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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3节

    “你不是说那椅子你坐着不舒服吗?那些柜子桌子的也破的不成样子了。我就想着,趁着雨季多做一些家具,这样以后就能用了。”拓拔谌掩饰性的举了举手里拿着的竹篾子,心里则想着等她手艺提高了就将些东西拿出去卖,好让元疏忆早点吃上她心心念念的猪肉。

    “哎呀,你还会做这个?”元疏忆很是惊讶,“之前也没听你说过啊。”

    “这是李叔上个月刚教给我的。”拓拔谌摸了摸手里竹篾子的纹路,道“我也是一边摸索一边做的,可能做出来的东西丑了点。”她得先给这位姐姐吃颗定心丸,否则这位姐姐定是又要嫌弃,天知道这姐姐怎么像孔雀一样净喜欢一些好看的东西。

    “嗯哼。”元疏忆从鼻腔里冒出个音符,意思是没事姐姐我不嫌弃你。她俯身将脑袋凑到拓拔谌肩膀上,嗓音能滴出水来一样的撒娇“好夫君,你帮人家多做几个躺椅嘛~”说着她还将身子往拓拔谌身上蹭了蹭,肉麻的紧。

    自从元疏忆偶然间听见村里人说她是拓拔谌捡来的媳妇以后就经常这么干,而听她这样喊拓拔谌由原来脸红得能滴血不知所措的任她调戏变为现在的无动于衷,她转过头看着元疏忆抽筋一样对她狂抛媚眼,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对她道“你脸上被蚊子叮了个大包。”

    “啊……”元疏忆顿时不淡定了,抓住她就喊“在哪儿在哪儿?你点了艾草没有?我就知道你没点,说了让你点呢?你知不知道姐姐我顾不得嫌弃那河水肮采了那么大一堆艾草来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点的啊?跟你说了要杜绝每一只蚊子的足迹留在我脸上的可能呢?死了死了,听梁絮虞那个没良心有交情的说被蚊子咬了会变丑的啊!”元疏忆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紧张的死死拽住拓拔谌的粗麻长衫,将脸凑到她跟前,紧张兮兮的道“你看看,我丑了没有?”

    拓拔谌叹气,安抚她,“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漂亮的人。”

    “是吗?”元疏忆松了口气,还是不依不饶“那我和你娘比,谁漂亮啊?”说着,她脸上绽放出无比美艳的笑容,像是孔雀比美似的。

    她这问题提的真是太好了,搁在旁人身上怕是让人想打她都不能,但拓拔谌个老实孩子,她认真谌想想印象里她娘慈祥和蔼却有着不少皱纹的脸,又对比了一下眼前元疏忆眉飞色舞的模样,正想说“你漂亮”时,一个毫无征兆的画面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身素白宫装的女子站在朱红的宫墙下,对着她笑的宠溺的张开双臂“谌儿,过来。”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扑进那女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芷兰的香气,撒娇道“娘,我要吃糖。”

    “你这孩子,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娘,知道吗?”那女子捏了捏她琼玉一样的小鼻子,直到她不满的用软乎乎的手将那女子的手拍开,那女子才高兴的一把将她抱起来嘱咐道。

    “那我该叫娘什么啊?”她不解的歪头看着那女子,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疑惑。

    “你啊,该叫我父皇。”那女子又捏捏她琉璃一般雪白的小脸蛋,宠溺的亲了上去,“谌儿在外人面前就叫我父皇,好不好?”

    父皇?拓拔谌摇摇脑袋,脑子突然被利器刺了一样疼。

    “父皇!”

    ☆、第15章

    一块驳裂的龟骨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的放在了闪烁着湛蓝火焰的明火上,一位身着鎏金白袍的少女站在旁边,那少女眉眼轻敛神色凝重,正欲念祝词,那骨却吧嗒一声,断成了几道。

    那少女大惊,失了血色,抖着手弯腰捡起那几块断成小块的龟骨,不断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前途未卜,前途未卜,我以为我是卜师才卜不到自己的命运,可是疏忆,为何现在连你的命我也卜不了了?”说罢,她慢慢起身看向那副自她出生起就挂在墙上的星宿图,图上星辰诡谲,轨迹不明,有几颗星却已渐渐黯淡,她淡蓝色的眸子轻掩,乌黑的羽睫自上而下投下一片阴影,轻叹“这都是劫数。”一声绵长的叹息过后,就听见“啪”的一声响,那少女将手里的龟骨尽数抛到了地上,“卜卦,何用?”

    今日昭国的早朝,又有些耐人寻味。

    金色的大殿上,拓拔继穿着轻纱织就的明黄色龙袍,一只手扣在龙椅的扶手上,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在听底下的大臣们议论朝事。

    “陛下,如今虽然已是夏季,可难保鞑虏不会趁着边关百姓忙于耕种之际驱马南下抢夺财物,陛下,臣私以为,我朝该加派军队驻扎防守边关。”一名手拿笏板,灿白头发的老臣在那里慷慨陈词,“陛下,要防范于未然啊!”

    轻轻的从胸腔内吐了口浊气,拓拔继将视线转到那大臣的脸上,看清他是两朝遗老后就没表态。她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帮子人明里拥护自己,暗地里怕是巴不得自己早死,她想着,就看似随意的往底下瞥了眼大殿的第一位,果然看见了那身穿淡紫蟒袍的少年脸上掩不住的喜意。

    拓拔继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自摇摇头,还是太嫩,连掩藏自己的情绪都不会。想着她又寻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在人前不动声色的来着?

    龙椅上的皇帝没说话,底下的臣子也不敢太过放肆,但看皇帝的态度应该也是想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秉着为国为民的精神,黄英怀抱着笏板出了列“陛下,臣以为,与其只有我一国防守不如联合越国一起抵御鞑虏侵犯,毕竟比起我国,越国如今国力衰颓,更是需要抵抗鞑虏的侵扰。”

    拓拔继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了,黄卿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知人世冷暖。

    果然,黄英跪了下来叩首道“臣奏请陛下迎娶越国公主。”其实黄英想的也简单,拓拔家的人历来就多情,拓拔继的皇兄和父皇更是后宫充盈,而拓拔继这个皇帝,到现在没有子嗣不说,后宫里更是一位正主也无,虽然皇帝看上去年轻,但到底也三十几了,这样也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黄英更想问的是,陛下,身边没有人,您不会那什么吗?

    他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多出的,谁不知道这个皇帝在这件事上脾气格外的大,有一次一位官员提起要皇帝选妃,结果皇帝冷笑着就让人把他拉出去阉了,而那个官员受辱不久就郁郁而死,此后,再没人敢谈起这个。而这黄阁老,仗着拥立陛下有功,怕是也不能避免让皇帝不发脾气。

    想着,众官员战战兢兢的在底下站着等着皇帝发脾气,熟料拓拔继只是紧紧的捏着扶手,抬起眼帘随便扫了眼黄英,便挥挥手吐出几个字“散朝。”

    皇城很大,沿路□□朱墙琉璃瓦很是富丽堂皇,拓拔继一点一点的踏着步子,小心的走过那些画着盘龙花纹的地砖,她一步步的往前走,站在这偌大的宫墙里,看着来往见了她慌忙跪下的宫人,笑了。

    “寡人等了十年。十年里寡人时常在想,寡人当初没有夺这皇位会是怎样。”身着皇袍的男子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执剑的弟弟和站在他身后沉静如莲花的妹妹,笑的苍凉讽刺,“拓拔继,你知道拓拔家男子和拓拔家女子的命运吗?”

    “寡人称帝以来从未自称过‘朕’,只称“寡人”,拓拔继,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继,我已经可以看见你的命运转盘了,”坐在龙椅上俊朗的男子笑着笑着就吐了口血“我的好弟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

    拓拔继闭上眼回想着那一日自己带着兵刃到这皇城里的景像,脑海里却突然现出那日四哥死之前的场景,想起他临终之前说的那些让她迷惑了十多年的话,又结合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突然就了悟了,拓拔家的命运,原来是早已写好了的啊。

    拓拔继疯了一样,从皇城里一路骑马跑到郊外的长公主府里,也顾不得喘气,下马以后也顾不得里面仆人的惊讶和阻拦,挥着马鞭就往里面赶。

    “陛下,公主说过不许您进去的。”

    “敢拦朕者,朕抄他九族!”

    “皇上,宫主有命,不许您踏入这府里半步。”眼前女子一脸冷淡的看着拓拔继,手里的剑泠泠的散着逼人的寒气。

    “吉安,”拓拔继捏着手里的马鞭,磨平的圆润指甲刺进手心的肉里,流下了鲜红的血,她低低的哀求“吉安,你让我见见皇姐可好,你让我看她一眼……”

    “陛下还是回去吧。”唤作吉安的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宫主说过,不许您踏进这里一步。”其实宫主的原话是“不许她脏了这里的哪怕一粒土!”但看着拓拔继的表情,她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这句话。

    拓拔继红着眼,使劲咬着唇,把下唇咬出了血也不自知,她站在昭国长公主府内的庭园里,感受着拥有她皇姐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双腿一弯“砰”的跪了下去。

    “皇姐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不起。”

    这一幕何其相似,吉安看着穿着龙袍的人跪在地上的身影,又想起十几年前也是在这里,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君主就跪在这里坚定的对她说“皇姐一日不见我,我就一日不起。”

    她还记得那天下了昭国建国以来最大的雪,拓拔继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手里抱着裹得厚实的未足月婴孩,从长公主府的门外一路叩首跪拜,额头上的血都被雪碴冻住了,怎么劝也于事无补,最后跪在积了一尺雪的宫主的房门前,对着那扇永不会开启的门说“皇姐一日不见继儿,继儿就一日不起来。”

    她在外头看的都不忍心,拓拔继怀里的婴儿因为又冷又饿不时发出哭声,而拓拔继着了魔一样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扇房门,跪在雪上的腿和抱着婴儿的手都冻僵了都无所知,最后还是她看不过眼将拓拔继怀里的婴儿抱起来才惊动了那个明显是傻了的身上被雪覆盖的快成雪人的人。

    “谌儿,我的谌儿!”

    “陛下别慌,小皇子在这呢,只是在这雪里待久了,对小皇子也不好,陛下还是跟着我去屋里暖和一下吧。”

    她还记得那时拓拔继没理会她的话,只是眼里蓄满了泪,稍微动动眼睫眼里的泪珠就滴下来成为冰珠子“皇姐还是不肯见我吗?我要怎么做她才肯原谅我呢?”她说着话,却并未想有人愿意回答她,只是接过身上裹了几层狐裘的小婴儿,逗逗她苍白的琉璃一样的脸,勉强在堆满雪粒的脸上挤出个笑“谌儿,以后就跟着父皇,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只是那孩子,到底也没保住。

    看着拓拔继这样儿,吉安觉得这皇上也挺可怜,听说皇子丢的时候她疯了一样的不吃不喝派人找,只是到最后所有的龙禁卫都出动了却找不到哪怕和皇子有关的任何东西。

    “让她进来。”

    吉安正在发愣感慨的时候就听见从里面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冷冰冰的却让人感觉心头甜滋滋的,她看了一眼明显也是不可置信的拓拔继,内心也是叹息,皇上自从皇子出世每一年都来找宫主,每一年都来这长公主府里跪几天,就算皇子失踪以后她也每年都过来,进的府里也不说什么,撩起袍子就跪,跪的时候不吃不喝眼睛就盯着房门瞧,跪完几天后就踉踉跄跄的拖着身体走,也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如今府里的石头怕是快被她跪穿了,宫主也终于肯答应见她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拓拔继像是踩在了云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房门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的,她现在心里眼里都只有房里人的身影,再看不见其他。

    荆赋离没管刚刚进来的人用怎样令她想要剜了她眼珠子的眼神看着她的,只是专心摆弄着手里的竹板。

    坤卦,定阴。

    荆赋离瞬也不瞬的看着手里的卦象,柳眉蹙起。

    她还是像十几年前初见时那样,依旧美丽沉雅的像是雪山上盛开的清莲,那么优雅动人令人心驰神荡。

    “……离……皇姐。”拓拔继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控制住自己的心跳,缓缓叫道。

    荆赋离没看她,只是掀掀眼睑,寡淡道“本宫不想多浪费一张梨木椅。”

    听明白她的意思,拓拔继心里吃了黄连一样苦,脸上却依然绽放出笑来“我不用坐的,站着就好。”

    “走的时候记得唤吉安进来冲洗一下地砖。顺便点一下熏香。”荆赋离依旧淡淡道。

    “……好。”拓拔继心里已经满是血窟窿,却依然笑着答她“我会小心……不在皇姐的屋子里留下我存在的痕迹的。”

    哪怕是……我妄想着的,能够陪你的气息。

    所以,荆赋离,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第16章

    拓拔谌突然之间的喊声惊了元疏忆一跳,还不及反应,拓拔谌就突然魇住了一样丢掉手里拿着的竹篾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父皇……父皇……”拓拔谌一边滚一边哭,小声的啜泣着,像是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地上还满是刚刚劈好的有着尖利豁口的竹子,一不小心就会在皮肤上刮一道大口子,血淋淋的让人看了心颤。

    “拓拔谌,拓拔谌,”元疏忆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跑过去想将她抱起来,“拓拔谌,快起来,这地上不能躺。”说着,她使出自己练武的气力,微微一提,一直在打滚的拓拔谌就被她抱在了怀里,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上已经有不少伤痕,雪中红梅般,美得惊人却让人心疼。

    “你这傻姑娘,那地下都是毛竹啊,那么刺人,你怎么就缺心眼的往那滚呢。”元疏忆抱着她,也不敢松手,就一手抱着她一手打伞的进了正堂的屋里去找药。怀里的傻姑娘瓷器一样碰一碰就碎了,还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时不时小猫一样哼一声,再慢慢的叫唤“父皇……谌儿好疼。”

    “知道疼了吧!该!”元疏忆听见她喊,也没在意她的称呼,只是一个劲的像个磨盘一样抱着她转来转去“你这傻姑娘,今儿是不是中邪了啊?”元疏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着上次她受伤、拓拔谌给她涂的药,好容易才在拓拔谌摆放她娘牌位的柜子下面找到,她急急忙忙的将怀里的姑娘抱到木板床上,打开药塞子,小心翼翼的拿洁白的药膏往她琉璃一样苍白的皮肤上轻轻抹,“你这傻姑娘,都不怕疼的啊。”说着,元疏忆自己抽了口气,她看着拓拔谌手上靠近手腕的地方被划了一道一指多长的血口子就有点害怕,心想,这得有多疼啊,她想着想着又把这伤口自动往自个儿身上一放,顿时心里就凉丝丝的。

    她最怕疼了!再看拓拔谌自方才就紧闭着双眼,一副要死不活的只会嚷疼的模样,顿时脑子都懵了,心道怪不得这傻姑娘方才都疼昏过去了,那么长的口子搁在要她自己身上,她能把她娘从棺材里哭出来!

    给拓拔谌涂好药,元疏忆不敢走开,怕她睡着睡着又中邪似的发疯,只好坐在床板上陪着她。

    看着拓拔谌睡着后安静的精致的容颜,元疏忆琢磨着,莫不是这姑娘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可是想想她一直与自己在一起哪里都没去,顿时也奇怪起来。“莫不是真的中了巫蛊之术?可气的梁絮虞,你说你要是瞒着我娘偷偷教我一些这些东西,我也不至于这样束手无策啊。”说着话,她自己又感叹起来,“越来越觉得我娘偏心了。”

    床上的拓拔谌似乎是做梦了,又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本来睡得安安静静,却忽然伸手往空中一抓,大声哭起来“娘……父皇……”她哭的抽抽噎噎的,元疏忆没听清楚她后面说的是什么,只依稀听出来她喊了“娘”,以为她是想她死去的娘了,一时心里又是感慨,这姑娘可真孝顺。只是看她这模样元疏忆怕她真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怎么了,着忙的就去抓拓拔谌胡乱挥的手,努力将它按住不让它动,看着拓拔谌不知怎么憋红了的脸和越发苍白的脸,元疏忆病急乱投医的一眯眼,自她眼睛里散出来湛蓝的光就笼罩在拓拔谌的身上,柔和的光一点一点侵入她的面容,慢慢的她安静起来,静静的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元疏忆则满头大汗的跌坐在床板上,舔了舔失了血色的唇,眼珠的颜色自蓝色与黑色之间变幻,最终定格在黑色上。她无力的仰倒在身后的床板上,一只手盖上眼睛,似叹非叹“这下好了,彻底回不去了。梁絮虞,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快点让鹿鹤鸟来找我啊!”

    拓拔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摸摸自己有些发昏发胀的脑袋,正奇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却突然感觉手上一阵刺痛,“嘶——”

    “醒了。”旁边头发杂乱无章的元疏忆探出一颗有着憔悴面容的脑袋,睡眼惺忪的问道。

    “嗯。”拓拔谌看着她这幅模样就想笑,并且十分不客气的真的笑出了声。“元疏忆你的样子好奇怪。”

    “……”元疏忆气的杀人的心都有了,但看见面前的傻姑娘苍白的脸色有些好转,也不计较那么多了,只是提要求道“我要多两张躺椅,最好是将这屋里每一处都摆上。”她恶狠狠的说着不可能的话,语气威胁意味十足“不许不答应!”

    拓拔谌摇摇头,很是无奈的答应她,“我知道了。”

    两个人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由拓拔谌撑着伞,带着哈欠连天的元疏忆往她的藏宝阁走。“你很累?”拓拔谌不解的问她,继而又了然的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的确,没到午时呢。”她怎么忘了,这位姐姐习惯睡到中午的了。

    元疏忆没有回她这句话,只是闭上漆黑的眼眸,对她淡淡道“我要睡了,你牵着我走。”

    “啊?”拓拔谌有一会儿的怔愣,然而还未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元疏忆早已经闭上了眼假寐了。

    想着她一直以来的辛苦,拓拔谌心里就晃出水来,她紧了紧握着元疏忆的手,开始了她“盲人之烛”的发光发热之路。

    到得藏宝阁,还不待拓拔谌提醒,元疏忆就睁开了眼睛。“我觉得我还是亲自监工比较好。”

    拓拔谌无奈了,这位姐姐还怕她不信守承诺啊,真是。

    拓拔谌松开握着元疏忆的手,走到一大堆竹子中间,拿起她的宝贝竹刀,开始迫不及待的认真的干起活来。

    竹子是她在雨季之前跟着李叔砍的,不仅砍了竹子,连一些麻藤条他们也砍了一些回来。砍完以后,李叔很憨厚的帮着她运了回来,又帮忙将这些竹子一条一条的劈成细细的竹篾子,她自己又用火将这些竹篾子熏了熏,好让这些竹子做成的东西不被虫蛀了。

    “哎,我也要学,你教教我呗?”看着拓拔谌很是开心的在那里拿着竹子穿过来编过去的,元疏忆感兴趣道。

    “啊?”拓拔谌又傻了,本来李叔传给自己一个人就有些对不住他,现在元疏忆也要学,这……“可是手艺人就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啊,李叔传给我,我再传给你……”

    “啧……”元疏忆不满了,她丹凤眼一眯,拿着自己纤长白皙的手就戳戳拓拔谌苍白的脸,“咱俩什么关系?”

    “……”拓拔谌说不出来她们俩的关系,其实她想说的是,咱俩好像也没啥关系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好歹我也是你的糟糠之妻啊,你竟然就这样抛弃了我。嘤嘤嘤嘤……”元疏忆假哭,一边哭还一边唱作俱佳的捏了个兰花指,“嘚,你这个忘心薄幸的郎君啊~”

    “……”拓拔谌看着她,怎么都觉得她比较像年节里那些在镇子上搭戏台唱戏的。

    “怎么样?”元疏忆对着她抛了个媚眼,“答应姐姐教我吗?”

    “嗯……”拓拔谌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她要是不答应还不知道这位姐姐又怎样缠着她闹呢,只是她真想知道元疏忆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会啊。

    她不懂,元疏忆人家那是好学,她娘刚过世那年,人家瞒着梁絮虞偷偷跑到京都里,从万元赌坊到十里春风明月楼,整整逍遥了两个月才被梁絮虞逮回去跪宗祠。要问她什么不会,元疏忆保管先娇滴滴的捏个兰花指再媚眼如丝的看着你,“讨厌啦,人家娘亲说学到老活到老,人家只是想多活几年嘛~”

    得了拓拔谌的承诺,元疏忆很是开心,想着她就要亲手编出来自己的第一个躺椅,顿时昨天的乏力都被抽了去,精神抖擞的跟着拓拔谌学东西。

    其实用藤条或是竹条编东西,重要的不是蛮力,是巧劲儿。拓拔谌双手各捏着一根竹条,一边认真的编一边告诉元疏忆“这个就像是女红,穿针引线,要细密。”说着,她将手里最后一根竹条嵌入到一个快完工的竹篮子里,“好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成品!”

    “哼,”元疏忆不屑,“你就等着姐姐编好躺椅吧!”

    “好啊,”拓拔谌偷笑,“我欲拭目待天明。”

    “什么东西?”

    “姐姐还是好好做吧。”

    “哼!”

    元疏忆干劲十足,她就不信了,这什么破竹子还能难道风华绝代美貌天成的自己不成?!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是干这个的料,在第八次被尖利的竹子刺伤后,元疏忆不干了,她怏怏的躺在拓拔谌家破旧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道“记得多给我做几个躺椅啊。”说完,她就闭上眼睛,看样子是累了。

    “嗯。”拓拔谌乖巧的应着,苍白的琉璃一样的脸上带着笑,墨黑的眼珠里漾出了泛着波纹的水。她透过屋子破旧的窗牖往外望,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梧桐芭蕉一夜雨,滴滴点点,一夜无眠辗转至天明。”

    ☆、第17章

    雨季过后便是总角的孩童最为期盼的开市了。

    此时天凉气爽,没有太凉也不会太热,正逢雨季时节成熟了的梅子、桑葚等果子也被人用竹筐挑着来到了街市上卖,而许多人家雨季之前存了的粮食也大多在一两个月的雨里消耗殆尽了,此时开市便是买粮买油买盐的好时机。

    元疏忆穿了一身帛布月白男装,戴着拓拔谌用麦秸给她编的草帽,一只手拉着拓拔谌,很是欢快的坐在她们借来的牛车上,不时的动来动去。

    雨季来临之前,她们已经存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元疏忆,那几天疯了一样的不断的用碱土制盐,到后来小河边都被她挖了好几个大洞,被拓拔谌拦着才没把整条河边都挖空。而那样她还嫌不够似的,仗着她会一点医术,三天两头或者往树林里窜或者就是游到河里去摘一大把稀奇古怪的草拿回来晒,用她的话说就是说“我们要是不多攒钱,怎么能过上好日子?”

    拓拔谌无奈,这位姐姐发起狠来真可怕,连她自以为最为宝贵的美貌也不理会了,经常灰头土脸的回来。拓拔谌劝不动她也只能随她。自己也帮忙钓鱼或者刺绣,补贴一下元疏忆想要过上好日子的心。

    原本经过两个人那样子的努力,已经是存够了雨季的粮食和不少银钱的,只是元疏忆某一天在院子里躺在她的专属躺椅上乘凉时,又嫌弃拓拔谌家的院子太破太毁她心情,嚷嚷着要自己拆了重建一个。迫不得已,拓拔谌花了五两银子请村里的人帮忙将她家院子重新打了一次地基,将院子里的土用黄泥夯实了又铺上她托人从镇子里带回来的青石板,元疏忆又自己在院里用竹子搭了一个长长的廊道一样的花架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许多花草藤蔓,让那些东西攀附在竹子做成的架子上,满院子的芬芳馥郁郁郁苍苍,格外的赏心悦目。

    元疏忆就那样穿着一身红色纱衣,衣带半解,露出白皙的大片胸口肌肤,躺在竹子做成的躺椅上,丹凤眼半睁不睁的看着拓拔谌,眼神迷离,语气暧昧“要及时行乐啊。”

    拓拔谌则冷淡的看她一眼,而后拿起刚刚绣好的手帕丢在了她美艳的脸上。

    让你及时行乐!

    因为元疏忆“及时行乐”的好主张,她们好容易攒下来的十两银子就这样在元疏忆怡人的心情里付诸流水了,好在她们用盐换的糙米还在,盐她们也是留了足够的。只是元疏忆从那以后别说猪肉了,鸡肉也没吃上多少,但她看着拓拔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抖抖身子也不敢再说太多,她越看越觉得拓拔谌就是个小管家婆!

    她们重新变为一穷二白的状态,拓拔谌到还好,她对这些黄白之物没什么概念,只是元疏忆急得快疯了,她虽然也是对这些黄白之物没有概念,但她还是忍受不了眼下吃米还要算计的日子。

    说白了,一个就是穷惯了,另一个则是,富惯了。

    赶巧听拓拔谌说起过雨季结束的第一个月的月中会有开市,元疏忆原本狐狸一样耷拉下来的耳朵瞬间就直了。她趁着雨季,在屋里哪里也去不了,着急无聊的时候整理一下自己拿回来晒干草药,又拨拉一下自己趁着雨季来之前制好的不少盐,琢磨着在开市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卖了该有不少银子吧。

    于是就撺掇着拓拔谌在那天的时候一起去集市,彼时拓拔谌正在她的藏宝阁里用竹子编着元疏忆要求的躺椅,她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渴望的眼,就叹了口气“谁让你非要重新修葺那院子的。”现在又来跟我哭穷。

    元疏忆看她肯和自己说话就知道这个傻姑娘怕是不恼自己了,要知道,她这些天都快被拓拔谌的冷脸给冻死了,这姑娘心眼实在,就是恼了,也舍不得动她分毫,只能自个儿和自个儿生闷气。“你不觉得那院子现在很好看啊。”元疏忆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泠泠的透着雾气“下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那些糟心的黄泥巴溅在身上,多好啊。”说着,她用手揉揉拓拔谌苍白消瘦的脸“谌儿待元姐姐最好了,舍不得元姐姐美貌的脸被泥溅上,是也不是?”

    这是一个原因,但其实在雨季来之前就下过一次雨,虽不是太大,也足够将拓拔谌家那平日里是稀泥下雨了就是烂泥的院子里弄得乌七八糟的了,且不说它影响到了元大小姐的心情,因为在烂泥里普通人走起路来就有些吃力,别说拓拔谌瘸了一条腿了,她经常拄着木棍在院里走着走着,棍子一滑或者她瘸了的腿站不稳就会摔了个大马趴,还是半天都站不起来的那一种。有次她从屋里出去时刚巧就摔了,结结实实的在泥地里躺了一个时辰,直到元疏忆从河边收拾草药回来看见她时才急急忙忙的把她扶起来。

    拓拔谌原本苍白的脸被她揉了半天才好容易有了丝血色,可是不一会儿又恢复成了琉璃一般透明的颜色。元疏忆挫败的盯着她的脸瞧,她发现拓拔谌的这张小脸,不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有除了苍白以外的其他颜色,她原先以为拓拔谌是因为吃的东西不好才这样,只是她们这一个月以来虽不说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但好歹也是有米有菜啊,搁在普通人家,早就养出了个胖乎乎脸蛋红彤彤的小姑娘,怎么拓拔谌还是苍白着脸、消瘦得能摸到骨头呢?

    拓拔谌努力将脸上骚扰自己的手拿开,因为元疏忆盯着她看她就有点害羞,嘟着嘴,颇为无奈的对她道“我趁着雨季,编一些小玩意儿再绣一些东西,咱们一起拿到集市里卖吧。”

    元疏忆看她小女儿的模样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知道谌儿最疼姐姐了。”说着,她就眨了眨自己的眼,继续装可怜道“谌儿不恼姐姐了罢?”

    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恼得起来?拓拔谌一只手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紧紧咬着下唇,两腮难得的驼红色衬得她格外的惹人怜爱“你再这样,我就真恼了。”她恼她不还是因为元疏忆每天累死累活的在那边说着努力攒钱,一转身又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又丢到水里去了,她舍不得元疏忆这般吃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元疏忆看她害羞的样子,心里早就笑的不行,这个傻姑娘稍微逗逗她就面红耳赤的,实在是满足了她爱折腾人的恶趣味。所以她就爱时不时的逗她玩一会儿,看看拓拔谌那一副又羞又气的表情,她心里就开心的不行。果然,梁絮虞说得对,元疏忆根本就是个爱折腾的混蛋。

    在元疏忆像个孩子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开市的日子。那天早上她兴奋到不行,在鸡打了一遍鸣的时候就拉着拓拔谌起来梳洗打扮,拓拔谌看不过眼她像个花孔雀一样在那里一会儿试一试那个白裙,一会儿又对着铜镜描描眉的模样,从供奉着她娘牌位的木头柜子里拿出来一套簇新簇新的帛布月白男装,递给她道“集市里人多,你还是穿这个吧。”

    元疏忆不情不愿的放下手里的白裙,瞥了眼那套男装,又看了一眼认真的拓拔谌,眼睛突然一亮“好主意。”

    “小娘子,相公我的装扮如何?”元疏忆骚包的从布帘子里换好衣衫出来,一边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对着拓拔谌狂抛媚眼,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拓拔谌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破蒲扇和她尚未梳起来、依旧披在肩上的头发,忍不住笑了出来“嗯。疯婆子公子,您的确是……嗯,貌比登徒子。”(登徒子是战国时期楚国大臣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人物,文中说他奇丑无比。)

    “你!”元疏忆被她说得一愣,不高兴的拿眼镜斜她“小娘子如此眼拙,在下佩服。”说着话,她还像模像样的施了一个士子之间相互寒暄的礼。

    “不信你自己看。”拓拔谌替她拿来了铜镜,笑的一向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绯色,“我可没冤枉你。”

    元疏忆接过来她手里拿着的铜镜对着一瞧,自己也愣了,里面那个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的人是自己?

    “哈哈,我没冤枉你吧。”拓拔谌一边笑一边绕到她身后,拿起一把木梳轻轻的替她梳起了发,“公子莫动,否则您的头发可就保不住了。”

    元疏忆透过铜镜,看着自己原本乱糟糟的发被拓拔谌梳起束冠,变成了真正的浊世佳公子。拓拔谌很认真的一丝一丝的轻抚她的发,再慢慢的用梳子梳下来,她认真的眉眼依旧精致得很,手里动作间有热切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脖颈间,说不出的酥麻与怪异。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都还睡着没醒,元疏忆却感觉心里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了。

    ☆、第18章

    此时天刚蒙蒙亮,晨曦的薄光刺过天际的面纱,缓缓的投在人身上,迎面又有凉爽的晨风吹过来,元疏忆舒服的伸了伸懒腰。

    “哞——”

    “呵——”

    两声叹息接踵进入拓拔谌的耳朵里,她滴溜溜的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睛,看看正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元疏忆,又看了看此刻正打着鼾,不停用尾巴抽着身上牛虻的水牛,马上捂着嘴身子一抽一抽的偷笑。

    “不许笑!”元疏忆黑着脸,一下就跳到拓拔谌旁边,逮住机会捏住拓拔谌的脸,揉面似的揉她的脸,也不顾她讨饶的叫着“好姐姐”,直到揉出了好几个红印子元疏忆才心满意足的罢了手。“下次再这样,小心姐姐把你煮熟了再“吧唧吧唧”的吃了。”元疏忆坏笑着看着拓拔谌此刻通红着小脸笑的喘不过气的模样,挑挑自己纤细的眉,威胁着说道。

    “咳咳……”拓拔谌好容易止住了笑,抹一抹自己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花,点着头“我下次……下次再也……不……不笑姐姐的声音……比……比牛……牛好听了。”

    “……”元疏忆僵着脸,半晌没反应过来。

    傻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呢?

    这头水牛是拓拔谌给了十文钱从村里人那里借过来的,元疏忆嫌弃山路太崎岖自个儿背着东西太累,于是就发挥出她大小姐的做派,手一伸就花出去二十文钱,一半借车一半借牛。

    “傻姑娘,还在心疼那二十文钱啊?”元疏忆看她闷闷的样子,又想起来早上她俩出门前自己说是要借牛车时她可爱的反应,心里软塌塌的就像被水缓缓流过一样,原本柔媚的有些不正经的语气也轻柔的缓了下来。“傻姑娘,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啊?”说着,元疏忆小心的抚了抚她右边眼角处的一块未结痂的疤痕,那是前不久她在院子里摔倒时留下来的。“伤疤没好,倒忘了疼了啊?”她爱怜的捏一捏她的嘴角,又刮了刮她琉璃一样的雪白鼻尖,“小家伙就是不让人省心。”

    被她打发孩子一样对待,拓拔谌不乐意的皱了皱苍白的小脸,“我今年过了中秋就是十五了。”

    “哦——”元疏忆促狭的对她挤了挤自己狭长纤细的眉,“及笄了就能嫁人了。还是说……”她的声音拉长,笑的不怀好意“要娶人了?”

    拓拔谌被她的这句话说的害臊,红了脸,一声儿不吭的撇过头去不理她,只是一味的盯着正驮着她们两个人并一些大小货物的水牛看,连元疏忆将手放在她眼前晃了好几圈儿都没发出半个音来。

    “傻姑娘。”元疏忆眉毛耷拉下来叹了叹,盯着拓拔谌苍白精致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言不语的双手环抱住后脑,半躺在牛车上,盯着天上缓缓飘动的白云发愣。

    她来这里,已经够久了。

    因为是雨季后的第一个开市,这条平日里有些冷冷清清的街此刻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商贩们叫卖、客人们买东西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丈多宽的街上,依照卖的东西不同,划分了好几块地方。拓拔谌趁着雨季绣好的帕子和一些绣样要拿到北角门的那家布匹铺子里去卖,至于草药铺子则又是与布匹铺子隔了几道巷子了。而卖鸡鸭鱼等家禽的地方,与卖油盐酱醋的杂物件,都是在南边的角门那里交易的。

    眼看着到了镇子里,元疏忆率先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拉着水牛的鼻环,就要将牛拴在镇子外的一个柱子上头。

    “元疏忆。”拓拔谌腿脚不便,不能像元疏忆一样直接就从牛车上蹦哒下去,她原本在元疏忆下去的档口就想着要下去,只是元疏忆一直拉着牛在走,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来。如今好容易元疏忆停下来了,却看见她把牛随便拴在镇子外一个破旧的柱子上,立马出声提醒她道“在这里栓牛会被人牵走的。我们去南门,那里有个牛马市场,出些钱让人家帮我们看着吧。”

    “嗯。”元疏忆点点头,她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的看着乡间的集市,难免好奇,此时拓拔谌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弄清,只一心一意的打量着周围,还不时的问问拓拔谌那些都是什么。

    拓拔谌看她一副孩童的模样,也不好打扰她的兴致,都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了,两个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通往集市的门。

    她们是从西门进来的,与东门卖剪刀耙子石锅之类的用具不同,西门是专门卖些梅干烧饼的吃食铺子。

    走在街上,左边是豆腐脑和葱花油饼,右边是猪肚汤和汤面,还有河豚鱼煨汤和自己最喜欢的麦芽糖。拓拔谌清亮乌黑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眼里迸发出的光越来越强,最后却归于寂静。她摸摸怀里的一两银子又看看一旁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的元疏忆,猛的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便闭上了眼。不可以,她不能这般没出息的被这些东西俘虏了心!

    “困了吗?”元疏忆转过身就看见拓拔谌闭眼的样子,关心道。

    “没有。”拓拔谌小声答,她从鸡鸣到现在天大亮还没进过一粒米,纤弱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了,说着她看似不经意的拂了拂肚子。

    没漏看她的动作,元疏忆脸上就带上了些许笑,揉揉她苍白的脸,语气轻柔道“是不是饿了?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姐姐回来啊。”嘱咐完,就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了人来人往的人流里。

    眼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一滴滴的变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拓拔谌突然就觉得慌得不得了,感觉就像是自己又被抛弃了一样,明明身边来来往往有那么多人,可是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瘸着腿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住的发愣。

    “元疏忆你快回来,我不饿,不吃了,不吃了……呜呜……”拓拔谌忍不住的又想哭,她本来只是一个人静悄悄的在抹眼泪,只是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没看见元疏忆的人影时她就有些慌,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洒,慢慢的就大声抽泣起来。

    “元……嗯……疏忆呜哇……”拓拔谌小孩子走丢了一样不停的用手背抹眼泪,等元疏忆高高兴兴的拿着几个葱油饼和几块麦芽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哭的双眼通红的小花猫。

    “啊呦,这谁家的小公子呦,哭的这般惨,连我这个大老粗看了心里都颤颤的。”

    “可不是,长成这幅模样,不会是谁家的兔儿爷被抛弃了吧?哈哈,跟着哥哥我也不亏啊……”

    旁边围着的人对着拓拔谌不停的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异的笑声,元疏忆青着脸一把推开围着的一帮人,也不多说话,拉着牛就走,有些人躲闪不及就被正在“哞哞”叫的牛踩个正着。顿时满街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我的脚啊——”

    那声音,凄厉得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似的,真是使人听了心惊胆战的。原本见拓拔谌被相貌更为美丽的元疏忆拉走,不少人抱了龌蹉心思的就想着要跟一脸寒霜的元疏忆搭个讪,但看见她的动作后却都胆怯的后退了,硬生生的在人挤人的大街上给元疏忆让出条道来。

    而元疏忆则是嫌弃的看了一眼身后那群鬼哭狼嚎的人,哼,敢让她不痛快,她就敢让所有人不痛快!

    ☆、第19章

    药材铺子旁边是一家在镇子上小有名气的典当铺。

    拓拔谌带着元疏忆到了卖药材的地方后,任元疏忆怎么劝,怎么都要坚持自己去卖绣品的布匹铺子卖绣样,元疏忆不允,她本来就红的眼圈儿就“咻”的一声变得更红了。元疏忆看她眼睛红的兔子一样还倔得不得了,就打趣她“你怕我看见你卖了钱偷了你的啊?”

    拓拔谌眼睛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在那里小口咬着元疏忆带回来的烧饼,嘴里哼哼的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拽着元疏忆的衣服袖子,生怕她不答应一样。

    “哎,以前没见你这么会粘人啊。”元疏忆笑着摇摇头,又拍拍她的脑袋,“卖完东西就回南门的牛车那里等我……”看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又不放心的叮嘱“听见了吗?”

    “嗯……”拓拔谌初次上街的小孩一般,依依不舍的看了元疏忆好几眼才转身去了隔了几条巷道的布匹铺子,她与那里的掌柜是老相识了,去那里她的绣品才不会被压低价格,那样,她才能做一些事情。想着,拓拔谌又摸了摸怀里好容易攒来的一两银子,也顾不得腿脚不便,在确定离开了元疏忆的视线以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奔往那家铺子。

    元疏忆看她雀跃的模样,心里就想笑,她到底还是个喜欢撒娇孩子。

    元疏忆整了整肩上背的包袱就往左边的草药铺子走,包袱里面是她在树林里和小河边找到的草药,说是草药,但居多的都是些解热防虫的普通东西,虽然种类不是很珍贵,但在民间这都是必备的东西,听拓拔谌说在镇里是很走俏的。

    草药铺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毕竟快要盛夏了,镇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想着要准备些清热解暑的草药在家备着才能安心度过那伏天。元疏忆背着包袱没有马上就走进去,而是率先打量了一下那草药铺子的布局和内里装饰。以前梁絮虞与她说过,草药通灵,就和占卜、蛊术一样,若是不好好对待草药,那不论是卖草药的人或是买草药的人都得不到什么好便宜,轻则于病无益,重则丧命无医。她要卖东西之前,也得看看她的东西会不会被糟蹋了不是?

    但她在门外瞅了好半天都没看见这草药铺子有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她不通风水。

    反而她这般傻站着,吸引了不少来铺子里买草药的人的眼光。

    本来元疏忆长相就遗传了她娘的妖艳,她又是草原上长大的,身量与普通的中原女子相比就显得修长,怕是众人眼中是男子的拓拔谌都与她差不多个头。现今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男装,身姿修长挺拔,眼角眉梢又时不时的释放些妖邪魅色,很快就有一些未有婚配的年轻女子并一些爱好龙阳的男子注意到了她。

    其实昭国民风相对于周边的越国与连国来说相对开放,十几年前初初登基的皇帝甚至册封过几个女子到朝中任职,而昭国长公主即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更是昭国的国师,负责昭国一切祭祀与庆典,守护着昭国的江山。因为昭国长公主胜过天人的清懿容貌与过人的风采气度,而被万民敬仰钦佩。因此,昭国皇帝顺应民意封长公主为护国圣长公主,长公主也因此成为万民心中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圣女,她清雅的形象也成为昭国的象征。

    据说,十几年前还是民间一个名不经传的打杂伙计的当今圣上,初见长公主的时候也忍不住惊叹“若得此女,今生足矣。”

    咳……这等宫闱秘事不是咱们市井小民能探得的,咱还是说说昭国的民风吧。

    因为昭国现今的皇帝是从民间起家的,昭国的法律相对来说对于民间的婚丧嫁娶是没有太多的规定的,又因为先前有几个女大臣和长公主的例子在那,约定成俗一样对女子的禁锢就没有太多,女子只要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也可依父母之命,也可自行婚配。而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若是想要与一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成亲,便可送他自己亲手缝上的绣囊袋子,以此作为信物,让那男子来自己家提亲。

    眼下不少女子看元疏忆,就与饿狼看肥肉没什么区别。

    当下男子爱美比女子爱美更甚,尤其是稍微大一些的城镇,有些长得俊俏的小郎君,为了变美,每天都要喝些五石散之类的东西,但那都是后天的英俊了。难得眼前有个天然的美男子,许多怀春的心就经不住的活泛了。

    元疏忆郁闷的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忍不住就想起拓拔宏那个贱男人对她说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话,当下眉眼轻敛,失魂落魄的就往铺子里头走。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拦住了去路。元疏忆眼睛一眯,隐隐约约的就有些危险的信息散发出来:她莫不是看我长得漂亮,以为我是狐狸精,勾引了她的夫君,现在要来找我算账了?想着,元疏忆赶忙后退,谁知她后退,那女子也跟了上来,红着脸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绣囊往元疏忆怀里一塞,就羞答答的跑开了。

    元疏忆看着怀里揉的皱巴巴的绣囊,迷惑了,她干什么把不要的破布给我?

    只是还没有等她缓过来,她的怀里就被陆陆续续塞了不少“破布”,而那些姑娘,在塞完以后,偷偷看她一眼就突然兔子一样“哧溜”跑开了,找都找不到人影。元疏忆更是奇怪了,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干干净净、一表人才的,哪里像个收破布的了?

    元疏忆摇摇头,决心不理那些疯姑娘,她走到铺子里,看见拐角处有个笤帚在那摆着,原本想要丢掉的,在手举起来的那一刻,感受到手里“破布”柔软的手感,她想起来什么似的,欢欢喜喜的把那些“破布”都装进了带来的布包袱里。而那些躲在暗处偷看她的姑娘看见她的动作后,都满心欢喜面红耳赤的归家等着她来提亲了。

    而那边厢元疏忆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知几多的风流债,正面带微笑的将草药拿给铺子里的学徒伙计等着他给自己数钱呢!

    小学徒眉清目秀的,从来没见过像元疏忆这样妖孽的人,拿着称的手都有点抖,最终在师傅的训斥下给元疏忆称完了她的草药,并且结结巴巴的对她道“客……客官,金银花草一文一钱,甘草两文三分一钱,白术十文一钱,天麻五文一钱……客官,一共是三两三钱。”

    “这么少?!”元疏忆不满意了,眉头皱起,妖媚的双眼直盯着那伙计瞧,意思是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被一个绝世的美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小学徒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忙不迭的咽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客官……您这草药虽多,但都是……都是金银花居多……您……”他还没说完,就被元疏忆黑着脸打断“够了!去给我拿银子吧。”

    “哎哎……”被元疏忆这样对待,小学徒吓得不行,马上就跑到他师傅那里汇报一下,拿来了银子。“客官……您慢走……”

    “哼!”元疏忆很郁闷的从他手里拿走了钱,掂量着手里的没几两银子,更是郁闷。

    她刚走出铺子的门,还能听见那伙计在她身后喊“客官常来啊!”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小子!漂亮男人你也不放过,竟然给他多一钱银子,还不快去给我杵药!今晚不许吃饭,那一钱银子就从你的月钱里扣!”

    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年轻男子的求饶和年迈男人打骂的声音,元疏忆继续郁闷的往前走。她可不管那些,这草药铺她是还要经常来的,不然从哪里弄银子呢,想着,她又是生气,怎么弄银子这么难啊!

    正准备去往南角门跟拓拔谌会合时,她眼睛一撇,就看见了药铺旁边的典当铺子。

    以前在京都时,元疏忆也学了不少逗花遛鸟的东西,但她最为喜欢的就是金石等器物,因此她对于当铺和古董铺是最为热情,因为那里面能有不少稀罕物件。她要是看见珍奇的玉石,能不吃不喝的在里面呆上大半天。眼下得见这个典当铺,也顾不得和拓拔谌的约定了,脚一抬就走了进去。

    铺子唤作“脂砚斋”,匾额以红木做底,朱漆做文,端的是好看。元疏忆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她认出那是乡间常用的艾香,拥有驱蚊的功效,就像自己给拓拔谌弄的艾草一般。铺子不大,几个楝木做成的架子上摆了些小玩意儿,不外乎是乡下人稀罕的佛像、寿星老爷的像罢了,铺子的东南角摆了张杨木桌,一个穿戴富贵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低头在用算珠算账,寂静的环境里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响。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男子抬眼就看见了元疏忆,忙笑呵呵的丢下手里的算盘,起身对着元疏忆作了个礼“公子里面瞧瞧。”

    “不用了。”元疏忆摇头,神情满是落寞“你这里又没有什么好东西。”还害得我多跑一趟。

    说着,元疏忆转身就要走。那掌柜的怕是看元疏忆身上气质不同以往接待的庄稼人,忙挽留道,“公子再看看不迟。老小儿不敢自夸,我这铺子里可是远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来典当东西的,指不定就看到了公子想要的呢。”

    元疏忆一想,也是,人说“从来宝贝在民间”,如今天色尚早,与拓拔谌约定的时辰也还未到,我不妨先逛逛,就当打发时间了吧。她点点头,对那掌柜的道“我权且看看。”意思是我只是看看,可不一定会买。

    “哎,客官您慢慢看。”那掌柜的也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她自个儿在那些架子上看,自己则又在那桌子前“噼里啪啦”的算账。

    元疏忆百无聊赖的随便走,她原本不抱任何希望能看见宝贝,可当她走到第三个架子上时,她真的看见了了不得的、无价之宝的宝贝。

    ☆、第20章

    那是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玉,玉色温润,晶莹剔透里又隐约透着三分碧绿一分朱红,玉的四周用金子沿着边框嵌起来,在玉的正上方还有一个孔,孔里栓了金缕串成绳的吊带绳,像是佩戴在人身上的饰物。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产生了兴趣,以她多年的金石鉴赏的经验来看,这块玉的用料不是羊脂玉就是和田玉。想要鉴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元疏忆伸手就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甫一入手,那玉便温凉温凉的,给人的心里也淋了一层酥酥润润的小雨一般舒适,元疏忆拿起那块玉对着屋里迎着的光仔细端详,惊讶的发现,这块玉不但是和田玉,还是和田玉中的极品——田黄玉,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块玉中间,隐隐约约有红色的纹路若隐若现的,方才没看清,现在光线充足看来,那些纹路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个字。

    一个“谌”字。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看了好半天,久久回不了神,据她所知,田黄玉是只有皇族才能拥有的上等玉,可它现下分明就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上面还刻着傻姑娘的名字……想着,她就有些心乱,拿起那块玉快步走到那掌柜的身前,站定了稳稳心神问“掌柜的,这块玉……如何卖?”

    那掌柜的原本看见元疏忆拿了东西过来甚是开心,可当他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就摇摇手叹口气道“客官你还是买别的东西吧。”

    “哦——”元疏忆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眼睛里波光流转,隐隐约约就有湛蓝的光出现,她装作不解的继续问道“那是为什么,我看了半天,只中意这块玉呢!”

    “唉!”那掌柜的又叹气,摆了摆手,道“客官,不是我不想卖给你,而是我不能卖给你啊!”

    “那是为何,”元疏忆这回是真的不解了,“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还不成呢?”

    “因为这东西,它也不是我的,它是别人拿来抵押的,这东西它是活契,过不久等它的主人筹到了钱还是要赎回去的。老小儿做了半辈子的生意,虽然看这物件稀罕,可也不能因为它毁了我辛苦经营大半辈子的铺子清誉啊,客官啊,您还是再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吧。”那掌柜的说完,就摇摇头继续算账,两鬓花白的发证明了他半辈子的沧桑。

    元疏忆听着这掌柜的话,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那来典当的人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当然。”掌柜的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泛出笑“老小儿在这地方开了大半辈子的当铺,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这样的宝贝来典当,当然会注意到了。不然他若是偷来的抢来的东西,那老小儿岂不是也成了帮凶了。那可是要订枷板的。”说着,那掌柜的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仔细看看元疏忆道“大概是与公子一般年轻俊俏的年轻后生。”

    “他是不是拄着拐,腿脚不便?”元疏忆着急的问。

    “唉,是这样,那公子还消瘦的很。”掌柜的回忆着“起先我还以为是哪家未弱冠的小公子来买些东西呢,谁知他说他是来抵押传家宝的。”

    “抵押传家宝?”元疏忆想起似乎拓拔谌曾经对她说过自己祖上是做官的,还挺得当时的皇帝的赏识,那样说的话,她有这样的玉也说得通了。元疏忆将一颗提在胸口的心放下来,松了松原本紧握着那玉的手,继续追问道“好端端的,她抵押什么传家宝啊?”

    那掌柜的被元疏忆审问犯人一样追问半天竟然也不嫌弃她烦人,许是元疏忆的好相貌起了作用,他继续答道“具体的老小儿也不清楚,只听得那公子说,她的亲属生了病,她要将这个传家宝抵押了替她请大夫。”

    原来是这样!

    元疏忆僵着身子站在当铺里,手里紧紧捏着那块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就曾经疑惑过,她初初碰见拓拔谌的时候,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吃过饭,又怎么会有银子替受了重伤的自己请大夫治伤,又怎么会有银子买那么好的创伤药给自己用,又怎么会有银子给自己买补品,又怎么会有银子给受伤的自己买来上好的丝绸纱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会在初夏时候溃烂?

    拓拔谌,拓拔谌!你如此待我,我怕是今生都还不清了。

    元疏忆银牙用力的咬着唇,心下已打定了主意今后一定要倾心对拓拔谌好。她哑着嗓子,好容易逼退自己眼角的液体,问那掌柜的“我与那公子是相识的熟人,老先生看看,多少银子可以赎回这玉呢?”

    “原来公子是那小公子的熟人啊。”那掌柜的了然的点头道,“老小儿也不是什么奸佞狡诈之辈,当初那位公子来抵押之时,白纸黑字的说明此物一年之内以五百两银子赎回,公子若是想要在一年之内赎回呢,便可遵循我与那公子的约定;若是公子想要在最近这段时日赎回呢,就要六百五十两。毕竟老小儿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想想拓拔谌与她说过,中秋之际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如今业已四月初五,四个多月的时间,该足够她筹钱了。元疏忆想着,斩钉截铁的对那掌柜的施了一礼回道“老先生照应,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想要早些拿到挚友的传家之物,中秋之前晚辈筹钱过来拿如何?”

    “自然可以。”那掌柜的与她达成了约定,感慨道“想不到公子与那小公子是共患难的挚友,现在如此重情重义的人可不多了。”

    元疏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真的,现在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可是不多了。

    拓拔谌小跑着到了布匹铺子时,小脸因为长距离的跑动涨的通红,脸上更是细细密密的起了不少汗珠,她也顾不上娘亲时常教导她的女孩家的礼仪,将将到的铺子时就冲里面喊“七叔,我来换银钱啦!”

    “唉,好!好!好!”一个斑白头发、同样一瘸一拐拄着拐杖的男人听见拓拔谌尚且带稚气的声音以后,连连喊着“好”字,拄着拐慢慢的从后院里掀开门帘进到前面的铺子里,看着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拓拔谌笑的慈爱“谌儿今天怎么这么急?也不怕摔着。”说着话,他一拐一拐的从铺子旁的水盆里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拓拔谌道“来擦擦,你娘看见了又要说你。”

    拓拔谌吐吐舌,接过她唤作“七叔”的男人递过来的毛巾,慢慢的将脸一点一点的遮住了,好盖住她满面的愧色。

    她为了将绣品卖出去,不得不对七叔撒谎,说这些东西是她娘绣的,只是在赶集的时候让自己带过来卖的。而那七叔怜她幼年就瘸了腿,与自己同病相怜,就不会计较太多价钱,每每她要卖绣样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连经常帮她忙的大牛哥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卖绣样养活自己。

    “谌儿啊,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啊?”七叔看她眉宇间未褪的喜悦,打趣她“是不是要娶媳妇了啊?等定了日子记得请七叔喝杯喜酒啊。”

    “七叔您又乱说。”拓拔谌脸红,却没有心思与他聊太多,她忙不迭的将带来的布包袱里的东西递给视自己如亲生子对待的七叔道“七叔您数数,这是您那天要求的绣样。”

    “唉,好。”七叔认真点了点她给的东西,满意道“谌儿,你娘的技艺又有精进啊,这次的东西比上次更好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吧。”

    “不不不……”拓拔谌小脸通红,连连摆手“七叔您照顾我……我们母子够多了,我……”

    “傻孩子,”七叔摸摸她的头,笑呵呵的道“你的绣品要是不好,我也给不了你这么多银子啊。七叔疼你,可七叔也是有度的,放心吧,这些钱是你应得的,你要是去稍微大一些的城里啊,还不止这个价呢。傻小子,记得回家让你娘多给你补补,看看都瘦的什么样了。来,给你银子。”

    “嗯。”拓拔谌乖乖的站在那里拿了银子,对着七叔鞠躬施礼拜谢“谢谢七叔,我先走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哎,小心点山路啊。”

    “知道了。”拓拔谌一边拄着拐小跑,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她的身影很快就变黑变小,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这孩子,该不会是真的要娶媳妇了吧。”七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可不能委屈了这孩子,虽然瘸了,可到底人老实又勤快。”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叹道“造孽哦!”

    拓拔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小跑着跑到街上最为富家小姐所喜爱的胭脂花粉铺子里,顾不得铺子里那些女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并时不时的笑自己的行为,集中精神左右不停的打量着铺子里的卖的姑娘家的东西,最后对着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道“我要一瓶手油。”

    那老板娘看她害羞的模样,虽然俊俏却消瘦的身子骨,立马就明白了眼前这小郎君怕是要送心上人东西,想明白了后,她扭着腰对着拓拔谌推荐道“小公子是要送姑娘东西?我这里首饰胭脂应有尽有,公子不妨挑一样?”

    “不用了……”拓拔谌讷讷的害羞道“我不会选,怕她不喜欢。”

    “哎呦,那就拿这个好了。”老板娘笑呵呵的给她选了一个湛蓝雕凤的玉步摇,道“姑娘家一般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嗯。”拓拔谌看那个步摇,确实漂亮,点头道“我要这个,再要一瓶手油。

    “唉,好咧,小公子啊,这个步摇五两六钱……”老板娘说完,看看拓拔谌有些羞窘的神色,料定了他没有那么多银子,又转口道。“这步摇确实有点贵,这样,那手油算我送你的,如何啊?”

    “好。”拓拔谌乖乖巧巧的答,她刚好有六两银子。

    等拓拔谌欢欢喜喜的回到南角门打算等元疏忆时,元疏忆早已回来了,正倚着牛车对着她笑“我们一起去卖盐吧?”

    ☆、第21章

    卖盐等杂货的地方就在南角门离牛马市场不远,大半条街,都被粗衣麻布打扮的庄稼人占了。那些人蹲坐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面前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或者是自己家刚刚打好的谷,或者是自己家成熟了的卢橘桑葚等果子,百般种类,不一而足。想要在这个卖杂物的地方得一席之地卖东西,还得向集市里看管这些的司市交上几文钱,从他那里拿个草标,插在竹筐上,那些个走往的过客看见了草标,才会过来买东西。

    元疏忆带着拓拔谌,两个人找个半天才找到管南角门这一块地方的司市,彼时那个穿着皂衣戴着皂帽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喝酒,酒是今早来卖酒的庄稼人供奉给他的,庄稼人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喝的起的黍酒,那醉汉喝的打了好几个酒嗝,眼睛迷离的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她们俩要用钱买草标,也没收钱,随手就甩了一个给她们“去去去,两个小白脸,别打扰老子喝酒,老子不喜欢男人!”说完话,他就又打了个酒嗝,继续醉生梦死了。

    拓拔谌和元疏忆相对着看了一眼,各自好笑。

    元疏忆拿着草标,牵着拓拔谌走到一处地方,从背上解下装了盐的包袱放在青石板上,又打开一个装着干净麻布的包袱,将那麻布铺到地上,对着拓拔谌道“谌儿坐在这上头,不然地上太凉。”

    她的神情太柔,眼角不自觉的就有媚色流露出来,嘴角还挂着柔媚的笑。拓拔谌被她这样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搓搓自己的麻布衣服,声音细如蚊呐“我们一起坐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坐了?”元疏忆有意逗她,她发现这傻姑娘真可爱,动不动就害羞,元疏忆恶劣性子发作,忍不住就想逗逗她。说完话,元疏忆就自己坐了下来,顺便一拉拓拔谌,腿脚不好的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元疏忆身边。

    “……”拓拔谌不说话,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她挨着元疏忆坐下,自己也从背上解下个包袱,里面是她在雨季时编的小玩意儿,什么蚂蚱啊狗啊猪啊的,都是镇子里的孩子喜欢的。

    将草标插在盐上,元疏忆就不说话了,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放空。而拓拔谌,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会儿偷偷瞧瞧元疏忆,一会儿再看看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两个人坐在铺着麻布的青石板上,傻瓜一样一句话不说,等着有人来买她们的东西。跟旁边卖力叫卖的“谷米啊,一文一斗”的声音实在是不相称。

    元疏忆看着来来往往走过并且不断打量自己的人,心里挫败,感觉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顿时感伤的不行。

    风水轮流转,如今,我竟然也成了乞丐一样的人,可以为几文钱而不顾身份脸面在这里摆摊了。絮虞,我再也不和你吵嘴了,你让我跪宗祠我也不私自逃跑了,我会乖乖的、好好的当我的少主,好好的听你的话的,你倒是快来找我啊!我在这里,快撑不下去了……

    也许是两个人的好样貌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男人来问盐的价钱,元疏忆现今心灰意冷,什么都全权教给拓拔谌处理,她说几文就几文吧,反正到最后那些钱也都是她的。拓拔谌吃不准元疏忆的态度,但她还是说了在村子里一样的价钱,那人买惯了贵的盐,如今见到这么便宜的盐,反而心底犹豫起来,心想莫不是这盐有毒吧。当下就口里支吾其词,踌躇着就要走。

    “二十文一斗,爱要不要。”元疏忆冷眼看着那个买东西的人的反应,顿时心里了然,她在京都里见多了这一些人,当下心里就有些厌烦,不愿与他们多做周旋。

    反而是元疏忆这么冷言冷语外加提了价钱才让那个来买盐的人打消了心底的顾虑,看着元疏忆冷艳的堪比天仙的容貌,顿时就有些心弛神荡,这男人是镇子里最为大家伙不齿的那一个,仗着自己读了些书,在镇里的富贵人家里当了先生,对着干农活里庄稼人就有些不耻。尤其这男人还是个好色的,每次得了月钱都要去窑子里逛上一回,现下看着元疏忆,虽然着了男装却依然掩盖不了她曼妙的身段,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心里就有些痒。他看看一旁坐着的拓拔谌,以为她是元疏忆的夫君,但一副年幼的模样,明显是打不过自己。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伸手摸了一把元疏忆的手背,调笑道“给哥哥来上一斤。”

    “大胆!”元疏忆方才是不屑,现下就是怒火攻心了,拓拔谌还没反应过来,她“刷”的一声就取出了腰间一直盘着的牛皮软鞭,对着那年轻男人“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抽,她一边抽,一边踢,打的那男人躺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今天不把你打死我就不姓元!”元疏忆气疯了,长得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以往那些世家子,虽然垂涎她的容貌,但碍于她显贵的身份和她高强的武功,连她的一根汗毛都不敢碰的,现如今这个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男人竟然敢如此,怕是不要命了!元疏忆双眼气的一片湛蓝,跟湖水一样柔软的颜色却令她越发疯狂,等拓拔谌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口里不住的冒血,眼看着不行了。然而元疏忆还是没打算罢手,她冷笑着拿着鞭子,对着那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并且不断用头磕地的男人道“我这里有十斤盐,还有不少竹编的小玩意儿,算便宜了你,二十两银子全部拿走,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呜呜……”那男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住的点头,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荷包来,不待他将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元疏忆早已一把抢了过来,她嫌弃的掏出了里面全部的银子并一块中等的玉,挥挥手就将那个荷包丢掉了地上,嫌弃不过瘾似的,她还伸出鞋子在上面踩了踩。“这银子,我就都拿走了。这些盐和东西,你拿走吧。”元疏忆说着,就面无表情的拉住了要去看看那男人伤势的拓拔谌,拿起她们用来装盐的包袱,轻轻一抽,那些盐就全部掉到了青石板上,如法炮制,她又抽走了拓拔谌拿去装着竹编玩意儿的包袱,那些东西全部都掉落在了地上。

    “呜呜……”那男人看她这样,气的用手捶地,然而他被元疏忆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拿着钱和包袱的元疏忆和拓拔谌的身影消失不见。周围的人呢,看着这平时仗势欺人的酸书袋子终于被教训了都是称快不已,更不要说帮忙了,那男人在地上躺了大半天都没人帮他,他身上唯一的钱都被元疏忆抢走了,也不能用钱让人帮他跑腿叫大夫,最后还是闭市之前一位扫街的更夫将他送到医馆的。可那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送到医馆里不久,那男人就咽了气。

    官府要捉人,可是当时的证人都是四村八乡里来的庄稼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齐,加上当时县太爷小老婆又要生了,县太爷没心思管这些,那男人又是一个名声不好的,家里也没人,不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疏忆几乎是拖着拓拔谌走到了牛车旁边,拓拔谌倔驴一样,非要返程看看那人死了没有,元疏忆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不耐烦道“没死也差不多,就算没死我回去了一刀捅死就是。”

    拓拔谌被她吓坏了,身子不住的抖,她感觉她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杀人,那个人还是元疏忆,她一直以为是好人的元疏忆。

    “哼!”元疏忆冷笑,她本来不想刺激拓拔谌的,可是她一副惊骇谴责自己的模样,又让她想起来八岁那年她差点打死了那个偷她钱袋的人,结果被她娘封了体内的东西不说、又不许她学巫术蛊术,又差点把她打死的事情了。“怎么,想要我替他偿命?”元疏忆冷笑,隐约泛着蓝色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雾气,“可以啊,我人在这,你去衙门告发吧,说不定还能得几个赏钱。”

    “元疏忆……”拓拔谌一个没憋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元疏忆……你……呜……”她努力忍住不哭,可是还是控制不了那些眼泪就像雨一样掉落下来,她摇摇头,不想再说话,一把扑到元疏忆身上哭的更起劲了。

    元疏忆努力逼退眼角的眼泪,僵着身子站着没动,任由拓拔谌紧紧搂着她哭的昏天暗地的,她又想起来八岁那年的事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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