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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一生何安 作者:九萌萌

    第21节

    “对。你说的都对。太对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少年时期和长大以后心智上的差别真得会如此巨大,但就我自己的情况而言,很明显,我少年的时候就是瞎了眼。

    一个人的性格是那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征兆和流露,但我为什么直到高二的暑假才看清蒋哲良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卑鄙,无耻,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难以想象我居然就在不久之前还曾对他改观了一些,甚至还觉得能继续跟他做普通朋友,然而现在看来我当时脑子里一定是水灌得太多了。

    “易生,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不通当初为什么会跟我成为朋友?”蒋哲良咧嘴说话的样子给我一种他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的感觉,他应该已经不在乎我怎么看他了。

    既然如此,倒也省事。

    朋友做到今天,终于能够彻底结束了。

    “蒋哲良。”我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就发现我对这个人已然是无话可说。

    “易生,你只要想通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一直等你的。”蒋哲良看出我要走,就往后一靠胸有成竹地看着我说。

    “再见。”我往身后撂下两个字,心里却盼着如果以后都不用再见他那就好了。

    ※

    回到宿舍,何安和叶煦都不在,因为今天下午有经双的课,我就收拾了下书包也往教室走去。

    其实我现在压根就没有听课的心思,去教室仅仅是为了能见到何安,我只是想看见他而已。

    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上半节已经快下课了,我从门外看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何安跟叶煦,他俩旁边再没有其他人,而何安就坐在跟走道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左手边的那个空座位应该是刻意留出来的。

    他肯定是替我留的吧,虽然我都没有跟他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他还是帮我占了座。明明之前是个绝对不会往后坐的好学生,如今却不知已经为我破了多少回例了。

    当一个人为了你把习惯都改了,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也是不需要再去揣测的事情。

    何安对我是这样,那我对他呢?

    倘若现在真得要我和何安分开……不行,我都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因为哪怕只是让思绪稍稍地靠近这一区域的边缘就会有种心脏被猛地攫紧的感觉。

    差点就岔了气。

    幸好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起来,突兀而刺耳的声音及时将我的意识给拉了回来,教室里开始有人往出走,而我刚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手腕就被人给抓住了。

    我根本没有去挣脱,因为对面前的人身上的气息太熟悉了。

    “你都在门口站了三分钟了,怎么不进去?”何安拉着我走到一边,站在这一层楼梯口的扶手边上。

    我有些发怔地盯着他,那种平日里见惯了的神态和语气,我此时竟觉得无比想念。即便是他就站得离我如此之近,我仍然觉得自己在疯狂地想念着他。

    鼻头有一点点发酸的征兆,我赶紧低下了头,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又抬头冲他笑着说:“我看这不马上就要下课了么,就干脆先不进去了,还能多逃个几分钟。”

    “至于吗,就三分钟?”何安一副笑我没出息的样子,不过紧接着他就问我:“家里的事怎么样了?调解好了吗?”

    “呃……还、还没有完全解决……”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万分艰难,本来已经想好要把一切都告诉何安了,可是因为刚才跟蒋哲良的一番话,我又犹豫了。

    蒋哲良是个人渣不假,但是他的话,我却不得不去掂量。

    何安有多在乎我我是清楚的,蒋哲良有多卑鄙我现在也清楚了。如果我拒绝了蒋哲良提出的这个交易,那我毫不怀疑他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何安,而且是以一种添油加醋的方式说出来。

    至少蒋哲良在一件事上是猜中了我的顾虑的。万一让何安知道了他曾经跟我提过的这个交易条件,而且也知道了我并没有答应的话,那何安会怎么想?我是担心何安可能会认为我是一个很没有良心的人,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会产生这种反应的概率并不大。

    我最害怕的,其实是何安会怎么给他自己施加心理上的压力,我怕他会陷入自责和内疚当中去。

    他会不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我就能让蒋哲良帮忙了呢?他会不会认为,我爸将来会因为我跟他的缘故从而要受到一些更多的磨难呢?

    另外倘若真如蒋哲良所说,我答应他的条件他就可以去让他爸放松对我爸这件案子的量刑要求、并且也能阻止他爸再暗中做什么手脚的话,那我的不答应不就等于变成了是我,在让我爸的日子更难过;是我,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感情去换取自己父亲的安稳;也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心。我爸会拿这笔钱、会犯这个错主要都是为了我,而我却在他这么困难的时候还把自身的利益置于最优先的位置,我这样真得对得起他吗?如果我真得这么做了我以后还怎么面对易老大?我又怎么面对我自己,还有何安呢。

    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么?就非得伤害其中一方不可吗??

    我该怎么选,谁能告诉我应该怎么选……

    何安看着我怕是以为我还在担心家里的事情,这时他便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温柔笑道:“易生,你先别想太多了,先好好上课,等下了课回宿舍我们再慢慢说。”

    “嗯……”我点了点头准备跟他一起回教室,然而却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何安被我拽着脚步顿了一下,他不由回头看我:“怎么了?”

    “没、没事……”

    我又尴尬地松开了手,何安看我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

    “易生,你是在害怕什么吗?”他居然又这样毫无压力地看穿了我。

    而我此时却只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笑说:“怎么可能,这大白天的……”

    何安定定地看了我两秒钟,然后忽然就伸手把我给搂住了:“别担心,有我在呢。”

    “……嗯。”我微微怔了一瞬,但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头靠在了何安的肩膀上,已经懒得再去避讳什么了。

    如果连最害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那这些担心还算个屁。

    第76章 “易生,就在我身边,别走好么?”

    有关我爸还有蒋哲良的事,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对何安隐瞒了下来。而我爸的案子,最后开庭的时间竟是定在了清明节三天假期中的最后一天。

    双方的人员都很拼,放假不休息也要来打这个官司。

    而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本来还在纠结着该用一个什么理由去跟何安说清明节的丽江之行我怕是去不了,这下一来我是真得彻底不可能去了。

    想起在十号那天早上刚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我是那么得兴奋,然而和如今的心情相比起来,我只能说人生真是太无常。

    拖到不能再拖,我才跟何安说到让他退票的事情,很奇怪的是他的反应并不是很吃惊,像是事先就预料到了什么一样。

    “易生,你清明节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回家?”他在我说完之后就这么问我。

    我点点头,心里生怕他再问我原因。我是真得不想再对他说谎了,可是还不敢说实话,再这么憋下去我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不过,何安这一次并没有问我回家的原因。

    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看了很久,我被他的目光盯着心里头就觉得发虚,最后我都勾下了头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不热不凉的温度落在我的头顶上。

    “易生,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良久之后何安终于开口,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浑身跟着一紧。

    “安哥,其实我……”

    “你现在还不想说的话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但是易生,”因为我现在是跟何安挨在一起坐在他的床上,所以他很轻易地就用手将我的下巴扶了过去跟他面对面地对视着,“易生,”他又认真地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希望等这个清明节过去你从天津回来了之后,能够把实话告诉我。”

    “清明过后么……”

    “嗯。清明过后。”何安的声音是十分严肃而认真的,说实话最近这几天我也能感觉得到不光我在忍,他也在忍。

    但是忍耐总要有个限度,他给我的时间限度就是清明之后吗……如果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一切向他和盘托出的话,他会怎么做,我心里想着这些就越想越紧张,自己在没注意的情况下已经把何安的床单在手心里攥成一个团,而他这时却忽然把我的下巴微微扬起了一些然后便低头吻上了我。

    “易生,我知道你心里放着事情,我担心你,可是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的话那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很无力你明白吗……”何安一边吻还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轻轻说道,而他一边说又一边吻得越深,我的嘴被他堵着根本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刚想说句什么一个轻哼就又被他给生生封了回去,就好像是他压根不想给我任何反驳他的话的机会。

    尝试了几次之后我也就放弃了,不再挣扎着要说话,索性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温柔而又强势的长吻中。

    自我爸出事以来我跟何安几乎就没再有过如此亲热的举动,现在被他这样吻着,我心里虽觉得不应该但下身还是可耻的硬了。不怎么纯的生理反应真是有点控制不了……

    “诶等等……”何安这会儿身体已经有个往下压的趋势了,我不禁推了他一把,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

    今晚叶煦是出去“联谊”去了,虽然现在不在但却随时有可能回来,万一刚刚好被他撞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影响还是不大好……

    可是我的阻拦对于何安来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他一手抓住我用来撑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的手腕,移开后就顺势给我放在了身下,我触到那一块滚烫的温度时感觉心里也像是被火折子撩了一下似的,猛地一跳,呼吸就有些不稳。

    “安哥你等下、万一叶煦——”

    “你别说话。”何安这回是清晰明确地给我下了指令,而我居然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懵了一下,然后真就再一个音都没敢发出来。

    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我内心还在自我鄙视着,就见何安这时候从床头拿起他的手机迅速地按了几下然后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我跟叶煦说了,让他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放心了么?”何安用的是问句,可是不等我回答他口齿就又被封了个死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何安的动作总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他好像是心里也藏了很多的情绪,能感受得到这些情绪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所以他一直在试图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同时他又有种莫名的隐忍和克制。

    这样两种非常矛盾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就觉得十分憋屈,我本来最近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看何安这样我心里就更觉得堵得慌,整个人好像哪哪儿都不自在,浑身的经脉都不通畅了,无论怎么纾解那口气都顺不过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我们俩今天办事的过程也尤为不顺利……明明并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太对,两个人都跟发狠一般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宣泄然而效果却似乎不那么尽如人意。

    最后,我筋疲力尽地背靠着何安的胸膛侧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眼睛却一阵阵地发酸,像是要哭了一样。

    “易生。”何安从身后抱着我,他已经跟我贴得很紧,饶是如此他还在用力地把我按向他的怀里。

    “易生,你能不能答应我,有事别一个人扛着行么?不管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好么?”何安的声音里有种很细微的忧伤,他藏得很深,可我依然能听得出来。

    果然他早就察觉到了,所以他一直都在担心着……

    我本来是那么不愿意去伤害他,但无论我怎么做结果却都会伤他的心,只是一个程度选择的问题。是轻是重,我都是按照自己的判断来的,然而我并不确定何安是不是跟我的想法一样。

    “何安,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等清明节过去之后,我会告诉你……”我说的时候自己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可是这已经是我在努力控制下的效果了。

    何安听完后半晌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愈发紧地抱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他给勒断了,他却还在持续地用力。

    这样的反应其实我是十分熟悉的,因为不安,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想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去留住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何安也会有跟我一样的不安全感,当初我被这种感觉折磨得有多难过,此时此刻对他就有多心疼,甚至还要翻倍的心疼。

    “睡吧,就在这儿。”又过了许久之后何安终于在我耳后轻轻说道,他紧抱着我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我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呼出。转过了身,我跟何安面对面躺着,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易生,就在我身边,别走好么?”何安又说了一遍,可我听出他这句话不单单是指让我今晚留在下铺跟他一起睡这件事。

    然而我发现在那一瞬间我竟无法果断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我的这个反应,令我自己感到无比恐惧。难道我心里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了么。

    不是。不会。不可能。

    我对自己说了无数遍这些话。可是在现实面前,心理暗示的作用又能有多大呢……

    ※

    要促使一个人下一个决定,往往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

    而对于我来说,促使我做决定的契机就是在开庭那天,看着我爸带着手铐和脚镣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

    当天,我跟我妈还有吴叔叔三个人是一大早就赶到法院那里等着了,因为还没到开庭的时间,所以我们就在法庭外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面等着。

    听到身边有警官说犯人带来的时候,我跟我妈都是有些激动,毕竟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到过我爸也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一想到终于能见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喜悦的情绪的。

    然而,最先进入耳朵的却不是我爸的声音,而是铁链在地上拖动时发出的有些刺耳的金属摩擦碰撞声。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就被揪紧了。而我妈站在我身边手也是一下子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这、这是脚镣的声音吗?”

    吴叔叔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警官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地说:“你们这是经济犯罪吧,怎么会呢,一般不都是重刑犯才会加脚镣吗?”

    “妈,你别哭啊,一会儿要是被我爸看到会担心的。”我回头看见我妈眼圈都红了就赶紧强作镇定地劝她,同时也用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防止她摔倒,但其实我这会儿自己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了。

    随着声音逐渐接近,终于,在走廊的尽头转过来四个人。左右和后面各一个警察,而我爸就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和橘黄色的马甲走在最中间,头发已经被理成了寸头,双手被手铐铐着垂在身前,双脚的脚腕上则戴着脚镣,脚底穿着一双黑布鞋,在警察的陪同下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在看清了我跟我妈之后他就咧开嘴冲着我们笑了。

    “天誉……”

    “爸……”

    “易哥。”

    可是也许是因为事先有人跟他说过不能在这个过程中跟我们交谈,我爸听见我们叫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对我们笑着,然后用口型做出了“没事”两个字。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被警察继续带着往前面走了,连一秒都没能多停留。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的至亲就在身后看着他。

    那一瞬间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得发涩,眼眶生疼,我极力忍着才没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

    如果说这就是蒋哲良口中所说的使些“小动作”,那也太欺负人了。

    第77章 “记住,只有十五分钟,捡要紧的话说。”

    那天的审判,最后是持续了有两个多小时,从九点开始一直到十一点多结束。

    付律师的确是很厉害,他在法庭上说话有理有据并且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有好几次都把检察院那边的律师给说懵了,只能靠胡搅蛮缠来扳回局面。

    只可惜,虽然就开庭的情况来看形势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但是付律师早在官司开始前就给我们打过预防针,他说律师在法庭上的表现其实对最终的审判结果影响并不大,关键还是要看主审法官要怎么判。如果主审法官的心偏了,那要单想靠律师去力挽狂澜实在是很难实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官司打得顺利我们心里多少还能好受一些,毕竟这种较好的局面总能给人一些积极的希望。

    庭审结束后,我爸就被带到方才我们等候的那个房间的旁边一个房间里面等着回看守所,而这中间的空当就是我妈和吴叔叔他们事先跟人家打了招呼求了情的,就是为了能让我爸在被带走之前能再跟家人见一面。

    对方的警员倒是同意了。不过有要求,只能见一个。

    “易生,你过去吧。”我妈眼角旁还微微泛着红色,这才几天的工夫我就感觉她眼周的鱼尾纹比先前深了好多。我很清楚她其实也很想见我爸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把机会留给了我。

    我点了下头没有推辞,因为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可以被用来浪费在推辞上面。

    有一个警员带着我走到了我爸所在的那个房间门口,然后他就站住了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从不大的门缝中露出脸来问道:“什么事?”

    带我的这个警官头朝我这边点了一下,然后又扬起下巴指了指门里:“儿子来了,让进去说会儿话吧。”

    “不行,没这个规定。马上就要回所里了,上头说了不让见外人。”里面那人态度非常强硬地说。

    不过领着我的这个人看起来倒也没露怯,只对里头那个稍稍使了个眼色说:“就让见见吧,人家这儿子,p大的,专门为了这事回来一次,给通融一下行么?”

    里面那人听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紧接着又回头看了眼屋里,沉吟了一会儿后晃了晃头道:“要见也行,不过只能让这小伙子一个人进来,就待十五分钟。”

    “嗯,那就多谢了。”带我的警官冲那人点头致意,然后低声对我说:“记住,只有十五分钟,捡要紧的话说。”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也轻声说道,然后里面那位警官就把我放了进去,同时他也给屋内的另外两个警察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他一个跟我一起在房间里面。

    “易生,”我爸就坐在房间里面的一个沙发上,那沙发摆放的位置和我生日那天去见他的那个酒店房间里面的一模一样,要是忽略他此时身上象征着罪犯身份的衣服和双手间的手铐的话,光看他现在脸上谈定自若的微笑和看向我时那种慈爱的神情,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还停留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那个晚上了。

    “警官,请问可以让他坐下吗?”我爸这时问那个警官道。

    那警官回头淡淡看了我们俩一眼:“当然了,他可以随便坐。”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心里堵得难受,可是当着我爸的面还是尽力保持着自然的微笑,坐到他身边后就问:“爸,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别担心,回头告诉你妈妈也让她不要担心。”我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鼻尖有些痒,所以他就要抬起手去挠,但是因为有手铐的缘故他一只手抬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我看着他这个有些别扭的动作就觉得心里酸涩到了极点,可仍是愣愣忍着没让自己流露出什么悲伤的表情来。

    不过就在这时,那位警官应该是也看到了这一画面,他便拿出腰间的钥匙走了过来说:“来,先给你把手铐解了吧,趁着这会儿没人可以活动活动,不然当着你儿子的面这样我也不忍心。”

    “谢谢您……”我发自内心地对他道谢,真得是非常感激。

    再看我爸,手铐取下来后就能看到他两只手的手腕上都被勒出了一道红印,尤其是在手铐卡口的那个位置印痕最深,看着就让人心疼。

    “爸……”

    “易生,我跟你说过的,男子汉要坚强一点,别这么伤感。”我爸在这个时候仍不忘微笑着教育我。

    于是我也只好抬头冲他笑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人可以不伤感,话却不能不问。

    “对了爸,之前你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会戴着脚镣?不是说只有重刑犯才会戴的吗,他们这样做就不算违规吗?”我说时还不由低头看了眼我爸的脚腕处,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脚镣了,在刚才上法庭之前就已经解掉了。

    听了我的问题,旁边站着的那个警察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而我爸却似毫不介意地仍笑着对我说:“易生,这不能算违规的,虽然说一般来讲我的这个程度不用加脚镣,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你要知道,之前曾经出过看守所在押解犯人的途中被人给跑了的事故,所以现在人家多一些防范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我听说……刚刚在法庭上你也看到了,检察院那边的人是……”我忍了一下没把蒋正勋的名字说出来,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留在这里的警官到底是谁的人,虽然他看起来对我爸并没有恶意,但还是不得不小心。

    “易生。”我爸这时候冲我摇了摇头,“你,还有回头记得告诉你妈妈,你们都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接受惩罚是应该的,你们不需要替我承担什么。今天庭审也已经结束了,之后无论结果下来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这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你们不要轻易怀疑。”

    “可是爸这已经不是怀疑——”

    “易生。”我爸这时忽然深深看了我一眼,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说话的语速也比刚才要稍慢了些:“易生,你记住,这一次是你老爸走错了路,无论如何,我不该拿公家的钱去炒股。我用了那一百零贰万,现在也还了一百零贰万,这是应该的,没有人能够在犯了错之后还逃避惩罚。你一定要以我的教训引以为戒,以后无论做人做事都要踏踏实实,好好上你的学,不要担心我这边。学费和生活费的话你那张卡里应该够了,密码你是知道的,回头要是缺钱了就让你妈再给你打,告诉她账号是开在她的名下。还有,在咱家我和你妈的房间里面,衣柜的那个靠墙第三个抽屉里放着我们俩当初结婚的时候照的大照片,回头如果她能来看我的话,记得让她顺便带来给我看看。最近人闲着没什么事,就容易怀旧,特别想看老照片。”

    “好的……我都记住了。”我听着我爸的这一番话总觉得他是别有深意的样子,他应该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记住了就好,”我爸笑着说,“记住了的话就多想想,反正现在爸也跟你说不了几句话了。”

    “爸你别这么说啊,最多几年后不就能回来了么……”

    “嗯,所以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易生,你一定要让你妈妈照顾好她自己,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生活,这样我在里面才能放心。”

    “好,我知道。”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我爸这时又说:“还有,替我跟你的几位叔叔道个谢,我知道他们这次都帮了很多的忙,但这份人情我暂时还还不了,跟他们说我们有情后补。”

    “我明白,我会的——”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咚咚敲门的声音,屋内的那个警官给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过来又给我爸戴上了手铐,这才走了过去开门。

    “让孩子出来吧,车到了。”说话的还是刚才领我过来的那位警察。

    “好,还是让他们先在隔壁等着,等我们这边走了再让他们出去,别跟其他人碰上。”

    “嗯。”说着话门外的警察已经又把门开得大了些,然后他朝我招了招手:“易生,出来吧,你爸爸该回去了。”

    我从喉咙里面嗯出一声,但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站起来又看着我爸,他也站起了身,对我慈爱地笑着说:“走吧易生,记住我的话,别担心。”

    我重重点了下头,看门外警官的眼神知道不能再待了,只好硬下心肠一转身调头就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旁边的房间里,我妈通红的眼睛告诉我她刚才肯定又哭了,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然后一直等着楼下汽车的引擎声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这才又将我妈放开。

    刚才在又一次听到脚镣声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开始发抖,头埋在我的颈窝处眼泪把那一片的衣服都打湿了。

    “妈,别哭了,坚强些,我爸说了只有我们俩好好生活他才能放心。”我轻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我妈还是在安慰自己的话,但内心其实已有了些隐隐的绝望。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我倒忽然有点想明白我爸刚刚那番话的含义了。

    “嫂子,这样吧,中午我请你跟易生吃饭,吃完了再送你们回去。”吴叔叔这时说道。

    但是我妈却摇摇头拒绝了:“小吴,这么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午饭你真得不用管我们。正好易生难得回来一次,我打算回去给他做饭,就不在外面吃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那也好,”吴叔叔点了点头,“那我送你们回家,有事你随时打我电话。”

    “好的。”

    吴叔叔没再坚持,直接开了车把我妈和我送到小区门口,然后在往家里走的路上我就把自己刚刚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妈,之前退钱的时候检察院是查过咱家的股票账户吧?那账户上只有一百零贰万吗?”

    “是啊,都查了,总金额大概有个一百零七万左右,不过当时因为你庞叔叔找的人从上面打了招呼,他们就没有查得很严,只让我们退了那一百零贰万就走了。”

    “一百零七万……”我沉吟着,“如果是放了两年多的股票的话,这个数目似乎有点少呃……”

    “易生,是不是你爸跟你说什么了?”我妈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但我现在也不太敢确定我是不是理解对了我爸的意思,虽然凭我的直觉,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先回家再说吧,妈,等下回去把你跟我爸的结婚照拿出来看看。我怀疑,我爸很有可能在那里面藏了东西。”

    第78章 “我答应你。”

    我关于我爸那番话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就在放我爸和我妈的结婚照的那本相册里,两张背向相合的照片中间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印的是香港汇丰的标示,而那里面则是一张全英文的账单信息,我仔细看了一下,居然是购买黄金期货的分红凭证。再看了眼那上面所显示的金额,我跟我妈对视一眼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这难道是……”过了许久我妈才终于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我,“易生,你说这会不会是……?”

    “肯定是我爸在出事前几天办的。你看这里显示的开户时间,三月五号,他应该是托别人帮忙开的。妈,这个账户是开在你的名下,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已经完全理解了我爸之前那几句话的意思。

    我妈的表情还有些发怔:“不对啊易生,你说你爸爸要是都有时间做这样的安排,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想办法解决自己的事呢?”

    “我估计在那个时候我爸应该已经做好要自首的准备了。他把这笔钱提前转移出来,只是为了防止事后被检察院没收,他是想把这钱留给我们两个人的。”我说的时候不由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真不知道该说易老大太聪明还是太傻,但无论如何他在最紧要的关头都是在替我妈和我考虑。

    “那现在怎么办?这笔钱我们应该怎么处置?你爸爸特意告诉你,是不是希望我们再转移一次?”

    “不行。”我觉得自己现在头脑似乎是十分冷静,在决定好那件事之后其他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掀不起太大的波澜了。

    “妈,我们现在绝对不能去动这笔钱,就当它不存在好了。今天你也听到付律师的话了,虽说检察院现在念在我爸主动自首又积极退款的这两个情节上没有深究非法所得这一块的钱数,但此时不查不代表以后都不会查,如果之后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再咬出来的话那结果会是怎样就不好说了。”

    “也就是说,一旦接着追究下去就有可能把这些钱也没收吗?”我妈现在似乎是思绪有些乱,神情看着都恍惚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容易接受:“其实,我担心的主要不是钱会被没收的问题,而是在事情曝光之后,我爸的判决会不会被加重的问题。总之妈,如今现阶段的调查已经结束,我们万事都得小心一些,以免节外生枝。”

    “嗯,你说得对。”我妈点了点头,随即又反握住我的手:“好了易生,妈先去给你做饭,吃了饭你就早点回学校吧,今天也是放假最后一天了。”

    “我知道,吃完饭我就走。”我说。

    正好,我早点回去还有事情要做。

    不过说句实话,虽然我已经下了决定了,但我真怕这会是我这辈子所做的决定里面最错误的一个。

    ※

    “我答应你。”

    回到北京,见到蒋哲良后,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想通了?”蒋哲良脸上的表情是一副一切早就在他预料之中的样子。

    我抑制住了自己心内所有想把拳头往他脸上抡的冲动,说:“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让你爸不要再做那些卑鄙的小动作。”

    “这个自然,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说好的吗。”蒋哲良咧嘴笑着,也不生气,像在看笑话一样。

    “而且易生,大概你还不知道,今天下午他们法官就要开会,判刑的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据我爸的估计,易叔叔这次至少要判六年。”

    我咬紧了牙关冷冷看着他,等了一会儿才问:“所以呢?”

    “所以啊,”蒋哲良眯起眼睛笑着,“你们家肯定要上诉的吧,以求减刑。这样一来,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还能附赠一些其它的帮助,比如说,在二审的时候让我爸就不要逼得那么紧了,适当的时候收手,这样易叔叔也能少受一两年的罪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他:“你爸真会听你的么?你说让他收手他就会收了?”虽然我知道蒋正勋从小就惯着蒋哲良,但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惯到了什么程度。

    “易生,你这个问题问得就没有意义。我刚才也说了,是附带帮助而已,会不会起作用、或者说能起多大的作用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除了我,你觉得换任何一个人去说能比我的话更管用吗?”

    “那好,就这么办吧。法庭上的事暂且不说,但是法庭之下,麻烦你让他不要再难为我爸了。”

    “没问题。”蒋哲良把双手支在了桌子上,凑近了些盯着我:“那你什么时候跟何安分手?你俩什么时候分开了,我们这个交易就什么时候生效。”

    我的双手下意识地缩紧,过了好一阵儿之后我才听见自己用有些失真的声音说:“今天。就今天。”

    蒋哲良一下就笑得很开心:“够干脆啊易生,好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只要你这边搞定了,我立马就给我爸打电话,要是电话说不清楚我就明天直接回家跟他说,怎么样?”

    “嗯,我完事之后告诉你。”我面无表情地说。

    “对了易生,还有一件事你也得照我说的去做。”蒋哲良忽然把脸上那碍眼的笑容收了收,看着我有些认真地说:“你跟我之间所说的这些,你不能告诉何安。你也知道的,我打不过他,要是被他发现我用这种方式强迫你离开他的话,我怕自己会活不到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啊。”

    “好,我不告诉他。”

    “哎,你这是干嘛,一脸的生无可恋,不至于吧?不就是分个手吗,何必搞得这么要死要活的样子,弄得像是我在谋杀你似的。”蒋哲良忽然皱起了眉毛,眼睛眯得更细,已经看不见眼珠了。

    而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想再说什么。他谋杀不了我,是我要去自杀。

    “唉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就赶紧回去解决跟何安的事吧,解决完了告诉我,我好履行我的承诺。”蒋哲良应该也能看出我现在跟他真得已经无话可说了,所以难得识相一次先终结了谈话。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下刚才点咖啡的钱就一言不发地直接走了,虽然那杯咖啡还放在桌子上一口都没有被动过。

    回学校,找何安,说分手。

    我站在地铁上的时候想这件事想着想着竟然笑了出来,周围的人见我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下都忍不住多看我两眼,估计以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吧。

    但我现在倒真希望我脑子是有病的,最好还是痴呆的那种。

    如果我的智商低于七十,那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喜怒哀乐了。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得多了。

    ※

    回到寝室的时候,何安跟叶煦都在,见我进了门何安还很温柔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下一秒就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

    不能拖,绝对不能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我这次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犹豫来,一定要果断,不然要是被何安问出什么来我就白跟蒋哲良承诺了。

    “安哥,我有话跟你说。”我第一次在何安对我笑的时候没有同样地对他笑回去。

    何安应该看出我的反常,他脸上的笑容似乎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就迅速地隐褪了下去。

    “那什么,你俩,是不是需要我回避?”叶煦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俩一眼,然后忽然把他的耳机戴上说:“我就不出去了吧,我把声音开大,你们说我听不见!”

    “你随意。”我对他说,心里其实已经觉得他听不听见都无所谓了,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易生,你想跟我说什么?”何安这时定定地看着我问。

    “安哥,何安。”我也看着他,略微停顿一下后,我就直接说道:“我们分手吧。”

    何安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我脸上,他在这一刻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只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而我也一直跟他对视着。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久到我站在那里双腿都有些发麻了,何安终于以一个几乎察觉不出来的角度牵了牵嘴角。他开口,用平淡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是不是应该问一下原因。”

    “如果你不愿意听,我可以不说。”

    “还是说吧。你看起来已经想好该怎么说了,不是么?”何安现在看着我的眼神有一些冷,我咬住牙,努力让自己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

    “是因为蒋哲良。”我无比自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目光望进何安那同样毫无波澜的眼眸里,就觉得我俩现在的这种状态完全不像是在说分手,反而像是在说“喂,明天什么课”之类的话一样。

    “何安,我估计你已经猜到了,我曾经喜欢过蒋哲良,他是我的初恋,我也是因为他才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我平静地跟何安说完,他就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在我生日那天晚上跟我表白了。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直男的,所以当初放弃的时候很痛苦,但我没想到,原来他也弯了。”

    “所以?”

    “所以,在他说完后我也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不是也看出我先前一直在纠结么,就是因为这个。”

    “结论。”

    “我发现我心里还有他,我仍然喜欢他。而他既然现在终于肯说出喜欢我的话,那我就想跟他在一起。”

    “哦,知道了。”

    何安刚才是靠着床边的梯子站着的,现在他直起了身,走到椅子旁边拿起书包开始一本一本地往里装书,几乎把他平时常看的都装了进去。然后,他把书包单肩背在了身后,一只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扭头对我说:“应该没别的要说了吧,我去生科楼了。”

    “安哥!……”我在何安开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又叫住了他,他闻声眼神淡漠地看向我:“还有事?”

    “……没有了。”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即将失控的表情和声音,感觉我在面对他的这几分钟之内已经用上了自己毕生的演技。

    “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保持着冷静的姿态说道。

    而何安在听到之后却忽然对我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

    “不用说对不起。易生,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我就成全你。”何安说完后就再头也不回地关上门出去了。

    而我在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的那一刻浑身上下就忽然连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一只所有引线在一瞬间都被剪断了的提线木偶一样跌坐到地上,外表看上去或许还完整,内里却已是摔得七零八碎。

    “易生?!”

    我听见叶煦在叫我,可是我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身体沉的动都动不了。

    怎么办。撑不下去了啊……

    第79章 我知道这一次我伤他伤得有多深。

    这一天,自何安走后,我在地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任凭叶煦怎么劝我拉我都没有起来。

    到最后他都没脾气了,蹲在我旁边特别无奈地说:“不是我说你易生,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你平时不都挺乖的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被我附身啦??哎呦喂……你今天这样还不如我呢!咱先起来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长个人坐在这里很挡路啊!我来来回回要过多不方便——唉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了,你要真想坐成个活化石也行,但你能不能在屁股下面垫个东西啊?你看看人家高僧坐化的时候屁股下面都有蒲团的,你也给自己提提逼格行吗?你看,我已经把你的枕头给拿下来了,凑合着用吧,来来来,抬下屁股行么小乌龟?”

    “……小乌龟……大乌龟!老——乌——龟——生乌龟!熟乌龟!!!哎呦这个不行,太残忍了……”

    “……拜托啊亲,你配合我一下行不行?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晚睡对皮肤不好你知道吗?!天哪我都为你牺牲了什么……”

    叶煦就这样在我耳边说个不停,我这会儿也终于从嗓子眼儿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睡你的。”说完就觉得喉咙又涩又疼。

    “喂原来你还会说话啊!你再多说两句行吗!易生,做人要厚道,像我这么厚道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上坐着个室友然后自己去睡觉呢?!万一大晚上的醒来猛一下看见你把我吓死了可怎么办?!”叶煦一惊一乍地说。

    然而等他说完后,他就发现我又没有动静了。

    “靠!我真是叫欢喜侬嘞……”叶煦在大声骂了我一句后忽然接了句上海话,反正我也听不懂,虽然听到了什么“欢喜”还是“喜欢”的,但我估计是反讽。他现在肯定都快被我气死了。

    “易生!你再不起来我下楼叫梁竞上来了啊!”叶煦又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可我依然没有理他。

    “好好,你厉害,你脾气大,我说不动你,我去拉赞助!啊呸——拉外援!你给我等着,坐这儿别动!你有本事就一直别动!”叶煦说完就一转身跑了出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面咚咚的,真是欢脱啊。

    不过这一下,我的耳根总算是能清净片刻了。

    脑海中还在循环播放着之前跟何安的对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同样的画面和声音因为重复了太多次的缘故仿佛都在大脑里面建立起了新的神经回路,细小的神经纤维向四面八方地延伸出去,像无数根肉眼不可见的小针刺向我现有的每一条神经当中去,让我不管在做什么、想什么都会不可避免地又被拉回到有关这一段对话的记忆上,同时还伴随着遍布在大脑皮层之中每一个角落的尖锐的刺痛。

    特别是,何安最后的那句话,我记得尤为清楚。

    他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就算是当年在生科楼下他以为第一次和我在见面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只是淡,却不冷。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就成全你。”他就那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好像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我太了解何安了。我知道这一次我伤他伤得有多深。

    现在想想我们当时所说的那些话,明明他知道我在说谎,而我也明知道他不信,可我们还是那样配合地说了下去。在分手的时候都默契到这种程度也真是讽刺得可以……

    这个时候,宿舍的门忽然又被推开,是叶煦带着梁竞上来了。

    走廊的灯光透了进来,梁竞一进门看到我就就说:“易生怎么回事啊?!你跟何安怎么了??”

    “要是能问出来的话你以为我还用等着你吗?”叶煦在一旁抢白了他一句,“叫你上来是抬人的,不是问话的,他俩到底怎么了回头再说,你先把这个不省心的从地上拉起来行吗,都坐了大半天了。”

    梁竞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接着就走了过来扯住我的胳膊往起提。然而就凭我现在的段数,除了何安以外,只要我不想就没人能拉得起我来。

    “诶我擦!易生你屁股上生根了么!怎么这么沉!”梁竞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禁就更加着急起来,他见跟我说话也没个回应,就冲叶煦大声道:“安神呢?!他媳妇都成这样了他不在我们哪管得了?!”

    “梁竞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就是因为安哥不管了易生才成这样的,你在说话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我当然知道他俩闹矛盾了,我又不瞎,但问题是闹了矛盾自己的媳妇也得自己哄啊!这个何安真是太不像话了!不行,我要打电话教育他,让他赶紧回来!自习室都熄灯了他还跟外头浪什么浪!”

    “娘希匹……你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叶煦似乎是把梁竞拉开了一点,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到了他对梁竞说的话。

    “他俩这不是在闹矛盾好吧呀,是闹分手……”

    “什么?!”

    “……你他妈小点声会死吗?!”

    “……好好好我小声我小声……”梁竞先降下了声音去,然后他俩就开始窸窸窣窣的,我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

    呵呵,果然叶煦那会儿还是听到了的,他那一颗八卦的心啊……

    我默默感慨着,而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却响了,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蒋哲良打了电话过来,但是被我直接给按掉了。我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然后给他发过去一条短信:“结束了。”

    “好,成交。”他瞬间就给我回了过来。

    我对着这条短信又看了好一阵,最后随手把手机向后扔到了桌子上,大概是力气有些大,只听“啪”的一声,估计是电池被摔开了。

    “呃,易生啊……”梁竞这会儿又走到了我身边,他俯下身伸手按在我的肩头,语气是斟酌了又斟酌最后才说出一句:“不管有什么事,都别那么冲动啊……你跟安神在一起多不容易,分手这种事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当然了,你们俩今天应该都在气头上,所以就口不择言了些,这很正常嘛,夫妻吵架还老闹离婚呢,但是别当真,千万别当真啊!先冷静冷静再说……”

    “竞哥。”我抬头看了梁竞一眼,想跟他说我这不是冲动,但是刚一张口就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遍全身,最后只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说了易生,”梁竞看出来我的无力,就又拍了拍我说:“早点睡觉吧,听话,别再在地上坐着了,回头感冒了多麻烦。”

    我微微摇了下头,复又把头低了下去埋在双膝之间。真得不想动,动不了。

    “易生……”

    梁竞也拿我没有办法了。我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听见叶煦对梁竞说:“算了,你回去吧,叫你来真是顶个卵用。”

    “喂,这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要不这样吧,我今晚待你们宿舍陪着易生好了,你去睡觉。”

    “用不着,你既然不能把他劝起来就没别的用处了,赶紧走赶紧走,我看着他就行!”叶煦嫌弃地赶人。

    然而紧接着梁竞的语气却比他还要多嫌弃上几分:“就你那个身体素质还看着他?你搞笑吧同学!别回头易生还没啥事你先感冒了,到时候你还指着他来照顾你吗?”

    “你说谁身体素质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是成天药不离口还是病魔缠身了?!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就一点逻辑都不讲!”

    “喂喂喂,拜托您老儿认清一下现实成么,想当年在野外实习的时候——”

    “你丫给老子闭嘴!”

    “老子就不闭嘴丫想怎样!”

    “你找死是——”

    第2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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