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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花千骨之君临八荒 作者:辰君

    第6节

    他说这些话,终究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吧。

    “白子画!你给我把眼睛睁开来,小不点还在等你回去!”

    杀阡陌见他气息渐弱,双目之中神采已失,口中吐出的血也呈黑紫色,显然是大凶之兆,他一急之下猛地扳过白子画的肩膀,也顾不得会加重他的伤势,狠心摇了几下,可是白子画已慢慢垂下了头,像是再也感应不到什么。

    “我杀阡陌想救的人,他就别想死,白子画,我要你给我活下去!”

    他说完,一把将白子画身上的血衣扯开,那道狰狞的伤疤已经蜿蜒到整个后背,而且伤口周围不断有黑色的魔气溢出,杀阡陌知道再不能耽误下去了,否则就算就回了他的命,他的仙身也会尽毁,到那时候他就是废人一个。

    “别以为我多想救你。”杀阡陌一边运功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我是怕你拖累我,怕小不点怪我没保护好你……”

    说话间他已将那伤口周围的魔气尽数吸入自己的体内,他是魔界中人,他的功体应该可以承受这些魔气……

    可是他显然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白子画后背上的伤虽是渐渐开始愈合,可是被他吸入体内的魔气却在他五脏六腑之中横冲直撞。这股魔气太过阴秽,充满了死灵的气息,难怪会给白子画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唔……”

    待将伤口处的魔气彻底逼出之后,杀阡陌终于挨不住心头的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蛮荒旧梦 两心相知

    杀阡陌原以为自凭自己的功力定可以镇得住这股魔气,没想到是他太小看南无月的手段。这匕首恐怕还另外动了手脚,那股阴寒的魔气侵入杀阡陌体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时而灼热如火,时而有寒冷如冰,似有无数道气劲在经络之中游走,他只要一运功压制,反噬的力量就越大。

    “杀阡陌……”

    白子画的神智已渐渐清醒,一回头就看到身形摇摇欲坠的杀阡陌。他的气息极不稳定,忽弱忽强,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白子画自己虽刚保住一条性命,身体正虚弱不堪,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杀阡陌为了救自己丢了性命。

    那股阴鸷之气乃是南无月取极阴之日的天河弱水炼化而成,将这股邪气注入匕首之中,再奉上三千极恶之人的精血供于宛梨神庙之中。此凶器上可诛仙,下可伏魔,若非白子画与杀阡陌修为高深,恐怕早已被这股戾气所驱使丧失了自我。

    “杀阡陌,摒弃杂念,沉心静气。”

    白子画撑着身上仅有的余力催动真气,一指点在杀阡陌的眉心之间。眼下要想让杀阡陌恢复神智,只有进入他的灵识才能将他唤醒。但此举对于重伤的白子画来说可谓凶险万分。不过杀阡陌尚且能为了救他不惜以命易命,他为杀阡陌犯一次险又有何妨?

    灵体分离之际,焚心蚀骨的痛楚让白子画几乎丧失意识。他从前在生生死死里不知走过多少遭,在身中卜元鼎之毒时亦能够淡而处之,一笑了了,他无惧于死因为他笃信道法自然,荣枯有序,死也不过是顺应了天道,是一种成全。但是此刻他对死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抗拒,好像心底有个要活下去的执念在逼迫着他。

    所以当周围的昏昧几乎淹没他时,他却突然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在那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一丝微明的光亮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目,但是他不能闪躲,因为只要意志稍有不坚,他的灵识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再无回头之路。

    白子画不知自己在那片虚无之中飘荡了多久,兴许只是须臾之间,又兴许已过了沧海桑田,当他再次寻回自己的意识时,周围的一切已变得清朗起来。每个人的灵识之中,其实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也许是一段他无法忘怀的记忆,也许是纠缠一生的执念,又或许只是过往岁月里一个小小的断简残章。

    在杀阡陌的灵识之中只有一片星子凋零的夜幕笼罩在一片黄沙戈壁之上,荒漠上零星散落着妖兽白皑皑的尸骨,半悬于天际的圆月泛着阴寒入骨的清辉,偶尔有一两声风穿过沙地,发出诡异的声响。

    这里是……

    白子画四下打量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可不待他细想,不远处已传来几声叫骂的声音。

    “还不给我把人按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白子画循声看去,那白霜般的月色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互相撕扯扭打着,卷起一地的尘埃,白子画本想上前阻止,可是对方的一句话却让白子画惊立当场。

    “这蛮荒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我劝你乖乖听老子的话,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他说什么?这里,这里是蛮荒?!

    就在白子画因为这话怔住的时候,那被众人压倒在地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咆哮,将其他人猛地掀翻在地上。可是他爬起来没跑两步又被人绊倒在地上,领头的人恶狠狠地在他后背上踩了一脚,抓起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可惜长了这么漂亮的脸,却是个带把儿的。”

    他话音刚落,周围人就哄笑起来,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白子画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走上去想要将那人从这些恶人手中解救下来,可没想到当他伸出手时竟什么也碰不到。

    他忘了来到这里的只是他的灵识,而这也仅仅是杀阡陌的记忆而已。

    杀阡陌……

    白子画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头仔细看向那正被人按倒在地上的少年,紫色的发,绯色的瞳……他难道是……

    “带把儿的也不要紧,看看这模样,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干起来滋味肯定销魂得很。”

    那首领说话间已在少年的脸上肆意抚摸起来,那张面孔纵然沾满了尘埃,可是却难掩清丽,他的手脚被众人捆缚着,像是受惊的幼兽,苦苦挣扎却又无力反抗,唯有将一腔恨意宣泄于口,可是他无论怎样骂却好像只是在火上浇油一般,他反抗得越厉害他们便越有兴致,唯恐他不打不骂少了乐趣。

    “省些力气吧,待会儿可有的你叫。”

    那恶人□□着将手探入衣内,只听得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从他手中传来,白子画纵然再不懂红尘之事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一生绝情寡欲,所以杀阡陌说他是东海的朽木,北漠的寒冰他都认了,人世的苦乐于他而言就像是修行的一种经历,他极少开怀,动怒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是此刻在目睹了这群蛮荒恶人的行径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再难平静如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杀阡陌不惜散尽功力,自毁容颜也要救小骨出蛮荒,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蛮荒的可怕。

    而自己却还一厢情愿地认为独自流放蛮荒的小骨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白子画的身体剧烈颤动着,两只拳头在衣袖下攥得死紧。他明明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时还是无助少年的杀阡陌在□□和暴力之下无助地反抗。

    已经过去的事永难追回,无论再怎样愤怒,此刻的他永远只能是个看客。

    接下来的一幕白子画已不忍再看,他宁可自己从未进入过杀阡陌的灵识,从不知道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念头。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就是心痛。

    而就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狂怒的咆哮。白子画闻声讶然回头,此时围在杀阡陌身边的人已被冲散,他看到一个灰色的人影扑到了杀阡陌的身上,用自己的衣服将他的身体紧紧裹住。那些恶徒仗着人多势众上来就是一番拳脚相加,那人动也不动死死护着杀阡陌,直到被打得口吐鲜血也不肯放开。

    “单春秋又是你这臭小子!”

    首领拨开人群将灰衣少年从地上拎起来,用力扼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是不是也瞧上人家了想吃独食?”

    单春秋狠狠唾了一口血沫在那人脸上,遭来那人狠狠一记耳光。可就在那人甩出一记耳光之时,单春秋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手,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单春秋死死不肯松口,趁他剧痛之际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就在那人倒地之时,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地扎进那人的喉咙。

    喉间热血迸溅而出,那人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一个孩子所杀。单春秋毫不犹豫地从他喉间拔出匕首,热血溅了他一身,他慢慢站起身,用嗜血的眼神看向四周。

    在那片刻的对峙之后,静寂无声的人群一哄而散,因为他们从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尽管他们知道如果一拥而上单春秋的胜算微乎其微,可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敢第一个上前。

    四散的人群很快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内,直到确定他们已经离开,单春秋才摇晃着身体跪倒在地上,他匍匐着爬到杀阡陌的身边,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他。

    白子画一步一步走近那两个相互依偎着的孩子,当看到单春秋的出现的那一刹那,他真的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蹲下身,尽管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杀阡陌根本无法感知,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着他沾满尘埃和血迹的面孔。

    这就是一直纠缠着你的噩梦吗?

    白子画的心在微微地颤抖,他多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抱一抱他。可是这个想法该有多么可笑。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手收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杀阡陌突然抬起了头,用双漂亮得宛若琉璃的眼睛看着他,那一眼好像穿越了无数时光的阻隔,让他们彼此相遇。

    白子画再次伸出了手,他似乎感觉到有阵清风拂过自己的掌心,他忍不住扬起嘴角,轻声温柔呢喃道:

    “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魔城旧忆 魂兮归来

    白子画的灵识重新归体的时候并不像分离时那般剧痛难捱,就好像是恍惚之间做了一场梦,再睁开眼时便已回到了现实。

    杀阡陌周身的戾气已经散尽,正昏睡在他怀中。他的身体仍有些冰冷,面上泛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好在似乎并不痛苦,睡得十分安稳。白子画素来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当年收花千骨为徒的时候也只允许她牵自己的衣角而已,可是现在与杀阡陌这般相拥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在端详着他睡颜的时候,白子画的心底轻轻漾起一层异样的柔情。

    他从来不知道在那杀阡陌骄傲张狂的表面之下竟隐藏着这么沉重的过往。他为什么会流落蛮荒,又是如何从蛮荒中逃脱,他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今时今日的杀阡陌,他和钟鼓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那些都是你不愿再回顾的记忆吧。”

    白子画抬起手,像在灵识中一样抚过杀阡陌精致绝伦的面颊,这一次触碰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连指尖都流恋起那柔滑细腻的感觉而不肯离开。可是这美好的平静总是过于短暂,当看到杀阡陌眼睫颤动着即将醒来,白子画慌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他一生坦荡从容,不想在这件事上竟会自乱阵脚。

    而刚刚恢复清醒的杀阡陌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将魔气吸入体内之后,灵识陷入混乱,许多纷繁往事一涌而上,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耻辱的回忆就像是多年不曾发作的隐疾一夕之间爆发出来,突然得让他无力招架。

    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到底是君临二界的七杀圣君,还是蛮荒之中孤立无助单薄孱弱的可怜虫。他以为当自己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那些过往旧事就会被一笔勾去,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如影随形地蛰伏在他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杀阡陌?”

    白子画叫着杀阡陌的名字,把他从思绪中唤醒过来。杀阡陌一贯强势霸道,仅有的温柔也只给过琉夏和花千骨两个人,没想到今日竟在白子画面前流露出了软弱,他匆忙掩去脸上失落迷茫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地冷哼了一声:“你没事了?”

    可就在他开口的同时,白子画也问了同样的话:“你没事吧?”

    两人说罢皆是一愣,半晌之后杀阡陌才没好气道:“你当然不会有事,我想救的人还没有救不成的。”

    说完这话,白子画看到杀阡陌一脸别扭地瞥过脸,心里不禁觉得这副模样的杀阡陌还真是可爱。可是回想一下之前的凶险,白子画又有些心有余悸:“你不该为了我冒那么大风险。”

    “你少自作多情。”杀阡陌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儿,马上出言反驳:“我是不想小不点伤心难过,谁让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师傅。”

    可是你也是她唯一的姐姐啊。

    白子画这些话虽不曾说出口,但是看着杀阡陌的目光已然与从前有所不同。只是这些变化连他自己还不曾注意到。

    此番两人虽然大难不死,但是都耗损了不少元气,不过这次的事有一点让白子画十分意外,就是杀阡陌在吸纳了那魔气之后,竟将那股力量转化为了自身的功力。这一点恐怕是连南无月都始料未及。他机关算尽结果却成全了杀阡陌,反而助他功力大增。不知他知道此事会做何感想。

    宛梨城终日黑云笼罩,并无日夜之分,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白子画与杀阡陌稍事休息之后便出发赶往神庙。眼下不论前方还潜伏着什么凶险都已经不能回头了。

    偌大的宛梨城笼罩在一片死气之中,通向神庙的道路修建在万丈深渊之上,道路两边是魔气氤氲的血池,血池之水沸腾如熔浆,纵然经过了千百年的封印,此处依旧是天地魔气汇聚之地。

    在这石径的尽头处,楼宇之间隐约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神庙,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但凛然于云端之上,神威赫赫不可近犯。

    此地距神庙并不算远,若是御剑转眼即达,可是宛梨城的结界太强,就连白子画与杀阡陌这等修为之人都感到功力受制,所以便放弃御剑徒步而行。

    画杀二人平日里皆是身不染尘,足不沾地,如今这般脚踏实地地走路倒是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两人一路边走边说,浑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在险境,反而有点像是闲庭散步。论这份胸襟胆魄,六界之中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谁可比肩?

    而就在他两人朝着神庙方向缓步徐行之际,那石径的另一头隐约有两三点火光幽幽飘来。画杀二人彼此相顾一眼,心里都有了默契。

    他们渐渐放缓了脚步,有意等那些鬼火靠近,可是就在他们脚步停下之时,身后却又传来诡异的声响。

    杀阡陌凝神一听,双眉微皱,压低声音对白子画道:“这是古老的魔语,我曾经在蛮……”说到这,杀阡陌忽然间止住了话,白子画看到杀阡陌脸色骤变,想起自己之前的所见,心中不觉微微一疼。

    那些古老而诡异的吟唱声越来越近,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白子画正要拔出横霜剑却被杀阡陌按住,他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后,双唇轻启,所说的也正是那种古老的魔语。

    难道他是在用魔语与那些魔物交流?

    可是不待白子画开口询问,杀阡陌已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长袖一翻,只见阴暗无光的石径被照亮如白昼一般,而那些魔影却在火光之中消失无踪。

    “这是……”

    “他们只是宛梨城的记忆。”

    当火光散去之后,那些已经消失的魔影却又再度出现在了他们两人周围。白子画立时反应过来,这些魔影本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是残留在城中的一些记忆的碎片。

    这座城,本身是有记忆的。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影,可是当杀阡陌听到那些魔族口中吟唱着古老的祭祀经文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他的心里却有种十分不舒服,甚至沉闷得发痛的感觉。

    一时慌乱的他下意识地去抓住白子画的手,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是有多么微妙,可是当他的手握住白子画时,那人也十分默契地扣紧了他的手。

    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走吧,我们尽快去神庙。”

    没等杀阡陌反应过来,白子画已经牵着他的手朝着神庙方向走去。他的手那么紧又那么热,杀阡陌一个恍惚竟忘了挣扎。

    那种感觉就像在灵界中一样,一点也不反感,反而觉得……安心……

    ☆、天若不予 我自取之

    那神庙看似就在眼前,然而画杀两人在城中兜兜转转了许久却发现似乎总在一个地方打转。原本以他二人的修为,能同时迷惑住他们的幻术可谓少之又少,而在这宛梨城中,魔皇的结界过于强大,尤其越靠近神庙就越能感觉到功体受制得厉害。

    为了闯出幻境,画杀二人皆已动用了法术,然而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原点。两人此刻都因为消耗了不少功力而感到有些疲累,尤其是白子画,这里的魔气对他的功体本就有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强行使用法术,消耗的元气远远多于杀阡陌。而且他不久之前还被彦月所伤,虽有杀阡陌为他疗伤,但毕竟不可能完全愈合。此刻的他已有些微喘,额头上亦铺满了冷汗,虚马上调息恢复才行。

    “再这样下去我们是不可能闯出去的。”

    白子画已露疲态,而杀阡陌也不可能一直这样虚耗内力。这南无月显然是想先拖垮他们再逐个击破。

    “我们兵分两路,再试一次。”

    白子画稍作调息之后,脸色略有缓和,但是后背上被匕首刺中的地方却疼得愈发厉害起来。他素来是隐忍之人,到了这个时候更加不会示弱,只会一味强撑下去。但是杀阡陌已看出来他的不妥,心里虽也担心,可嘴上却不肯流露半分:“兵分两路岂非正中南无月下怀?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别拖我后腿。”

    “杀阡陌……”

    杀阡陌见他双眉紧皱硬撑着压制内伤,若在从前定然会觉得十分痛快,可是现在却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隐隐约约地疼。他宁可白子画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目中无人,第一口是心非,第一傲慢无礼之人,也不愿看到他被折了仙骨,从云端跌入泥淖的样子。

    “杀阡陌,此事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去犯险的。”

    白子画气息虽弱,但此话之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商榷的鉴定。杀阡陌原想开口讽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忍说出。

    原来,不管怎么羞辱他伤害他都不会让自己觉得快活,他只有活得好好的,自己才会踏实,才会安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子画对于杀阡陌而言,竟变得这么重要?

    “我有我的办法,你安心疗伤便是。”

    杀阡陌转过身,背对着白子画盘腿坐了下来。白子画本还想追问到底,可是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蓦地一黑,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他只得静下心来用内力把伤势压制下去,否则就算他有心帮杀阡陌,怕最后也只会拖累他。

    至于杀阡陌的办法,远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他坐定之后将周身真气凝聚于指端之上,待指端之血被逼出体外,杀阡陌蘸着血衣袂轻挥,匆匆划出几笔,几行魔族的咒文凭空而现,他低下头在口中轻轻念了几句,咒文之上血光浮动,随后血咒化作三道红光落在杀阡陌的周围。

    “去吧。”

    他说罢,那三道红影便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宛梨城的雾海之中。

    白子画虽没有亲眼看到杀阡陌作法,但是看到那三道红影飞散出去时他已知道杀阡陌是用了血灵之阵,此术有些类似于仙界的□□之术,不过这种法术更加伤身,一般的魔族能够化出一灵已是极限,没想到杀阡陌竟能同时化出三道血灵。且不说他的修为已精进到何种地步,最让白子画担心的是他如今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

    杀阡陌已在灵阵之中,白子画知道此刻绝不能让外界扰乱他的心神,否则必会万劫不复。所以他不顾自己元气虚弱,在杀阡陌周身设下了保护的结界,可是如此一来却将他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三道红色的灵光在宛梨城的云海浓雾中一闪而过,但是却如一抹胭脂血影倒映在南无月的双瞳之中。他依旧还是昔日少年时的模样,白皙清秀,温和无害,就如花千骨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无辜单纯得让人不忍心伤害。

    那时的他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几乎差一点就要成功。可惜最终还是败在了白子画的手上。

    他错估了这个男人,他没有想到他当真能狠心绝情到宁可伤害花千骨也要杀自己。他永远不会忘记白子画一剑贯穿他的胸口时眼中那毫无波澜的冷漠。

    他想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让白子画动容的。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终给出这个问题答案的人,是东方彧卿。

    神庙最高处的塔楼上,南无月着一身水蓝色长衫款款而立,颇有一番陌上翩翩少年郎的风流蕴藉。然而他那双看似不谙世事的眼睛里却似无数暗流涌动,杀机凛冽。

    “看来白子画当真十分在乎姐姐。”

    “他们原本就是命定之人,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塔楼上未点灯火,一片昏黑之中,穿着玄色斗篷的东方彧卿缓步走出。那张终年掩盖在面具下的面孔显得苍白而阴鸷,但是眼神之中的神采却远胜往昔。

    “命定?他们只是恰好被赤帝选中罢了。”

    南无月双手负于身后,仰起头望向昏暗无光的苍穹:“异朽阁主,你相信天命吗?”

    “异朽阁世代缚于天命,二十五年一轮回,世世不得好死。”东方彧卿嘴边挑出一抹冷笑,显得无尽苍凉:“天命二字于我而言就是枷锁,是诅咒。”

    “天若不予,我自取之,天若谴之,我必反之。”南无月虽是少年模样,可是言语之间却有枭雄之风,其野心之大可见一斑。

    “眼下六界已乱,伏羲女娲之力已在你手,剩下的神农之力我会很快为你取来。”这段日子以来,东方彧卿离开异朽阁后便在六界之中为南无月寻找上古神祗遗留的神力。天绝门的桑枝神木,南疆蒙歌城的浮溪灵泉皆已在南无月手中,唯有神农之力尚下落不明。

    “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白子画重回六界之后,看到天下大乱的样子会作何反应。”

    南无月说罢,返身回到神庙之内,在神庙的中心祭坛上,彦月与单春秋正如傀儡一般安静地立在两边,南无月冷笑着从彦月的面前走过,来到单春秋的面前。他抬起手在单春秋的眼前轻轻晃了晃,片刻之后单春秋身体微微一震,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然后朝着南无月跪了下去。

    “当年若非长留无耻偷袭,杀姐姐也不会功力散尽而亡,如今是你为他报仇的时候了。”

    “圣君……”

    当说到圣君二字时,单春秋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里骤然划过一丝神采,但是很快那片刻的温柔便被血色所覆盖。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圣君青丝覆雪倒在自己怀中的情形。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亲手将他封入冰棺时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曾经承诺过什么,他要亲手为他打一个天下。

    “去吧,该是时候让那些人血债血偿了。”

    南无月朝着单春秋轻轻一挥手,他的身影便在周身腾起的魔雾中消失。而东方彧卿在一旁静静目睹着这一切,一步步走至今日,他已没有回头之路。若说迷茫他有过,但是绝无后悔。

    骨头,我只是不愿再背负天命的诅咒,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

    ☆、动之于情 发乎于心

    杀阡陌开启血灵之阵后就一直是意识封闭的状态,白子画未免他有危险,一直消耗元神为他护阵。他自己本就有伤在身,如此一来更是伤上加伤。但看到杀阡陌在阵中一切安好,所付出的一切也值得了。

    白子画微微抬起眼,杀阡陌与他就在咫尺之间,这样近的距离,连对方清浅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白子画望着那张被六界众生奉为至美的面孔,此际少了平日里的张扬和狂态,眼睫轻垂,双唇微抿,眼角之处因为化灵之故犹如胭脂染过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虽媚态万千却又有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他们相争相斗了千百年,放眼六界,也唯有他是白子画敬而重之的对手。杀阡陌虽然行事怪僻,狂妄任性,常常语出惊人又剑走偏锋,但是不可否认正是因为妖魔两界有他坐镇,六界才得以坐享百年安宁。

    若非立场相对,他们本可称为君子之交。这也曾被白子画引为憾事,而没想到在百年之后的今天,他和杀阡陌可以摒弃一切恩怨走到一起共历生死,这是否是天意在冥冥之中成全他们?

    他想到这,脑中忽然间又浮现出之前在灵界内发生的那一幕。虽是无心之举,可是两人唇瓣相碰的感觉却像是烙印一样,每回忆一次,便像是有团火苗在自己的唇上轻轻扫过。

    他回忆着当日发生的一切,无意识地朝着杀阡陌伸出手去,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那对薄唇之时,白子画乍然惊醒,猛地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白子画,你莫非是疯了不成?!

    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拖着剧痛不已的身体又向后退了几步,直到与杀阡陌之间隔开几步远的距离才喘着粗气停下。

    才走了这么几步便已是冷汗淋淋,狼狈不堪。

    当年面对夏紫薰的种种深情,他尚能冷静自若不动声色,今日对着杀阡陌,竟然会……竟然会难以自持。

    白子画按着兀自狂跳不已的心口,深深呼吸了一口,他想自己必然是受此地魔气的影响才会乱了心神。否则又怎会对杀阡陌起了那种荒唐的念头?

    可就在他重新盘腿坐下准备稳准心神之际,藏在怀中的传音灵符蓦地一闪。这是他离开长留之时幽若亲手交给他的,若非情况万分紧急幽若断然不会使用此术。想到这,白子画的心不由一沉,难道是长留有难?

    而等白子画解开灵符封印之后,那边传来的却是摩严的声音,听到他那雷霆一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炸开时,白子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仍在阵中的杀阡陌,好在并未惊扰到他。

    “子画!你们现在何处?为何传音之术屡屡受阻?是否是那杀阡陌暗动手脚?”

    不怪摩严如此气急败坏,他们之前已经多次施法寻找白子画的下落,可惜一直感应不到他的所在,若非幽若和儒尊拦着,恐怕摩严早已亲自出发前往西极沙海寻人。此番总算是收到了回音,摩严简直恨不得把他这师弟从灵符的那一端直接抓回长留来。

    “师兄不必担心,我这里一切安好,六界各派可有异动?”

    他这一问正好是问到了摩严的心坎上。自白子画离开长留之后,妖魔两界便动作频频。四处滋扰仙界各派,南疆蒙歌城更是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供奉着女娲神力的灵泉之水下落不明。此事发生之后谣言四起,六界震荡。由此摩严不禁联想到整件事是否是七杀的阴谋。

    白子画前脚刚一离开,六界就动乱频频,莫非这是杀阡陌的调虎离山之计?

    摩严将近日以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皆说了一遍,听到最后白子画的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去了。在离开长留之前,他曾特别传信给蒙歌城城主,让他要加强守备保护好浮溪灵泉,没想到天绝门的惨事还是在蒙歌城重演了。

    三皇之力已失其二,南无月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神农之力无疑。

    “子画,你现在说话是否方便?”

    白子画的心思是何等机敏,一听摩严这样问心里便一片了然。他回头看了一眼阵中的杀阡陌,口气淡淡道:“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摩严闻言,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先是老生常谈痛陈杀阡陌及七杀的‘种种恶行’。白子画只是安静听着,并不与他争辩。待摩严出尽了心头的恶气,这才进入了正题,他见白子画始终不语,以为他也认同自己的观点,所以便道:“子画,如今妖魔两界蠢蠢欲动,为护天下苍生安宁,你对杀阡陌不可再心存仁慈了。”

    之前摩严数落杀阡陌时白子画一边听着一边就走神了,结果硬生生被摩严最后这句话给惊了回来。他沉默了一片后,语气不善道:“师兄这是何意?”

    “子画,那杀阡陌虽销声匿迹百年,可终究还是七杀圣君,是妖魔两界之主,倘若七杀当真卷土重来,祸乱六界,那杀阡陌在你手中,我们对七杀便多了一些牵制……”

    “师兄。”

    不等摩严说完,白子画突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此番祸事由妖神而起,与杀阡陌无关。”

    “子画!你当真被那妖孽摄去了心神?怎么处处维护着他?”

    自当年白子画因为花千骨之事一蹶不振后,摩严已是许久不曾对他这样疾言厉色,所以这话一说完摩严自己也隐约有些后悔,偏生白子画那里又一直沉默着,让摩严愈发感到不安。待一连唤了两三声后,白子画才冷冷地抛来一句:“子画自有分寸。”

    他这话里已明显透着不快,摩严听了之后焦虑不已地在贪婪殿里来回踱步。他这师弟以往虽然也和自己在许多事情上意见相左,但是在有关七杀和杀阡陌的事上从来都是一致对外,如今没了花千骨这个心头大患,偏偏他又对杀阡陌妇人之仁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子画还有伤在身,气力恐有不济,师兄若无其他要事,子画要收功疗伤去了。”

    摩严的心悬了半天,换来了白子画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要说不失望那定然是骗人的。可是如今他人在千里之外的魔域,除了让他保重以外,摩严还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天底下最逼不得的人就是白子画了。

    “罢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听到摩严的叹息从灵符那端传来,白子画心中亦是十分无奈。他知道师兄的一番苦心,可是他也知道当年因为自己一味妥协,小骨才会遭受那么多无妄之灾。倘若今日他当真如师兄所言,挟持了杀阡陌以此逼退七杀,那么他的做法与那些邪魔妖道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白子画摇着头转身之际,被突然间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杀阡陌吓得一怔。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白子画,语带调侃道:“抓住了我就可以要挟七杀殿退兵,摩严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亮。”

    显然方才那番对话他是都听到的。

    “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白子画绕开杀阡陌径自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杀阡陌的调笑声:“你不会是被我妖孽摄去了心神吧。”

    白子画的脚步蓦地停下,他回过头,杀阡陌仍站在原地言笑晏晏地望着他,明眸之间流光飞转,万千风情皆在其中。

    妖孽……

    白子画咬着牙,把纷乱的思绪强压下去,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世上唯有爱,动之于情,发乎于心,无处可藏。

    ☆、以心为祭 以血为契

    那灵血之阵是以消耗施法者自身气血为代价炼化而成,杀阡陌一次化出三道血灵,对他身体的伤害可想而知。起初的时候还能在白子画面前硬撑,但到了后来身子都在打颤,像是随时随地会倒下去一样。

    “神庙就在眼前,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先把伤势调理好再说。”

    “不必。”

    杀阡陌看着近在眼前的神庙,恨不得直接闯进去把南无月碎尸万段,哪还有心思休息。可纵然此刻再心急,这身体也已经强弩之末,刚往前走了两步便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白子画正要上前扶住杀阡陌,不想这时那绯夜剑突然出鞘杀向白子画。白子画只当他是护主心切,没想到绯夜剑当地一声落地之后,剑身之中忽有一道血雾散开,杀阡陌似是也没想到绯夜剑会突然发难,不及反应便被那血雾包围,脱身不得。

    “杀阡陌!”

    白子画突然感到一股禁锢之力压迫着自己无法向前,手中的横霜发出不安的剑鸣,那血雾渐渐凝成一道清晰的人影,接着显露出面容和五官。

    被困在血雾之中的杀阡陌一眼认出了对方,不禁讶然失色。

    “钟鼓?!”

    他尚在震惊之中,忽地胸口一痛,周身力气尽失,未及倒地就被由血雾所化出的人一把搂进怀中打横抱了起来。

    在看到对方抱着杀阡陌从血雾之中走出来的时候,白子画几乎以为自己是魔气入体产生了幻觉。被困在西极沙海之中的钟鼓怎么可能出现在宛梨城?他怎么可能冲破三皇封印来到这里?

    “很意外吗?阡陌没有告诉过你,这柄绯夜剑是当年我用精血所铸,亲手赠给他的?”

    “原来如此。你把灵识附着在绯夜剑中,以此逃出三皇封印的禁锢。”

    白子画看了一眼失去了剑光犹如废铁一般躺在钟鼓脚下的绯夜剑。原本以三皇封印之力,钟鼓绝难逃出生天,但是此剑之中凝聚着他的精血,那么只要与他的灵识合二为一,便可以重塑肉身。当日他们真的太大意,也太低估钟鼓的城府。

    钟鼓轻轻撇了白子画一眼后,便把目光重新投向怀里的杀阡陌。那目光之中毫不掩饰的爱意除非白子画是瞎子才会看不明白。

    钟鼓对杀阡陌……竟是……

    在西极沙海的时候,白子画已看出杀阡陌对钟鼓确实怀有特殊的感情,但是那种感情已经被极度的仇恨所掩盖。当时要不是他们急于脱身,以杀阡陌的性子可能真的会跟他拼个两败俱伤。

    “放开他!”

    白子画长剑直指钟鼓,纵然此刻面对的是拥有烛龙之力的上古神祗,他亦没有半分退意和惧色。

    他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对杀阡陌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此时此刻看到钟鼓如同情人一般亲密地抱着杀阡陌,他觉得很碍眼,非常碍眼!

    “白子画,看来你还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

    “你应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去。”

    “属于我的地方?”

    钟鼓闻言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仿佛撼动着整个宛梨城,让苍天大地亦为之震颤:“白子画,今时今日天上地下还有谁可与我一战?”

    “狂妄!”

    钟鼓话音刚落,只听那神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钟鼓旋身看去,庙前的神道上那两排雕刻着上古异兽的灯柱渐次点亮,幽幽鬼火般的蓝焰让整个神道看上去愈发寒意逼人。而在神道的尽头处,南无月一身雪衣临风而立,犹如神降。

    “原来打开了宛梨城封印的人,是你。”

    “自那场仙魔大战后,你我也有千年未见了。”

    南无月轻轻一笑,但目光却森冷凛冽。他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天地之间风声乍停,静默得像是只能听得到他踏着石阶的脚步声。

    “当年赤帝之死你袖手旁观,如今又想坐收渔翁之利?”

    “那是因为你愚蠢!”

    南无月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钟鼓,看来你被伏羲困在西极沙海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乖。”

    岂料他这话刚说完,只见周遭狂风忽起,整个宛梨城开始剧烈地摇晃,钟鼓抱着杀阡陌拾阶而上,周身龙气澎湃而出,无数的碎石尘土被卷向天际,似乎这魔域都要在他的神力摧毁之下崩塌一般。

    “凭你,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南无月望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钟鼓,始终保持着静默和冷笑的姿态,仿佛这毁天灭地的神力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钟鼓,你以为逃出了西极沙海,天下间便再没有人能降服你?”

    狂风之中,南无月的白衣碎散如雪,可是他嘴角的笑容却愈发肆意张扬。当年神魔之战,他便是以这样的神情从旁观战,钟鼓冷笑了一声,猝发发力,转眼之间南无月脚下的石阶化作飞灰,但他的身形却慢慢浮起,他抬起一只手,掌心之中透出一青一白两道孱弱的光。

    “这是……”

    当看到那两道微弱的光芒时,钟鼓的脸色陡然一沉,就在此时南无月突然将那两道光推向了钟鼓,霎时之间那两道光交错成网扑向钟鼓,钟鼓见状大喝一声,身体化作一道金色龙影冲霄而上,可任由他神力盖世却还是被那天罗地网罩在其中。

    “只有伏羲与女娲二人之力,你困不住我!!”

    钟鼓仰天怒吼,巨大的金龙在灰暗的苍穹之上盘旋挣扎,雷鸣之声不绝于耳。但南无月对此置若罔闻,他只身上前正要弯腰抱起昏迷在石阶上的杀阡陌,不想此时天外一剑飞来,阻在他的面前。

    “离他远一点!”

    钟鼓受困,束缚着白子画的法术已然失效。望着飞身前来阻止自己的白子画,南无月轻轻一笑,抬手间便让杀阡陌自行飞入他的怀中。白子画见状以气为剑攻向南无月,可是剑风在南无月几步之外便被化解于无形,他抱着杀阡陌施施然转过身,朝着神庙方向而去。

    姐姐,待今日过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但在这之前,我要从你这里取走一样东西。

    ☆、苍生与你 两不相负

    白子画眼看南无月将杀阡陌带入神庙之内,顾不上这是否又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阴谋,飞身直追而去。

    神庙内的封印已经打开,南无月抱着杀阡陌一路朝着祭坛方向而去。其实眼下三皇之力尚未集齐,现在打开封印为时尚早,但是南无月没有料到钟鼓会借绯夜剑逃出西极沙海,他手中的伏羲女娲神力只能拖延时间,必须赶在他挣脱封印之前得到魔皇之力。

    “南无月!你究竟想做什么?”

    偌大的神殿之内空荡无声,仿佛已将神庙外的一切隔绝,只有南无月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神庙的祭坛就在大殿的中央,这里也是整个宛梨城的城心,在这里封印着魔皇赤帝最后的力量。

    “姐姐,你睡吧,只当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南无月目光痴恋地望着杀阡陌,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会这样牵动着他的心,让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都觉得心血澎湃,不能自已。

    “姐姐,不要怪我伤你。”南无月轻轻抚着杀阡陌的脸颊,语气温柔得犹如情人间的枕边细语:“心尖血,眼中泪……”他的手滑向杀阡陌的胸口:“为什么偏偏是你,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南无月!”

    白子画正好追到殿内,看到南无月伸手解开杀阡陌的衣物便想也不想愤然出剑。南无月本想着还能与他再多温存片刻,没想到白子画来得这么快。南无月本就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可谓是新仇旧怨一并算上。

    “南无月,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否则今日我饶你不得!”

    白子画手握横霜御风而来,甫一落定,脚下凝霜千尺,朔雪平沙。寒意层层如浪涌向祭坛中央,南无月眉目淡然,挑唇一笑,轻轻一扬衣袖,那凛寒的剑气便被一道无形之壁挡在了他的身前,然后顷刻之间冰雪碎落,犹如万千星尘划破夜空,极尽璀璨却转瞬消逝。

    “白子画,你以为你还是六界第一高手吗?”

    白子画不欲与他多言,提剑便杀。南无月一手挡开白子画,一手在杀阡陌周围设下一道结界。白子画看着杀阡陌无声无息地躺在祭坛之上,心中突然涌上一种不祥之感。

    心头血,眼中泪……

    为何此刻脑海之中会突然浮现当日东方彧卿所说的这句神谕。这六个字究竟有何深意,莫非南无月也是冲着这六字而来,他想对杀阡陌做什么?

    可白子画这稍一分神就被南无月抓住了破绽,他本就对白子画恨之入骨,此番出手又岂会留情?翻手之间气浪滔天,势如排山倒海将白子画淹没其中。白子画一时不备,被南无月逼得连番后退,横霜剑当地一声没入石板之中方才稳住身形,可他刚站定,南无月杀招又至。此刻的他已不复之前娴静少年的文弱模样,双瞳之中杀气肆意,一出手都是绝杀之招。白子画虽然有伤在身,但此刻全力以赴倒也并不落下风。他深知此战若败,不仅自己与杀阡陌性命难保,南无月趁机打开赤帝封印,这场祸端便不亚于妖神出世。所以今日哪怕是拼却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南无月得逞。

    “白子画,你屡屡坏我好事,今日我们就把所有恩怨都好好算上一算。”

    “正有此意。”

    两人话音刚落,只听到神庙之外又再传来龙吟之声。南无月眉头微微一皱,感到脏腑之内隐隐有股力量正在反噬自己。

    难怪当日伏羲如此忌惮钟鼓,烛龙之子果然不可小觑。看来必须要速战速决,不然钟鼓挣脱了封印岂不是正好渔翁得利?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南无月与白子画的功力可谓不分伯仲,但因为他被神庙外的那一声龙吟所扰,分了心神,而白子画却能心外无物,与横霜剑浑然一体。剑气纵横交错仿佛无处不在,剑势如朔雪寒风,催心裂骨,南无月忙凝聚全身真气以抵挡这一剑,白子画亦已将全身真气灌注于这一剑之中,剑气如贯长空,横扫六合,荡决浮云。这一剑之中并无招式的变化,仿佛孤注一掷自绝后路,但所谓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这一剑虽极简却又极繁。南无月只看到了他有形之招,却不知这一招之间大象无形,千变万化,已远非是他双目可以看尽。

    “唔……”

    一剑落下,南无月身前气壁在剑光之中顷刻四分五裂,他被浩荡剑气震得险些跌坐在地上。白子画剑锋稍落,身形甫一落定便朝着祭坛而去。

    南无月没想到自己竟会败在白子画剑下,脸上那自信满满的笑容再也不复存在,双眼之中满是刻毒的怨恨。他见白子画急于救人,不由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掌拍落在身旁的石像上。

    白子画身形刚在祭坛边落定,脚下的石板突然震动起来。白子画顾不得危险,正想打开杀阡陌周身的结界,不想此时石板的缝隙之中忽然涌出万道魔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子画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时似是有枷锁困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

    此地是宛梨城的诚心,魔气凝聚之地,一经释放,其威力可想而知。

    “白子画,你以为我为何要引你们来宛梨城?”

    南无月方才被白子画的剑气所伤,此刻身形已微微有些摇晃。他惨白的脸上挂着一种疯狂的笑容,显得极为狰狞恐怖。

    “心尖血,眼中泪,你知道这句神谕真正的含义吗?”

    白子画看到他走近祭坛,心上不觉一阵猛跳:“你别碰他!”

    南无月恍若未闻地拂衣在祭坛边坐下,他握住杀阡陌的手,留恋不已地亲吻着他的手背。白子画看到这一幕,原本被魔气困住动弹不得的身体猛地一震,横霜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此刻心中不可遏制的怒意,绽出微弱的剑光。

    “呵,赤帝当年曾将自己的神血注入这法阵之中,所以你不必白费力气挣扎了。”

    “南无月!你当真要毁天灭地?”

    “毁天灭地?”

    南无月仰天大笑道:“白子画,我就是要这天下血流成河,我就是要你痛!”

    “疯子!”

    法阵之中的白子画已完全被魔气所压制,只要稍一运气便五内如焚痛楚难当。他知道若是再强行运功,一旦魔气入体自己这仙身就算是毁了。可是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南无月为祸六界?

    还有杀阡陌……

    白子画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祭坛之上,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当年我为护苍生辜负了小骨,今日天下与你我要一并守护!

    ☆、宛梨城殇 血泪之盟

    天边的暮色已经渐渐沉入雾海之中,长夜终将降临至这片广袤荒芜的大地。苍穹之上,黑色的鸟影拍打着翅膀盘旋不肯离去,仿佛厚重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宛梨城。

    天河弱水的彼岸,魔罗优昙一夜盛放,红色的花海蜿蜒天际,仿佛一条流动的血河,隐隐昭示着不祥。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年轻的神官匍匐在神庙前的石阶上,在他的身后,无数幽兰色的魔灵如星海一般漂浮着,蔓延至无尽之处。

    神庙石阶的最高处,古老的神祗转动着血红色的双瞳望向被黑夜吞噬的天空。他的面孔虽然犹如千万年前魔罗优昙第一次盛放时那般年轻俊美,可是他的心却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老去。

    “尊神,您真的要舍弃我们吗?”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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