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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与君缘 作者:若花辞树

    第15节

    孟脩祎躺在那里,意识都不大清醒,麦荣恩急得快哭了,明日早朝定是上不了了,只是不知陛下何时才能痊愈,他是陛下身边伺候的,陛下病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暮笙写了方子,让去抓药。

    麦荣恩一面打发内侍去抓药,一面苦苦哀求道:“上卿大人,陛下疼得厉害,总不能就这样疼着,您是不是想个法子?”

    “别的法子,得先喂下药,看看情况才能决定。”暮笙心里也有气,好好的一个人,竟病成这样才有人发觉,平民百姓有点儿不舒服,都有人嘘寒问暖,这还是个皇帝呢。

    麦荣恩又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在殿外将药炉子架起来。

    暮笙令人取了温开水来,喂孟脩祎喝下。若是没有药,应对发热最好的办法便是喝水,温开水。

    孟脩祎不大配合,她本来就倔强,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更不爱让人折腾,蜷着身子不肯动弹。

    暮笙见她唇色淡的如白纸一般,心知动一动她便疼得厉害,也不敢勉强,又令人绞了冷水帕子来敷在她的额上。凉凉的帕子很有降温的效果,孟脩祎舒服了一些,眉宇微微有点舒展。

    像个简单的孩子一般,舒服了便乖顺,难受了就乖张,说起来陛下不难伺候,只要顺着她的意就是了。

    可偏偏,她们之间,不是顺着她意就能解决的。

    终于麦荣恩火急火燎地捧了药进来。他也不叫宫娥,极自然地便将盛了药的白玉碗塞到暮笙手里。

    情况特殊,暮笙也顾不上推辞,她先替孟脩祎换了额上的帕子,凉凉地浸着,舒服极了,接着暮笙便小心地扶她起来,就如交换一般,她让她舒服一些,她就听话一些。陛下还是知道道理的,果然便让她扶着稍稍坐起,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挣扎地就靠在暮笙的怀里。

    暮笙扶着她,舀了一勺药,小心吹到适宜入口的温度,喂到孟脩祎唇边。起先孟脩祎还算配合,然而喂过一勺后,她便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开。

    麦荣恩在一边看着,苦着脸道:“不成,苦,陛下不肯喝的。”

    暮笙只得唤了几声陛下,欲先唤醒了她再喂药,奈何皇帝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她一眼,痛苦地呻、吟一声,蜷着身子,缩进她的怀里。

    “只好哺喂了。”麦荣恩理智道,他望向暮笙,暮笙点了点头,道:“劳烦麦大人先出去。”

    把皇帝交给她,麦荣恩再放心不过,立即便带着满室的内侍宫娥退了出去。

    室中便只剩了暮笙与迷迷糊糊的孟脩祎。

    再不快着些,药都快要凉了。暮笙将皇帝小心地躺平到榻上,自己站起身,饮了口药汁,药汁入口,立即便让舌头发麻,果真很苦,直让人皱眉。

    她弯下身,与孟脩祎唇齿相对,一手探到孟脩祎的颈后,稍稍抬起,使她的食道放平,便于汤药滑下。舌头小心地探入孟脩祎的口中。暮笙有些紧张,手都有些颤抖,她贴着孟脩祎柔软的唇,抵着她紧合的牙关,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往下使劲,总算,陛下张口了。

    一口药喂得殊为不易。

    暮笙忍着口中的苦味,看着孟脩祎皱紧的眉头,苍白的面容,缓慢不安的呼吸,她温柔抚了抚她的脸庞,柔声道:“你只当我还是裴昭就是了。”

    不知孟脩祎是不是听懂了,再喂下一口的时候,便容易得多。

    一碗药喂尽,暮笙取了帕子来,替孟脩祎擦去嘴角的药渍。

    接下来,便是观药效了。

    暮笙并不乐观,她有一些隐忧,陛下今日只用了一碗粥,夜里又饮下不少酒,这样下来,胃定是受不了的,她只怕这碗药下去,会刺激到空空的胃囊。

    暮笙坐在榻边,每隔一小会儿便替她换额上的帕子,试图以此使她降温。

    月上中天,子时已过。

    麦荣恩走入内室,便见上卿大人坐在榻旁,用掺了烈酒的水绞了帕子,在给陛下擦拭脸颊、手心。

    “大人,您也去歇歇吧。”麦荣恩上前道。累坏了上卿,陛下纵是大好,也不会欢喜。

    暮笙摇了摇头,将帕子递给一旁侍立的宫娥,给孟脩祎把了把脉,又看了眼墙角的滴漏,距方才用药已有半个时辰了,陛下看来并无不适,她松了口气,正欲请麦荣恩将第二服药放入药炉子里煎,前一服是缓解陛下胃部不适的,第二服则是退烧固元。

    话刚出口,便看到孟脩祎迷迷糊糊地低吟一声,突然间撑起身子,趴在榻旁呕吐起来。

    麦荣恩大急,忙要去扶着皇帝,暮笙靠得比他近,已先一步扶住陛下,一手在她背后上下轻抚,好使她缓一缓。

    孟脩祎一整日都没进什么吃食,吐出的几乎都是苦水,吐到后面,眼睛都红了。

    早有宫娥奉了干净的帕子与漱口的温水来。

    暮笙将她扶起来,接过杯子,喂到她的嘴边,口中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孟脩祎没说什么,漱了漱口。这一番折腾下来,她也醒了,见暮笙一手仍扶着她的肩,等着接她手中的杯盏,便顺手将杯盏递给了一旁的宫娥,道:“这里脏,你让开一些。”

    暮笙便依言让了开去,孟脩祎躺回榻上,胃部已不那么疼痛难忍。暮笙整夜给她冷敷与酒精擦拭很有效果,这会儿她已不觉得口鼻发烫,意识也都回来了,只是浑身上下仍处处不得劲,难受极了。

    有宫娥上前来将那些污秽之物都收拾了去,又开了南面一侧窗户通了通风。

    又过一会儿,医正终于姗姗来迟,孟脩祎看到她,便道:“不必了,上卿已为朕医治过了。”

    这医正恰是接替暮笙的那位,听得陛下此言,知晓上卿医术在她之上,也不敢多语,只是她职责所在,便道:“上卿大人医术高明,只是臣忧心陛下圣体,望陛下许臣把一把脉。”

    孟脩祎立即皱眉道:“不必,你退下吧。”

    医正这才闭口退下了。

    室中顿时就静了下来,孟脩祎通体无力,连转个头都头晕眼花。她望向暮笙站立的地方,却发现那处已空无一人。

    她走了么?孟脩祎一阵恍然,随即便恼怒不已,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亮了,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忙了整夜,好生躺下歇一会儿怎么了,正好她的榻够大!

    别别扭扭地这么恼怒了一会儿,孟脩祎突然有了个打消暮笙外放念头的好主意,就说,那些医正医术低劣,比不得她让人安心,让她留在京里,最好就住进宫里。反正从今夜看来,她还是很在乎她的身体的,应该不会拒绝。回忆往昔,不论裴昭还是暮笙,几乎都不曾违背过她的意思。

    接着,她就……就怎么样呢?就用强!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她那么怕她,肯定仍旧不会拒绝。怎么过不是过!强着强着昭儿就习惯了,然后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孟脩祎朦朦胧胧间天马行空一般地思量着,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睡意很快袭来。一场高热让她身子亏损得厉害,更何况那胃也不安份。

    于是,暮笙端着粥回来,便看到孟脩祎已入睡。

    安然熟睡的陛下乖巧极了,发丝柔顺地贴着她的脸侧,身躯缩在锦衾下,一动不动,双眸自然地合着,又密又长的睫毛也乖乖地贴着下眼皮。

    粥暂是喝不成了。暮笙令宫娥端去膳房温着,待陛下醒来再端给她。饿得太久的人,只适宜用些流质易克化的食物,且不可多食,只能少量多顿。

    暮笙挨着榻边坐下,等着那边药煎好给陛下服下。

    深夜枯坐极易犯困,暮笙不知不觉便困过去了。

    当她醒来,天已大量,她睡在皇帝的榻上。

    暮笙揉着眼睛坐起来,不远处侍立这一名宫娥,暮笙定睛一看,是个熟人,是那位名作子衿的尚宫。

    子衿很快便察觉她已醒来,忙走了过来,笑着问安,而后说道:“陛下去了建章,临行前吩咐婢子好生侍奉大人。大人只管在此歇着,陛下忙完了便要回来的。”

    暮笙忙问:“陛下进过膳不曾?”

    “进过了,是大人令温着的米粥,知道是大人吩咐熬的,陛下很高兴。”子衿事无巨细,皆说得分明。

    随着她这句话,氛围一下子就温馨起来。

    子衿没必要骗她,她说陛下很高兴,陛下必是真的很高兴。暮笙不由笑了笑,从榻上下来,洗漱过后,子衿取了一套上卿的便服来与她换。正是照她的尺寸缝制的。

    早膳都已摆上了,暮笙用了一些便饱了。子衿便与她道:“大人还未来过蓬莱吧?昨日匆忙定是不曾观赏岛上景致,不如婢子为大人引路,领大人四下转转?”

    暮笙想了想便答应了。她坐着也是无聊,听子衿的意思,陛下有过口谕,让她在岛上待着。若是不寻点事做,光阴难打发。

    ☆、第六十八章

    太液池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岛上有山,高百尺,台观殿阁,罗络山上。

    三岛之中,蓬莱为首。蓬莱有仙山琼岛之称,岛上风景以飘逸出尘、清幽深邃为主。

    暮笙顺着一条绿荫遮蔽的石径信步走着,不时驻足观赏。子衿跟在她身后,见她目露疑惑,方上前介绍一番,余时,皆静默。

    暮笙从小就喜欢山明水秀,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在出城去游玩时遇上被刺重伤的孟脩祎。这三年在临安,天高皇帝远,也是自在惯了,除了总往深山老林里钻,去挖些不常见的草药,还常畅游山水间,亦或与同僚乡绅,锦帽貂裘,纵马山野。

    此时见到如琼瑶仙境一般的景致,暮笙不由沉迷其中。

    绕出这条逸趣横生的小径便是引入活水的一处山泉,往那边靠近,便可听见清脆的水声由远及近。

    沿路石径也渐粗犷起来,两旁看似杂乱无章的垒着碎石,石缝间还冒出青翠嫩绿的杂草,再往前,水声愈发清晰,叮咛声悦耳。暮笙稍稍加快了步子,前方有乔木错落,隐约可见阳光底下粼粼水光。

    当年筑此岛者独具匠心,光是走来的这一路,便是浑然天成,仿佛造物之恩赐,无丝毫雕琢的迹象。暮笙连连赞叹,穿过那并不浓密的乔木。

    来到山泉旁。

    说是溪涧,其实是一条从山顶层层倾泻而下的瀑布,在此处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跌水潭。一靠近水潭便有一股浸骨寒意扑面而来。暮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含着愉悦的笑意走到水潭边的青石板上蹲下,伸出手去,拨了一下水面,山水寒凉,水波碧蓝,令人心旷神怡。

    跌水潭的水朝外溢出,便冲出一条山涧。山涧便要浅的多,能看到清澈的水底,那细细的沙子。暮笙很是喜欢,沿着溪涧慢慢的走下去,突然,她便在岸旁看到了一处依水而生的草木,那草木眼熟的很,像极了她在哪本古本上看到的一种极为罕见的草药。

    出于习惯,暮笙忙蹲下身,小心的拨开与它们共生的杂草,而后轻轻的摘下一小片叶子,用衣袖随意擦了擦,便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味酸,略麻,酸味平,舌尖触之温。

    回想那种草药喜潮湿,向来依水而生,再看它叶状经脉,结合口中的味道,暮笙大喜,四下里看看,想要记住这个地方,做个记号。

    结果醒目的记号没找着,却看到孟脩祎站在她身后,漆黑的眸子里是点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暮笙愣了愣,这才发现子衿已不知退到哪里去了。她有些窘迫,将手里啃了一口的草叶子塞进袖袋中,走上前拜见。

    不等她弯下身,便让孟脩祎止住了:“这里没有旁人,便放下这一套吧。”

    暮笙也没坚持,只是道:“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昨晚一夜照料,抱过了搂过了,唇齿也相依过了,她们间不说冰雪消融,也拉近了不少距离,三年时光的隔膜被皇帝的一场急病打碎。

    “朕听说你来闲逛就跟来看看,你刚刚吃的什么?草药么?”孟脩祎一面说,一面觊觎似的瞄向暮笙的袖袋,很感兴趣的样子。

    暮笙大囧,支支吾吾道:“是一种不常见的草药,不想在这里碰上了。药性温补,养胃效果极佳,正好能给陛下用。”

    孟脩祎闻言便摊开手:“给朕瞧瞧。”

    暮笙没敢违背她,从袖袋里掏出来,放到她的手心。

    孟脩祎单手拈起来看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微仰着头,对着阳光看那株草药的时候,暮笙正在端详她的面色,有着病中的憔悴苍白,还有深深的倦怠。暮笙看着便觉得很难受,没忍住,说道:“请陛下容臣为您把脉。”

    孟脩祎正在看那株草药呢,闻言便将它还给了暮笙,顺便伸出手臂。

    号过脉,暮笙又道:“请陛下容臣一观您的眼睛。”

    孟脩祎很是配合的弯下身子。

    中医观眼,从眼睑、眼白、眼角、眼珠、瞳孔五处看起。暮笙一丝不苟地看过,方认真地与皇帝道:“陛□□热还未退去,当以静养为主。”对她一大早便来回奔波表达了不满,接着又道,“陛下高热伤到肝了,胃也需休养,这些日子,还请陛下注意饮食。”

    孟脩祎一听,立即就道:“如何注意?”她正想着怎么把暮笙留在京里呢,有这么好的话题,自然迫不及待地便刻意引导起来。

    暮笙只以为她关心自己的身体,细细得说了一遍。孟脩祎皱皱眉头,很是迷茫不解道:“爱卿再说一遍,朕还没来得及记下。”

    暮笙很单纯的又说了一遍,孟脩祎仍自摇头:“太多了,朕记不住。”

    陛下的记性,何时这般差了?暮笙疑惑地看着皇帝。孟脩祎立即便做出疲倦的样子,抬手拧了拧眉心,道:“朕有些头晕,你若不想说,便写下给朕吧。”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交领织锦华服,暗绣祥云龙纹,显得格外庄重。本该是意气风发的装扮,偏她脸色憔悴,强撑起这身华贵厚重的衣袍,不显高不可攀,反倒柔弱无比。暮笙看得一阵心软,不由柔声道“待臣以笔墨记下,送去膳房便是,自有人为陛下留意。”

    这些事本就有专人打理,不需皇帝费神。

    孟脩祎点了下头,感激道:“幸而昨日有你在,免了朕不少痛楚。”

    暮笙不知该说什么,便中规中矩地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孟脩祎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分内之事么?你已经不是医正了。”

    暮笙张口结舌,此刻说什么仿佛都不合适。孟脩祎看了看她,勉强一笑,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容愈加苍白,惹得人心生怜惜。暮笙的心让她这一笑弄得软绵绵的,认真地与她道:“虽然不是医正了,但臣还是大夫,治病救人,就是臣的本职。”

    孟脩祎闻言,立即道“你留在京师吧。由你来照料朕的身体,朕才能放心。”

    “啊?”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个了?暮笙不解,茫然道:“太医署有……”

    孟脩祎立即打断她:“他们不敢明言。一旦朕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不是支吾不语就是拐弯抹角,用药也是束手束脚。”她说着,看向暮笙,“除了你,朕谁都信不过。”

    暮笙入坠迷雾,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就转到让她留在京里照料她的事上,只是她说的又是实情,她在太医署待过,自然是知道那里的一些风气。她尚在犹豫,孟脩祎有些急了:“莫非,你已做好打算想去别的地方了?”

    “不是,臣的任命是朝廷委派的,臣岂敢自作主张?”暮笙连忙道,她犹疑不定的抬头看了眼孟脩祎,便飞快地垂下头去,低声道:“陛下不是说,不怎么想看到臣这张脸。臣,臣……”肯定是变不回原来的那张脸了……

    想到昨晚陛下迷迷糊糊间不住地唤“昭儿”,暮笙更是梗得慌,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孟脩祎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了,现在想想,的确挺伤人的,孟脩祎愧疚不已,可又不善于道歉,憋了半天,憋得暮笙都快绝望了,都准备好再受一次她的刻薄,才憋出一句:“我,我现在又想看了。”

    这别扭尴尬的交流到此处停止,麦荣恩寻过来了,到皇帝用药的时候了。

    众目睽睽,孟脩祎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说下去,飞快地道:“你,想想。”便登上玉辇往回走去。

    留下暮笙在那儿。她呆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过身,继续蹲到那株不常见的草药边上。

    反正孟脩祎是把话说出来了。

    她回去,躺回到榻上,一早上奔波忙碌,这会儿放松下来,她的脑子晕沉沉的。

    过了许久,暮笙回来了,怀里抱着几棵不同的草木。大约是因要仿仙岛而建,当年在岛上种了不少能入药的药草,这一趟走下来,暮笙便看到好几种罕见的草木。

    “陛下用过药了么?”暮笙问迎出来的麦荣恩道。

    麦荣恩欣欣然道:“用过了,这会儿又歇下了。”

    暮笙点点头:“陛下余热未退,是该多歇会儿。”

    麦荣恩欣喜道:“正该趁现在多休养。”大约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治的了皇帝的,麦荣恩说着说着就开始大倒苦水,这两年陛下如何不乖,如何拼命地在朝廷里翻来覆去,一下子把丞相拆成五个不说,还提拔了不少寒门新秀,剔除了一些守旧刻板的老臣。

    麦荣恩是宦官,自然不会议论朝政,只说陛下做的事多,总是不眠不休地看奏本。

    “幸好上卿大人您回来了。”麦荣恩感动得快要哭出来,“您多劝着些陛下,不论如何,身体总是最要紧的。”

    ☆、第六十九章

    孟脩祎醒来,已是午后。

    宫娥很快捧上薄粥,孟脩祎没接,四下看了看,问道:“上卿何在?”

    麦荣恩小跑上来回道:“上卿大人刚上船……”

    话还没说完,孟脩祎便惊得站了起来:“她走了?”

    孟荣恩忙上前扶着她,口道:“陛下,陛下莫急,上卿大人只是往太医署拣几味药,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原来是拣药去了……孟脩祎安下心,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因惊慌而猛烈跳动。三年前,她让暮笙离开,她感觉不到暮笙对她有信任,两个人,倘若连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更谈何爱?所以她宁可不要。

    没有暮笙的三年,她一日比一日更想她,思念如潮,片刻不曾熄灭。而今,暮笙仍旧不信任她,她甚至忌惮她的身份,可她,却无法再以相同的理由,让暮笙离开。

    “陛下,用点米粥垫垫肚子吧?”

    孟脩祎转过头,只见麦荣恩已接过宫娥手中的玉碗,关切地捧到她面前。

    孟脩祎接过米粥,一面慢吞吞地往嘴里送,一面低眉思索着。待一碗并不满的薄粥用尽,她也有了一点头绪,把玉碗放到宫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与麦荣恩道:“你去将明德殿收拾出来。照着上卿的喜好,重新布置。”

    麦荣恩丝毫不问用途,垂首应诺。

    “再下诏,朕圣体抱恙,不宜视政,近两日,便令淮安君同丞相一起,共理朝政。哦,此外,卢相乞骸骨的奏疏朕准了,颁诏,丞相卢平有功社稷,加封少师,还乡养老。”孟脩祎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麦荣恩眉心一跳,丞相致仕,空出一个相位,礼部那边还在闹腾,陛下却在此时称病将养,朝堂,不乱才怪。陛下又想浑水摸鱼了。

    他一个内侍,管不着前朝,只能管后宫那一亩三分地的琐碎杂事,这会儿便要亲自去隔壁的明德殿收拾。

    岛上地方小,自是要节约用地。各式各样的宫殿依次建起,便如一个小了一号的建章宫。明德殿与皇帝的斋居之所只隔一条石子路,近的很。麦荣恩绕着明德殿走了一圈,啧啧赞叹,陛下好手段,岛上僻静,不但适宜养病,还适宜做点别的呢。

    于是,等暮笙回到蓬莱,便看到喜洋洋的麦荣恩。暮笙颇有种摸不到头脑的感觉,走入殿中,见孟脩祎懒懒地靠在榻上,手里捧了本书在看。

    她不过出去了一两时辰,这座殿宇便笼罩了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氛,所有的忙碌皆远去,余下的是仙境一般的悠然自得。

    “回来了?”孟脩祎放下书,与暮笙笑道。

    暮笙上前两步,做了个揖:“见过圣上。”

    圣上懒懒地舒展了下身体,伸手道:“来扶朕起身。”

    皇帝有命,暮笙哪儿敢拒绝,老老实实地去扶了她起来。孟脩祎早换了件燕居的单衣,站起身来,便显得她很瘦削,竹竿子似的,就要往外走去,暮笙忙提醒道:“外头凉,陛下再添一件衣裳吧。”

    孟脩祎顿住脚步,道:“算了,那就不出去了。”转身往内间走去。

    暮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

    内间是一处小书房,与外面接见大臣的书房不同,此处恬淡闲适,紫檀木的书架上摆的是一本本传记杂志,四周的墙上挂着山水画,江雪独钓,枫林霜叶。

    不过短短一天,便能照着陛下的喜好布置出一间如此既安逸闲适又不失优雅的书房,暮笙对御前的几位大人大为钦佩。

    孟脩祎也没到书案后坐下,而是走到窗下的软榻上侧躺,又对暮笙招了招手。

    暮笙觉得陛下浑身上下透着诡异,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挪近,疑问地看着孟脩祎。

    孟脩祎则是一本正经,有理有据地说道:“昨夜一场急病,让朕心惊不已,朕欲在岛上静养几日,卿看,几日为佳?”

    说到她的身体状况,暮笙正色起来,拱手道:“容臣为陛下查看。”

    孟脩祎点头,暮笙便从脉象,到眼睛,舌苔,一个个地方,仔仔细细地查下来,最后道:“昨夜骤病,与陛下整日空腹有关,又因休息不足,精力不济,体力下降,再一受凉,方致高热。陛下若肯放下朝政安心养病,歇上三两日便也够了,只是之后,还望陛下好好养胃。”

    暮笙离京前,皇帝的身体便是她调理,对皇帝的健康状况本也说的上很了解,只是变化实在太急遽,中间那段她不在的时日中,皇帝把自己的胃弄坏了,每日扑在政务上,歇息的时辰不足四个,使得底子变得薄弱。弄得眼下,稍稍受点风寒,便是一场高热。

    孟脩祎望着暮笙,沉思片刻,又问:“养胃要怎么一个养法?”

    暮笙抿唇不语,孟脩祎看出她迟疑,便道:“朕这两年,趁着一些契机,做了不少事。疲于政务,难免便亏待了自己的身子。朕也令医正们写过方子,却总不见效,想来是他们放不开手脚,用药太过温和。”

    本是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迟疑,此下听得皇帝这般说,关心终究压过了其他,暮笙仔细地询问起孟脩祎平常的情况。

    二人在内书房里说了好半日,事无巨细都问了个清楚明白,暮笙方道:“请陛下赐笔墨,容臣写下方子。”

    孟脩祎一笑:“卿自取就是。”

    书案上齐整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暮笙施了一礼,从容地走过去,飞笔而书,写到一半,她抬起头,望向孟脩祎,孟脩祎正看着她,见她抬头,便挑了下眉,那动作,万分英气。

    一瞬间,暮笙仿佛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慌忙低头。

    孟脩祎摸了摸下巴,心道,用强什么的实在粗鲁,不如,朕就牺牲美色,昭儿看起来,有所心动的样子。

    暮笙好不容易写完,将纸笺晾干,双手呈到皇帝面前。

    孟脩祎接过一看,指着其中两行字,道:“配以针灸?”

    “是,陛下症状乃是肝气犯胃。取中脘、内关、脾俞、胃俞四穴,有疏肝解郁,温中散寒之奇效。”暮笙解释道。

    孟脩祎暗暗比划了一下中脘、内关、脾俞、胃俞四穴所在,好嘛,刚想了要牺牲美色,机会就来了。

    她笑容温煦,如三春之轻风,缓缓地道:“总听闻你在临安,做起了悬壶济世的大夫,不分贫富,不分贵贱地为百姓、富绅、大臣们看病,我就想到你专属于我的时候……”

    暮笙屏息听着,孟脩祎却像突然从回忆中出来了一般,温声道:“便按你说的办,只是,用针需高超技巧,旁人来,朕不放心,恐怕得烦请爱卿亲自动手。”

    暮笙顿时觉得有些道不明的失望,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陛下说什么,但必定是要说什么,而不是这般骤然间戛然而止。

    暮笙自是答应了由她来施针。

    这时,明德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暮笙的喜好如何,麦荣恩听闻陛下与上卿正在内书房里,想了想,便有点小开心地跑了去。

    请陛下与上卿大人一起看新住处,并一道儿增加摆设,布置卧室,真是有趣味极了。

    好内宦就是要急陛下所急!

    果然,麦荣恩一说,皇帝陛下便抓紧机会道:“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卿的喜好有无变化,横竖不远,便一同去看看吧。”

    暮笙,暮笙还能说什么呢?

    大部分时候,暮笙对皇帝都是没辙的。首先她是皇帝,口道之语,皆为圣旨,她不敢违背她的旨意;其次,当喜爱一个人的时候,不论她提了什么要求,内心中总是希望最大限度的满足她,使她高兴,然后自己,从她的高兴之中获得满足。

    明德殿中窗明几净,砖瓦擦拭得澄亮,内中花瓶摆件皆都焕然一新,格局清新温雅,让暮笙很喜欢。

    “这里窗下,再添一副棋子,朕没事便要来同卿下棋。”孟脩祎兴致勃勃地指点着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蓬莱住上三五个月呢。

    “天暖了,煮上一壶酽酽的好茶,捧在手中,茶盏冒着热腾腾的湿气,陪着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就这样,与你下几步棋,说几句话,人生快意。”孟脩祎跃跃欲试,像个孩子似的,想一套是一套。

    “今日天已晚,等哪日天况好时,再与陛下来此吧。”暮笙说道。

    孟脩祎就笑起来,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殿内外都看过来,孟脩祎觉得满意了,方才罢手。暮笙几乎没说什么,在她看来,不过是三两日的居住之地,不需如此大费周章,不过陛下从不喜将就,她便也由着她了。

    这两日,冷清了数年的蓬莱岛忽然热闹起来。皇帝驾幸此地,岛上除却大批宫人,还多了许多侍卫,还有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值班的大臣,每日在此听候陛下差遣。

    暮笙清闲,不时地就让皇帝召去,或是说些临安的风土人情,或是念一些至关重要的奏疏给她听,又或是与她讨论一些朝堂上要紧的事务。

    孟脩祎显得很不见外。暮笙只能小心地应付。

    实则,与暮笙而言,重新回到陛下的身旁,便如身在梦境,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第七十章

    人人皆道圣心难测。暮笙亦以为然。

    白日溪涧旁孟脩祎别别扭扭地说了希望暮笙能为了她的身体而留在京中后,便再没有提这一茬,仿佛不是她说的一般。

    她不提,暮笙也不会主动去提,只是心下难免犯着嘀咕。她刚入京时陛下分明还是一副不欲同她多言的模样,而今才将将过去十来日,陛下便转变了态度。

    从认识至今,她们之间的相处称得上是一波三折。暮笙几乎都要习惯了,对旁的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陛下定然不会对她不利也就是了。

    于是,暮笙便安安心心地在蓬莱岛上住下。

    陛下说,操劳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松快松快,便干脆多歇上几日吧。

    丞相们急得满头大汗,这等紧要关头,陛下怎么就要罢朝了。搁在往日,有丞相在,皇帝是否上朝,实际并无关碍,朝廷各部,各行其是,妥妥当当,井然有序。

    可现在不同了,虽然丞相比从前多,皇帝对朝政的掌控反倒比从前强,五个丞相,让下头的人听谁的?五个丞相,没有皇帝发话,谁都不敢擅自决断,万一他们的决断陛下不满意怎么办?丞相有五个,再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更不少,多的是人想将他们拉下去,自己顶上。

    故而,丞相们为显唯皇帝马首是瞻,日日都上奏疏,并在岛外求见,皇帝日日都虚弱地靠在软榻上,说自己尚在病中,提不起精神,请诸位丞相自为之。

    诸位丞相……诸位丞相表示臣等不敢,陛下病中不可临朝视政,那把要紧的奏疏批一批总是可以的罢?中书省的奏疏便一船一船地往蓬莱岛运。

    “今日便可开始施针了?”孟脩祎手里拿着本奏疏,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还分出注意力来询问暮笙针灸之事。

    暮笙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坐在一旁,恭敬道:“正是,陛下什么时辰可得闲,臣便可为陛下施针。”

    孟脩祎闻言,推开窗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金乌西渐,已近黄昏,天边的云彩染上了绚丽的红,如火烧般瑰丽灿烂。孟脩祎凝视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唇边闪过一道期待的笑意,道:“此下已晚,便到夜里吧。”

    暮笙没什么意见,叩首道:“臣请告退,去准备针灸所需之物。”

    孟脩祎“唔”了一声,点头答应。

    待暮笙退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皇帝温和的声音:“不要这样一板一眼的遵循礼节,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暮笙回过身,一揖到地,无比恭敬:“是。”

    而后,方缓缓直身离去。

    这外柔内刚的行为,孟脩祎非但不怒,反倒浅浅一笑。

    暮笙不与皇帝一道用膳,她在明德殿独自用膳。

    针灸所需之物早已备下,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丝不苟地重新装进盒子里。入夜,凉风习习,暮笙端坐殿中,身前是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她什么都没做,只等着皇帝召见。

    酉末,孟脩祎身边的小内侍来了,不等他开口,暮笙便主动起身,温声道:“有劳大人,咱们走吧。”

    小内侍还是个十七八的孩子,当即便受宠若惊地红了双颊,连道不敢。

    皇帝寝宫的门已合上,见上卿由远及近,款款而来,忙开了门,迎她进去。

    暮笙脱下罩在外头的大衣裳,递给一名宫娥,宫娥接过衣裳退了下去,子衿上前见礼:“上卿大人大安。”

    暮笙还礼:“姑姑安好。”

    子衿笑了笑,道:“陛下在里面,大人自去就是。”

    暮笙道了句“多谢姑姑”便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事到如今,面对陛下多变的性情,暮笙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但,再破罐子破摔,看到孟脩祎一身白色绸缎寝衣,青丝披散,身姿柔软,悠然地侧倚在榻上,她也不能镇定。

    烛光昏黄柔和,美人多情温柔。暮笙顿了顿步子,平静了自己的呼吸,方上前去。

    孟脩祎本望着一处出神,听见她入门来的声响,粲然一笑,起身走下榻来。待暮笙停下步子,弯身施礼,孟脩祎恰好走到她的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说了不要多礼,你还这般姿态,是要故意气朕么?”

    她言语温柔,略带嗔意,暮笙委实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黑亮若鸦羽的青丝顺着陛下两颊垂下,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显阴柔秀美,一双深邃的眼中盛满情意,一张红润的双唇微微飞扬。

    暮笙忙低头,道:“不敢。”

    孟脩祎笑了笑,道:“卿且安坐。”说罢,不再搭理暮笙,自走到四角的烛台旁,又添了几根拉住,殿中顿时又亮了几分。

    暮笙坐在那里,目光一直随着孟脩祎走动。她没见过这样的陛下,如此明艳,如此风情,如此……令人心动。

    察觉到她如胶似漆的目光,孟脩祎转过身来,暮笙不及收敛目光,大感狼狈。

    孟脩祎却不以为意,款款地走到她身前坐下。

    她一动,便是衣袂翩然,白色的寝衣生生让她穿出广袖华服的风姿卓绝。

    “可要开始了?”孟脩祎柔声问道。

    暮笙胡乱地点头:“请陛下躺下。”

    孟脩祎没起身,反倒伸手握住暮笙的手,问道:“卿要为朕宽衣?”

    此言一出,孟脩祎明显的感觉到手中的那只软软的小手颤了一下,暮笙的脸颊倏然间染上云彩一般的霞红,从脸颊,至耳根,无处不染绯色。

    孟脩祎的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她朝前倾身,凑近暮笙,又一次问道:“嗯?是卿为朕宽衣么?”

    暮笙浑身都僵直起来,不敢退后,不舍退后,不敢向前,不知如何向前,只能这般如雕塑一般的僵着,口中颤颤道:“臣、臣……”

    就在暮笙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不知要怎么回话才能显得得体,孟脩祎突然便站了起来,笑笑道:“你是大夫,如何疗养,如何施针,如何用药,都依你,不必多虑。”

    要施针,自然得先宽衣,这话一说,便将适才满是旖旎的宽衣,归为看病的一部分,暮笙舒了口气,又觉得很失落,她亦站起身,跟在孟脩祎的身后,随她走到榻旁。

    孟脩祎停下步子,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暮笙不知她在想什么,便陪她一起立着,只是心情已不能平静如水,她看着皇帝挺拔的脊背,脑海中不断的猜想,陛下为何突然停下,陛下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孟脩祎突然回过头来,道:“昭儿,我可以信你么?”

    暮笙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定不是指接下去的针灸……可昭儿这个称呼,却让她百感交集,眼角逐渐湿润,心扉酸楚难言。

    “陛下尽可放心,臣一生,绝不背弃陛下。”暮笙轻声道,她不知道陛下指的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她这辈子都不会做出对不住孟脩祎的事。

    孟脩祎轻柔地笑了笑,平躺在榻上,双臂自然地摆在身体两侧,将身体显露出来。

    这是一种绝对信任的,任卿施为的姿势。

    暮笙走上前,解开衣带。孟脩祎可以感觉到,当她柔软的手触到自己的衣带时,她在颤抖。只要轻轻一拉,衣带便能解开,衣袍便松散下来。

    暮笙抬眼望向孟脩祎,孟脩祎已合上双眼,神色平静,波澜不惊。偏偏是这样的平淡无波,却对暮笙有一种致命的吸引。

    她的心念跑远,跑到八年前,她第一次躺到陛下的榻上,陛下一层层褪下她的衣衫之时,也是这般淡淡的神色,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谁都看不出她是喜欢是讨厌,是紧张是镇定,是期待是无谓。

    “你在想什么?”突然有人出声。

    暮笙猛地回神,便见皇帝目光恬淡地注视着她。

    她抿了抿唇,道:“八年了……”

    孟脩祎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淡定地纠正她:“是十年,对我而言,是十年。”

    她们相识十年了。十五岁那年,她奄奄一息,几乎命丧黄泉之时被裴昭所救,醒来那一瞬,几乎是一见钟情,后面那一幕幕,她的强迫,昭儿的不甘,她的逼迫,昭儿的屈从,乃至裴昭骤然死去,她痛不欲生,再到知晓她归来,她惊喜得不敢置信,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整个月,都不敢去见她,生怕这只是她太过想念伊人的一个幻觉。

    十年啊,如此漫长而厚重的光阴,仿佛是眨眼间便过去了,往日里所经历的悲伤、欢喜,都汇聚成了如今的百感交集。

    十年,她们都过来了,中间有过生离,有过死别,她们都过来了,到现在,她们还是在一处,暮笙突然间有了勇气,她抬眼,望向皇帝,认真地问道:“陛下当日逐我出京之心坚决如铁,为何现今又改变主意了?”

    皇帝躺着,她立着,她径直地看着皇帝,目光专注,语气执拗。皇帝看着她的神色,突然间,她害怕起来,最终,温柔的笑着,说道:“先施针罢,之后,我再说与你,可好?”

    ☆、第七十一章

    陛下御口已开,说了施针之后再叙心迹,便不会反悔。暮笙再无二话,跪立在孟脩祎的榻旁。

    衣带已解开了,只消掀开衣襟,便可看到□□的肌肤。

    暮笙咬了下下唇,自衣摆慢慢往上掀起,平坦裸裎的小腹便展现在眼前,光洁白净,毫无瑕疵,暮笙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她不禁望向皇帝。

    皇帝此时闭着双眼,脑袋微微地向一旁侧着,双颊微微泛红。暮笙怜意大盛,她快速地道:“陛下忍耐片刻,很快就好了。”

    皇帝没有出声,直到暮笙将针从匣子中取出,方听到一声低低的,略带鼻音的“嗯”。

    暮笙心下微软,屏息凝神,找准穴位,将细细的银针慢慢刺下。

    人体穴道是十分敏感的地方,针灸的确有好处,但扎哪个穴位,扎入几寸,多久,何时拔出,都是分毫不得有错。暮笙全神贯注,不肯有丝毫分神。

    有点疼,还酸酸麻麻的,很难受,孟脩祎皱起眉来,当暮笙扎入第二根银针,她短促地低呼一声,很快又咬紧下唇,将痛呼吞进肚中。

    每个人体质不同,针灸之时,因是扎入穴位,大多时候只会产生酸麻微痛,一般人忍一忍便过去了,但对体质敏感的人,便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暮笙连声安慰。

    孟脩祎撇开头,强自忍耐。生理上的剧痛将她逼出泪花来。暮笙看着心疼不已,只能将注意力都放在针上,心里也默念着快些完成。

    墙角的滴漏拖拖踏踏地滴着,时间就如停滞了一般,凝滞不前。

    “昭儿……”孟脩祎倏然间握住暮笙的手。

    暮笙忙回握住她。孟脩祎睁开眼,因忍痛逼出的汗水濡湿了她鬓角的发,惯来强势的陛下,显得楚楚可怜,她看着暮笙,勉强扯起一抹笑,略带着点鼻音地道:“真疼。”

    暮笙每到这种时候总是讷于言辞,她心中焦急心疼,口上却只能连声说着:“快了快了……”

    这么简单的安慰,配上暮笙温润疼惜的双眸,让孟脩祎瞬息间便觉得痛也值了。

    都纠缠了这么多年了,若是她能娶昭儿,她们都算得上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说,何必,非要藏着掩着,争个长短……

    难熬地时光终于过去,银针从孟脩祎的身体里移除了去。暮笙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起来比孟脩祎更加在意施在她身上的疼痛。孟脩祎看着,心头温暖极了,伸出双臂,将暮笙揽到怀里。

    暮笙也没挣扎,安静地伏在她身上。

    过了许久,孟脩祎带着点儿苦恼道:“怎么办呢?还有好几回罢?”

    要教育的时候绝对不能姑息!暮笙冷冷道:“谁让陛下往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呢?”

    孟脩祎让她说得一噎,张口就要噎回去,但立即又觉得这样一来一回实在幼稚,便闭口不言了,老老实实地让暮笙说教了一通。

    她难得这么乖乖的,说教也没炸毛,暮笙便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叉,柔声道:“往后,不要这样了。”

    孟脩祎一笑:“知道了,不会这样了,要办的事,也办的差不多了,我会好好保养的。”

    暮笙便没再说话。

    这会儿应当已过了酉时。

    四周万籁俱静。

    殿中只能听到二人轻缓的呼吸,暮笙靠在孟脩祎的胸口,听着她坚定的心跳。她穿着寝衣,单薄的很,肌肤上的热度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料传到暮笙的脸上,暮笙双颊一红,她几乎能想得到,陛下洁白无瑕的身躯是如何优美动人。

    孟脩祎低眼看了看她,又轻轻地环住她,柔声问道:“你想好了么?在溪涧旁同你说的,留在京里,不要再外放。”

    话题终是拐到这上头来了。

    暮笙心神一敛,平静地说道:“请陛下说一说缘由吧。”

    孟脩祎静默片刻,环着暮笙瘦弱的身躯的双臂慢慢地收紧,想对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舍不得松开。孟脩祎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犹豫了许久,终是有些艰难地说了:“昭儿,我只有你。”

    暮笙心一紧,陛下会甜言蜜语,也会逞口舌之强,但这样既是示弱,又包含不安的话,她从来没有说过。

    孟脩祎说得有点艰涩,她吞了吞唾液,继续道:“从第一次见你,我的心里,便再放不下旁人。可是你不是,你是我强迫来的,你不喜欢我,我们有鱼水之欢,都是我强迫的,你回回都闭着眼睛,你不想看我,我知道。我也知道,本就是我强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却乘人之危,人品低劣,你厌恶我,也没错。”

    她语气低沉而失落,说着以前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她说的都是事情,那时候,暮笙真是烦透了她,只盼着她早点腻了还她自由。可现在听她一句句说来,心里却是万分难过。

    “后来你死了。”孟脩祎顿了顿,呼吸变得缓慢,“我独自过了两年,那时候,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我也不明白是为何,你分明讨厌我,我却偏偏放不下你,天天都在埋怨自己,为何不早一些发现端倪,为何那日不阻止你回府,贵为天子,万民臣服,却护不住心爱的人,何其悲哀。”

    “再到后面,意外得知,你就是昭儿,我简直不敢置信,每日都诚心感谢皇天恩赐。我也挣扎过,三年时光你没有一点喜欢我,重新得来的生命何其珍贵,你势必不会愿意再浪费到我身上,你也……的确没有向我透露一丝真相。我本该放手,可事到临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向你吐露了心意,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答应了我。我……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何肯答应我。你所说的你与我的心是一样的,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三年,你都不曾对我动心,重新相处上短短数月,你便能对我倾心,这太不合情理。可我仍是自欺欺人地反复强调,你我是两情相悦,而非……我一人强求。”

    暮笙惊诧到了极点,原来,陛下根本没有相信她,她没有相信她的情意,又与她在一起,她是将她当做别有用心的女子么?暮笙既惊讶又失望。

    孟脩祎不敢看她的眼睛,定了定心神,继续说下去:“我潜意识中认定,你必是有所企图,我也决定了,你要什么,给你就是了,只要一切都结束之后,你能对我哪怕有分毫的在乎。果然,一定下名分,你便追问我对安国公的看法。我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与你的母亲惨死,既然知道真凶,自然是要报仇的,安国公位高权重,你只是个小参政,如何奈何得了他。我就不同,只要我想杀他,他必得伏诛,或早或晚罢了。”

    暮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哑声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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