个什么通房,妾氏的快不要想,提都不能提,咱瑾瑜这么好,那小子要敢娶妾,我直接弄死他!”

    原本就很紧张的瑾瑜,捂着嘴巴真是又羞又乐,心里酸的又想哭一包泪。

    卢氏也笑:“这话说的好,瑾瑜四十前他想都不要想,若瑾瑜四十无子了再说!”

    哎,看样子,电流又没搭到一起去。

    顾昭看看自己好好的侄女,哎,真是好白菜猪啃了,不过二十多,如今只能千里外嫁怪可怜的,嫂子的想法却也没错的。

    顾昭抱着怀里的单子,把卢氏,苏氏,瑾瑜都叫到屋子里。

    “小叔,这事儿你别管,你个爷们家。”苏氏又逗趣,不是吗,顾昭才十八,还是虚岁,操心自己老侄女的嫁妆,说出去能乐死一堆。不过,昨晚跟老爷说起,老爷也是感动的不成,小叔叔,那真是好好好亲近的。

    “我就是五岁,我也是叔叔,再说,那我也是半个爹。”顾昭生气。

    卢氏点头:“是是是,说的是,你哥哥那边,昨晚拿了两千贯出来,叫我预备,也给你二哥他们写了信,估计还有添的,要说,这几年钱都不值钱了,早先那会一千贯能买现在三千贯的东西……你这叔爹给啥,我瞅瞅?”

    卢氏接了礼单子仔细看,屋子里的仆妇,丫头都抿嘴儿乐,瑾瑜更是羞得脸色涨红。

    顾昭笑眯眯的坐在那里,他倒是不觉得羞,只是想如今这物价,这个叫古代通货膨胀吧?古代的经济很有趣儿,先帝为了解决战争带来的财政问题,便大量铸钱,后来被大臣们多次反对才停止了这样的行为。最后的结果就是,早先那会子的一千贯的东西,现在三千贯才买的来。

    说到这里就有个问题了,顾昭于海外金矿,银矿带来的钱财,不用洗钱,直接使用,这个又叫什么呢?这个也叫扰乱市场吧。

    “小七?”卢氏见顾昭想愣了,就叫了他一声。

    顾昭哦了一声,回头对卢氏笑道:“嫂子,我不是在上京附近买了个庄子吗?”

    卢氏点头:“怎么,你要给瑾瑜陪了当嫁妆?”

    站在一边的瑾瑜忙道:“小叔,可不敢,若这样,瑾瑜宁愿不嫁了。”

    顾昭笑了下:“没说给你,想都别想,我那边舒服的跟神仙一般,都修了一年多还没修完呢,我闲了要去哪里耍子松散,给你我去哪?我是说,我修庄子不是要制家具吗,打去年就一直在做,庄子我也没回去过,除了摆上的,现在还有好些剩的,这不是我就拿来了,都是一个花色的,我觉得嫂子指定做不及了。”

    卢氏眼睛唰就亮了,可不是,旁个都好说,就这衣裳,首饰,家具,最大的三头,要十几年的预备功夫呢。这会子她也不摆这长嫂的架子了,大不了给小七折算了钱,叫他新做。

    “快点我看看,花色不合适也不行的,如今顾不得计较这个,没寿星寿桃样儿的就成。”卢氏摆手。

    顾昭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过去,卢氏便端详起来,光一看木料,便吸了一口气:“呦,小七,这都是鸡翅木?”

    鸡翅木很难找,大多出在南部,如今南方处于封闭状态,没开始它的使命呢,只是略微南边一点也出鸡翅木,如今,鸡翅木属于名贵的硬木。

    这上京流行的最好的木材,叫金楠木,黄楠子木,黑楠子木,这个就是顾昭没经验的了,架空就这点坏处,他是乡下人,只知道黄花梨。

    像是黄花梨这般的,顾昭也有,不过他都用了,摆完了,那庄子上一半屋子黄花梨的,这古代家具,大部分是量了就着家做的家具,一使那是一辈子的。

    “嗯,有一些是,也有一些不是,嫂子看着吧,不好的,不合适的,您标记一下。”

    卢氏点点头,坐在那里看了起来。顾昭这张单子,有各式椅子十二把,镂花床榻一张,凳子十二把,桌案七张,各式柜架含:直棱架橱两件,书柜架格四件,多宝格六张,无花式面柜四件。四件柜两件。躺柜,二连,三连,四连柜,各一件。六扇屏风两件,竹制六扇屏风一件,十景大折屏一件,地屏风四件。枕屏四件。 衣架四件,灯架六对,火盆架四对,高脚面盆架四对,巾架两对。另有藤榻,竹塌各一张。其他软木,榆木,核桃木零散小家具四十二件。

    卢氏看完,心里放松了一半:“小七,可解决了大事儿了,这能和出十几台,不,最少二十台来,具是上等好东西,她们(指苏氏)来的时候,也不过这样了,就是这家具不在一品上,杂乱了些,还有这床不要预备,钱家那边,是男方备床,我们这边就不伸这个手了,该有的我们都要有,还要多,不该有的我们也不去弄,不然就姿态太低了些。倒是按照规矩,一橱需搭两柜,柜子还是要赶着做些,你这些花了多少,回头觉你奶哥列个单子,叫你哥哥给你。”

    顾昭笑笑:“嫂子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有些家业的,这些只是顺手儿,我那边还有一些男用的缎子,绸子,绒布,棉布咱就别上台,都是成匹的各色的样儿,能给拿出来四五十匹,多了也没用,时兴过了谁还穿。”

    这几日卢氏也心烦,好多东西没预备整齐,她跟高氏有心结,虽自己家老爷说了一大堆,可是积年的恩怨,那里能说了就了的,虽瑾瑜对她一直言听计从,百般孝顺,可是她还是有些疙瘩的,如今看到这哥俩傻兮兮的一门心思为侄女着想,卢氏一些心思便按住了,算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老爷高兴,全家高兴罢了。

    卢氏拍拍单子摇头:“这些咱都有,不用你出。小七,若这么算,要打六十二台走了,任富那般小地方,最好的也不过如此了,好在那家没婆婆,没小姑子,没得那乱七八糟的物件要准备,见面的荷包我也不必费心。这婆婆,公公,小姑子的都不用准备,就他小叔子的,咱准备个十身,五身薄的,三身厚的,再预备两身裘。

    如今这京里好点的官宦家也不过两身,不过是每个长辈,小叔,小姑各两身,那家才一个兄弟,咱就准备十身足足的连鞋袜里衣具有的,这才圆满。”

    顾昭笑:“嫂子说这些我也不懂,倒是首饰,也没个现成的,这个愚耕先生说,媳妇自己的首饰要有自己的记号,这个就不好准备了。”

    卢氏大笑:“这事儿是我的事儿,你不必操心,咱家有十几位工奴,停了手里的活计,连做一月,成套的给预备出十台还是没问题的,我明儿开库房,像老的摆件,玉树,花瓶什么的,也能凑出七八台。”

    顾昭点点头:“上等的毛皮,中等的毛皮,我有三十张,我还有两张顶好的熊皮,这个能算一台。”

    “这个最少算四台!小七可真老实!要是有那爱面子的,能整出八台。”卢氏指他笑。

    这两人越说越像俩女人一般,你一嘴,我一嘴,着实的兴奋。

    “我看那嫁妆礼单,别人那上面什么鸡零狗碎都有,什么药材,香料,笔墨纸砚,书卷,字帖,这些玩意儿我好些呢,可惜在老家,南边也丢了一堆,这边我叫他们找了下,能有几百件,男用的配饰这些,太小了,摆不起来,一点点的。”顾昭叹息。

    “这些不算小,是真正的好东西,世家才有经年的好玩意儿,像书卷,像字帖,这些才是真正的体面。”卢氏叹息,小七这孩子怎么想的,把这些丢到鸡零狗碎。

    叔嫂正说的热闹,苏氏撩着帘子进屋,一边走一边道:“要我说,咱只做二十几件见客的上等成件衣裳,再陪几个绣娘工奴过去,随穿随做,买这京里最好的料子备了,成匹的过去就是!”

    顾昭点头:“这个办法好,还是你们有主意。”

    苏氏得意,捂着嘴巴笑,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叔叔以后是觉得要好好敬着,觉得不白敬,小叔叔这人,那简直就是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的主儿。

    顾昭见天色不早,便站起来拍拍手,细仔抱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进来。

    卢氏惊讶:“呦,还有呢。”说完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那箱子,倒吸一口冷气。

    顾昭得意:“这才是我要给的。”

    盒子里齐刷刷的两排金条,银条,顾昭不玩古代这等元宝造型,再说,那海外的也没元宝的模子。所以,他的金属大部分都是成四边形,方方正正,要么就是一长条,不过纯度是非常非常高的矿金,不是到处流行的发白河金和颜色不等杂金,这等黄灿灿的矿金是顶级做首饰的料子,一般都是求不到的。

    “此处有金二百两,银五百两,都给侄女打首饰,以后,咱顾家嫁闺女,只要是哥哥嫂子的孩子们,我都这么给……”股某人财大气粗的摆手,说完加了句:“庶出没有,他们也别给我养这个破毛病。”

    夜幕降临,顾昭离开堂院,待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身后有人唤他。

    “叔父!”

    顾昭回头,顾瑾瑜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给他磕了下去。

    “哎,你这孩子,干……干嘛这样啊!你好好的……你有好日子的,过去好好过,别白活了这辈子!”顾昭有些羞涩,手足无措的红着脸,转身快步的便离开。

    第四十二回

    做了好事儿的小七叔,这一日走路都生风,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种做了好事儿,心里舒坦的感觉是无法跟人明说的,说了有炫耀之嫌。

    烙了一晚上烧饼还是睡不着的顾昭,便大清早天还没亮便爬起来,带着两个小厮由侧门出去吃早点。他住这院子,能独立成户,那边有个侧门,打这侧门出去走不远,在东门的北角有家老豆腐脑的店,那里卖的豆脑香滑,韭菜酱够鲜美,更有那腿骨熬了一夜的浇汤子,顾昭很是爱那一口,往日家里也会派人早上去买来给他吃,不过今日顾昭想自己去。

    完全不管宿云院大大小小的人如何在大清早看到自己起床,有多么惊骇,反正顾昭是早起了,早起不算,他还出门遛弯儿去了。

    爽歪歪的两碗豆脑进肚,顾昭浑身舒坦,朦胧这才有了一些睡意,他吧嗒吧嗒嘴巴,顺着东边的砖道正往家转,不经意的却看到,一队穿着朴素,头戴遮风僧冒,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耽搁了行程,正在一处大户人家门洞里躲风的十数位僧众。

    世上总有一人,这人便是遮了面,化了妆,你还是能从身型一眼便能认出他。

    是阿润,他怎么在这里?顾昭呆住了,心里不由得酸酸的,这大早上的,风刷的这般狠,他穿的那般单薄,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化缘吗?顾昭无法想象,阿润端着钵子一家一户化缘的样子。

    此刻,阿润也认出了他,但是他却是害怕顾昭认出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往僧堆里躲藏,还不放心的拽了下僧斗笠。

    这是不想见自己呢?还是其他的什么?

    顾昭吸吸鼻子,睡意哗啦一下便去了,想过去,可是心里有种感觉,无论什么原因,此刻阿润不想看到他。

    仰面看看天空,顾昭做出一副纨绔样子吸吸气:“呦,这大清早的,怪冷的,细仔!”

    细仔忙不迭的过来:“七爷,您说。”

    顾昭指指那边的僧众道:“这些大师傅,在这里等着开城门呢,冻了一夜,怪可怜的,见着了便是缘分,去买几十个大饼子,问问店家若有热粥端一锅去给大师们分食,也算结一份善缘。”

    细仔点点头,转身去了,没一会便带着一脸喜意的店家,抬着一锅子热粥,外加一簸箩烧饼过去与和尚们分。

    顾昭冲着对他施礼的众僧也合了下掌,心里却不忍再看,再看怕过去,过去……怕是不合适吧。想到这里,他转身便离开。他却不知道,阿润也在痴痴的看着他,一直看到他身影不见,阿润才开始打晃,一边有人忙扶住阿润,生怕他倒下。

    顾郡公爷从早朝下来的,直接叫了七爷进了书房,顾昭自己也不高兴,被叫进去了,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山上看看那人,见不到,他不放心。

    “今儿也奇怪了,皇太后老没出来了,今儿不是先帝生日吗,虽按老例皇太后该着出来,可是,太后这都三年没出来了。”顾岩一边说,一边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事儿透着一股子奇怪。

    顾昭呆了一下,略想了下问顾岩:“皇上跟太后,你瞧着都高兴吗?”

    “高兴?没瞧出来,倒是感觉呕着一股子气,都阴着脸,吓得礼部的秦大人,念奉仪单子,音都是抖着的。”顾岩坐好,端过一边小厮奉过来的茶水漱漱口,又进了一碗人参汤,他年纪大,站朝是个力气活。

    顾昭叹息了下又问:“太后,今日看上去……对什么特别关注过?”

    顾岩仔细想了下说:“到是有,我站的近,看的一般仔细,陛下今日回忆先皇,说到幼年的疼爱,少年时候刻苦栽培的时候,太后瞥了他一眼,再后来就说,年纪大了身体不适,就提前离开了。”

    顾昭对皇帝他家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倒是嘱咐了一句:“这里头还是少参合,皇家的事儿都说不清道理的,旁人觉得那是登天路,我倒是觉得,守好本分就好,哥哥万万不要被裹挟到后宫争斗中,我们顾家的女子就是烂了也不许送到后宫中。”

    顾岩连连点头:“自然是这样,女人花样子太多,我是想不出来的。”说罢摇摇头,想必是心有余悸,早先受过情感上的伤害,也是,他位高权重的,身边这些事也必然不会少,只是他不说罢了。

    “说起来,弟弟,今日散了,兵部的几位大人一起找我,说是陛下想把顾家,在南边的守将换了,靠南的地方可是咱顾家的大本营,先帝爷起兵那会,也用的是当地人,只是……没想到陛下真的拿咱家开刀了,今儿瞧着……今上的脸色更白了。”顾岩说完,走到那边的书案,端起桌子上的一盘磨好的墨干汁儿,闻了闻。

    顾昭看着他皱眉头,自己这个哥哥,有个奇怪的毛病,喜欢闻上好的墨磨出来的的墨汁儿味儿,可他自己偏偏却是最最胸无点墨之人。

    放下砚台,顾岩讪讪的笑了下,没办法,一动脑筋他就想闻墨汁儿。

    “陛下怕是在为小皇子们铺路了,我们下来,皇后弟弟的,安吉侯爷孟继渡,那小子,早年跟过你二哥,倒是个将才。不过你二哥私下整过他,早年,那小子就是个酱菜。”顾岩遮掩一般的拉了别的话。

    顾昭站起来思考了下,声音有些提高道:“给哥哥们写封信,皇帝安排谁去,咱好言好语接着就是,万万不要有怨言,千万千万的记住,不但不怨,还要高高兴兴的交差。”

    顾岩撇嘴:“还用你说,茂德写着呢。”说完又想闻墨汁儿,看到他弟弟撇嘴,只好强忍了。

    “嗯,这样最好,对了,哥哥,我想去一次陇西。”顾昭开口。

    “陇西,你去那里了做什么?”顾岩不愿意顾昭这个时候走。

    顾昭无奈的捶捶自己的脑壳:“许多事儿,还是我自己亲自去做的好,表面上我去瑾瑜女婿那边打打前站,看看人品,这倒也是真的,我昨日看了下地图,去陇西的路上,有座淮山,有座白山,据说,早些年,这两座山出的赏石非常不错,我去选一些来,好做……”

    顾岩站起来,一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副行军地图看了一会,点点头:“嗯,还是要亲自做这样的事儿,也好安心,倒是……你说这事儿,要不要跟你二哥说说?”顾岩试探的问。

    顾昭立刻抬眼瞪他:“哥哥糊涂了不成,此事最好就断在你我这代,你死了带去,我这辈子不成亲,也带到地下。”

    顾岩立刻瞪眼:“不成亲怎么行?”

    顾昭也瞪眼:“若我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是跟我自己的孩子亲呢,还是跟你的后代亲,你怎么就不动动脑筋?有些话最好白了说,免得我们内心打官司,省的你到时候忽然也像今上一般,来个斩草除根!”

    顾昭没管住嘴巴,说完自己呆了,顾岩也呆了。

    “怎么会竟是这样?”顾岩语音颤抖。

    顾昭没理他,转身卷了地图出了门,怎么就不能是这样,反正电影里都这样,史书里,许是也这样吧,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亏了这不是皇家……皇家那斩草除根,那可是九族。

    古寺钟声惊雀鸟,一声梵音震痴心。

    顾昭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怨气又来到法元寺,一路上他也后悔呛了哥哥几句,可是,那些话管不住嘴巴的就冒出来了。

    沿着熟悉的小道,小心的回避香客,顾昭又来到旧时的小院子,院子里依旧一派清冷,就像阿润的性格一般。

    来到熟识的门前,顾昭推推门,屋里忽有声音,声音是阿润的,只是跟以往阿润的声音不同,甚至带了怒气,厌恶,烦躁劲儿。

    “谁!”命令式的询问,就像……一个上位者,不怒自威。

    “……阿润?”顾昭觉得里面那人不是阿润。

    “阿昭?”阿润的声音带着遮盖不住的疑惑?

    片刻,门开了,阿润站在那里,正在挽僧衣的绦带。顾昭吸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子异味,像是血腥气。

    看看外面,又看看顾昭,阿润没说话,也没请他进门,就那么站在那里死盯着他。

    顾昭也在打量,几日不见,都阿润瘦了。

    “我要出远门……我来跟你告别。”顾昭说完,僵硬的笑了下:“我走了。”他转身就走,觉得自己特别的狼狈。

    “别!”阿润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拉扯间,顾昭竟然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一道道的捆绑紫色交叉迹。

    霎时,顾昭脑袋里顿时开始脑补,不可以过去的悬崖,阿润这么好看,被捆绑=有着特殊癖好贵人的禁脔。

    “别走……”阿润拉住顾昭,声音里有股子说不出的软弱。

    顾昭的心肝又乱了,是呀,他就是这般没志气,没立场,两辈子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家都有人了,自己还添什么乱,可是,阿润便是有人了,那人对他不好,阿润必定是不愿意的吧?他是被强迫的,一定是的。

    鬼使神差的,顾昭被拉扯着跟着阿润进了屋子,屋子里很乱,一件满是鞭痕血迹的衣衫被随意丢在地上,顾昭心疼的肝颤,他想放在心里疼都来不及的人,竟被这般对待!

    “怎么会……”顾昭捡起地上的衣衫,扭脸看阿润,阿润却一脸悲愤,外加一股子形容不出来的羞愧,他就是死了,他也不愿意顾昭看到他这般的狼狈。

    顾昭走过去,顺手解了他的绦带,那里面什么也没穿,身体前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健壮,竟然还有……肌肉?什么,什么……顾昭连忙摇头,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拔了阿润的外袍,看他背后的伤。

    “嘶……”顾昭顿时疼的肠子都揉碎了。

    “……有药吗?”顾昭想摸,却不敢摸,阿润的背后,最少挨了几十鞭子,血肉模糊的,最可恶的是,那鞭子面窄,每一道都能抽开表皮,正好撕开一道皮肉。

    “哦……嗯……那边柜子右脚的匣子里。”阿润跪坐在席子上,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依赖以及……期盼得到安慰的,那种奇妙的感觉,他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指甲刺得手心疼。

    顾昭顾不得想其他,忙快步走到那边巨大的顶着屋顶的柜子面前,拉开柜门,在柜子的右角乱摸,他翻找了片刻,便找到一个黑色的漆画匣子,那匣子上的漆图竟然是一只金凤,这可是皇家特有的图案。

    阿润也好似想起什么,扭脸看顾昭,他担心的看着顾昭捧着黑色的凤盒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又捧着匣子,跑到他面前跪好,打开匣子盯着里面一排的瓶子问:“那一瓶?”

    “白色,是蓝木塞的都可!”阿润回答。

    顾昭四下看了一下,顺手撕下自己里衣的布料,倒了很多药粉出来,他的手有些抖,说话的声音也抖,说实话,他胆子不大,这样去直视一副血肉模糊的背部,还是自己喜欢,心疼的人的后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的,轻手轻脚的帮阿润上药,一边上一边小心的问。

    “疼吗……很疼吧。”

    “恩。”

    “这几天,别沾水。”

    “恩。”

    “那个……那个人,是皇室的人?”

    “……恩……嘶……”阿润颤抖了一下,触动伤口又嘶了一声。

    顾昭看阿润抖了下,忙从侧面轻轻抱住了阿润,见到阿润没有反抗,他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真是……真是太好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好男人就该这么做,趁着空档,早下狠手才是。

    掩盖住卑鄙无耻的想法,顾昭无比温柔的安慰道:“哎,莫怕,莫怕,阿润……你莫怕,我……我……我来想办法,偷了你出去好吗?”顾昭小心的看了一眼半开的门。

    小院外,几个下等僧人正在扫地,以前他从未那么仔细的观察过总是在附近徘徊的这些僧人,他们……可以一天到晚的扫地,刷墙,整理灌木,这些人,是在监视阿润的吧?

    “呵……阿昭不怕?”阿润呆了下,竟笑了。

    “怕?”顾昭不舍的放开手,继续上药。一边抹一边小心的说:“怕?嗯……我都不知道该怕什么,你又不说,不过你别怕,你也知道,我老哥还算可以,我那几个哥哥都还算撑头……我家老爹,我伯父都是救过皇帝命的人……”说到这里,顾昭想起来自己就是个末等的乡男,不由得有些懊恼,便又加了一句:“真的,天南地北的,我家都有亲戚,因此,因此……还算可以吧?”

    阿润忍俊不住又是笑,又是扯的后背疼。

    “你别动!多大的人了。”顾昭见他笑了,心情好了一点:“阿润,皇家没什么了不起的,皇族也不过是一群人,一群跟我们一样的人。要说畏惧,其实……嗯,你的功名心,虚荣心有多高,便有多么的畏惧他们,如果你舍得了,不在意那些了,皇帝家也……就那样呗。”

    阿润轻哼:“你说的好听,谁知道你在乎不在乎。”

    顾昭撇嘴,知道他心情不好,便哄他说:“我说真的,对于……皇室……”是,此刻顾昭完全误会了,他觉得阿润大概是那位皇族的禁脔,从他老哥的话里得知,皇帝跟皇后,感情一贯很好,因此也就没往那儿想。其实人家皇帝很清白,是顾昭自己有色心才是。

    哎,他能对阿润明说吗?对于地球来说,话说这还是地球吗?大概是把,对于地球来说,梁国只是一小部分吧?可这话怎么好跟阿润说呢,世界可大了!说了也解释不清,他又没办法证明。于是他只好道:“就说……皇帝吧……”顾昭小心的看下门外。

    阿润轻笑:“没事,这院子里,还是安全的。”

    于是,顾昭便大胆了,其实,他向来这般没脑子,没脑子的原由就是知道的太多了,对皇室毫无畏惧之心,他带着一脸嫌弃,语气鄙视之极道:“那个,皇帝老头吧,每天早上要最早起来,哄一堆大臣玩,下朝了,最少要为别人批两百斤的奏折,去前朝呢,他被全天下嫖,去后宫呢,他必须每天陪一堆女人睡觉,他人生最快乐的时间全部用来……走过来,走过去的赶场子……有什么好怕跟羡慕的。”

    阿润扶着桌子不敢大笑,只好憋着笑意说:“阿昭竟有隐士之心。”

    顾昭叹息:“这阿润就说错了,别人会有,我却是最最不可能有的,我喜欢舒舒服服的活着,咱这人儿吧,最最懒惰不过,要是那一日勤快了,就像这次出门,那必定是有事儿打搅到我舒服的生活了。我是最无利不起早之人,你以后就知道了,胳膊抬一下……”

    小心的帮阿润裹好伤,顾昭收好匣子走到那大柜面前,很自然的问:“你里衣放在那?”

    阿润扭头:“中间的格子,绿色的包袱。”

    顾昭提了包袱出来,解开……这里面竟是一包质料上等的春绸。

    随意翻了一件出来,顾昭走到阿润面前对他说:“抬手。”

    阿润慢慢抬起手,看着阿昭像个小媳妇一般团团转着,帮着自己套好里衣,裹了外套,系好绦带,又把满地的碎衣收拾好裹了一团丢到一边,看到阿昭要收拾案几,阿润说:“别,今儿要抄二十卷经。”

    顾昭看了他一眼:“谁叫你抄的?不知道你病了吗?”

    阿润不在意的笑:“就是知道我伤了,他才叫我抄,那人……他本就是个疯子。”

    “那人很厉害?”顾昭试探的问。

    “是。”阿润不想多说。

    “比我大兄还厉害?”

    “嗯……顾郡公虽然位高权重,但……”

    “那就是说,我偷了你出去,我大兄都护不住我?甚至会连累大兄?”

    “是,会害了郡公大人。”

    “那我……”顾昭看看外面,心情很不好,却也没多说什么,对于没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先说出来。

    见天色还早,顾昭回身扶着阿润到床边说:“你先趴一会,其他的交给我。”

    阿润点点头:“嗯,我略趴趴,一会你一定要叫我起来,不然,存到明天就是四十卷了。”

    “知道,知道,我还能害你。”顾昭扶着他躺好,掩了门,又从床下拖出冬天的炉子到窗户边,燃了去年冬剩下的竹炭,提了一铜壶水坐在炉子上。

    阿润笑嘻嘻的看着他忙活,嘴巴里夸奖他:“阿昭真贤惠。”

    顾昭从一边取了阿润绑腰的带子,很熟练的将自己左右的宽袖绑起来,绑完跪在案几前笑着说:“是呀,我多贤惠,我呀,不但贤惠,还很有本事,不但有本事,还很能干!”

    将阿润备好的经卷举起来问:“是这卷?雪山清心经?”

    阿润点点头,笑道:“是呀,你要帮我写吗?快不用了,阿昭的字儿……跟我不同。”

    顾昭叹息:“这是何等的老变态,拘禁你,虐待你,最残忍的是他还要检查作业!”

    第四十三回

    阿润趴在炕上,枕着胳膊侧着脑袋看着顾昭,在他看来,顾昭身上无一处不美,便是不美在阿润的感觉里也是没有缺陷的。阿润以前一直在恨阿兄,不过此刻,很玄妙的他忽然感激起他来,如若不是他,也许这么好的阿昭会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与他再无一份机缘相识,那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顾昭将地上阿润写好的经卷铺开,很认真的端坐着揣摩,笔意,笔锋,字形,字体……。

    半刻钟过去,顾昭忽然动了起来,他抬起左手,没错,平日他写字儿具是右手。

    顾昭抬起左手,掂了墨汁,在砚台上润了一会后便毫不犹豫的在新的竹卷上落了笔,他写字儿的速度飞快,甚至不去看那经卷,一切就好像印在他的脑袋瓜子里一般,一边写他竟然能一心二用的聊天:“每个人都有保命的招儿,阿润,这是我的秘密,你莫要说出去啊。”

    阿润很惊讶:“你说你左手写字儿?”

    顾昭笑:“恩,不止这个,天下间,凡我看到的字体,只看一次,我就能仿出来。”

    哎,十五年的海员生活,就这点爱好,写毛笔字儿,上船的时候,常买了几十本字帖,那些字帖什么架构,什么字体都有,年岁久了字儿的规律就摸透了,倒成了手艺。以前学校写条幅都是顾昭,自然也不少替学校校长写会议稿子巴结领导什么的,自来到这世,他只能用不惯的右手开始学习写字儿,毕竟一个幼儿能写一手逆天的好字儿,这事不好解释。

    阿润惊讶,挣扎着要起来看。

    顾昭瞪他:“躺你的!一会我写好,就拿给你看。”

    阿润只好躺好,眼睛里闪闪亮的看着阿昭。

    顾昭轻笑,一边写一边说:“看什么,觉得我合该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不学无术之徒?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心里有个大书库的饱学之士?”

    阿润回答轻笑,宠着他胡闹:“恩,阿昭是个心里有书库的饱学之士。”

    “瞧瞧,不信了?书库我是真没有,虽然字儿这件事怪了点,那我不能白来这世上一场对吧,我怪可怜的被送到这里,老天爷总得补偿我,我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明白,别看我啊,我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是过目一日忘,今天写得了,明日便忘了,多奇怪的本事,就像老年痴呆症……。”嘴里帮阿润松散心事,顾昭手里的速度半点没减。

    阿润侧着头嗤嗤笑,也不说话,只是看他胡说八道。

    “恩……书库,我是没有,大道理我是一堆啊,我最会说大道理了,以前我就是干这个的。不过,就这一点,就够我吃了,你以后有福气了,尽管在家好吃好喝呆着,再不济,咱能卖书法换钱养你。真的,别笑,你看这次皇帝考试,我听他说,考题是‘行一不义,行不忍之政。’早知道这样,我也去考了,考个状元,好娶阿昭回家做娘子。”

    “今上问策呢,国家需要复苏,这题倒也对的。”

    顾昭嗤笑:“切,说来说去的,不就是陛下说,我想以仁义的方式治理国家,谁来帮我吖,你说说,这个问题多么傻?几百年的皇帝问这个,现在的皇帝还问这个!”

    “仁政治国不对吗?”阿润语气里带着责怪。

    顾昭停了笔,将写好的书卷摊开放在一边的席面上待干,又开了一卷铺开,继续写:“恩,要详细说呢我说不清,但是呢,总结我还是会的,你去治理臣民,臣民都是活人,又不是石头木块,人有七情六欲的,就像我这般,我喜欢阿润,就是杀了我,还是喜欢你说怎么办?”

    阿润将脑袋趴在臂弯笑的得意。

    “哎,我喜欢你,你是前辈子积了大德的,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不过是个伪劣的假和尚,我可是正经八百的乡男,贵族大老爷,知道不”

    阿润忍的痛苦死了,背后被震的一阵阵的疼。

    “那你说吧,人有七情六欲,你不能老念叨的仁德去打动他,第一遍好好说,第二遍宣扬仁德,第三遍不听话,按在地上打一顿,再回来说仁德,再不听,再打,打到他哭着喊着说,求求你,仁德我吧!这才是真正的政,政治懂不懂,哎,我家成分不好,一直没入国家灵魂中心,不然,我肯定是个好人才,瞧瞧,我这话说的多有水平。”

    阿润似有所悟,倒是惊讶了,他看着顾昭道:“阿昭竟然懂得王霸之道。”

    “哎?这句话叫王八吗?别用这种充满爱慕的眼光看我,其实我是在告诉你,那家人,真的没啥,你莫怕,世界上有好多的事儿,他们都不知道,当然我也知道的不多,可是呢!哎,爷会总结啊!”顾昭想到这里,顺手拿起毛笔掂掂下巴,倒是心有所悟。

    他想了一会,回头看阿润在想着什么,怕他又去想不愉的事情,便继续唠叨:“总结你不懂,我是说……呃,你看啊,我会把知道的凝缩起来,好比一个国家除了要注意德治,还需要注意什么呢?我告诉你啊,仁德只是一种,你们别老围着它打转。仁德之外,还有修身,人伦,世风,政治,论道,为君道,为吏道,说战争,说民族,说文学,说历史,说宗教,说经济,说教育,说法度,说学术,说文艺……国主,一家之主,开科举士的时候,只求一种人,那么这个国家,也不过如此了,当然,咱大梁人才也是有的,我那府上就有几位先生,心算之术,看大势之术……”

    顾昭想起什么,噗哧笑了:“哎,说这些干什么,谁不是顾眼前呢。”

    毛笔唰唰的快速流动,笔意是那般的顺畅,阿润趴在那里,震惊了很久才问:“这些,阿昭如何得知这些的?”

    顾昭点头,看着面前竹卷:“我不知道,怎么说呢,你要我写文章,我是写不出的,我只是知道道理,恩……你要求教啊?那可不成,就是我是什么都知道一点的傻醋葫芦,但是你要我写个文章详细叙述,我就不会了。”

    阿润点点头道:“便是如此,也了不得了。”

    顾昭笑笑:“而且,拜我为师之后,我就不能娶你做媳妇了,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嗯……”

    阿润想了一下,却神色忽然认真起来,他挣扎着要起,顾昭只好放下毛笔看着他训道:“你这人,你要问,也要等你好了,再说,当务之急,是面前的困难,阿润,容我一些时间,你莫怕,待我想个万全之策,悄悄的偷了你出去,从此再也不让你受一丝半点这样的辛苦。”

    阿润呆了下,复又趴下说:“恩,也好……偷我……出去?”

    顾昭笔尖一停,想起什么事来,他站起,走到阿润面前蹲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袋子,从里面倒了三个铜印出来,取了一个,很认真的将其中的一个放在阿润的手里。

    “阿润,我出门大概要出去几月,这些时日便不能照顾你,若你有什么事情,就写信托人出去,到城里坊市的长生南货,找博先生,他是见印取钱的。每月十万贯以下,你可以随意取,你要记得,这是我的老婆本,你收了,可就答应了,再不许在心里装别人。”

    顾昭说完,脸红扑扑的又回去写。

    阿润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这颗铜印,铜印的背面有个奇怪的雕塑,半人半鱼,印面上有三个字‘海神号’。

    一股奇妙的感觉蔓延阿润全身,这种感觉又酸又疼,又美好,阿润紧紧握着这么印章,心里想:“如此,我收了,应你!”

    时光流逝,阿润浑身疼困,不知不觉便睡去。待迷迷糊糊一觉,身体略微一动,阿润背后忽一疼,他便张开眼,此刻,已是第二日,惠易大师正在探看他的背上的鞭伤。

    阿润紧张的看下四周,顾昭已经离开,地上铺了一地写好的经卷。阳光透过机格一道,一道的罩在那些写满字体的经卷上,阿润心里又疼又算,有些泪硬生生憋在眼角,他很少哭,此刻却想嚎啕一次。

    轻轻帮阿润和好衣衫,惠易大师笑笑,修闭口禅的和尚竟开口说话:“殿下很久没有这般好睡了。”

    阿润收了一下拳头,手里的印章却告诉他一切都不是梦。

    惠易大师小心的帮阿润盖好被子,弯腰收拾经卷,最后他取了一卷到阿润面前摊开。

    经卷上的字体,竟真的跟阿润的笔迹一模一样。

    “顾七爷乃真国士也,上天垂怜,殿下有福了,殿下看这笔意,跟殿下虽是一样,可是却无锋芒,那位见到怕是会很满意的,这几日的经顾七爷都帮殿下写好了,真是……阿弥陀佛……”和尚们喜爱把自己都形容不出的禅意归结到阿弥陀佛里。

    阿润趴在那里,脑袋乱乱的:“老师,阿昭……阿昭自与别人不同,便不会这些,也是不同的。”

    惠易大师笑笑:“是,贫僧知道,顾七爷自是真国士,待有一日,殿下回归大统,顾七爷,乃是殿下证明大统,笑傲四海的最大助力。”

    不知道怎么了,阿润竟有些舍不得,他慢慢坐起来,就着易慧大师的手喝了一口水之后,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的说:“老师,皇兄快死了,他疯了。”

    “阿弥陀佛,今上为了证明大统,竟然逼迫太后出殿,太后不允,陛下竟然绑了亲弟,鞭打威胁,今上暴虐,殿下安心,待过几日,他的暴行必会天下皆知。殿下且忍忍,对于真正的天下共主来说,天降大任者,皆要被如此考验。赵淳熙鞭打亲弟,逼迫亲母,虐杀良臣,天不眷也。”

    阿润点点头,拽了下僧服的交领,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趿拉着鞋子,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

    昨日夜里天色漆黑无比,望不到半点星辰光晕,可此刻,天岸边皆是梯云,一层一层的在天那头铺展开来,犹如上天的阶梯一般的攀到骄阳附近,眼见得就铺到了。

    骄阳似火,心里的阴云顿时被光线推开,一片清明普照,阿润从未想今日这般坚定过,皇权也罢,皇位也罢,那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要跟阿昭在一起,有些事情就必定要做,他要将这世上一切阻挡他们在一起的力量全部推开,这一路只要是障碍,他会毫不介意的全部消灭干净,为了阿昭,毁天灭地便又如何?

    惠易大师看着阿润,心里越来越高兴,他不由得感激自己以前的那般小心思,若不是当日见到脚伤的顾七爷灵机一动,劝得奕王爷重登大位,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呢。

    阿润的脸上露着一种奇妙表情,这种表情是顾昭从未见过的,他不屑,讥讽,威而不怒,俯视一切,刻薄的理直气壮:“孤那皇兄,正常的时候,还算是个人,可惜,他是个疯子,一个又可怜,又可悲的疯子。说来他也是可怜,少年开始,陪着父皇征战天下,一直觉得自己会继承皇位,可惜他运气不好,中了毒,瞎了眼,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有时候,孤也想,孤那皇兄也不容易,这一辈子都在辛苦,他刻薄别人,对自己更刻薄,现在,刻薄的他自己都活不久了。既然他不叫孤活,那大家就都不要活了!”

    惠易大师合掌:“一切天定,皆为命数。”

    阿润冷笑:“老师真真不像个出家人,不过命数这东西孤从不信,命?谁定的?别人信,孤不信!”他摊开手看看铜印,将手送到惠易大师面前说:“老师,你看此印……”

    惠易大师合掌笑:“昨夜,贫僧都听到了,原本贫僧还担心军费不足,如今……真是,天佑殿下,待时机一到,一切水到渠成。”

    阿润轻轻的点点头:“恩,告诉李斋他们,时候到了,该游出来了。”阿昭,你可要等我,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惠易合手点头,收了印章,顺手将一支毛笔递到阿润的手里,这毛笔的杆子上,竟然有血痕:“顾七爷写了八十卷经,这一晚废了两管兔毫,殿下能好好歇歇了。”

    阿润接了毛笔,取了一块丝巾细细的裹了,一边裹一边说:“小时候,母后常说,孤是个有福的,这话……孤不信,这几年……现在孤知道了,孤有福,有后福。”

    “殿下只有三个骨血,怕是以后……”惠易大师有些不安心。

    阿润一摆手:“儿子有就好……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大大小小十五个呢,当初那个不说要为孤去死?到最后,谁来看过孤一眼?都活的好着呢,孤在山上,她们不是照样锦衣玉食,几年了,可有一位想起,过年了孤也要人陪?这个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你出去吧……”你们要富贵,孤给得起,旁个孤也就没了。

    惠易大师转身离去,缓缓的闭了房门。

    阿润痴痴的看着木格窗投进来的光线,一道道的照在地面上,案几那里有个朦胧的影子,趴在那里写呀,写呀……

    是呀,他应了,这辈子,真情,只有一个就好,他只要阿昭,也只能是阿昭。小时,教课的师傅常拿逆王与美人的故事来警醒他,那时候他还不屑,不过此刻想起来,为一人,毁天灭地,翻江倒海又如何,情之一字,一切凡尘幻化,皆为虚无,心中有一人,足矣!

    第四十四回

    礼闱结束,皇榜未开之时,京中出了几件大事,先是是有密王残余在京中作乱,一连死了几位应试的举子,这几位举子皆出身世家,乃是辅助当今继位的有功大臣之后。还有原东宫太子太师,当今圣上最最器重的胡寂老大人,早朝散后在归家的路上,竟被人袭击了,虽老大人没事,但是老大人一眼就认出,那带人袭击他歹人,有密王的家臣在内。

    说起胡寂大人,那不是一般人,他教过两位太子,一位是当今,一位是曾做过太子的奕王,而且他还是奕王的老丈人,如今的奕王妃就是胡寂大人的嫡女。

    天子脚下,城防竟如此稀松,天子震怒,一连续扒了好几位京城驻防的飞鱼军,禁军中担任重职的主将,副将,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一些武臣。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一次,依旧没顾家什么事儿,甚至,边界重要守将交接的速度又加快了。

    飞鱼军新上任的参领叫李齐,他哥哥李斋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尉,这两位都是将门虎子的后代,打先帝那会子,就一直跟着南征北战,是跟顾家起头平的武勋出身,如今看来,人家李家是后来居上,眼见得第三代就超过顾家了。

    那李奇,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就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这一点令顾岩万分的羡慕。顾家的第三代,出了奇的有些不妙,顾岩这一代虽都是赫赫有名的守关大将,可是,这第三代竟然一位都没有。无论是本家还是分支,武将的道路很窄,没有战事,就意味着没有出头的机缘。说到这里,顾岩顾公爷还是很佩服自己二弟的,眼见得不妙,人家就立刻给孙子转了行当,人家不练武,人家好好读书了。

    上京也有人说,老顾家这好运气,也许打第三代就停了,他们却不知,虽然以前没顾昭在里面搅合,但是家里这几位,倒是颇为懂得保身之道,硬是压着后代,没敢冒这个尖儿。话虽如此,冒尖也是错,不冒还是错!知道别人家有好后代,顾岩顾老爷心里难免依旧是酸丢丢的不是滋味,不说武勋,就说人家这京里,不混纨绔的好孩子,那也有不少呢。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家,顾岩头次发觉,自己这个当家人略有些不合格了。

    “哎呀,你说说,这老顾家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人家李黑猪,早先那还不如我呢,他家什么出身,咱家什么出身?那傻玩意,早先下战场吓得掉屎尿之流,还是老子借裤子给他穿!那个半路出家的假和尚,现在也学会念经了,你就说吧,人家就俩儿子!咱家一堆,大大小小五六个,那个不是一顿饭,两三贯钱的食量!他奶奶的,就知道吃了!哎呀,人家俩儿子都整齐,随便拿出一位,顶咱家一群。我们家这一群!怎么个个的这么有特色呢?”

    顾岩顾老爷一只手端着一只五彩小茶壶,一边灌白水,一边愁苦的看着面前的铁笼子。

    家庙朝阳的当院,有一铁网编的笼子,左右来回不过三五步距离,笼子不大,铁色都有锈迹,看样子是以前常常用的,早就有的旧建筑。笼子里,两只下蛋母鸡母鸡咯咯哒哒的满地溜达,靠笼子边边的草窝里,还有两枚刚下的鸡蛋。

    在笼子的角落里,顾茂丙举着一把菜刀,缩在那里,姿态比老母鸡抱窝还像老母鸡抱窝,整整一天半了,他被关在这个笼子里,不给吃,也不给喝,幸亏母鸡还会下蛋,昨儿,他就靠那两枚鸡蛋了,今儿大伯来了,他也不敢过去吃,就只能这么缩着。

    凭他怎么哀哭都没人理,骂了也没人生气,反正那些人就告诉他一句,少爷不杀了这两只鸡,就别想出去。顾茂丙那里见过血,每当他举起菜刀,看到两只母鸡那双眼,他就觉得特别可怜,好好的,杀人家做什么,人家还下着蛋呢……

    陶若在一边笑着劝:“老爷别急,茂丙少爷还年轻,也没经过事儿。我那两个混蛋玩意儿不都这样,在西面,也没少叫五爷操心。这一天到晚的撩猫逗狗,不是毁了这个,就是害了那个。

    我以为那俩混蛋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前儿,给我捎了个狼皮褥子回来。这孩子们,说懂事,那就是一晚上的事儿!保不齐,明儿老爷起来,齐刷刷的就懂事儿了。”

    顾老爷重重的把茶壶放下,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我呸,凭他们,老爷我鸡皮都没见过一张。”说罢背着手围着鸡窝转圈,一边转一边说:“哎呀!老二,你乖乖的把鸡杀了,咱顾家的孩子怎么能没见过血呢?”

    顾茂丙一动不动,依旧举着那把菜刀如石雕木塑。

    “哎呀!你把伯伯愁死了,你是不要吃,不要喝,也不拉屎尿尿,你好大的尿泡!咱顾家的孩子尿泡再大没用!哎,要有尿性!知道吗?尿性……什么是尿性?血性!”

    顾茂丙看都不看他。

    “哎呀,杀只鸡能有啥,唰唰……两刀完事儿!你杀了……我叫后厨,给你炖个蹄髈,大大的一只,哎呀,蹄髈好啊,一口咬下去,一嘴油汪汪的,啧啧……”

    可怜顾老爷好话说尽,顾茂丙就是不动,顾老爷都愁死了,正急着,顾昭溜达着走进来,脸上略微有些疲惫。

    “好好的家里不呆,每天去什么寺庙?我跟你说,那边可是皇庙,今儿可出事儿了,没事别去那边,阿弟比不得别人,破点皮儿,哥哥要伤心死了。”顾岩笑眯眯过去,拍拍顾昭的脑袋拉着他一起到院子的角落,挥挥手将那帮下奴赶的远远的。

    “哥哥我昨晚一宿没合眼,就想着,这事儿不该这样。”顾岩表情略微愁苦。

    “那件事?”顾昭显然是忘了的,在心眼这方面,他家遗传因子许是有问题,忘性都大,说话跑车,说完就忘。

    “就那个,那个!你说不要后代那个事儿。”顾昭提示。

    “哦,那个啊!”顾岩蹲着拔草,心情略微不好。

    “哥哥我想了一宿,觉得你操这份心,纯属胡思乱想,吃撑了,肚里的食儿都撑到脑壳子里了。干嘛啊!还不娶妻,不要后代?你傻啊,不就是那件事吗,哥哥不惧,你尽管娶来,我都跟你嫂子说了,找那贤惠,贤淑的大家闺秀,好好给我兄弟寻摸一个,要知冷知热,知书达理,嗯……家事还要好,才能配的上咱小七。”顾岩这人,想明白问题之后心花就开了。

    顾昭也高兴,虽然老婆不想要,他不能害人家守活寡,这不仁义,可哥哥这样,他觉得做什么都值了,他笑眯眯地听着,一伸手帮老哥哥摘了一根挂在鬓角的母鸡毛。

    顾岩说的正热闹,顺手接了他手里的鸡毛对着嘴巴一吹道:“嘘……哥哥想好了,弟弟成亲了,就还住哥哥这里,我叫你嫂子把宿云院周围三院子都给你打通,那边秦大人家也跟他们说了,我们圆眼道那边给茂昌不是置办了一套吗,比秦大人家大多了,咱拿大的跟他换小的,等换好,把你那边好好扩建扩建,再修个大园子,给你养只熊,整两只花豹玩,等你没事儿了,牵着出去,吓死他们,那才叫排场又体面。”

    顾昭翻翻白眼,他算是知道顾茂昌那股子不着调打哪里来的了:“阿兄总是这么不着调,我要那么大的屋子做什么。”

    “这话儿说的我不爱听,娶妻,生子,最少也得照着哥哥这个套路来,一妻,两妾,两妾不够咱四妾!都要那大……”顾公爷在胸口轮了一个大大的半圆:“那才美,揉上去才够味,腰细屁股大,还得双眼皮儿的……等过个三五年,一下出一群,那帮小王八蛋翻箱倒柜,爬墙上树的,能美死你。倒是那时,哥哥就是死了,也不怕见咱爹了。”

    顾昭站起来,斜眼儿看看自己哥哥:“阿兄不着调的已经上京都搁不下了,是你喜欢大咪咪吧,那娇红,那芸娘都这样,那凭什么……你喜欢,就要我喜欢?”

    顾岩摸摸下巴,两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吧唧,吧唧嘴儿:“这个抓吧……要一把抓住,要咕唧,咕唧的肉感方是上品,对吧,啊!”

    顾昭忍无可忍,失笑:“对,对你个头,那么老了,你为老不尊,我不和你说了,真是的!”

    顾昭不想再搭理这个老混蛋,只好扭脸看看笼子,看完轻笑:“呦,还没杀呢?”

    “哎……”顾老爷这次不吭气了,挠着脑袋发愁:“怎么就那么难呢,不就两只鸡吗?”

    顾昭走过去,转了几圈后,隔着鸡窝对里面的顾茂丙说道:“我说,茂丙啊,明儿早起,我就启程去陇西了,你姐瑾瑜,下个月就出嫁了,嫁到千里外的陇西任富县,这一去呢,再见怕是得有个年头,我这先去给她置点地,以后她好收点出息,弟弟靠不住,哥哥帮不上,瑾瑜也就能靠点子田地出息度日了。”

    顾茂丙的脑袋猛的抬起,一脸的眼泪鼻涕,鸡毛……许还有鸡屎那么一块一块糊着。

    “任谁家里嫁姑娘出家,那都是兄弟背着出门子的。这也好告诉婆家,这姑娘有兄弟,有人护着,这样姑娘嫁了才有底气,不怕被欺负。就你这样的……也配背瑾瑜?”顾昭一脸鄙视,用手指指指他,讥讽着嘲笑他:“可怜她织布卖葛抚养你这么大,我看,还是茂昌背吧,好歹,茂昌也像个爷们,虽素日做事傻西瓜一般,但遇事儿,他能命都不要的护着自己姐妹。”

    说完他再也不看顾茂丙,回身走到顾岩身边说:“阿兄,我安排定九先生陪我去陇西,定九先生对……”他压低声音问:“对皇室可了解?”

    顾岩想了下:“还行,定九先生其实是你嫂子家推荐来的,早年他在钦天监做过漏刻博士,后家里受了前朝一些波及,这才来的咱家,都老上京了,小道道知道的比我多,你嫂子看重的,一准儿没错,此人妥当,可深用。”

    顾昭点点头,背手走了,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笼子里母鸡突然乱飞,咕咕惨叫起来。他脸上便露出笑容,就知道是这样!谁都有弱点,看你怎么击破,像自己,弱点就是家,还有阿润,看样子,他要把阿润的事情好好查一查才是。

    到底是皇家的那位呢?等他弄明白着,不整死那个王八蛋,他就不姓顾!阿润是他要保护的,一辈子心疼的,他看他破点油皮都会心疼的睡不着。那王八蛋竟然抽他,他跟他没完!

    顾昭自去宿云院收拾行李不提,且说顾岩这边。

    顾茂丙看小叔叔出去,便急了,他挥舞着菜刀,在笼子里一顿乱砍,一边砍一边喊:“七叔!七叔……别走……别走,你好好说清楚……你看呀,我杀了……”

    顾昭才不理他,倒是顾岩看高兴了。

    饿了一天多,顾茂丙手软脚软,踉踉跄跄的这么能追着那两只活泼的母鸡,无奈之下他猛的扑过去,好不容易将鸡抓住了,可惜菜刀却丢到了脚头一尺的地方。

    顾茂丙都急疯了,一边扭动,一边用脚勾刀,一不小心一只母鸡又飞了。

    一抬头,七叔都看不到了。

    “啊!!!!!!!!!!”顾茂丙一声大叫,双手揪住母鸡的头跟脖子,对着手里的鸡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顾岩刚托起手里的小瓷壶想看热闹,一下就被惊到了,他看着顾茂丙大喊了一声生生咬死一只母鸡,接着一鼓作气又咬死一只。

    “我……我要背……背我姐……”顾茂丙张着真正的血盆大口,嘴角流血,眼睛冒光,摇摇晃晃的对顾岩说。

    “背……啊,背背……”顾岩放下茶壶,他都觉得慎得慌。

    “我要……背我阿姐出嫁!”

    “啊!背!”

    “我要吃蹄髈!”

    “吃,吃。”

    “两只!!!!!!!!!”

    “行!都行……”顾岩应付着:“来人啊,赶紧着,带你们二爷去洗洗,把身上的衣裳给换了,给他做蹄髈,两只!赶紧的……”

    顾茂丙还叨叨呢:“我姐有兄弟,凭什么顾茂昌背她……他不配!他是什么东西。”

    “不配不配!”顾岩亲自打开鸡笼子,扶了自己侄儿出来,交给陶若带他下去。

    待顾茂丙身影消失,顾岩对那边站着的一个下仆说:“等你们二爷吃饱了,歇好了,给你们二爷换成三只公鸡!要大冠子,会叼人那种,要斗鸡!斗鸡懂吗?斗鸡!小兔崽子,我能便宜你?顾茂昌是什么东西?他是老子生的!不是东西!”

    第四十五回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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