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节
郎骑竹马 作者:秦挽歌
第5节
从县城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然后乘火车赶往中心市区。三个多小时的车途中，播音班里的同学们玩杀人游戏的嬉笑声惹得众人瞩目，宋逸并没有加入其中，他选了个临窗的座位安安静静地戴上耳机看。
是上次自己临行时候，何烨送给自己的那本三秋桂子的精装著作。
安安静静地看了半个多小时，身旁邻座一直霸占座位假睡的大爷被拿着车票的女生叫了起来，“麻烦您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大爷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小丫头就不知道体谅一下老年人吗？！”
被指责不体谅老年人的姑娘笑了起来，她摊开车票，说：“大爷，这个座位是我花钱买的，在下车之前它的所有权都归我。您年纪大，我体谅您，但希望您记住，年龄大并不能成为您倚老卖老的资本。”
宋逸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对于三观正能量女生的好奇与友善的目光。
大爷黑着脸去了别的车厢，女生放好行李之后朝宋逸爽朗一笑，瞄了眼宋逸手里的书，然后道：“你也喜欢三秋桂子的作品？”
宋逸点头道：“我很喜欢他的文笔，准确来说，是他字里行间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那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她笑容愈发盛放，“文笔最能考验一个作者的素材积累与思维方式。真正厉害的作者就像是《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所说的，那些能用最普通的萝卜白菜做出不同寻常美味的人，他们的境界早已经练到了返璞归真。”
宋逸忍不住合上书，他笑了笑说：“原来，作家与厨师也有相通之处。”
“一法通，则万法通嘛。”她俏皮地说道。
另一边，王小莹小心翼翼地拽了下何烨的衣角，提醒说：“杀人游戏规则时间，你该报牌了。”
何烨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把牌一推，说：“我去洗把脸，你们玩吧。”
众人面面相觑，好端端的怎么不玩了？
☆、和好如初
宋逸发现，身旁女生的知识十分渊博，就连兴趣爱好也与自己相近。
论厨艺，他可以和女生深入探讨锅包肉烹制途中酱油比例大小对菜肴色泽的影响程度；论书籍，古今中外的古籍名著甚至从《搜神记》、《镜花缘》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她都能侃侃而谈；论体育运动，健美操出身的她还特意介绍了两个男生练习胸肌腹肌的方法给宋逸；至于性格，也是能在热情洋溢与温柔似水之中来回切换。
他们正讨论三秋桂子在书中暗写的女权主义情节时，宋逸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姓孟名茜的女生爽朗地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祖上乃是三迁的孟子，家中二老为了警惕，所以取了个谐音的“茜”字。接着，她开始自嘲地笑了起来：“本来这个茜还是很有美好寓意的，奈何我姓孟，就好像我整天都财迷似的想着做梦梦到钱。”
宋逸摸了摸鼻子说了自己的姓名，笑着说：“这真是姓名的悲剧，还好我爹娘也没给我取个‘茜’的名字，不然我就成了送钱了。”
孟茜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她借着宋逸开口的机会，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了出去，还大大方方问他要电话号码，名义是“将来有时间再进行美食与书籍之类的沟通交流。”
身旁播音班里的男生“哦”了一声，带着几分打趣。
宋逸堂堂正正地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有推三阻四。从孟茜主动问他要电话号码的时候，宋逸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换做是正常男生，只怕心里暗爽自己成为男神一样的人物都有女生来要电话号码了然后各种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如果是像自己这样的人，稍微有些良知之辈都是会拒绝的，因为并不能承诺什么，倒不如从最开始错误尚未出现时就彻底根除，以免将来对彼此都痛苦。承诺这个东西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一旦承诺出口，言语就变成了枷锁，无形但却牢固。
宋逸很想婉拒，但周围男生一起哄，自己再去狠心拒绝，无疑会损了孟茜大庭广众下的颜面。
他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晚上发个短信过去，就当是提前了断吧。
下了火车之后，孟茜朝他挥一挥手机，示意有空电联，然后转身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出租。
王小莹拍着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小伙儿魅力挺大的呀，这么快就成了~”
宋逸没说话，翻了个白眼赏给她。
从火车站走出之后，绕了几个街道终于来到了公交车的站点，据杨老师所言，被设为艺考用地的大学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公交要坐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于是，又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从公交车下拎着行李箱走下来之后，冰冷的寒风带着杨絮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呼吸都感觉肺冰凉。杨老师凭借着指引，领着一二十人走过十字路口，来到附近的小区当中，由于艺考生纷纷汇聚此处的缘故，无数小红帐篷的临时摊位也纷纷搭建起来，各式各样的美食各自摆出惑人的姿势。
绕过红帐篷就来到了小区里面，占地面积不大不小，环境很是清丽雅致。杨老师前方带路，按响了一楼的门铃，通知里面的主人自己是早已经定好的客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打开了门，邀请众人入内，这是一个七室一厅的住房，房主一家三口住在卧室，余下三四个空房间放置了上下大通铺，估计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住宿房间。
男生女生们开始选择居住的房间，出于谦让，最大的房间留给女生，七八个男生挤在上下通铺。杨老师之所以跟着大部队前来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更加方便地帮助学生们选择学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年的教职任工已经到期，她要返回老家继续考研去了。
同样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一间空间略小但依旧能挤上五六个人的房间成为了她的暂时住房，与她同住的还有其他三个女生。一开始，大部分女生都嫌弃房间太小，不愿意去，杨老师就带着三个不嫌弃的小姑娘住了进去，结果住了一晚上之后女生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女生人多，而且事多，晚上动不动就是你踩了我的脚我踹了你的头，睡觉的空间平均到每一个人身上，只有单人床的二分之一那么大，翻个身就没有地方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逸睡在了下铺，左手边紧挨着墙，而右手边却紧挨着何烨。
冷战依旧持续，何烨也打招呼，只是如对待陌生人的语气令宋逸日益冰结的心更加寒冷起来。晚睡晨起，态度与旁人无异，只是有时候习惯了与他臭贫的宋逸会忍不住往日的习惯，在得不到反应之后，尴尬才缓缓地滋生出来。每日清晨，是宋逸最痛苦和最煎熬的时期，因为住房暖气时好时坏的原因，他受不了寒就会自动抱住身边暖洋洋的何烨——这个习惯是在无数次同床共枕中缓缓养成的。早起之后，宋逸就会发现自己再次死死抱住了何烨，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在何烨睡衣的胸前留下一小块口水地图。
何烨没有说过什么，可宋逸却愈发觉得有种无形的枷锁将他缓缓束缚。
第二天，依旧是在何烨的怀抱中苏醒。
宋逸前两次考试打扮得西装革履，只是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八点的漫长等待，消耗了太多的精气神，不用最终的结果宋逸也知道自己无法通关。今天的考试，宋逸换了v领针织羊毛衫与浅蓝色条纹衬衫，配上休闲西装裤与板鞋，准备走休闲风格。
艺考考试，首先要去买报名表与时间顺序表，每一张五角钱，随后填完报名表再去所选择的学校处排队，缴纳一百五十元至二百不等的报名费换来一张准考证。最终按照准考证上的时间与排名，列队进入，进行表演。有些学校只有一场考试，而其他的则有两场，通常来讲，第一场考试轻易放水通过然后第二场全部刷掉不合格的学校，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拢钱。
当然，这些都是隐形规矩，明白即可。
等到开始今天这场考试之时，宋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历史在一次发生了。
自己排在首位，第二第三位都是播音班里的女生，而剩下七个人即将进入复试。
果然，自己的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就被考官挥手喊停，示意下一位继续。宋逸心头顿时叫了声糟，可是也不能声张，只能维持着淡淡的笑站在一旁，以免无谓的举动影响考官的印象。两个女生也分别说完了自我介绍，后面七位正式开启，也如前世一般，七个人之中明明有实力不如宋逸他们的，但却成功地进入了复试。
走出考场之后，宋逸只觉得心头压了块巨石，同班女生泪眼婆娑地问他，为什么她们说的还没我好却进了复试。宋逸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安慰自己的也只有“希望他们是专门捞钱的学校”这一点了。
回了住房，何烨坐在那里看书，几个男生在一旁羡慕嫉妒恨地说什么考官眼睛都黏在何烨身上了，还特别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这不明摆着要招他了。拈酸吃醋是人之本性，换做平常宋逸还可能会插两句嘴，可如今却成了闷嘴的葫芦。
有个男生看了眼宋逸，问他：“今天考的怎么样？”
宋逸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敷衍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客厅里一个比一个高的哭声给打断了，陡然出了这么一场戏，男生们坐不住了纷纷出去查看情形。宋逸听得清楚，那是刚才与自己同样被赶出初试的两个女生。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回来的时候爆发了。
宋逸歪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过年前自己最后选择的那个东北大学，以及将来数年的东北生涯。他翻了个身，准备起床洗把脸，将养将养精神，结果却撞到了何烨看过来的目光。
一瞬间，宋逸来不及思考，直接哀求地说了出来：“何烨，别和我冷战了好吗？”
何烨放下书，二话没说就走了。
宋逸陡然被汹涌的情绪淹没，从考场走出之后一直横亘在胸口的闷气被此刻的无情抛弃彻底激发出来，他死死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第一次，第一次彻底体会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泪如泉涌。
哭到后来，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自己悲伤的情绪不想让旁人看见听见，这种懦弱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无需伪装。他哭了好久，久到嗓子都沙哑了起来，直到，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何烨右手背在身后，抬起扶在自己肩上的左手，轻轻擦掉了滑过脸颊的泪痕。
他问：“下次还和我发脾气吗？”
宋逸哽咽地开口说：“我，我那时候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何烨说：“如果道歉有用，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了。宋逸，你永远不知道我向你发火的时候，已经忍受了你多少次的小脾气。”
这是何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唤着他的名字，轻柔，但却令人难以忽视。
宋逸擦掉脸上的眼泪，狠狠摇头，说：“我以后不和你发脾气了。”
何烨点点头，左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拍，像是在安慰小动物一样，“知道就好了，不然下次冷战一定会更长。好了，待会吃完记得去洗脸，都哭花了。”
“……吃完？吃什么？”
何烨变魔术似的亮出了右手，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绿色抹茶蛋糕，上面插了一根粉色螺旋的蜡烛，光点微弱但却温暖人心。他说：“当然是吃蛋糕了，噢，还有……”他把蛋糕交到宋逸的手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有，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
这是成年的生日祝福，也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生日祝福。
☆、不言而喻
冷战来得不动声息，而和好却变得众人皆知。
第二天，播音班里的兄弟姐妹们就看到前些时日渐成陌路的两个人突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相处模式，宋逸歪在床上懒洋洋地指挥何烨去给他拿东西，而何烨也甘之如饴地听从差遣。王小莹捧着小区外面红帐篷里买来的涮串溜达进了男生住房，边吃边说：“果然还是觉得你们俩黏在一起的时候比较顺眼。”
旁人纷纷点头同意。
由始至终都沦为路人身份的林依依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她哼了一声，说：“说不定哪天就真的兄弟反目成仇了……”
宋逸刚抢过来的涮串吃到一半，不自禁地梗了一下。
自从何烨与自己行同陌路之后，林依依就抱着明眼可见的目的凑到何烨眼前，时不时还拿捏出一副正房娘娘的气势。原本以为两个人有戏的同学们在见到何烨依旧不冷不淡的态度之后，时间一久，自然心中了然。林依依的独角戏唱了两个月，正主的冷战也持续了两个月，一位姑娘能如此持之以恒地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也是颇为不容易的。
何烨没说话，却递给他一杯温水。
宋逸就着水把涮串咽了下去，若有所指地说：“人家姑娘一片秋心照明月呢~”
整个班里最不愿意他们和好的人，非林依依莫属，如果换个角度来讲，宋逸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一腔心血看中的男人整日和基友混在一起，能与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除了上课就剩下上学放学一小段的路程。好不容易与基友冷战起来，自己若是能够成功上位，也是堪比甄嬛娘娘的存在。奈何上位不成功，反而基友重获盛宠，如何不让人气愤？诅咒再来一次恩断义绝的冷战的阴暗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但是能够换位思考并不代表自己就会遂了林依依的心愿，毕竟自己一不是他亲爹亲娘，而不是兄弟挚友。平白无故牺牲自己来换取她的幸福，这种大爱无疆的圣父行为宋逸还做不出来。
╮(╯▽╰)╭
何烨耸了耸肩：“奈何，我是个沟渠。”
内容，不言而喻。
和好的第三天，又是一场考试。
何烨打着“与宋逸一同作战”的名义跑去报了名，顺理成章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考场。报考的学校在沿海地带，距离宋逸亲爹亲娘工作的地方也不远，约莫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因为报名先后顺序的缘故，宋逸和身后的何烨排在上午，考场之中三个考官有两个低头看报名表，正中间的女考官像买菜似的挑着一批又一批的萝卜茄子。
一列五人同时进考场，宋逸排在第四位，何烨断后。
宋逸眼睁睁地看着何烨走进考场时女老师瞬间亮起了眼睛，就如同里的描写一样，原本百无聊赖却在见到某个人之后，瞬间背脊挺直，甚至眼神也为之一变。被何烨一衬，前面四人包括宋逸在内都显得暗淡无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低头看报名表的男考官问了宋逸几句话，宋逸也言辞清晰地做出了回答。
男老师点了点头，带着一点笑容。
宋逸心里比划了一个yes，通常在参与艺考过程中，老师们的兴趣决定了一个考生的成功与否，如果有考官提问，就说明被录取的几率变大了一些。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
由于五人同时进场，需等到最后一个人考完才能同时离场的缘故，包括宋逸在内的四人被迫听完了兴趣盎然的考官们的询问。三个考官两男一女，对何烨的身高相貌乃至音色都不住地点头，甚至还特意问了学习情况，在得知何烨年纪前三宝座从未跌落之后，脸上的笑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通常考官遇见顺眼的考生，会随口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当然，如果遇见十分满意的学生考官们也会关心其文化成绩，好确保自己艺考合格证发放之后考生能够通过文化考试报考学校。于是，基本定律之一的“询问文化课成绩”，就代表了考生的艺考成绩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何烨不骄不躁地回答了问题，还故意强调了自己是和宋逸一起来参加考试的。
前三个考生顿时用悲哀怜悯的目光将宋逸望着。
宋逸却觉得莫名其妙，他并没有那种“同学陪自己考试自己落选同学却高中状元”的悲催心理，反而觉得何烨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的态度，如果自己不被录取，那么何烨即便拿到合格证也不会选报这所学校。
至于，宋逸为什么会这么想的原因，只能用“男人的直觉”来回答。
直觉告诉他，何烨就是这个意思。
考官们多看了他几眼，方才提问问题的男考官瞄了眼宋逸，然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随即摆手示意五个人可以退出考场了。出了考场之后，何烨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希望，很大的希望”。
接着，他又说了起来：“不过我表明了态度，如果你没被选中，我也不去。”
宋逸笑了一笑，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
为了庆祝这次发挥很好，何烨特意领着宋逸去了学校不远处的大型购物中心，摸出钱包说：“今天我请客。”
宋逸翻了个白眼，真把自己当成包养旁人的土豪了。
等等，这个比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午饭是在四楼餐饮厅解决的，何烨领着他去了一家干锅店，为照顾宋逸的口味特意选了鸡翅干锅。满满的鸡中翅，在高温与汤汁的烹制中渐渐收汁入味，原本半锅汤汁全部渗入鸡翅之中，鲜香酥烂，肉香扑鼻。
店里的米饭又贵又少，何烨怕他不够吃，直接买了小半盆放在手边，随时吃随时加。
宋逸忍不住想，怪不得林依依铁了心要牟上何烨这根大梁，如果换了是自己，如果能撑得住三天的柔情攻势，就已经是不菲的战绩了。吃饭的时候给自己加菜、倒水、递纸巾，还贴心提醒不要狼吞虎咽伤了脾胃，饭后主动结账还搀扶着饱得走不动的自己离开……
不说旁人，换了自己都好想嫁给他！
吃饱后，何烨带着他去了休闲饮吧，一边休息一边消化。何烨摸出p4，放起了电影，宋逸直接歪在他身上看电影，气氛很是和煦，姿势很是养眼。为了多面发展，不专攻播音主持这一项，杨老师也倡导他们多看电影多写影评，以免在报考广播电视编导时失分。
何烨的p4里面存了好几部电影，甚至还有综艺娱乐节目，宋逸点了去年刚出的《画皮2》开始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只不过前面出品人以及主演名字那里，他不想去看于是伸手去点快进，恰好这个时候何烨因为手酸换了个姿势，宋逸被碰到手腕，结果误打误撞地点中了别的东西……
一道高亢而带有韵味的异性喘息声顿时响了起来。
宋逸甚至明显地察觉到原本窃窃私语的饮吧瞬间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按中了静音。值得庆幸的是，饮吧是由无数包厢组成的，私人空间挡住了探究的视线，也间接地维护了宋逸的脸面。
何烨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戳出一根食指对准外国爱情动作电影当中的某处，说：“好粗好长。”
宋逸满脸的黑线，“你羡慕啊？”
“应该是你羡慕吧。”何烨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宋逸哼哼一声，直男！
直男的惯性思维，总是习惯性地将胯中之物互相比较，遇见雄伟的就啧啧称叹，遇见不如自己的就开始嘲讽。虽然，这种嘲讽并不是贬义，但依旧让人窝火。
“羡慕归羡慕，我可不愿意长成他们那样~”宋逸哼哼两声，“这俗话说得好，什么锅配什么盖，太大没用，管够就好。”何烨朝他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怎么，您老经验丰富？”
宋逸说：“丰富个毛，我还是处男。实际操作能力没有，不过理论知识倒是学了不少，反正能让我们家那口子欲死欲仙。”
何烨点点头，伸手抚肩以示鼓励：“加油，等着你的欲死欲仙。”
宋逸：“……”
艺术考试大致分为过年前与过年后两个时间段，基本上到了十二月中下旬后，年前的艺考就算暂时告一段落。正月的头一个星期可以赋闲在家，拜拜年收收红包，顺便锻炼一下专业能力，过了正月初七，年后的艺考再度敲锣打鼓起来。
年前考试的最后一天，也是宋逸当年选择的北方二本开始考试，宋逸没多想就过去报了名，毕竟已经轻车熟路，再者说有个确定的退路总比两眼抹黑要好得多。令他颇为诧异地是，何烨居然也去报了这个学校，宋逸拿着新鲜出炉的准考证，说：“这个学校没有播音主持专业，只有广播电视编导。”
何烨：“我知道啊。”
宋逸看着他，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考这个学校的编导？凭你的实力，应该直接去报重点大学才对……”
何烨耸了耸肩，“我喜欢东北。”
喜欢东北？宋逸皱着眉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还记得自己在大学的暑假期间辛辛苦苦做兼职，赚够了去何烨省市学校吃喝玩住的路费与花销。那个时候，何烨明明白白地表示过自己不喜欢东北的严寒，所以自己才千里迢迢地赶去南方找他……难道，蝴蝶风暴影响了这一世何烨的兴趣爱好，连带着也喜欢起了东北？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住房，正赶上杨老师收拾行李。
年前的考试已经到了尾声，杨老师十二月初就结了工资，她没有直接离开，反而是带领着播音班里的学生们前来省市参加艺术考试，甚至全心全意地做出了细致的规划，将诸多学校的考试时间与优缺规则一一告知众人。
如今年关将至，被骗来辛苦教书将近一整年的她也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前往这个县城，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的离开注定会在其他人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宋逸与何烨数人被派做代表，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送杨老师离开，王小莹挤了何烨的位置，贡献出一只播放音乐的耳机，然后小声地说：“我准备年后考完自己选好的两个学校之后，就去外省报考杨老师的母校。”
王小莹的举止与前世无异，宋逸没有吃惊，只是笑着说：“你会成功的。”
杨老师的母校，也是一所二本大学，宋逸前世所选择的东北二本与之相比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举个例子来讲，宋逸当年考上的那所学校，在一个边缘的城市当中，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十层以上的建筑物。唯一过十层的建筑，仅仅是电信和网通的大厦。反观杨老师的母校，地处十三朝古都的都市中心，厚重历史与现代文明充分结合。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杨老师的母校没有开设完整而正式的播音主持专业，唯一与之相关的专业只有体育新闻主持。
前世，播音班里来了一半的人前来报考杨老师的母校，包括何烨与宋逸。何烨综合实力最强，在所有考生中排在首位，宋逸因为抽中了一个即兴的新闻主持，临场没有发挥好，暂居第二，而王小莹则考了第三。
最令人心酸的是，学校对于他们的省市只提供一个名额，也就是说前三人之中必须淘汰两个人。宋逸由于学校经费与家境的问题，选择了最省钱但也最偏僻的东北二本，何烨去了南方大学，排在第三的王小莹为此脱颖而出，成功拿到学校的录取通知。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谦让推辞，只不过每个人的理念不同，所采取的行为也不相同。
宋逸想到后天的编导考试，以及远在穷乡僻壤的那个二本大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个词语
王小莹早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杨老师，她也很支持，并且表示过年之后如果他们来了自己的家乡，她定会一尽地主之谊。杨老师和他们挥手再见，脸上的笑容很充实，或许对她而言，此时此刻结束了一整年的授课，身心也随之得到了完美的解脱。
回去的路上，王小莹识趣地坐在了后面，把原本属于何烨的座位让了回来。何烨往他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放起了轻音乐，也许是漫长的旅程太过枯燥，又或许是音乐声催眠能力太强，宋逸慢慢地、慢慢地睡了过去。
靠着何烨的肩膀，慢慢地陷入梦乡。
何烨十分自然地将他揽住，且小心翼翼地除下原本塞在耳朵里的那只耳机，睡觉时戴着耳机听音乐，会损伤耳膜。
后座的王小莹既觉得自己看懂了，又觉得自己没有并看懂。
年前的最后一场考试，终于掀开了帷幕。
与其他学校的考试流程并无不同，第一场考面试，第二场考笔试，两个百分数相加的最终成绩觉得是否被录取。与宋逸一同考试的，除了小尾巴何烨，还有班里的两个女生尹小燕与吴小茹，也是前世随他一同考去东北的两个同学。
尹小燕是因为二本学校的缘故去了东北，结果见到学校之后，心理落差极大，悔得肠子都青了；而吴小茹之所以选择那所学校，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父母恰好就在东北二本学校所在的城市居住，另一方面因为高考须得在户籍所在地进行，而她也不得不离开家人千里求学，如今有了回去的机会，管学校是不是二本，先上了再说。
宋逸排在第四，何烨第五，而尹小燕与吴小茹则排在后面。第三位考生进场时，宋逸没有来地紧张起来，何烨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并且在宋逸惊讶的瞬间向他嘴里填了颗糖。宋逸舌尖砸吧出一点柠檬味儿，在甜味的作用下，宋逸的紧张感也减去不少。
吴小茹凑了上来，说：“何烨，也给我们俩吃个糖呗~”
何烨把手一摊，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后一个，给他吃了。”
吴小茹也非常识趣，笑着说了声宋逸运气真好，然后坐回去继续与尹小燕聊天。宋逸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一切，瞥了眼何烨口袋里刚拆开的糖果袋，没有多说话，可是心里却一阵甜过一阵。
不是水果添加剂的味道，更像是丝毫不腻人的甜，一层一层慢慢包裹，咬一口，便颤到了心头。
第三位考生满带笑意地走出了考场，看起来发挥的不错，宋逸深吸了一口气吞下糖果，推门而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一男一女两个考官，男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还笑着说了句别紧张。宋逸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自我介绍，不像大多数人干瘪乏味的介绍，宋逸微微剑走偏锋，从家乡的特产小吃开始说起，讲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中外地人发觉不了的美味。紧接着他从小吃说到了自己的厨艺，并且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前往东北，促进两地的美食的交流融合。
女老师有些不太喜欢，直截了当地问：“既然这么喜欢吃，为什么不干脆报厨师技校？”
宋逸心中暗叫不妙，怎么这个女老师的反应和当年不一样，当年她不是听了自己擅长厨艺的话还开了个以后多多交流的玩笑么？！半秒后，他冷静了下来，估计是重活一次，许多事情大致走向与原来无异，但细微之处还是存在区别的，正如同蝴蝶扇动翅膀所带来的风暴影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刚才的自我介绍估计哪里说错了，所以惹得老师不快……宋逸面上丝毫不显，依旧笑容满面地说：“厨艺是个人的爱好，所谓的个人爱好就是在空闲时间之内所培养出来的兴趣，这个前提是建立在空闲时间上的。当然，主要时间还是以专业为主，毕竟我学习了这个专业，从此以后就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以媒体人的身份而学习和研究的……”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说到最后宋逸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女老师低头写着评价，而好脾气的男老师则示意可以开始才艺展示了。宋逸咬咬牙，拿起山寨机放起音乐，并且跟着节奏舞动起来，也许是数月以来长期坚持舞蹈的毅力得到了上天的认可，女老师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宋逸像模像样地跳舞。
最终，男老师摆摆手，笑着示意他可以结束了。
女老师看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当年我也不会跳舞，也是硬逼着学了个速成的。小伙子，回去可要好好学习文化课。”
宋逸心头一喜，欣喜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何烨进场之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让宋逸等他，尹小燕与吴小茹围上来询问他考官的各种详情，周围几个不认识的考生也纷纷竖起了耳朵。宋逸挑着重点的说与他们听，至于细节方面，还是看个人领悟，毕竟能无私奉献已经殊为不易，要求太多只会为难自己，也令别人为难。
何烨没过多久就出了考场，第一句话就是扬眉吐气的“回去准备文化课”。
尹小燕与吴小茹纷纷用羡慕的眼光将他望着。
上午考过面试之后，紧接着下午就进行了比试，考核内容为一个小时写出八百字以上的故事。试卷为一整面的格子纸，总共一千个格子，要求必须写满八百以上，并且所写内容要嵌入“礼物”、“争吵”，以及“圣诞节”三个词语。
宋逸平常的积累也算丰富，信手拈来写成了一个故事：一对外国夫妇，原本爱喝爱赌的丈夫突然间转了性子，做完了家务还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在圣诞节的那天晚上送出了礼物。原因是一直忍受他争吵的妻子，总是默默地维持着这段婚姻，甚至将自己积攒多年的长发剪下拿去换钱，用来偿还丈夫的赌债。丈夫良心发现，浪子回头，最终大团圆结局
交完试卷后，宋逸特意问了何烨的故事，何烨闭口不谈，随随便便用晚上血拼的借口哄得宋逸团团转。第二天在回去的火车上，宋逸刚吃完何烨早就买好的午饭，喝了碗放在保温杯的鲫鱼汤，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记起什么。
何烨保温杯的鲫鱼汤，是离小区数百米以外的一家东北菜馆里的特色菜，手掌大小的鲫鱼整个熬汤，加了姜片与少许白酒去腥，炖成香浓的乳白颜色，令人口水直流。自从和好之后，宋逸的口福就越来越好，尤其在尝过东北菜馆的这道炖鲫鱼汤之后，更是深深爱上了这个味道。
为此，何烨上午临行之前特意跑去买了一份，装在保温杯里以供宋逸随时享用。
王小莹偷偷过来咬耳朵：“我怎么觉得何烨是在把你当儿子养呢……”
“……”宋逸磨了磨牙，“他是把我当他大爷一样养！”
回到县城后，宋逸油然而生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学校还没有放假，准确的说，对于高三学生“放假”二字仅仅是一个奢望，即便是规定的休息日，也会被各种各样的补课与练习占据时间。不过，对于刚刚结束年前艺考的他们而言，从回到县城的这一刻起，就算进入了寒假。
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再回到学校里复习读书，包括与普通学生们一同等待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初七的短暂寒假。何烨把行李丢到住房，就拽过刚洗了把脸的宋逸去了街里，说是为了庆祝接风洗尘要好吃好喝庆祝一番。
这一次，吃的还是地锅鸡，唯一不同的是宋逸结账付钱。
何烨把钱包收起来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付钱吗？”宋逸瞪他一眼，“说的就好像我天天白吃白喝一样……”说到最后，他不吱声了，诚然，但凡自己与何烨外出，基本上都是自己负责吃喝玩乐，何烨负责行程结账。
这种关系，就好像两个分工明确的人外出旅游，何烨负责路线住宿观景以及各种处理突发事件，而宋逸就只负责“吃喝玩乐”、“好啊好啊”，以及“我们去哪儿”……
何烨觑了眼宋逸的脸色，连忙说道：“别多想，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换做是旁人我连和他一起吃饭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替他付账了。”
宋逸把这句话砸吧了两遍，怎么，怎么觉得那么有深意呢？
☆、挥手作别
他不敢多想，生怕又是自己一厢情愿，借了个倒茶打水的机会去做了两个深呼吸。
店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服务员，店主夫妇两个人撑着一家占地面积不大不小的地锅鸡店，老板娘只有在收拾残桌剩菜时才会从厨房里走出来。宋逸去倒开水的时候，老板娘捧着地锅鸡从后厨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脚下没有踩稳，手里刚出锅的地锅鸡溅出一点汤汁，十分准确地烫在了宋逸的手腕上。
宋逸：“……”
还好穿了两件厚毛衣……
何烨连忙上前查看情况，翻开袖口确定手腕上没有出现烫伤才算缓了口气，老板娘也吓了一跳，见到并无大碍，去后厨拿了两道小菜以示赔礼。老板娘温声温气地道了歉，才回了后厨。
宋逸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穿厚衣服。”
何烨白了他一眼：“如果现在是夏天，你早就烫得嗷嗷叫唤了。”
宋逸不去理他，掰开一次性木筷开始饕餮起来。地锅鸡是整锅端上桌的，不过这锅口径较小，算是比较大一点的汤碗。半只鸡炖的入味，面饼贴在最上面，蘸着香浓汤汁一起吃，就像是下雨天巧克力和德芙的绝佳搭配（这是什么鬼_(:3)∠）_）。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明明说好了是半只鸡，为什么半只鸡会有两个鸡腿？
宋逸一不留神，嘴里就说了出来，何烨把两只鸡腿都匀给了他，说：“吃吧，说不定吃完你就知道为什么半只鸡有两条鸡腿了。”
宋逸并没有霸占两只鸡腿，而是与何烨分享了一只，虽说每个人都有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每件事都这么不提旁人着想的话，就会越来越自私。再者说，也不是没有回报，何烨回了一个笑脸，晃得宋逸眼前像是开了大片大片的荷花。
古人说秀色可餐，诚不欺我也。
酒饱饭足，宋逸刚打了一个饱嗝，亲娘的电话就掐着点似的响了起来。
宋逸的亲娘只上了小学三四年级，零星识得几个简单的字，对于宋逸的学习情况从来都只有一句“要上进，不要像我一样成为文盲”。亲娘识字不多，可是生活的道理却能讲得头头是道，这也可能是上天的旨意，夺走的东西会再别的地方补偿回来。
譬如说，上天夺走了何烨的英语成绩，却在许许多多的方面给予了补偿。
亲娘字认得不多，甚至连儿子的名字都不会写，唯一认识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宋”。后来为了杜绝亲娘有事找自己却打不通电话的现象，宋逸特意将自己的号码存为了快捷键1，只要亲娘按一下拨号键就可以直接打电话。
亲娘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询问儿子的归期，宋逸心想既然马上就要过年干脆就直接回家算了，于是他回答说：“今天下午就坐车回去。”
何烨送他上车时还不忘叮嘱：“回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宋逸有些哭笑不得：“至于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何烨眼神一颤，神情变化快得让人察觉不到。
宋逸放个行李的功夫，何烨就松了口，只是说在家里要好好呆着别到处乱跑，初六那天记得等自己的电话。宋逸记得何烨说过，年后考试从初七正式开始，所以要提前一天到达城市中心。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何烨下车前又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是何烨的p4，满格电有耳机还有充电线。
宋逸抬起头，何烨在车窗外朝他挥手告别，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情景倒和前世的画面有些重叠。
前世自己攒够了吃喝玩的钱跑到何烨的城市，何烨尽地主之谊，领着他逛遍了大街小巷。即便晚上住在一起，也只是和从前一样抵足而眠，没有□□，只有淡然。
最后一天要离开的时候，宋逸拖着满载纪念品的行李箱朝火车站走去，何烨替他拎着大件的行囊，一步一步地送上了火车。
火车开动的瞬间，他透过车窗望见了何烨的挥手作别，一瞬间泪腺就决堤了。
有的时候，人们仅仅因为某个情形、某个场景，就会控制不住情绪，继而嚎啕大哭。
宋逸戴上耳机，轻柔的音乐缓缓抚摸心底的痕迹，眼角的那一点水痕很快便在风中烟消云散了。
回到镇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被亲娘派过来专机接送的亲哥按了两下摩托车的喇叭，然后对着亲弟弟的行李纠结了起来。亲爹没有回来，只好他来当家做主了。
当家作主的亲哥跑了两三趟，先把行李分批运回了家，然后才驮着只带了个单肩背包的弟弟一路风驰电掣。
村里老家的房子刚刚建好，水泥高墙大院，堂屋坐北朝南亮亮堂堂，院子里留了一棵柿子树，旁边花坛里的空地，是宋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留出来种葡萄种花的地方。只不过冬天太冷，除了松柏还青翠着，其他一切生机盎然的树木全都成了光秃秃的树枝桠子。
为了庆祝宋逸回家，亲娘特意烧了两道肉菜，宋逸上午刚吃完了大鱼大肉的地锅鸡，胃口还没养过来，但是还是不做声地吃了起来。
对于母亲来讲，儿女们吃得开心，她就开心。
宋逸一回到家，就彻底退化成了米虫。
一天到晚，三餐过后余下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宅在家里，悠闲地不能再悠闲了。亲哥好歹还被拉出去相了两次亲，本来亲娘是打算让小儿子也顺便跟着去的，奈何宋逸死活不答应，大有你逼我相亲我明天就回县城并且过年都不回来的趋势，于是亲娘的心思被按了下去。
亲哥相亲过后，苦不堪言，说：“外面一堆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挨个叫人，嘴都没停过。好不容易停了嘴，又被安排进了房间里，说是联络联络感情。两个大活人在外面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交流感情，哪来的什么感情，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同情……”
宋逸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并且抽空和亲娘说了一嘴，哥哥现在还年轻，就算是真的成了亲，生了娃之后也得要出去工作挣钱养家。一个二十出头还没玩够的年轻人，突然间就有了孩子，哪能把小家伙养好？
还不如匀出两三年时间，让哥哥出去闯荡长长见识，毕竟男人总不可能永远困守一方，总是要闯一闯的。几年过后，见识也有了，满意的工作也有了，说不定到时候感情也有了。如果到那个时候还在单身，再考虑成家也不迟。
贴心幺儿的话很是在理，亲娘听了进去，于是也停了让大儿子出去相亲的念头。
亲哥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没过两天，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当地的习俗是这几天要蒸馒头、蒸包子、蒸枣山。宋逸的厨艺是亲娘一手教出来，包子馅的活就交到了他的手上，而和面这些工作量比较大的活计就由家里的老大负责。亲娘尝了口刚剁好的萝卜粉丝生馅，说：“有点咸了，盐放多了吗？”
宋逸嘿嘿一笑，没办法，前世自己从中部地区的老家省市考到东北，经过一整年的磨合终于适应了重油重盐的东北菜，口味也变得重了起来。
亲娘见他剁的包子馅有些重盐，干脆巧手一挥，叠了咸馍。咸馍也是当地的主食之一，切好荤素馅，多放油盐，然后一层死面饼一层馅，最后切成四方大小上锅蒸熟。最终成品口感极好，鲜香味美，几乎是宋逸童年时候最爱吃的美食之一。
吃饱喝足后，亲娘自己调了油盐酱醋，然后开始包包子。蒸馒头与枣山的面团和了一上午，亲哥累得手腕发酸，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了，下午轮到宋逸接班，总算在晚上蒸出了脑袋大小的馒头。
馒头最上方还点了一枚红枣，亲娘说这是风俗习惯。
至于枣山，则是用擀面杖将和好的面团扭成各种吉祥如意的图案，还要用洗干净的丝线印上渔网似的纹络，时不时还要隔出几个重要的凹槽点上红枣。最终的成品并不像馒头那般硬实，反而是个平面的三角，红枣成轴对称彼此呼应，充分体现了广大人民的勤劳智慧。
包子馒头和枣山蒸好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敬神的荤素菜肴以及过年要用的种种物件，亲娘锁了大门，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赶集，宋逸的老家位于偏远的平原村落，十年前的现象完全可以用“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来形容，直到近几年经济建设有了起色才算慢慢好转起来。但是唯一不方便的是，买菜什么的还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镇上采办，不过用电动三轮或是摩托车代步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在人潮人海当中艰难地买完了所有的必需用品，亲娘点了点数目，然后手一挥率领两个儿子满载而归。回家的途中，何烨打过来电话，宋逸把东西换了个手，然后再呼啸的风中扯着喉咙大吼：“喂——————————”
何烨：“……”
冷不丁被吼了一嗓子，耳朵要聋了。
☆、新年快乐
何烨一直没有挂电话，听得电话另一端的风声连绵不断，直到十多分钟之后才被邻里乡亲们的交谈声所代替。宋逸七手八脚地放下对联红纸等过年用品，瞄了眼手机，有些错愕地问道：“还没挂啊？”
何烨：“……这么希望我挂电话啊？”
“没有没有，”宋逸笑了笑，“这么久了也听不到回复，以为你早就挂电话了……”他清了清嗓子，把袋子里的一整块敬神用的猪肉给亲娘递过去，然后才忙里抽闲地问了一句，“你们家的枣山和包子蒸了吗？”
何烨笑了起来，音色透过电流传到宋逸的耳中，隐隐有些酥麻。他说：“蒸好了，昨天被抓过去当苦力，现在都累得浑身酸疼。”宋逸又把买好的对联递给亲哥，然后才回了一嘴，“不错了，我跟我哥昨天累了一整天，那可是车轮战……噢，不说了，我得去写福字了。”
何烨只来得及“喂喂”了两声，电话就传来的挂断的声音。
他摸了摸鼻子，盯着手机上的名字默默地想：等了这么久，居然还挂我电话……
关于过年的印象，宋逸幼时只记得吃饺子拿红包放鞭炮，余下就不关心了。但是随着年龄一点点增长，红包从有到无，只有饺子和鞭炮始终如一。由于亲爹在外的缘故，亲娘独自挑了过年敬神的大梁，余下的琐碎活计全部交由两个儿子处理。
宋逸自小在亲爹的督促下练得一手好字，于是乎，今年原本落在亲爹肩上的写福字就移交到了他的身上。四四方方的纸按照菱形上下摆好，亲哥替他倒了墨水，宋逸蘸开毛笔，提腕想了一想下笔的力道，然后一气呵成。
在当地有个习俗说话，写福字要一气呵成，象征福泽绵延不断。
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花费了太多心神，宋逸连写了二十多个福字，实在撑不住了，才丢下毛笔和亲哥跑去大门口贴对联。宋逸负责站在底下看，亲哥负责上手。
贴对联也是个讲究的活计，左右对称，上下笔直，代表这户人家四通发达上下齐心。
对联要贴满家里的每一个房门，还有几个小的对联是专门贴在堂屋里的大桌与长几上的。亲娘从赶完集市回来，就开始烧起热水煮猪肉，中间的空暇时间还要忙着准备和面和饺子馅。宋逸和亲哥贴到厨房的对联时，亲娘还不忘提醒兄弟俩把去年的三足香鼎翻出来，装满灶底灰贴上红底字条。
宋逸被亲娘提醒，才记起来自己还忘了一茬子重要的活计。
敬神要用香鼎，三根长香两短一长，鼎身还要贴上一块比福字稍微大一些的红纸，上书“满斗焚香”四个字。宋逸提着毛笔，写出风骨嶙峋的四个瘦金大字，随后才若有所思地想，原来《诛仙》焚香谷的“焚香”二字，自己早就见到过了。
整块的猪肉用白水煮得通熟，上面撒了几个微微焯水的菠菜，旁边摆着两盘点心果子和早已经买好的整鸡，只需等到三十晚上放上一盘新鲜出炉的热水饺子，敬神的菜肴就算齐活了。
亲娘包饺子的时候，喊了家里的老大去邻居家砍竹子，点名规定要两根长度一致的竹枝条。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也是其中之一，两根竹枝条左右对称，正中间贴上世人对诸天神仙的臆想画纸，还要用黄纸叠成令牌模样写上密密麻麻的敬称与敕令，三根长香冉冉飘动，才算有了年的滋味。
腊月三十包饺子，亲娘把洗干净的一毛钱硬币放在饺子里，然后下锅开煮。炉火烧得极旺，白雾似的水汽将厨房染成了海外仙境，橘黄色的灯光也影影绰绰起来，将大年三十的夜晚晃得如梦如幻。
出锅的第一份饺子不能吃，要用来敬神，这是规矩。从第二碗开始，才是留给家人的，宋逸剥了几个大蒜，捣碎之后点醋放香油，用小碗盛着刚做好的蒜汁。饺子出锅后还不能直接吃，要在长辈的率领下磕头祈福，希冀来年风调雨顺家中事事顺心，磕头之后还要烧纸点香，总之各种规矩。
小的时候，宋逸最不耐烦这些个东西，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对于过年的繁琐规矩，如今也有了新的认知。
这是人们在向心灵当中的神明祷告，希望能用供奉换来将来的安宁。
门门礼拜，户户焚香。
吃完饺子，亲娘开始守着电视机看春晚，丢给两个儿子压岁钱就让他们出去撒野了。
亲哥和宋逸拿着早就备好的鞭炮，在院子里围了两三个圆圈，然后点着了火线就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堵着耳朵。火舌迅速燃烧起来，火药的味道在爆响声中肆意弥漫，声音惊天动地，随之汇入家家户户的鞭炮声中，构成旧年辞去新年来临的第一篇乐章。
何烨赶在午夜时分打过来电话，宋逸被鞭炮声吵得听不清，只能扯着脖子大喊：“新年好！”
电话那端也是鞭炮齐鸣，何烨同样用吼声拜了年：“新年好——————”
家家辞旧岁，室室迎新春。
初三初四走亲访友，去了几个舅舅家里看望年长的姥爷，大人们聊着各自的工作或是儿女们的工作学习情况。小一辈们聊天说话嗑瓜子喝茶，然后琢摸着今年是否能再拿到红包。宋逸腊月的生日刚过，刚刚迈步成年人的行列，今年也领了最后一次的红包，算是有始有终。
几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一桌团圆饭，老少爷们把酒言欢，七大姑八大姨各自拼了一个桌说说笑笑。
中间吃喝的过程中，宋逸手机震了震，收到了一条信息，不认识的号码发过来一条“新年好”。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记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最后只当做是过年发错短信的一份子，没有多留心。
两桌酒席的亲戚们吃饱喝足后，纷纷拖家带口地离开，等待着来年的再聚。亲哥因为已经是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缘故，有没有亲爹在一旁保驾护航，于是被灌得稀里糊涂，宋逸好歹借着“还在上学”以及“回去开车”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逃了酒。
于是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宋逸在前面开车，亲娘坐在最后扶着中间满脸酒醉的亲哥。
宋逸之所以会开摩托车，也是一段传奇故事，起初亲哥打工途中伤到了胳膊，因为要回老家办事于是就在镇上的医院做了手术。宋逸那时候刚上高中，亲爹亲娘还在外地打工，听闻哥哥做手术便从县城赶回镇上，在家里住了没多久，亲哥还要做一次拆除手术。
去的时候，是哥哥开摩托车带着弟弟，回来的时候哥哥做了手术胳膊不能动，于是身为亲弟弟的宋逸就被赶鸭子上架。恰逢那天阴雨绵绵，镇上行人稀少，宋逸在街上练了两圈，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载着亲哥朝家里赶去。
那一段风雨兼程的路途，从此成为他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之一。
之后，许是最初的深刻记忆对他有所帮助，渐渐地，宋逸也学会了开摩托车，并且深深喜欢上这种风驰电掣、野性狂奔的感觉，这是一种令男人迷醉的感觉。
有一段时间，宋逸在与何烨同床共枕的时候说起了骑摩托车的经历，用十分畅爽的语气描述当时两边风景飞速倒退的感觉。何烨挑了挑眉，说：“令男人迷醉的感觉其实不止这一种……”
宋逸踹了他一脚：“龌龊！”
何烨吃痛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打我……”
宋逸哼了一声，“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何烨幽幽地说了一句“真懂我”，宋逸心头一跳，裹着床单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觉。
朦朦胧胧之中像是感觉到有双温柔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看了好久，好久。
新年的正月初五，宋逸用来收拾行李，顺便吃一碗初五晚上新出锅的饺子，依旧是习俗。
第二天早上，宋逸被哥哥送到镇上，坐汽车回了县城。何烨在路上给他打了电话，询问行程时间，在县城北边车站刚下车，就见到何烨提前拦了辆出租车在路边朝他摆手。
何烨替他放好了行李，拉着宋逸去了后座，然后说：“我算了一下年后考试的时间，咱们最多住不了两个星期，估计也就十天左右。”
他顿了顿，从随身包里抽出年前买好的各个学校的考试时间，年后的学校还被他用红笔标了出来，何烨指着其中一处，说：“这个学校，是最后一个相对来讲比较靠谱的学校，考完试当天咱们就要直接坐火车去杨老师那里，准备下一个考试。”
宋逸问道：“咱们？咱们俩和王小莹吗？”
“不止咱们三个。”何烨说，“班里将近有十来个人都打算去试一下，杨老师还推荐了一个三本，是重点大学的附属学院，口碑不错，只是有些偏远。他们，可能都想去尝试一下。”
他顿了顿，说：“林依依过年不跟咱们一起去挤大铺盖了。”
宋逸：“……”为什么要刻意添上这句话，就好像在跟我解释什么的_(:3)∠)_
到了学校周围，已经有许许多多视死如归的学生向学校走去，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哀悼他们短暂的寒假。宋逸本来打算去买点路上的吃喝以及零食，何烨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说：“这么多，给你备好了。”
宋逸：“……”
从县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抵达市里，紧接着还要买票前往艺考所在的中心城市，忙得脚不沾地马不停蹄。王小莹、尹小燕和吴小茹在市里的火车站等候多时，其他人或早去或晚去，并没有赶在同一时间。
上了火车，何烨刚拆了一袋开心果递给宋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乱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宋逸接了电话，另一端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你这个人还真是迟钝。”
他拧着眉毛回了个疑问的“嗯”，顺便在心里吐槽道：“这谁啊，上来就数落？换做东北式的暴脾气，一套‘你瞅啥’、‘瞅你咋地’、‘不服是吧，来干’、‘干就干’下来，估计就再也不敢数落了。”
那女生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女生给男生号码，就是让他联系自己，你倒好，年前只顾着学习考试，年后给你发了句新年问候，也置若罔闻。”
宋逸灵光一闪，记起了这一连串的事：“你是上次的那个……”
第5节
恋耽美
第5节
从县城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然后乘火车赶往中心市区。三个多小时的车途中，播音班里的同学们玩杀人游戏的嬉笑声惹得众人瞩目，宋逸并没有加入其中，他选了个临窗的座位安安静静地戴上耳机看。
是上次自己临行时候，何烨送给自己的那本三秋桂子的精装著作。
安安静静地看了半个多小时，身旁邻座一直霸占座位假睡的大爷被拿着车票的女生叫了起来，“麻烦您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大爷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小丫头就不知道体谅一下老年人吗？！”
被指责不体谅老年人的姑娘笑了起来，她摊开车票，说：“大爷，这个座位是我花钱买的，在下车之前它的所有权都归我。您年纪大，我体谅您，但希望您记住，年龄大并不能成为您倚老卖老的资本。”
宋逸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对于三观正能量女生的好奇与友善的目光。
大爷黑着脸去了别的车厢，女生放好行李之后朝宋逸爽朗一笑，瞄了眼宋逸手里的书，然后道：“你也喜欢三秋桂子的作品？”
宋逸点头道：“我很喜欢他的文笔，准确来说，是他字里行间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那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她笑容愈发盛放，“文笔最能考验一个作者的素材积累与思维方式。真正厉害的作者就像是《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所说的，那些能用最普通的萝卜白菜做出不同寻常美味的人，他们的境界早已经练到了返璞归真。”
宋逸忍不住合上书，他笑了笑说：“原来，作家与厨师也有相通之处。”
“一法通，则万法通嘛。”她俏皮地说道。
另一边，王小莹小心翼翼地拽了下何烨的衣角，提醒说：“杀人游戏规则时间，你该报牌了。”
何烨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把牌一推，说：“我去洗把脸，你们玩吧。”
众人面面相觑，好端端的怎么不玩了？
☆、和好如初
宋逸发现，身旁女生的知识十分渊博，就连兴趣爱好也与自己相近。
论厨艺，他可以和女生深入探讨锅包肉烹制途中酱油比例大小对菜肴色泽的影响程度；论书籍，古今中外的古籍名著甚至从《搜神记》、《镜花缘》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她都能侃侃而谈；论体育运动，健美操出身的她还特意介绍了两个男生练习胸肌腹肌的方法给宋逸；至于性格，也是能在热情洋溢与温柔似水之中来回切换。
他们正讨论三秋桂子在书中暗写的女权主义情节时，宋逸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姓孟名茜的女生爽朗地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祖上乃是三迁的孟子，家中二老为了警惕，所以取了个谐音的“茜”字。接着，她开始自嘲地笑了起来：“本来这个茜还是很有美好寓意的，奈何我姓孟，就好像我整天都财迷似的想着做梦梦到钱。”
宋逸摸了摸鼻子说了自己的姓名，笑着说：“这真是姓名的悲剧，还好我爹娘也没给我取个‘茜’的名字，不然我就成了送钱了。”
孟茜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她借着宋逸开口的机会，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了出去，还大大方方问他要电话号码，名义是“将来有时间再进行美食与书籍之类的沟通交流。”
身旁播音班里的男生“哦”了一声，带着几分打趣。
宋逸堂堂正正地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有推三阻四。从孟茜主动问他要电话号码的时候，宋逸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换做是正常男生，只怕心里暗爽自己成为男神一样的人物都有女生来要电话号码了然后各种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如果是像自己这样的人，稍微有些良知之辈都是会拒绝的，因为并不能承诺什么，倒不如从最开始错误尚未出现时就彻底根除，以免将来对彼此都痛苦。承诺这个东西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一旦承诺出口，言语就变成了枷锁，无形但却牢固。
宋逸很想婉拒，但周围男生一起哄，自己再去狠心拒绝，无疑会损了孟茜大庭广众下的颜面。
他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晚上发个短信过去，就当是提前了断吧。
下了火车之后，孟茜朝他挥一挥手机，示意有空电联，然后转身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出租。
王小莹拍着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小伙儿魅力挺大的呀，这么快就成了~”
宋逸没说话，翻了个白眼赏给她。
从火车站走出之后，绕了几个街道终于来到了公交车的站点，据杨老师所言，被设为艺考用地的大学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公交要坐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于是，又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从公交车下拎着行李箱走下来之后，冰冷的寒风带着杨絮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呼吸都感觉肺冰凉。杨老师凭借着指引，领着一二十人走过十字路口，来到附近的小区当中，由于艺考生纷纷汇聚此处的缘故，无数小红帐篷的临时摊位也纷纷搭建起来，各式各样的美食各自摆出惑人的姿势。
绕过红帐篷就来到了小区里面，占地面积不大不小，环境很是清丽雅致。杨老师前方带路，按响了一楼的门铃，通知里面的主人自己是早已经定好的客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打开了门，邀请众人入内，这是一个七室一厅的住房，房主一家三口住在卧室，余下三四个空房间放置了上下大通铺，估计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住宿房间。
男生女生们开始选择居住的房间，出于谦让，最大的房间留给女生，七八个男生挤在上下通铺。杨老师之所以跟着大部队前来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更加方便地帮助学生们选择学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年的教职任工已经到期，她要返回老家继续考研去了。
同样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一间空间略小但依旧能挤上五六个人的房间成为了她的暂时住房，与她同住的还有其他三个女生。一开始，大部分女生都嫌弃房间太小，不愿意去，杨老师就带着三个不嫌弃的小姑娘住了进去，结果住了一晚上之后女生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女生人多，而且事多，晚上动不动就是你踩了我的脚我踹了你的头，睡觉的空间平均到每一个人身上，只有单人床的二分之一那么大，翻个身就没有地方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逸睡在了下铺，左手边紧挨着墙，而右手边却紧挨着何烨。
冷战依旧持续，何烨也打招呼，只是如对待陌生人的语气令宋逸日益冰结的心更加寒冷起来。晚睡晨起，态度与旁人无异，只是有时候习惯了与他臭贫的宋逸会忍不住往日的习惯，在得不到反应之后，尴尬才缓缓地滋生出来。每日清晨，是宋逸最痛苦和最煎熬的时期，因为住房暖气时好时坏的原因，他受不了寒就会自动抱住身边暖洋洋的何烨——这个习惯是在无数次同床共枕中缓缓养成的。早起之后，宋逸就会发现自己再次死死抱住了何烨，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在何烨睡衣的胸前留下一小块口水地图。
何烨没有说过什么，可宋逸却愈发觉得有种无形的枷锁将他缓缓束缚。
第二天，依旧是在何烨的怀抱中苏醒。
宋逸前两次考试打扮得西装革履，只是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八点的漫长等待，消耗了太多的精气神，不用最终的结果宋逸也知道自己无法通关。今天的考试，宋逸换了v领针织羊毛衫与浅蓝色条纹衬衫，配上休闲西装裤与板鞋，准备走休闲风格。
艺考考试，首先要去买报名表与时间顺序表，每一张五角钱，随后填完报名表再去所选择的学校处排队，缴纳一百五十元至二百不等的报名费换来一张准考证。最终按照准考证上的时间与排名，列队进入，进行表演。有些学校只有一场考试，而其他的则有两场，通常来讲，第一场考试轻易放水通过然后第二场全部刷掉不合格的学校，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拢钱。
当然，这些都是隐形规矩，明白即可。
等到开始今天这场考试之时，宋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历史在一次发生了。
自己排在首位，第二第三位都是播音班里的女生，而剩下七个人即将进入复试。
果然，自己的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就被考官挥手喊停，示意下一位继续。宋逸心头顿时叫了声糟，可是也不能声张，只能维持着淡淡的笑站在一旁，以免无谓的举动影响考官的印象。两个女生也分别说完了自我介绍，后面七位正式开启，也如前世一般，七个人之中明明有实力不如宋逸他们的，但却成功地进入了复试。
走出考场之后，宋逸只觉得心头压了块巨石，同班女生泪眼婆娑地问他，为什么她们说的还没我好却进了复试。宋逸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安慰自己的也只有“希望他们是专门捞钱的学校”这一点了。
回了住房，何烨坐在那里看书，几个男生在一旁羡慕嫉妒恨地说什么考官眼睛都黏在何烨身上了，还特别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这不明摆着要招他了。拈酸吃醋是人之本性，换做平常宋逸还可能会插两句嘴，可如今却成了闷嘴的葫芦。
有个男生看了眼宋逸，问他：“今天考的怎么样？”
宋逸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敷衍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客厅里一个比一个高的哭声给打断了，陡然出了这么一场戏，男生们坐不住了纷纷出去查看情形。宋逸听得清楚，那是刚才与自己同样被赶出初试的两个女生。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回来的时候爆发了。
宋逸歪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过年前自己最后选择的那个东北大学，以及将来数年的东北生涯。他翻了个身，准备起床洗把脸，将养将养精神，结果却撞到了何烨看过来的目光。
一瞬间，宋逸来不及思考，直接哀求地说了出来：“何烨，别和我冷战了好吗？”
何烨放下书，二话没说就走了。
宋逸陡然被汹涌的情绪淹没，从考场走出之后一直横亘在胸口的闷气被此刻的无情抛弃彻底激发出来，他死死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第一次，第一次彻底体会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泪如泉涌。
哭到后来，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自己悲伤的情绪不想让旁人看见听见，这种懦弱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无需伪装。他哭了好久，久到嗓子都沙哑了起来，直到，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何烨右手背在身后，抬起扶在自己肩上的左手，轻轻擦掉了滑过脸颊的泪痕。
他问：“下次还和我发脾气吗？”
宋逸哽咽地开口说：“我，我那时候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何烨说：“如果道歉有用，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了。宋逸，你永远不知道我向你发火的时候，已经忍受了你多少次的小脾气。”
这是何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唤着他的名字，轻柔，但却令人难以忽视。
宋逸擦掉脸上的眼泪，狠狠摇头，说：“我以后不和你发脾气了。”
何烨点点头，左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拍，像是在安慰小动物一样，“知道就好了，不然下次冷战一定会更长。好了，待会吃完记得去洗脸，都哭花了。”
“……吃完？吃什么？”
何烨变魔术似的亮出了右手，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绿色抹茶蛋糕，上面插了一根粉色螺旋的蜡烛，光点微弱但却温暖人心。他说：“当然是吃蛋糕了，噢，还有……”他把蛋糕交到宋逸的手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有，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
这是成年的生日祝福，也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生日祝福。
☆、不言而喻
冷战来得不动声息，而和好却变得众人皆知。
第二天，播音班里的兄弟姐妹们就看到前些时日渐成陌路的两个人突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相处模式，宋逸歪在床上懒洋洋地指挥何烨去给他拿东西，而何烨也甘之如饴地听从差遣。王小莹捧着小区外面红帐篷里买来的涮串溜达进了男生住房，边吃边说：“果然还是觉得你们俩黏在一起的时候比较顺眼。”
旁人纷纷点头同意。
由始至终都沦为路人身份的林依依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她哼了一声，说：“说不定哪天就真的兄弟反目成仇了……”
宋逸刚抢过来的涮串吃到一半，不自禁地梗了一下。
自从何烨与自己行同陌路之后，林依依就抱着明眼可见的目的凑到何烨眼前，时不时还拿捏出一副正房娘娘的气势。原本以为两个人有戏的同学们在见到何烨依旧不冷不淡的态度之后，时间一久，自然心中了然。林依依的独角戏唱了两个月，正主的冷战也持续了两个月，一位姑娘能如此持之以恒地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也是颇为不容易的。
何烨没说话，却递给他一杯温水。
宋逸就着水把涮串咽了下去，若有所指地说：“人家姑娘一片秋心照明月呢~”
整个班里最不愿意他们和好的人，非林依依莫属，如果换个角度来讲，宋逸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一腔心血看中的男人整日和基友混在一起，能与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除了上课就剩下上学放学一小段的路程。好不容易与基友冷战起来，自己若是能够成功上位，也是堪比甄嬛娘娘的存在。奈何上位不成功，反而基友重获盛宠，如何不让人气愤？诅咒再来一次恩断义绝的冷战的阴暗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但是能够换位思考并不代表自己就会遂了林依依的心愿，毕竟自己一不是他亲爹亲娘，而不是兄弟挚友。平白无故牺牲自己来换取她的幸福，这种大爱无疆的圣父行为宋逸还做不出来。
╮(╯▽╰)╭
何烨耸了耸肩：“奈何，我是个沟渠。”
内容，不言而喻。
和好的第三天，又是一场考试。
何烨打着“与宋逸一同作战”的名义跑去报了名，顺理成章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考场。报考的学校在沿海地带，距离宋逸亲爹亲娘工作的地方也不远，约莫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因为报名先后顺序的缘故，宋逸和身后的何烨排在上午，考场之中三个考官有两个低头看报名表，正中间的女考官像买菜似的挑着一批又一批的萝卜茄子。
一列五人同时进考场，宋逸排在第四位，何烨断后。
宋逸眼睁睁地看着何烨走进考场时女老师瞬间亮起了眼睛，就如同里的描写一样，原本百无聊赖却在见到某个人之后，瞬间背脊挺直，甚至眼神也为之一变。被何烨一衬，前面四人包括宋逸在内都显得暗淡无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低头看报名表的男考官问了宋逸几句话，宋逸也言辞清晰地做出了回答。
男老师点了点头，带着一点笑容。
宋逸心里比划了一个yes，通常在参与艺考过程中，老师们的兴趣决定了一个考生的成功与否，如果有考官提问，就说明被录取的几率变大了一些。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
由于五人同时进场，需等到最后一个人考完才能同时离场的缘故，包括宋逸在内的四人被迫听完了兴趣盎然的考官们的询问。三个考官两男一女，对何烨的身高相貌乃至音色都不住地点头，甚至还特意问了学习情况，在得知何烨年纪前三宝座从未跌落之后，脸上的笑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通常考官遇见顺眼的考生，会随口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当然，如果遇见十分满意的学生考官们也会关心其文化成绩，好确保自己艺考合格证发放之后考生能够通过文化考试报考学校。于是，基本定律之一的“询问文化课成绩”，就代表了考生的艺考成绩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何烨不骄不躁地回答了问题，还故意强调了自己是和宋逸一起来参加考试的。
前三个考生顿时用悲哀怜悯的目光将宋逸望着。
宋逸却觉得莫名其妙，他并没有那种“同学陪自己考试自己落选同学却高中状元”的悲催心理，反而觉得何烨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的态度，如果自己不被录取，那么何烨即便拿到合格证也不会选报这所学校。
至于，宋逸为什么会这么想的原因，只能用“男人的直觉”来回答。
直觉告诉他，何烨就是这个意思。
考官们多看了他几眼，方才提问问题的男考官瞄了眼宋逸，然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随即摆手示意五个人可以退出考场了。出了考场之后，何烨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希望，很大的希望”。
接着，他又说了起来：“不过我表明了态度，如果你没被选中，我也不去。”
宋逸笑了一笑，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
为了庆祝这次发挥很好，何烨特意领着宋逸去了学校不远处的大型购物中心，摸出钱包说：“今天我请客。”
宋逸翻了个白眼，真把自己当成包养旁人的土豪了。
等等，这个比喻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午饭是在四楼餐饮厅解决的，何烨领着他去了一家干锅店，为照顾宋逸的口味特意选了鸡翅干锅。满满的鸡中翅，在高温与汤汁的烹制中渐渐收汁入味，原本半锅汤汁全部渗入鸡翅之中，鲜香酥烂，肉香扑鼻。
店里的米饭又贵又少，何烨怕他不够吃，直接买了小半盆放在手边，随时吃随时加。
宋逸忍不住想，怪不得林依依铁了心要牟上何烨这根大梁，如果换了是自己，如果能撑得住三天的柔情攻势，就已经是不菲的战绩了。吃饭的时候给自己加菜、倒水、递纸巾，还贴心提醒不要狼吞虎咽伤了脾胃，饭后主动结账还搀扶着饱得走不动的自己离开……
不说旁人，换了自己都好想嫁给他！
吃饱后，何烨带着他去了休闲饮吧，一边休息一边消化。何烨摸出p4，放起了电影，宋逸直接歪在他身上看电影，气氛很是和煦，姿势很是养眼。为了多面发展，不专攻播音主持这一项，杨老师也倡导他们多看电影多写影评，以免在报考广播电视编导时失分。
何烨的p4里面存了好几部电影，甚至还有综艺娱乐节目，宋逸点了去年刚出的《画皮2》开始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只不过前面出品人以及主演名字那里，他不想去看于是伸手去点快进，恰好这个时候何烨因为手酸换了个姿势，宋逸被碰到手腕，结果误打误撞地点中了别的东西……
一道高亢而带有韵味的异性喘息声顿时响了起来。
宋逸甚至明显地察觉到原本窃窃私语的饮吧瞬间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按中了静音。值得庆幸的是，饮吧是由无数包厢组成的，私人空间挡住了探究的视线，也间接地维护了宋逸的脸面。
何烨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戳出一根食指对准外国爱情动作电影当中的某处，说：“好粗好长。”
宋逸满脸的黑线，“你羡慕啊？”
“应该是你羡慕吧。”何烨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
宋逸哼哼一声，直男！
直男的惯性思维，总是习惯性地将胯中之物互相比较，遇见雄伟的就啧啧称叹，遇见不如自己的就开始嘲讽。虽然，这种嘲讽并不是贬义，但依旧让人窝火。
“羡慕归羡慕，我可不愿意长成他们那样~”宋逸哼哼两声，“这俗话说得好，什么锅配什么盖，太大没用，管够就好。”何烨朝他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怎么，您老经验丰富？”
宋逸说：“丰富个毛，我还是处男。实际操作能力没有，不过理论知识倒是学了不少，反正能让我们家那口子欲死欲仙。”
何烨点点头，伸手抚肩以示鼓励：“加油，等着你的欲死欲仙。”
宋逸：“……”
艺术考试大致分为过年前与过年后两个时间段，基本上到了十二月中下旬后，年前的艺考就算暂时告一段落。正月的头一个星期可以赋闲在家，拜拜年收收红包，顺便锻炼一下专业能力，过了正月初七，年后的艺考再度敲锣打鼓起来。
年前考试的最后一天，也是宋逸当年选择的北方二本开始考试，宋逸没多想就过去报了名，毕竟已经轻车熟路，再者说有个确定的退路总比两眼抹黑要好得多。令他颇为诧异地是，何烨居然也去报了这个学校，宋逸拿着新鲜出炉的准考证，说：“这个学校没有播音主持专业，只有广播电视编导。”
何烨：“我知道啊。”
宋逸看着他，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考这个学校的编导？凭你的实力，应该直接去报重点大学才对……”
何烨耸了耸肩，“我喜欢东北。”
喜欢东北？宋逸皱着眉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还记得自己在大学的暑假期间辛辛苦苦做兼职，赚够了去何烨省市学校吃喝玩住的路费与花销。那个时候，何烨明明白白地表示过自己不喜欢东北的严寒，所以自己才千里迢迢地赶去南方找他……难道，蝴蝶风暴影响了这一世何烨的兴趣爱好，连带着也喜欢起了东北？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住房，正赶上杨老师收拾行李。
年前的考试已经到了尾声，杨老师十二月初就结了工资，她没有直接离开，反而是带领着播音班里的学生们前来省市参加艺术考试，甚至全心全意地做出了细致的规划，将诸多学校的考试时间与优缺规则一一告知众人。
如今年关将至，被骗来辛苦教书将近一整年的她也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前往这个县城，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的离开注定会在其他人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宋逸与何烨数人被派做代表，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送杨老师离开，王小莹挤了何烨的位置，贡献出一只播放音乐的耳机，然后小声地说：“我准备年后考完自己选好的两个学校之后，就去外省报考杨老师的母校。”
王小莹的举止与前世无异，宋逸没有吃惊，只是笑着说：“你会成功的。”
杨老师的母校，也是一所二本大学，宋逸前世所选择的东北二本与之相比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举个例子来讲，宋逸当年考上的那所学校，在一个边缘的城市当中，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十层以上的建筑物。唯一过十层的建筑，仅仅是电信和网通的大厦。反观杨老师的母校，地处十三朝古都的都市中心，厚重历史与现代文明充分结合。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杨老师的母校没有开设完整而正式的播音主持专业，唯一与之相关的专业只有体育新闻主持。
前世，播音班里来了一半的人前来报考杨老师的母校，包括何烨与宋逸。何烨综合实力最强，在所有考生中排在首位，宋逸因为抽中了一个即兴的新闻主持，临场没有发挥好，暂居第二，而王小莹则考了第三。
最令人心酸的是，学校对于他们的省市只提供一个名额，也就是说前三人之中必须淘汰两个人。宋逸由于学校经费与家境的问题，选择了最省钱但也最偏僻的东北二本，何烨去了南方大学，排在第三的王小莹为此脱颖而出，成功拿到学校的录取通知。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谦让推辞，只不过每个人的理念不同，所采取的行为也不相同。
宋逸想到后天的编导考试，以及远在穷乡僻壤的那个二本大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个词语
王小莹早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杨老师，她也很支持，并且表示过年之后如果他们来了自己的家乡，她定会一尽地主之谊。杨老师和他们挥手再见，脸上的笑容很充实，或许对她而言，此时此刻结束了一整年的授课，身心也随之得到了完美的解脱。
回去的路上，王小莹识趣地坐在了后面，把原本属于何烨的座位让了回来。何烨往他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放起了轻音乐，也许是漫长的旅程太过枯燥，又或许是音乐声催眠能力太强，宋逸慢慢地、慢慢地睡了过去。
靠着何烨的肩膀，慢慢地陷入梦乡。
何烨十分自然地将他揽住，且小心翼翼地除下原本塞在耳朵里的那只耳机，睡觉时戴着耳机听音乐，会损伤耳膜。
后座的王小莹既觉得自己看懂了，又觉得自己没有并看懂。
年前的最后一场考试，终于掀开了帷幕。
与其他学校的考试流程并无不同，第一场考面试，第二场考笔试，两个百分数相加的最终成绩觉得是否被录取。与宋逸一同考试的，除了小尾巴何烨，还有班里的两个女生尹小燕与吴小茹，也是前世随他一同考去东北的两个同学。
尹小燕是因为二本学校的缘故去了东北，结果见到学校之后，心理落差极大，悔得肠子都青了；而吴小茹之所以选择那所学校，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父母恰好就在东北二本学校所在的城市居住，另一方面因为高考须得在户籍所在地进行，而她也不得不离开家人千里求学，如今有了回去的机会，管学校是不是二本，先上了再说。
宋逸排在第四，何烨第五，而尹小燕与吴小茹则排在后面。第三位考生进场时，宋逸没有来地紧张起来，何烨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并且在宋逸惊讶的瞬间向他嘴里填了颗糖。宋逸舌尖砸吧出一点柠檬味儿，在甜味的作用下，宋逸的紧张感也减去不少。
吴小茹凑了上来，说：“何烨，也给我们俩吃个糖呗~”
何烨把手一摊，带着几分歉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后一个，给他吃了。”
吴小茹也非常识趣，笑着说了声宋逸运气真好，然后坐回去继续与尹小燕聊天。宋逸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一切，瞥了眼何烨口袋里刚拆开的糖果袋，没有多说话，可是心里却一阵甜过一阵。
不是水果添加剂的味道，更像是丝毫不腻人的甜，一层一层慢慢包裹，咬一口，便颤到了心头。
第三位考生满带笑意地走出了考场，看起来发挥的不错，宋逸深吸了一口气吞下糖果，推门而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一男一女两个考官，男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还笑着说了句别紧张。宋逸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自我介绍，不像大多数人干瘪乏味的介绍，宋逸微微剑走偏锋，从家乡的特产小吃开始说起，讲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中外地人发觉不了的美味。紧接着他从小吃说到了自己的厨艺，并且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前往东北，促进两地的美食的交流融合。
女老师有些不太喜欢，直截了当地问：“既然这么喜欢吃，为什么不干脆报厨师技校？”
宋逸心中暗叫不妙，怎么这个女老师的反应和当年不一样，当年她不是听了自己擅长厨艺的话还开了个以后多多交流的玩笑么？！半秒后，他冷静了下来，估计是重活一次，许多事情大致走向与原来无异，但细微之处还是存在区别的，正如同蝴蝶扇动翅膀所带来的风暴影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刚才的自我介绍估计哪里说错了，所以惹得老师不快……宋逸面上丝毫不显，依旧笑容满面地说：“厨艺是个人的爱好，所谓的个人爱好就是在空闲时间之内所培养出来的兴趣，这个前提是建立在空闲时间上的。当然，主要时间还是以专业为主，毕竟我学习了这个专业，从此以后就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以媒体人的身份而学习和研究的……”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说到最后宋逸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女老师低头写着评价，而好脾气的男老师则示意可以开始才艺展示了。宋逸咬咬牙，拿起山寨机放起音乐，并且跟着节奏舞动起来，也许是数月以来长期坚持舞蹈的毅力得到了上天的认可，女老师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宋逸像模像样地跳舞。
最终，男老师摆摆手，笑着示意他可以结束了。
女老师看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当年我也不会跳舞，也是硬逼着学了个速成的。小伙子，回去可要好好学习文化课。”
宋逸心头一喜，欣喜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何烨进场之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让宋逸等他，尹小燕与吴小茹围上来询问他考官的各种详情，周围几个不认识的考生也纷纷竖起了耳朵。宋逸挑着重点的说与他们听，至于细节方面，还是看个人领悟，毕竟能无私奉献已经殊为不易，要求太多只会为难自己，也令别人为难。
何烨没过多久就出了考场，第一句话就是扬眉吐气的“回去准备文化课”。
尹小燕与吴小茹纷纷用羡慕的眼光将他望着。
上午考过面试之后，紧接着下午就进行了比试，考核内容为一个小时写出八百字以上的故事。试卷为一整面的格子纸，总共一千个格子，要求必须写满八百以上，并且所写内容要嵌入“礼物”、“争吵”，以及“圣诞节”三个词语。
宋逸平常的积累也算丰富，信手拈来写成了一个故事：一对外国夫妇，原本爱喝爱赌的丈夫突然间转了性子，做完了家务还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在圣诞节的那天晚上送出了礼物。原因是一直忍受他争吵的妻子，总是默默地维持着这段婚姻，甚至将自己积攒多年的长发剪下拿去换钱，用来偿还丈夫的赌债。丈夫良心发现，浪子回头，最终大团圆结局
交完试卷后，宋逸特意问了何烨的故事，何烨闭口不谈，随随便便用晚上血拼的借口哄得宋逸团团转。第二天在回去的火车上，宋逸刚吃完何烨早就买好的午饭，喝了碗放在保温杯的鲫鱼汤，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记起什么。
何烨保温杯的鲫鱼汤，是离小区数百米以外的一家东北菜馆里的特色菜，手掌大小的鲫鱼整个熬汤，加了姜片与少许白酒去腥，炖成香浓的乳白颜色，令人口水直流。自从和好之后，宋逸的口福就越来越好，尤其在尝过东北菜馆的这道炖鲫鱼汤之后，更是深深爱上了这个味道。
为此，何烨上午临行之前特意跑去买了一份，装在保温杯里以供宋逸随时享用。
王小莹偷偷过来咬耳朵：“我怎么觉得何烨是在把你当儿子养呢……”
“……”宋逸磨了磨牙，“他是把我当他大爷一样养！”
回到县城后，宋逸油然而生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学校还没有放假，准确的说，对于高三学生“放假”二字仅仅是一个奢望，即便是规定的休息日，也会被各种各样的补课与练习占据时间。不过，对于刚刚结束年前艺考的他们而言，从回到县城的这一刻起，就算进入了寒假。
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再回到学校里复习读书，包括与普通学生们一同等待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初七的短暂寒假。何烨把行李丢到住房，就拽过刚洗了把脸的宋逸去了街里，说是为了庆祝接风洗尘要好吃好喝庆祝一番。
这一次，吃的还是地锅鸡，唯一不同的是宋逸结账付钱。
何烨把钱包收起来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付钱吗？”宋逸瞪他一眼，“说的就好像我天天白吃白喝一样……”说到最后，他不吱声了，诚然，但凡自己与何烨外出，基本上都是自己负责吃喝玩乐，何烨负责行程结账。
这种关系，就好像两个分工明确的人外出旅游，何烨负责路线住宿观景以及各种处理突发事件，而宋逸就只负责“吃喝玩乐”、“好啊好啊”，以及“我们去哪儿”……
何烨觑了眼宋逸的脸色，连忙说道：“别多想，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换做是旁人我连和他一起吃饭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替他付账了。”
宋逸把这句话砸吧了两遍，怎么，怎么觉得那么有深意呢？
☆、挥手作别
他不敢多想，生怕又是自己一厢情愿，借了个倒茶打水的机会去做了两个深呼吸。
店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服务员，店主夫妇两个人撑着一家占地面积不大不小的地锅鸡店，老板娘只有在收拾残桌剩菜时才会从厨房里走出来。宋逸去倒开水的时候，老板娘捧着地锅鸡从后厨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脚下没有踩稳，手里刚出锅的地锅鸡溅出一点汤汁，十分准确地烫在了宋逸的手腕上。
宋逸：“……”
还好穿了两件厚毛衣……
何烨连忙上前查看情况，翻开袖口确定手腕上没有出现烫伤才算缓了口气，老板娘也吓了一跳，见到并无大碍，去后厨拿了两道小菜以示赔礼。老板娘温声温气地道了歉，才回了后厨。
宋逸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穿厚衣服。”
何烨白了他一眼：“如果现在是夏天，你早就烫得嗷嗷叫唤了。”
宋逸不去理他，掰开一次性木筷开始饕餮起来。地锅鸡是整锅端上桌的，不过这锅口径较小，算是比较大一点的汤碗。半只鸡炖的入味，面饼贴在最上面，蘸着香浓汤汁一起吃，就像是下雨天巧克力和德芙的绝佳搭配（这是什么鬼_(:3)∠）_）。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明明说好了是半只鸡，为什么半只鸡会有两个鸡腿？
宋逸一不留神，嘴里就说了出来，何烨把两只鸡腿都匀给了他，说：“吃吧，说不定吃完你就知道为什么半只鸡有两条鸡腿了。”
宋逸并没有霸占两只鸡腿，而是与何烨分享了一只，虽说每个人都有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每件事都这么不提旁人着想的话，就会越来越自私。再者说，也不是没有回报，何烨回了一个笑脸，晃得宋逸眼前像是开了大片大片的荷花。
古人说秀色可餐，诚不欺我也。
酒饱饭足，宋逸刚打了一个饱嗝，亲娘的电话就掐着点似的响了起来。
宋逸的亲娘只上了小学三四年级，零星识得几个简单的字，对于宋逸的学习情况从来都只有一句“要上进，不要像我一样成为文盲”。亲娘识字不多，可是生活的道理却能讲得头头是道，这也可能是上天的旨意，夺走的东西会再别的地方补偿回来。
譬如说，上天夺走了何烨的英语成绩，却在许许多多的方面给予了补偿。
亲娘字认得不多，甚至连儿子的名字都不会写，唯一认识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宋”。后来为了杜绝亲娘有事找自己却打不通电话的现象，宋逸特意将自己的号码存为了快捷键1，只要亲娘按一下拨号键就可以直接打电话。
亲娘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询问儿子的归期，宋逸心想既然马上就要过年干脆就直接回家算了，于是他回答说：“今天下午就坐车回去。”
何烨送他上车时还不忘叮嘱：“回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宋逸有些哭笑不得：“至于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何烨眼神一颤，神情变化快得让人察觉不到。
宋逸放个行李的功夫，何烨就松了口，只是说在家里要好好呆着别到处乱跑，初六那天记得等自己的电话。宋逸记得何烨说过，年后考试从初七正式开始，所以要提前一天到达城市中心。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何烨下车前又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是何烨的p4，满格电有耳机还有充电线。
宋逸抬起头，何烨在车窗外朝他挥手告别，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情景倒和前世的画面有些重叠。
前世自己攒够了吃喝玩的钱跑到何烨的城市，何烨尽地主之谊，领着他逛遍了大街小巷。即便晚上住在一起，也只是和从前一样抵足而眠，没有□□，只有淡然。
最后一天要离开的时候，宋逸拖着满载纪念品的行李箱朝火车站走去，何烨替他拎着大件的行囊，一步一步地送上了火车。
火车开动的瞬间，他透过车窗望见了何烨的挥手作别，一瞬间泪腺就决堤了。
有的时候，人们仅仅因为某个情形、某个场景，就会控制不住情绪，继而嚎啕大哭。
宋逸戴上耳机，轻柔的音乐缓缓抚摸心底的痕迹，眼角的那一点水痕很快便在风中烟消云散了。
回到镇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被亲娘派过来专机接送的亲哥按了两下摩托车的喇叭，然后对着亲弟弟的行李纠结了起来。亲爹没有回来，只好他来当家做主了。
当家作主的亲哥跑了两三趟，先把行李分批运回了家，然后才驮着只带了个单肩背包的弟弟一路风驰电掣。
村里老家的房子刚刚建好，水泥高墙大院，堂屋坐北朝南亮亮堂堂，院子里留了一棵柿子树，旁边花坛里的空地，是宋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留出来种葡萄种花的地方。只不过冬天太冷，除了松柏还青翠着，其他一切生机盎然的树木全都成了光秃秃的树枝桠子。
为了庆祝宋逸回家，亲娘特意烧了两道肉菜，宋逸上午刚吃完了大鱼大肉的地锅鸡，胃口还没养过来，但是还是不做声地吃了起来。
对于母亲来讲，儿女们吃得开心，她就开心。
宋逸一回到家，就彻底退化成了米虫。
一天到晚，三餐过后余下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宅在家里，悠闲地不能再悠闲了。亲哥好歹还被拉出去相了两次亲，本来亲娘是打算让小儿子也顺便跟着去的，奈何宋逸死活不答应，大有你逼我相亲我明天就回县城并且过年都不回来的趋势，于是亲娘的心思被按了下去。
亲哥相亲过后，苦不堪言，说：“外面一堆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挨个叫人，嘴都没停过。好不容易停了嘴，又被安排进了房间里，说是联络联络感情。两个大活人在外面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交流感情，哪来的什么感情，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同情……”
宋逸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并且抽空和亲娘说了一嘴，哥哥现在还年轻，就算是真的成了亲，生了娃之后也得要出去工作挣钱养家。一个二十出头还没玩够的年轻人，突然间就有了孩子，哪能把小家伙养好？
还不如匀出两三年时间，让哥哥出去闯荡长长见识，毕竟男人总不可能永远困守一方，总是要闯一闯的。几年过后，见识也有了，满意的工作也有了，说不定到时候感情也有了。如果到那个时候还在单身，再考虑成家也不迟。
贴心幺儿的话很是在理，亲娘听了进去，于是也停了让大儿子出去相亲的念头。
亲哥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没过两天，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当地的习俗是这几天要蒸馒头、蒸包子、蒸枣山。宋逸的厨艺是亲娘一手教出来，包子馅的活就交到了他的手上，而和面这些工作量比较大的活计就由家里的老大负责。亲娘尝了口刚剁好的萝卜粉丝生馅，说：“有点咸了，盐放多了吗？”
宋逸嘿嘿一笑，没办法，前世自己从中部地区的老家省市考到东北，经过一整年的磨合终于适应了重油重盐的东北菜，口味也变得重了起来。
亲娘见他剁的包子馅有些重盐，干脆巧手一挥，叠了咸馍。咸馍也是当地的主食之一，切好荤素馅，多放油盐，然后一层死面饼一层馅，最后切成四方大小上锅蒸熟。最终成品口感极好，鲜香味美，几乎是宋逸童年时候最爱吃的美食之一。
吃饱喝足后，亲娘自己调了油盐酱醋，然后开始包包子。蒸馒头与枣山的面团和了一上午，亲哥累得手腕发酸，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了，下午轮到宋逸接班，总算在晚上蒸出了脑袋大小的馒头。
馒头最上方还点了一枚红枣，亲娘说这是风俗习惯。
至于枣山，则是用擀面杖将和好的面团扭成各种吉祥如意的图案，还要用洗干净的丝线印上渔网似的纹络，时不时还要隔出几个重要的凹槽点上红枣。最终的成品并不像馒头那般硬实，反而是个平面的三角，红枣成轴对称彼此呼应，充分体现了广大人民的勤劳智慧。
包子馒头和枣山蒸好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敬神的荤素菜肴以及过年要用的种种物件，亲娘锁了大门，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赶集，宋逸的老家位于偏远的平原村落，十年前的现象完全可以用“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来形容，直到近几年经济建设有了起色才算慢慢好转起来。但是唯一不方便的是，买菜什么的还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镇上采办，不过用电动三轮或是摩托车代步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在人潮人海当中艰难地买完了所有的必需用品，亲娘点了点数目，然后手一挥率领两个儿子满载而归。回家的途中，何烨打过来电话，宋逸把东西换了个手，然后再呼啸的风中扯着喉咙大吼：“喂——————————”
何烨：“……”
冷不丁被吼了一嗓子，耳朵要聋了。
☆、新年快乐
何烨一直没有挂电话，听得电话另一端的风声连绵不断，直到十多分钟之后才被邻里乡亲们的交谈声所代替。宋逸七手八脚地放下对联红纸等过年用品，瞄了眼手机，有些错愕地问道：“还没挂啊？”
何烨：“……这么希望我挂电话啊？”
“没有没有，”宋逸笑了笑，“这么久了也听不到回复，以为你早就挂电话了……”他清了清嗓子，把袋子里的一整块敬神用的猪肉给亲娘递过去，然后才忙里抽闲地问了一句，“你们家的枣山和包子蒸了吗？”
何烨笑了起来，音色透过电流传到宋逸的耳中，隐隐有些酥麻。他说：“蒸好了，昨天被抓过去当苦力，现在都累得浑身酸疼。”宋逸又把买好的对联递给亲哥，然后才回了一嘴，“不错了，我跟我哥昨天累了一整天，那可是车轮战……噢，不说了，我得去写福字了。”
何烨只来得及“喂喂”了两声，电话就传来的挂断的声音。
他摸了摸鼻子，盯着手机上的名字默默地想：等了这么久，居然还挂我电话……
关于过年的印象，宋逸幼时只记得吃饺子拿红包放鞭炮，余下就不关心了。但是随着年龄一点点增长，红包从有到无，只有饺子和鞭炮始终如一。由于亲爹在外的缘故，亲娘独自挑了过年敬神的大梁，余下的琐碎活计全部交由两个儿子处理。
宋逸自小在亲爹的督促下练得一手好字，于是乎，今年原本落在亲爹肩上的写福字就移交到了他的身上。四四方方的纸按照菱形上下摆好，亲哥替他倒了墨水，宋逸蘸开毛笔，提腕想了一想下笔的力道，然后一气呵成。
在当地有个习俗说话，写福字要一气呵成，象征福泽绵延不断。
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花费了太多心神，宋逸连写了二十多个福字，实在撑不住了，才丢下毛笔和亲哥跑去大门口贴对联。宋逸负责站在底下看，亲哥负责上手。
贴对联也是个讲究的活计，左右对称，上下笔直，代表这户人家四通发达上下齐心。
对联要贴满家里的每一个房门，还有几个小的对联是专门贴在堂屋里的大桌与长几上的。亲娘从赶完集市回来，就开始烧起热水煮猪肉，中间的空暇时间还要忙着准备和面和饺子馅。宋逸和亲哥贴到厨房的对联时，亲娘还不忘提醒兄弟俩把去年的三足香鼎翻出来，装满灶底灰贴上红底字条。
宋逸被亲娘提醒，才记起来自己还忘了一茬子重要的活计。
敬神要用香鼎，三根长香两短一长，鼎身还要贴上一块比福字稍微大一些的红纸，上书“满斗焚香”四个字。宋逸提着毛笔，写出风骨嶙峋的四个瘦金大字，随后才若有所思地想，原来《诛仙》焚香谷的“焚香”二字，自己早就见到过了。
整块的猪肉用白水煮得通熟，上面撒了几个微微焯水的菠菜，旁边摆着两盘点心果子和早已经买好的整鸡，只需等到三十晚上放上一盘新鲜出炉的热水饺子，敬神的菜肴就算齐活了。
亲娘包饺子的时候，喊了家里的老大去邻居家砍竹子，点名规定要两根长度一致的竹枝条。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也是其中之一，两根竹枝条左右对称，正中间贴上世人对诸天神仙的臆想画纸，还要用黄纸叠成令牌模样写上密密麻麻的敬称与敕令，三根长香冉冉飘动，才算有了年的滋味。
腊月三十包饺子，亲娘把洗干净的一毛钱硬币放在饺子里，然后下锅开煮。炉火烧得极旺，白雾似的水汽将厨房染成了海外仙境，橘黄色的灯光也影影绰绰起来，将大年三十的夜晚晃得如梦如幻。
出锅的第一份饺子不能吃，要用来敬神，这是规矩。从第二碗开始，才是留给家人的，宋逸剥了几个大蒜，捣碎之后点醋放香油，用小碗盛着刚做好的蒜汁。饺子出锅后还不能直接吃，要在长辈的率领下磕头祈福，希冀来年风调雨顺家中事事顺心，磕头之后还要烧纸点香，总之各种规矩。
小的时候，宋逸最不耐烦这些个东西，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对于过年的繁琐规矩，如今也有了新的认知。
这是人们在向心灵当中的神明祷告，希望能用供奉换来将来的安宁。
门门礼拜，户户焚香。
吃完饺子，亲娘开始守着电视机看春晚，丢给两个儿子压岁钱就让他们出去撒野了。
亲哥和宋逸拿着早就备好的鞭炮，在院子里围了两三个圆圈，然后点着了火线就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堵着耳朵。火舌迅速燃烧起来，火药的味道在爆响声中肆意弥漫，声音惊天动地，随之汇入家家户户的鞭炮声中，构成旧年辞去新年来临的第一篇乐章。
何烨赶在午夜时分打过来电话，宋逸被鞭炮声吵得听不清，只能扯着脖子大喊：“新年好！”
电话那端也是鞭炮齐鸣，何烨同样用吼声拜了年：“新年好——————”
家家辞旧岁，室室迎新春。
初三初四走亲访友，去了几个舅舅家里看望年长的姥爷，大人们聊着各自的工作或是儿女们的工作学习情况。小一辈们聊天说话嗑瓜子喝茶，然后琢摸着今年是否能再拿到红包。宋逸腊月的生日刚过，刚刚迈步成年人的行列，今年也领了最后一次的红包，算是有始有终。
几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一桌团圆饭，老少爷们把酒言欢，七大姑八大姨各自拼了一个桌说说笑笑。
中间吃喝的过程中，宋逸手机震了震，收到了一条信息，不认识的号码发过来一条“新年好”。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记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最后只当做是过年发错短信的一份子，没有多留心。
两桌酒席的亲戚们吃饱喝足后，纷纷拖家带口地离开，等待着来年的再聚。亲哥因为已经是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缘故，有没有亲爹在一旁保驾护航，于是被灌得稀里糊涂，宋逸好歹借着“还在上学”以及“回去开车”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逃了酒。
于是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宋逸在前面开车，亲娘坐在最后扶着中间满脸酒醉的亲哥。
宋逸之所以会开摩托车，也是一段传奇故事，起初亲哥打工途中伤到了胳膊，因为要回老家办事于是就在镇上的医院做了手术。宋逸那时候刚上高中，亲爹亲娘还在外地打工，听闻哥哥做手术便从县城赶回镇上，在家里住了没多久，亲哥还要做一次拆除手术。
去的时候，是哥哥开摩托车带着弟弟，回来的时候哥哥做了手术胳膊不能动，于是身为亲弟弟的宋逸就被赶鸭子上架。恰逢那天阴雨绵绵，镇上行人稀少，宋逸在街上练了两圈，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载着亲哥朝家里赶去。
那一段风雨兼程的路途，从此成为他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之一。
之后，许是最初的深刻记忆对他有所帮助，渐渐地，宋逸也学会了开摩托车，并且深深喜欢上这种风驰电掣、野性狂奔的感觉，这是一种令男人迷醉的感觉。
有一段时间，宋逸在与何烨同床共枕的时候说起了骑摩托车的经历，用十分畅爽的语气描述当时两边风景飞速倒退的感觉。何烨挑了挑眉，说：“令男人迷醉的感觉其实不止这一种……”
宋逸踹了他一脚：“龌龊！”
何烨吃痛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打我……”
宋逸哼了一声，“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何烨幽幽地说了一句“真懂我”，宋逸心头一跳，裹着床单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觉。
朦朦胧胧之中像是感觉到有双温柔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看了好久，好久。
新年的正月初五，宋逸用来收拾行李，顺便吃一碗初五晚上新出锅的饺子，依旧是习俗。
第二天早上，宋逸被哥哥送到镇上，坐汽车回了县城。何烨在路上给他打了电话，询问行程时间，在县城北边车站刚下车，就见到何烨提前拦了辆出租车在路边朝他摆手。
何烨替他放好了行李，拉着宋逸去了后座，然后说：“我算了一下年后考试的时间，咱们最多住不了两个星期，估计也就十天左右。”
他顿了顿，从随身包里抽出年前买好的各个学校的考试时间，年后的学校还被他用红笔标了出来，何烨指着其中一处，说：“这个学校，是最后一个相对来讲比较靠谱的学校，考完试当天咱们就要直接坐火车去杨老师那里，准备下一个考试。”
宋逸问道：“咱们？咱们俩和王小莹吗？”
“不止咱们三个。”何烨说，“班里将近有十来个人都打算去试一下，杨老师还推荐了一个三本，是重点大学的附属学院，口碑不错，只是有些偏远。他们，可能都想去尝试一下。”
他顿了顿，说：“林依依过年不跟咱们一起去挤大铺盖了。”
宋逸：“……”为什么要刻意添上这句话，就好像在跟我解释什么的_(:3)∠)_
到了学校周围，已经有许许多多视死如归的学生向学校走去，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哀悼他们短暂的寒假。宋逸本来打算去买点路上的吃喝以及零食，何烨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说：“这么多，给你备好了。”
宋逸：“……”
从县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抵达市里，紧接着还要买票前往艺考所在的中心城市，忙得脚不沾地马不停蹄。王小莹、尹小燕和吴小茹在市里的火车站等候多时，其他人或早去或晚去，并没有赶在同一时间。
上了火车，何烨刚拆了一袋开心果递给宋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乱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宋逸接了电话，另一端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你这个人还真是迟钝。”
他拧着眉毛回了个疑问的“嗯”，顺便在心里吐槽道：“这谁啊，上来就数落？换做东北式的暴脾气，一套‘你瞅啥’、‘瞅你咋地’、‘不服是吧，来干’、‘干就干’下来，估计就再也不敢数落了。”
那女生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女生给男生号码，就是让他联系自己，你倒好，年前只顾着学习考试，年后给你发了句新年问候，也置若罔闻。”
宋逸灵光一闪，记起了这一连串的事：“你是上次的那个……”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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