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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医态万方 作者:林不欢

    第2节

    詹荀无力的一笑,道:“我自是愿意的。”

    詹左右又问:“那若是用我的命换呢?”

    詹荀一愣,随即道:“若是你愿意,我便愿意,大不了,大哥陪你一起死。”

    詹左右闻言,迟疑了片刻,又问道:“东屋里那人是谁?大哥可看中他?”

    詹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苦笑一声道:“大概是来讨债的。”

    “什么?”

    “没什么,大哥累了,今晚便歇在这里。”詹荀一脸疲惫。

    就在不久前,他亲手将村里死于血疫的五十多口人,一把火烧了。他立在那里一直看着火烧完,然后亲自捡了骨殖装殓了。

    虎子一直站在边上,吐了好些血。

    过不了几天又要烧掉一批死去的村民。

    詹荀已经想好了,自己是发病比较晚的一个,估计会活到最后。到了那个时候,他便把整个村子烧了,自己再爬到村北的祠堂,把自己和祠堂一起烧掉。

    熊熊的火光,烧掉了所有温暖的记忆,也烧掉了自己与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联系。

    姚五娘领着六岁的沈寂溪,走了很久,久到沈寂溪觉得自己早已累死了好几遍,可复活后发现自己还在走。

    后来,姚五娘带着沈寂溪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弃房子里落脚了。因为沈寂溪连续高烧,已经不省人事了。

    姚五娘在山上采了不知名的草药,熬了喂给沈寂溪,他不愿喝便会被灌。沈寂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意识到姚五娘疯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沈寂溪被姚五娘喂了许多不知名的药,沈寂溪渐渐的能分辨出其中的一些是□□,而另一些是解药。

    他时而受万蚁噬咬之苦,时而会吐出一些暗到发黑的血,时而浑身被扎满银针,时而被放到木盆里用药蒸。

    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可他一次又一次的醒过来,有时候是自己孤单的在小竹床上醒来,有时候会在哭泣的姚五娘的怀抱里醒来。

    到了他十岁那年,他已经可以分辨出每次姚五娘给自己喝的药是什么药性了,他可以在毒性发作之前便自己寻到解毒的法子。

    姚五娘千般法子都用烂了,实在使不出新的招式,沈寂溪见招拆招的本领却一天比一天厉害,直到后来姚五娘似是泄了气,突然变回了很温柔的姚五娘。

    沈寂溪童年时那个温柔美丽的娘亲,又回来了。

    迷香,分量不轻。

    沈寂溪挑了挑眼皮,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以他尝遍百毒的体质,许多毒到了他这里都难发挥本来的功效。就好比迷香,若是寻常人用了,定然是知觉神智全失,可用到他身上,顶多是浑身乏力罢了。

    他疲惫的合上眼,清楚的听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随即他的手腕被人执起,有利刃划过,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一点一点的流出体内。

    作者有话要说:  俏郎中小剧场:

    总攻大人:作者君出来谈人生,你让左右扶他去茅房,几个意思?

    左右:我是无辜的~~

    炸毛受:还不是因为你不在家,我特么的被别人看了。

    总攻大人:不管,我也要看。

    炸毛受:你特么还要下巴么?

    ☆、毒血·上

    半昏半睡的沈寂溪,用最后的意识,感受着血离开身体的惬意。

    这满身流淌的热血,像是一个诅咒一样,跟随了他八年。他无数次的梦到过自己的血,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是解脱。

    可惜,每次梦醒了之后,那些鲜红的散发着淡淡的腥味的液体,都原封不动的在自己的血管里肆意流淌。

    那种感觉,既失望,又庆幸。

    他的内心深处,渴望活着,若不是那该死的诅咒,他倒真希望能长命百岁。

    沈寂溪呀沈寂溪,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惜命呢。他心里倒也释然,不过想到自己的老爹那张风雨不惊的脸,他突然又有些不忍。

    仿佛听到沈喧那句“胡闹”穿过黑夜飘到了自己耳际,与之而来的还有沈长易那常年带笑的眼角终于收起的笑意。

    爹,这家里若是没了我,你便娶了那李姑娘吧,我也不阻你了。可怜了叔,只能抱着他的算盘珠子过日子了。

    医馆。

    抱着算盘珠子的沈长易打了个喷嚏,面上少有的带着些焦虑。他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账本,将算盘往旁边一推,起身出了书房。

    沈寂溪昨夜偷偷背着竹篓子离家出走了,今日入夜还没回来,这让沈长易隐约觉得有些不安。若非遇上什么事情,那臭小子不会夜不归宿的。

    臭小子的爹——沈喧外出提前回来,听闻此事后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评价道:胡闹。

    不待沈长易接口,两人对沈寂溪的□□大会便因武堂的的突然造访而被迫中断。

    武堂是谁?

    武家军的统帅,西南边陲的守护者,令敌人闻风丧胆,让百姓高唱颂歌的英雄。

    医馆后院的阴影里,立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见沈长易出来,宠辱不惊的叫了句“先生。”另一个黑影随即朝沈长易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武堂好端端来这小小的医馆作甚?沈长易一边暗自思忖,一边立在院中,同那另外两个黑影一道,向着亮灯的屋子行注目礼。

    沈喧与武堂在里头已经呆了近半个时辰了。

    “武帅突然造访,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沈长易斟酌着用词,向着其中一个黑影问道。

    那黑影站的笔直,用极为不严肃的语气道:“早就听闻沈先生风流倜傥,说这郡城半数以上的姑娘都思慕先生……”

    对方话说一半,含一半,也不知是不想沈长易继续打听武堂来此的目的还是故意逗对方,沈长易听去后,在心中百转千回,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武帅是来提亲的?”沈长易一脸的紧张,若是沈寂溪看到,定然要高兴万分,原来在意自己的老爹婚事的人不只他一个。

    那人一脸内伤的表情,为沈长易的脑补能力点了个赞,随即低笑一声道:“先生如此紧张,莫非……”

    “没有的事。”沈长易忙摆手否认,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

    那人一挑眉,道:“在下说的沈先生,并非屋子里那位,而是……”说罢上下打量了沈长易一番,虽然那表情看不清,但沈长易仍不由打了个哆嗦。

    沈长易被对方挑逗的一愣一愣的,连沈喧和武堂开门走了出来都没发觉。此时那人却躬身上前道:“大帅。”

    武堂人到中年,却英气不减,随处一站便是气势非凡。沈喧面无表情的立在武堂身侧,气势不及对方半分,倒颇有一丝遗世独立的傲气。

    “章煜,今夜你陪沈先生一道,一切听他的安排。”武堂道。

    那调戏沈长易的黑影——章煜朗声道:“属下领命。”

    “老六,你去多取些百草丹,随我一道去。”沈喧道。

    院中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影——老六,宠辱不惊的道了句“好”便转身而去。

    沈喧送了武堂离开,章煜随着武堂去营中调兵。

    待院中只剩两位沈先生之后,沈长易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好似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能劳动武堂出面,定然不是小事。

    不待沈长易询问,沈喧便沉声道:“我估着日子提前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沈长易闻言先是不解,随后一思量,大惊道:“你是说……那……此事……”

    “慌什么?天又塌不下来。”沈喧见对方那番沉不住气的模样,语气很是不悦,不过手却是轻轻在对方胳膊上一握,半是安慰半是提醒。

    沈长易终于缓过神来,用极不自信的语气道:“说不定他只是贪玩,也未必与此事有牵连。”说罢发现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不由有些气馁。

    老六提着灯笼走来,道:“先生,章千总带人等在门口,马车也备好了。”沈喧闻言后,示意沈长易跟上,一行人出了医馆。

    章煜带了二十多个士兵骑马出了郡城,后头跟着一辆马车,驾车人正是老六。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沈长易探了个头出来,对着章煜道:“章千总,要不然你先带人过去吧,马车行的慢,怕是误了事就不好了。”

    章煜骑在马上,不紧不慢的和马车平行,闻言后挑眉道:“大帅吩咐了要护二位周全,在下可不敢将人扔在后头,自己先走。”

    顿了顿,见沈长易欲言又止,他又道:“沈先生若是嫌马车慢,不如坐到在下的马上,咱们共乘一骑。”

    沈长易张口结舌,还未找到该说的话,便闻车内传来沈喧的声音道:“秉瞬,莫慌。”

    沈长易闻言将头缩了回去,不再招惹章煜,但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沈寂溪虽然不管他叫爹,可他却是把对方当儿子养的。

    这些年,他在沈寂溪身上投注的心血,丝毫不亚于沈喧。不过沈喧喜怒不形于色,想必对方心里的担忧丝毫不少于自己。想到这里,沈长易便也安静了下来,乖乖的坐在对方旁边。

    章煜嘴上占了便宜,倒也没有全然不理会对方的提议,当下驱马向前,吩咐了大队骑马赶路,只留了四人随自己与沈家的马车同行。

    詹左右端着小半碗血走出东屋,不由一愣,只见詹荀正脸色铁青的立在门口,望着自己手里鲜红的血,一言不发。

    詹荀先进屋检查了沈寂溪的伤势,见对方的手腕已经被包扎好了,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并没有其他的不妥,这才关好门出了东屋。

    原本想先斩后奏的詹左右被逮了个正着,于是也不隐瞒,将沈寂溪的血能解血疫之事说与了詹荀。

    那半碗血放在堂屋的桌上,詹荀抱头坐在榻上,詹左右立在一旁。

    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詹荀苦恼的捶了捶胸,他觉得自己整个鼻腔都要被沈寂溪的血腥味填满了。

    “大哥,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让村子里的人死。”詹左右压抑着哭声,哽咽道。

    詹荀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何尝不想救全村人的性命。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仰赖村里人的照应,自己恐怕活不到今天。

    今日下午,他去烧了第一批因血疫而死的人的尸体,可是短短几个时辰,村北的祠堂里又有了新的尸体。

    明日天亮,他还要和詹左右一起去村里转转,看看谁家人手不够的,或者没有活人了,帮忙把尸体抬走。本来这是要和虎子一起做的,虎子的爹——二叔是村长,可是虎子的病今日已经加重,明日怕是抬不动尸体了。

    见他一言不发,詹左右带着哭腔问道:“我问你会不会为了全村人的性命,拿我的命换,你说愿意。换了他就不可以了么?”

    拿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命,去换数十口村民的命……詹荀忙抑制思绪,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是外人,他不姓詹。”詹荀终于找到了比较合理的理由,拒绝这个极度诱人的条件。

    “用一个外人的命,救全村人的命,大不了,咱们陪他死。”詹左右不依不饶,他想求一个活着的机会。

    “他的命,咱们如何能做得了主。”詹荀道。

    若对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哪怕是个与自己毫无牵连的陌生人倒也罢了。可是,对方将解狼毒的药给了自己,而不顾自己面上的狼毒发作,险些毁了容。

    詹荀是个好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这是许多年后,沈寂溪说的话。

    不过,现在没有人告诉詹荀这句话,詹左右只会求他做好人根本就不可能做的事,所以他陷在自己的纠结里,开始瞻前顾后。

    “大哥,我真的不想死。若是没有他我也认了,可是如今你叫我怎么甘心。”詹左右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吐了一小口血出来,情绪更加激动的继续道:“原先知道能和你一起死,我也不怕,如今你已经好了,我也想陪你活着。大哥,求你了。”

    詹荀闻言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竟然没怎么吐血,好似身上确实没什么病气了。

    詹荀突然意识到自己两难的关键在于自己的疫病解了,若是自己不独活,那便没欠谁的了。“大哥会陪你一起,不会独活,如此你可以放心了。”

    詹左右闻言有些语塞,咬了咬牙端起桌上的半碗血一口气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俏郎中小剧场:

    章煜:早就听闻先生风流倜傥~

    沈长易:那当然,我们家先生必须必的风流倜傥。

    章煜:……我说的是你。

    沈长易:你……耍流氓,无耻。

    ☆、毒血·中

    詹左右当着詹荀的面把沈寂溪的半碗血喝了。

    詹荀:“……”

    “大哥,你骂我吧,我真的不想死。”詹左右一口气将碗里的血喝了个底朝天,他强迫自己不吐出来,然后近乎崩溃的开始哭喊。

    徒手干了半碗血这种画面,还是很有冲击力的。詹荀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很生气。说到底詹左右能活着,他是高兴地。

    “你快些回去休息吧,将碗洗干净了,去漱漱口。”詹荀道。

    詹左右一愣,见对方没有发怒,忙乖乖的拿了沾着血的碗出去了。

    鼻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詹荀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看了一眼东屋紧闭的房门,詹荀摸了摸下巴,起身朝东屋走去。

    沈寂溪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睛便见到詹荀立在榻前。

    意识渐渐清明,脑袋传来的痛意也开始清晰无比。沈寂溪暗骂一句,撑起身子,强行将头痛抛诸脑后。腕上包扎好的伤口,提醒着他眼下的另一桩麻烦。

    自己还活着,这便意味着,对方只取了很少的血。

    “你拿我的血去给染上血疫的人喝了?”沈寂溪借着昏暗的月光,望着詹荀问道。

    詹荀别开脸,面色冷清,没有言语。

    沈寂溪暗骂道:懦夫,拿一个外人的命救全村老老小小的性命,这买卖可再划得来没有了。这人既然都动手了,居然没胆做下去。害的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求死,都没能成。

    “不说话,便是承认喽。”沈寂溪自己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原本是存了心思告诉对方,想着对方当真能把自己的血放干去给村里的人喝,如此血疫便可解了……

    虽然,拿他的血解了血疫会有别的□□烦,但是沈寂溪顾不上那么多。反正这些人染了血疫,左右都是要死的。

    詹荀张了张嘴,没有解释。

    自己听到对方的血可以解血疫的时候,不是也犹豫过那么一刹么?说到底,也算是动过了拿这人的性命去换全村人性命的念头。

    “若是……”詹荀犹豫了片刻,呼了口气又道:“若是我拿自己的性命换,求你救詹村人的性命,你可愿意?”

    沈寂溪闻言怒从心起,自己下了好大的决心想求一死,对方不上套。如今求死不成,他可没有第二次勇气,况且……他的血只能解血疫,根本救不了人的性命。

    这人既已动了手,又没做到底。也不知是顾念自己的性命,还是没有胆子。沈寂溪心里如此想着,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可是,他不知道动手取血的另有其人,于是干脆将一腔无名火都发到了詹荀身上。

    “我要你的性命有何用?我只想好好活着,我又不欠你们,凭什么拿命救你们。”沈寂溪求死不成而产生的内疚和懊悔通通化作怒气,恨不得用语言戳死詹荀。

    “你说的没错,是我唐突了。”詹荀对对方的心思一无所知,只当对方误以为是自己取了血,对自己失望。

    沈寂溪瞥了对方一眼道:“你可以再用一次迷香,这回分量下的足一点。千万别手软,这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呢。”他打定了主意,要揶揄对方一番。

    詹荀不愿再与他纠缠,突然起身道:“你体内既是有解药,自然不会染上血疫。待你眼睛好了,便离开吧。”

    沈寂溪没有答话,若有所思的望着对方。

    詹荀一抬眼,发觉对方先前没有焦距的眼睛,此时正聚精会神的望着自己,一愣,随即会意,对方的眼睛想来已经恢复了。

    他默默的转身,带上了门。

    沈寂溪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等詹村的人都死光,詹荀便会成为村子里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就像当年的自己和娘亲一样。

    好在自己当年,还有个娘亲,虽然对方当时已经疯了。

    “荀哥……荀哥……”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院子里的詹荀一愣,随即起身去开门。

    “荀哥,有一队军爷来了,要放火烧掉村子。”虎子气喘吁吁的道,詹荀见对方面色比白天更苍白了几分,不由面色黯然。

    沈寂溪从房内出来,便望见了远远传来的火光,眉头一皱。

    詹荀回身望了一眼沈寂溪,道:“你连夜走吧,往南再往东。”说罢便随着虎子出了门,随即立住脚,又转身道:“别忘了你的竹篓子。”

    两人一路顺着火光走,在村头遇到了一队手持火把的官兵,有十几个村民脸红脖子粗的与对方交涉着什么。

    “三伯,怎么回事?”詹荀扫视了官兵一眼,问道为首的一个村民。

    “荀儿,来了一队军爷,说要烧村子。”三伯答道。

    詹荀眉头一皱,目光投向为首的那士兵,对方被詹荀一看,竟是面有惧意,遂干咳了一声,道:“詹村全村都染了瘟疫,我等奉命来放火烧村,你等莫要生事。”

    詹荀看了看对方的服饰,面色黯然道:“诸位,是武家军的吧?”

    “我等确是奉武帅之命前来。”那官兵挺了挺胸脯,略有了些底气。

    詹荀面上略过一丝失望,道:“甚好。”

    众人不解的望向他,他露出一丝苦笑。这时又有另外几人骑马赶来,为首的人见到詹荀不由一愣,那人正是章煜。

    詹荀冷笑道:“詹村尚有不足百口人活着,约摸过不了几日了,早晚不过是个死。只是没想到,竟是有人急着来为我等送行,如此我等倒也走的不寂寞。”

    方才说话那士兵闻言有些语塞,面红耳赤的立在原地。章煜瞥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三分。武堂确实说了要放火烧村,不过前提是村子里没有活人,想必那士兵一时紧张,口不择言,说了什么让人心凉的话。

    “凭什么烧村,我们还没死呢。”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哭喊道。

    詹荀一回头,见詹左右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立在自己身后。

    “我等奉命前来协助詹村治疗瘟疫,武帅还亲自去请了郡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随我等前来。想着时光宝贵,我等连夜便赶来了,何来烧村一说。”章煜冷冷的瞥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士兵,又道:“如再有这等话传出去,休怪我不客气。”

    村民们闻言都松了一口气,章煜跳下马问道:“村里,昨日可有出现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詹左右闻言便欲言语,詹荀忙拉住他的胳膊抢先道:“村子里继爆发了瘟疫之后,便不曾有外人来过,也不曾有人出去。”詹荀不知对方为何会找沈寂溪,若是为了对方体内的解药,岂不是要将对方抓走放干了血?

    章煜瞥了一眼詹左右的神情,又瞥了一眼詹荀拉着对方的手,没再追问。

    既然双方都没了敌意,事情便好办多了。

    二伯与詹荀等人一道领着章煜一行,去了村里一处宽敞的院子里安顿。章煜安排了巡逻和守夜的人,又了解了村里的状况,决定明日一早便将所有活着的人都集中到一处,统一让沈喧治疗。

    至于死了的人,詹荀将之前在村北祠堂焚烧尸体的事情一说,便连沈喧都不由赞叹,这詹村虽小,倒也不乏顾全大局之辈。

    其实血疫并非普通瘟疫,不会通过尸体和接触传染。不过对方的应对之策,的确是比较妥当的,至少对于一般的瘟疫都极为合适。

    “这一夜的功夫,又不知会死多少人。要不然我现在便去把大伙张罗过来,左右大夫也在此。”二伯对疫病心存希冀,待诸事都安排妥当后向章煜提议道。

    章煜回头望着沈喧,征求他的意见。

    天王老子来了,这血疫也解不了。沈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忍心说出来。面对这那双渴望活着的眼睛,毅然告诉人家自己是来找儿子的,合适么?

    见沈喧不说话,二伯有些着急,一旁的沈长易有些看不过去了。

    “再有一个时辰,天也该亮了,不急于这一时。”沈长易眼角又挂上了笑意,只不过那抹笑意有些勉强。

    章煜瞥见沈长易眼角的那抹勉强的笑意,便想起了为对方找儿子——侄子的事情,于是目光锁定了詹荀。

    不远处詹荀正一手抓着詹左右的肩膀,似乎对方有些不舒服。

    “左右,是不是太累了?我背你回家,睡一会儿。”詹荀望着眼前呼吸急促的詹左右,有些担心的道。

    “大哥……”詹左右抚着胸口,整个人突然倒了下去,詹荀忙一把捞住,防止对方摔到。

    一旁的沈喧将这一变故看在眼里,起身走了上去,章煜和沈长易紧随其后。

    “将人放平。”沈喧一边吩咐着,一边捞起詹左右的手腕号脉,片刻后他突然甩开对方的手,有些气急的对着章煜道:“把他抓起来。”

    詹左右:“……”

    章煜:“……”

    “不要动他。”詹荀挡在闻声而至的士兵前面,章煜见状挥了挥手,士兵立在一侧不动。

    “寂言,怎么了?”沈长易上前拉住对方有些颤抖的胳膊,问道。

    “他……”沈喧平复了片刻才喘过气,指着奄奄一息的詹左右,道:“他体内有寂溪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俏郎中小剧场:

    总攻大人:好喝么?

    左右:啊……没给你留。

    总攻大人:算了,以后有机会尝,而且已经尝过了。

    炸毛受:你特么还要下巴么?

    ☆、毒血·下

    这人体内有沈寂溪的血,他们将沈寂溪杀了?沈长易闻言刚要炸毛,但看到沈喧的样子,他立马就恢复了冷静。他们两个人,不能都失去理智。

    “他们怎么会知道……”沈长易一语道破天机。

    沈寂溪的体内有血疫的解药,此事外人不可能知道,除非沈寂溪自己说的。他要……求死。

    沈喧得出这个结论以后,也快速的恢复了理智,他望着詹左右旁边的詹荀道:“此人服了不该服的东西,血疫解了,可是……活不到天亮了。”

    詹荀闻言一愣,低头望向詹左右,对方已然神志不清,嘴唇眼睛都透着黑气,显然是中了毒的迹象。

    “他服的东西,从哪里来的?”沈长易问道。

    詹荀抬头望了他一眼,手中握着詹左右的手没有回答。

    沈长易见他不答,四处瞅了一遍,最后锁定了章煜腰间的长刀,上前一把抽出,指着詹荀道:“他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了?”

    章煜见状挑了挑眉,不由自主的望了一旁的沈喧一眼,见对方一派淡然,对沈长易的举动好似不以为意,方才的慌乱也早已不见踪影。

    “不说我便杀了你。”沈长易对着蹲在地上的詹荀恐吓道。

    沈喧实在看不下去,摇了摇头,上前从对方的手中拿过刀还给章煜,靠近詹荀沉声问道:“还有旁人服了……那个么?”

    詹荀没有抬头,依然握着詹左右的手道:“只有左右……和我。”

    “爹。”

    沈喧眉头一松,随即听闻门口传来了沈寂溪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沈寂溪背着个竹篓子站在门口,衣衫又是爬山又是爬树早已有些褴褛,头发也没有整理,乱糟糟的。手腕上的伤口,只有沈喧注意到了,不过面上的几道血痕,却是让沈长易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不得了。

    “叔……”沈寂溪叫了沈喧没得到回应,快步上前奔着沈长易而去,对方刚欲迎上去,却被沈喧抢先一步,抬手一个大耳瓜子扇了过去:“胡闹”。

    詹荀:“……”

    沈寂溪:“……”

    沈长易:“……”

    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沈寂溪低着头有些想哭,却又觉得气氛不对。而且此时没有睡觉,也没有做梦,哭的话,有点说不过去。

    沈喧教训完了儿子,开始做自己的分内之事,给詹荀号脉,此人若是服了沈寂溪的血,早晚也是个死。

    沈长易终于在沈寂溪尴尬的想钻地缝的时候,过去一把搂过对方按在自己怀里,眼角又挂起了那抹笑意。

    章煜立在一旁耸了耸肩,方才拿着自己的刀喊打喊杀的炸毛鬼,瞬间化身慈母了。

    沈家人团聚了,在一片死气沉沉血腥气泛滥的詹村。

    詹荀背着詹左右的尸体径直去了村北的祠堂。詹荀服了沈寂溪的血解了血疫,却奇迹般的没有毒发,这归功于那枚夹杂着沈寂溪口水的药丸——万草丹。

    万草丹并非当真由一万种草药炼制而成,只不过比百草丹复杂了许多倍,而且用的药材极为名贵,炼制也极为复杂,服之可解百毒。

    这万草丹世上一共也没有几枚,因炼制所需的几味药材太过稀缺。沈喧将仅有的几枚交给了老六保管,因为老六是沈寂溪的专属伙计。

    自幼,沈寂溪的衣食住行都是老六在打理,沈喧负责医馆的生意,沈长易负责管钱和打赌。

    “药瓶呢?”老六一脸面瘫相,沈寂溪这几年是看得烦烦的了。

    “丢了。”沈寂溪坐着不言语,沈长易在一旁给他的脸擦药。

    老六拿着手里的药瓶犹豫了半晌,道:“只剩这一枚了,我收着吧。”此刻他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在为那只玉瓶暗叫可惜。

    两只小玉瓶是沈长易花了大价钱买的,因为他觉得万草丹这种名贵的药应当用衬得起的瓶子来装。如今被沈寂溪这么大手一挥,不但将药送了人,连瓶子都丢了。

    那只被老六念念不忘的玉瓶,此刻正在詹荀的手里握着。

    他立在村北的祠堂里,里面是今日士兵们帮忙收敛的村民尸体,一共二十七具,包括詹左右在内。

    疫病到了中后期,死亡的人数增加的越来越快了。

    士兵们浇上火油,点燃了尸体。

    詹荀立在那里,抬手想要将玉瓶丢入火中,却又收了回来。

    那晚沈寂溪以口喂药给他,玉瓶掉到了他手边,迷迷糊糊转醒的他下意识的便将玉瓶捡了回来。

    那人为何要将自己的血能解瘟疫之事告诉詹左右?当时他眼睛看不见,或许误将左右认成了自己。

    告诉自己此事,是想看自己会不会出卖他,拿他的血来救村民么?若当真拿他的血来救,村民们血疫倒是解了,可会比先前死的更快。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章煜难得的像个大家长一般,拍了拍詹荀的肩膀。

    他将玉瓶揣入怀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先生给大家服了百草丹,与疫症无解,但可以少受些苦,去的平静一些。”章煜道。

    “嗯。”詹荀依旧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出神的望着前方着得正旺的火。

    章煜掩了掩鼻子,饶是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如今近距离闻着数十具尸体燃烧的味道,仍是有些反胃。不过,眼前这少年,却没有任何异样,一脸的冷清,让他不禁有些失神。

    太像了。

    这少年的神态,如炬的目光,那股子对生死的淡漠,都像极了那个人。

    “往后,你是如何打算的?”章煜郑重其事的问道。

    詹荀摇了摇头,詹村不在了,他没有亲人,也没有牵挂的人,去哪儿又有什么分别呢。

    “从军吧,跟着我,上战场杀敌。”章煜重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詹荀闻言目光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

    他从前是想过从军的,可是左右为此哭了好几天,他也实在放心不下詹村,老的老小的小,于是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二叔说过,待自己老了,詹荀是要当村长的,所以哪儿也不能去。如今左右不在了,詹村也没了。

    章煜挑了挑眉,嘴角一勾,有些惋惜的心道,这少年明明生来是个杀人的修罗,却偏偏在这一方田地里磨掉了血气,瞻前顾后,拿不起放不下,当真是可惜。

    不过战场是个什么地方,纵然是个糯米球,也能锤打成利刃,更别说这种天生的噬血种子了。

    一名士兵跑过来,在章煜耳边说了句什么,章煜点了点头,上前又拍了拍詹荀的肩膀,道:“少年人,路还长,不着急,慢慢想。”

    章煜临走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詹荀一眼,对方仍一脸漠然的立在那里,仿佛要在火光里寻到什么丢了的东西,又好像在用生命和什么东西告别。

    一路穿过死气沉沉的詹村,章煜被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搅得胃里有些翻腾,暗道这差事可比上阵杀敌苦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是提刀纵马在敌人身上血里来,肉里去的痛快。

    回到驻地,便有士兵汇报了詹村的现状,全村活着的人还有五十二口,其中大多都到了疫症的中后期,半数以上活不过十二个时辰,最轻的还能活个四五日。

    这些情况章煜都有预料,倒也不以为意,不过有一件事让他颇为意外,村里有一个五岁的孩童,并没有染上血疫。

    沈喧握笔在书案上记着不知所谓的东西,沈长易没有算盘珠子,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远远的望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眼角满是宠溺。

    “先生说的那孩子,便是他?”章煜随着沈长易的目光看去,院子里那小小的身影围在沈寂溪旁边,活力四射的让沈寂溪一再炸毛。

    “这孩子倒是可爱,不如我们领回去养着吧。”沈长易面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耀得章煜有些失神。

    埋头的沈喧抬了抬头,尚未置评,便感觉到一股杀气从院子里直射而来,正是冲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沈长易。

    “不行。”院中的沈寂溪突然冲着屋里怒吼了一声,惹得院门口的两名士兵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张望。

    好在村民们在领了百草丹之后都各自回了家,否则这一吼可要扰民了。

    “好吃~~”一声软糯的童声传来,沈寂溪回身一望,毛都竖了起来,忙伸手去抠那孩子的嘴巴,奈何对方嘴快,已经将口里的东西咽了个干净。

    “你……”沈寂溪望着自己晾在院中的磨盘上的失语草,又望了一眼那个偷吃的小混蛋,恨不得一巴掌便要拍上去。

    “怎么了?”沈长易一脸好奇的走出来。

    那孩子一脸无辜的望着沈寂溪,又看看沈长易,下一刻便捂着喉咙开始在地上打滚。

    作者有话要说:  俏郎中小剧场:

    沈喧:秉瑜,他们把寂溪喝了……

    沈长易:乖,别难过,寂溪有毒,没那么容易被喝。

    沈喧:雾草……差点被反攻。

    沈长易:哎,好梦不长。

    ☆、“报仇”

    这一变故让沈长易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查看那孩子的状况,沈寂溪眼疾手快,三两下将磨盘上晾晒的失语草划拉到竹篓子里,背在身后,戒备的注视着眼前的状况。

    那厢章煜也注意到了异常,提步而来,沈喧随后跟了出来。

    完了,这失语草的事儿,八成是要瞒不住了,都怪这小混蛋。沈寂溪怒瞪了那孩子两眼,转身朝院外溜了出去。

    沈喧等人刚出来,还没弄清状况,那孩子便爬了起来,面上丝毫没有痛苦之色,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众人都一脸不解,那孩子张了半天嘴,自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沈寂溪背着竹篓子,在村里晃荡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晃到了村东头。詹荀家的门半掩着,他推门走进去,发现家里没人。

    詹左右已经死了,不过沈寂溪并不认识詹左右。在对方活着的时候,他阴差阳错的将对方错认成了詹荀。

    出了詹荀的家门还想往东去,那便出村了,沈寂溪拂了拂额前凌乱的头发,想着该回去找爹了。

    “喂,不要乱走。”

    沈寂溪回头发现是两名巡逻的士兵,扭着头向村外的方向跨了两步。

    两名士兵:“……”

    沈寂溪又跨了两步。

    两名士兵无语望天,这衣衫褴褛的少年,披头散发,脸上还有伤,估计是神智不清,方才不是还在院子里大吼来着。

    见士兵立在那里不动,沈寂溪索性一鼓作气又跨了几步,可是又不知自己此举究竟是为了跟谁较劲,遂找了块石头坐下,取下竹篓子将失语草半干的叶子一片片摘了下来。

    几颗草摘了一小沓叶子。沈寂溪从腰间取出个荷包,将里头用来安神的草药尽数倒了出来,把那一小沓失语草的叶子装到了里头。

    沈长易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了对方身后,正欲伸手去蒙对方的眼睛,却闻对方冷不丁的道:“小心淬了毒,碰不得。”

    伸到一半的手讪讪收了回来,沈长易也不计较,若无其事坐到对方身边,伸头盯着对方脚底下的安神草药,道:“不怕做恶梦?”

    “带着也没用,这几年没有一日是睡得好的。”沈寂溪伸了个懒腰,散落的头发一甩,像极了欲起身要饭的叫花子。

    沈长易看不下去,将对方的头发拂到耳后,露出那几道狼爪印,随后有些后悔的又将对方的头发还原遮住了那伤。心道,这个不修边幅的毛病,也不知是随了谁。

    “我与你爹都没想过,你会一心求死。”沈长易有些伤感,以往长期挂着笑意的眼角,细纹里盈满了脆弱,“你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我也生气了,不过这句话他看了看对方依然有些红肿的半张脸便咽了回去。

    求死?沈寂溪不解的望去,那神情对方看在眼里,理解成了被揭穿后的惊讶。

    “根本就没有诅咒,哪怕你流干了自己的血,也无济于事。”沈长易一本正经,沈寂溪见状也不好意思再不配合。

    他原本是误打误撞到了詹村,想用自己的血解血疫,也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

    求死,他真的会为了那个所谓的诅咒求死么?当然不会,自己之所以告诉詹荀,不过是一时冲动,况且自己也坚信詹荀不会那么做。

    詹荀果真没那么做,虽然是做了一点便收手了。沈寂溪抚了抚手腕上的伤口,没来由心里有些不舒服,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最后也没个结果,沈寂溪只好顶着脑袋里的一团浆糊道:“若是没有诅咒,詹村怎会如此?”

    沈长易一愣,有些接不上话。

    沈寂溪苦笑一声道:“四年前是何家湾,这一次是詹村,四年后……说不定便是郡城。”

    “寂溪……”

    “叔,这都是命。”沈寂溪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丝儿,试着想要满脸悲壮,发觉有些难以驾驭,于是只得换回一副小叫花子样道:“这些年来,我一想起那股子血腥味,就怕的喘不上气,我怕……我怕我这八年的光景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又会回到南山,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看着我爹在我面前大口的吐血,看着我娘没日没夜的开方子熬药……”

    沈长易听不下去,将对方有些颤抖的身体揽到怀里,一手在对方背后轻拍,便如哄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童一般。

    这四年来,他曾在无数个夜里,用这样的姿势将沈寂溪哄睡。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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