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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天门谣 作者:穆荀风

    第4节

    “真是混账!”恶狠狠地看了李宗嗣一眼,李昊上前几步,一脚踹向了李宗嗣。只听到一声哎哟的叫喊声,随着而起的是李宗嗣那叫骂声:“哪个不要命的敢打爷爷我!”看到自家老子怒气冲天的样子,又忍不住噤声,缩起了身子。

    “我李家就败在了你这个没出息的手上。”李昊啐了一口,又是狠狠地一巴掌甩到了李宗嗣的脸上。他的双眸有些发红,要不是手下人赶忙上前拦着,他都恨不得打死这个不孝子。重新坐了回去,缓了好久,李昊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来。“宣城公主要拿我李家开刀了。”目光扫视着下座那些沉默的满脸愁容的人,阴沉着一张脸,眸子里头充满了阴狠,李昊厉声说道,“自从先王离世,这位主就开始削弱我们世家大族的权力,扶持贫寒子弟上位,这等做法实在是令老臣们寒心。我们李家一门忠烈,岂能屈服于妇人之手!”

    “是啊,王上年幼,还未亲政,朝廷大纲都被宣城公主把持着,她竟然做出了这等有违祖宗之法的决议。实在是呜呼哀哉!”

    “先下手为强!我们做臣子的就要为王上分忧!直接打入王宫请宣城公主还政于王上!”有一个暴脾气的立马跳了起来,大声的骂咧道。

    “嘘!”有人站了出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地说道,“这可是造反的大事!胡说不得。”

    “嘿,怕什么!北军和南军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东军和西军那群乱民组起来的,哪能起的了什么作用,直接掌控了宫门还有城门,还怕他们不屈服?等到了宣城公主的兵马来救的时候,局势早就被我们掌控了。我们哪里是造反啊,这是为了王上重新把持朝政,只有这样,才能不愧对先王在天之灵!”

    “在理,不然的话,等到宣城公主随便安个罪名下来,我们可就全部玩完了。”捋了捋胡须,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说道,转向了李昊,道,“大人,我们这些人为了楚国的江山戎马半生,现在面临这等境地,要是再不奋起反抗的话,绝对会落得个身死弃市的下场!”

    一道道的命令,暗暗通向了楚王宫里头的卫兵。早先就布置安插好的人马,就等着那一声令下。

    纷飞的雪花沾染到了铠甲上,出鞘的剑泛着冷光。歌管笙箫声,在“砰——”地一声巨响之中,停歇了。楚洛被下了一跳,手中的酒爵在落到了白玉阶上,滚了好几下,落到了那满脸惊慌的舞女面前。在殿门口的人,铁甲寒光,冷凝的眸子扫视着那些个先前还舞袖纷飞的舞女,最后落到了那已经软在了座上的楚洛身上。

    “滚——”一声不耐烦地呵斥,向前走了几步。铠甲的摩擦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头,格外的清晰。

    喉结滚动,楚洛的面上已经发白了,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想要走到来人身边,牙齿还在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阿姊,发……发生什么了。”

    楚非欢没有回答他,目光依旧在这座宫殿里头巡视。最后走到了那被楚洛视为珍宝的书架前,看那些所谓的字画珍本,用剑挑了起来,几道刺眼的光芒闪过,楚洛用手指遮着眼,还没有看清什么,那些东西便如同外头纷飞的雪花一般,洒满了檀香殿。

    “阿姊!这……这是孤王珍藏的,你怎么能这样!”磅礴的怒气一下子充斥在了这年轻的帝王的面容上,他双拳紧紧握着,死咬着下唇,可他不敢上前,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最终化为漫天碎屑。“阿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看着楚非欢那冷漠的神情,楚洛眼眶憋得通红,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一般嘶吼道。

    一纸信笺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楚非欢冷眼看着楚洛将它捡起来。

    “这些造反的事情阿姊你来处理就好了!阿姊为什么要销毁孤王的珍藏。”字句从眼前过,却没有一丝一毫是落到了心里头的。楚洛的眼神从那纸笺上,重新落到了地上的碎片,身为国君,面上流露出这般心痛至极的神情,不是为了家国,更不是为了百姓。

    从所未有的失望涌上了楚非欢的心头,眉眼底下,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疲惫。长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碰撞的声响。“洛儿,这是你的国家,不是我的。我能替你处理多久,你还是要亲政的,你到底能不能把你的心思放到家国之事上,就连湘儿都比你懂事!”

    “孤不当这什么劳什子楚王了!”猛地将冠冕砸向了地上,楚洛哭喊道,“阿姊国玺就在你府上,这王位你自己来坐吧!”

    “啪——”地一声脆响,惊呆了殿中的两个人。泪水布满了楚洛那带着几丝稚气的面庞,楚非欢有些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最后皱皱眉冷声道,“这一巴掌是替父王打的,父王遗命让我辅佐你,可不想我楚国出了这样的国君,洛儿你想清楚这些话胡说不得。”

    楚洛没有说话,只是那小声的哭泣声,还不住的缭绕在耳边。

    看着他这样子,楚非欢摇摇头,嗤笑一声:“洛儿,造反的乱臣贼子已经逼进王宫了,你去啊,去跟他们说你不当楚王了,你要把王位禅让出去。”

    造反……从那纸上看到这两个字,还没有多大的感触,再听到楚非欢的话语,楚洛两眼睁大,一把揪住楚非欢的手,恐慌的看着她。殿中安静了下来,似乎还真能够听到兵马厮杀的声音。

    “洛儿,捡起剑,跟我出去。”楚非欢挣脱开了楚洛,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撩一撩那一缕不听话滑出来的发丝,盯着他说道。

    “不,不要!”急急地退后几步,最后跑到了殿上的椅中,窝在那里蜷缩着不动弹。楚洛一直呆在濮城,被保护的一直很好。民生疾苦边疆战事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好歹还是看过些许书册,在他脑海中浮现起一片兵荒马乱血流成河的场面。出去,会死的,他害怕极了。抬眼看着自家阿姊,眼神依然是那般冷漠,如同外头的冰雪。他看着楚非欢弯腰捡起来长剑,手指微微地擦过了剑刃,一道刺眼的寒光划过,听到了又是一声巨响,宫殿的门合上,里头就剩下他一个人。“阿姊不要留下我!”他喊了一声,不敢出去,而楚非欢的身影,早已经被那道门给阻隔。

    檀香殿外头,安静极了。

    背后的那一道门,将一切黑暗都阻拦住了。

    原来的暗潮汹涌,逐渐翻腾到了水面上。

    寂静无人的长街上,夜色苍茫,雪色千里,一望无垠。马蹄子还有疾行的步兵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脚印。兵戈相撞击,摩擦出了一阵硁硁叮叮的响动。那小队人直接冲向了逍遥侯府中,高挂着的灯笼落在了地上,那上面贴着的“福”字被人无情地践踏。大门被人硬生生的撞开来,里头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侯府巡夜的卫兵,像是蒸发了一般。

    “有诈!赶紧去公主府寻太尉大人!”马声嘶鸣,领头的人急急地说道,一转身却是看到一片火光。

    ☆、025

    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宣城公主在王宫中。金吾卫和卫尉对王宫中亲信已经传达了命令,尽快控制住宫门,而李昊则是带着兵马直接冲向了公主府之中,妄想借机掌控府里头的人,逼迫宣城公主就范。时间紧,谋略布局压根不够,可是被逼上绝路的人压根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做拼死一击。

    公主府中一如往日,守门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被一剑夺去了性命。大雪渐渐的停息了,而风声依旧急促的掠过大街小巷。铠甲在火把的光芒下,泛着银红交杂的色彩。偌大的府邸,周边围满了人马。李昊骑在马上,命令手下直接破开了那红木大门。府中巡游的卫兵警觉起来,看着那逼近的人马,他们拔出剑靠在一起一步一步地后退。

    夜里是安静的,那被雪压弯了的老树禁不住,抖了几抖,雪块砸到了地上,细微的响动依稀可闻。

    “有乱兵!快去通报!”公主府里头的府卫忽然间喊了一声,回头看那一片被雪掩盖的路径,恐慌的推搡着,最后屁滚尿流的四下逃窜。

    李昊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了后头准备蜂拥而上的士兵。在一个人耳旁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就看见那人几个纵身消失在了苍茫的雪色中。

    “大人,府里头的人都在后园,逍遥侯也在。他们那边有上百人守卫着,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了。”打探了消息的人回来了。李昊思索了一会儿,心头却是暗忖,想来宣城公主把人马带到了王宫里头去了,这边得赶快解决,以防宫里头生变。手一挥,一整列士兵便快步地向前去,他骑着马跟在后头,眼神往四方望去。除了被火光照的有些发红的雪,便一物也无。

    面色沉静的逍遥侯,身侧还有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逍遥侯的二公子撑着伞,小脸上写满了严肃的站立在一旁。他们的衣裳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一些雪花,湿意已经渐渐地朝肌肤渗透,似乎是等候多时了。近百名府卫手中持着剑,守卫在四边,可是隐约可见他们的双股发颤。去逍遥侯那边的人马恐怕是扑空了,可是都聚集在了这儿,真是天助。面上的褶皱堆积在了一起,李昊仰头大笑了几声,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一些人。

    “李大人是想造反吗?”毕竟是王族之人,楚临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即使在危难时候也尽显无疑。京人言逍遥侯,皆谓其如玉君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不敢。”李昊在马上微微拱了拱手,说道,“奉先王遗命,辅佐幼主,奈何妇人当政,迫我族类,坏我朝纲。侯爷您乃先王之亲弟,理应站出来,主持政事。要是侯爷肯站在我们这边,使宣城公主返政于王,我等定唯侯爷之命是从。”宣城公主不在,封镜还有沧蓝也不在。这府里头,只有逍遥侯,想必宣城公主已经把这府里头的事物托付给了逍遥侯了,如果能够说服逍遥侯,这成事更加容易了。李昊心头打着这样的心思,看着楚临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他继续劝说道,“以侯爷之贤……”

    “乱臣贼子,勿用言语迷惑我父亲!”一声脆生生的呵斥,楚湘手中的伞早已经丢在了地上,他拔出了佩剑,指着李昊,面上满是严肃之色。“以下犯上,你不配提到先王!”

    “湘儿。”楚临轻瞥了他一眼,淡声唤道。

    “哈哈哈。”李昊大笑,忍不住拍了拍手,“没想到侯爷之子如此有胆识,倒是比王上强太多,此子大才啊。侯爷,若是此番行动成功,你又何愁无作为?何必沉浸在山山水水之中,做个闲散人!就连您家小公子,也必将……”话不必说太透,想来这里的人都明白。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瞧着楚临,看着他微微地低头似在沉思,李昊的嘴角浮上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赶紧做决定吧,我们大人是跟你客气呢!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赶明儿就庶民都不如了。瞧瞧你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一个残废的女人,还有个半大的奶娃娃,哈哈哈哈,也能抵抗我们的军队吧?笑死老子了!”一个粗犷的大汉打马上了前头,长刀一指,大喊道。

    “哦?是么?”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无意抬起头说话了,她的眸光里头泛着波光,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拂了拂肩上的雪花。

    “小娘皮长得倒是挺标致,可惜就是个残废,不过给哥儿们尝尝味道也是可以的,就怕啊,没几下就弄死在了床上了。”

    污言秽语从那些人口中吐了出来,殷无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面上的神情不变。

    “殿下给东军西军编制,李大人知晓么?殿下将公主府还有逍遥侯府里头的卫队设置了十二卫,李大人知晓么?怕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吧?”话锋突转,语调也开始泛着冷意,“你还真以为你能够控制宫门还有城门么?为什么去往逍遥侯府上的兵马还没来跟你汇合?为什么宫里头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李大人这么仓促的造反,果真是老糊涂了么?儿子败坏家业,老子也不见得有几分本事。李大人啊,属于你的叱咤风云的时代,早就随着先王一起入殓了,殿下的步伐谁也挡不住,明白了?”

    “哈哈,你是什么人,还以为这样就能唬住老夫吗?”李昊一脸轻视地瞧着她,对于她的话,在心中却埋下了一颗疑窦的种子。座下的马儿忽地有些烦乱起来,李昊勒住了缰绳,往周边一看,原本一片雪白的园子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黑压压的弓箭手,他们手中的箭矢,目标只有一个方向。

    “卫尉和执金吾的令牌,在殿下手中,你还以为北军和南军有多少人不屈服?”

    李昊的心头猛地一沉,半生戎马,竟然栽在了这些人手中,实在是不甘愿。半白的发丝,在风中有些狂乱,他有些发狠的说道:“这又怎么样,待老夫拿住你们,我看宣城那丫头屈服不屈服!”

    “李大人当真有这么自信能拿得住我们?”又是一声轻笑,再抬起眸子,里面的淡漠反而被一股子凌厉阴狠的杀伐之气充斥着。殷无意手中没有兵器,却从周身传出来的威压,令人打心底感到了胆颤。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那看似随意的举动间,杀机暗藏。

    李昊觉得这个人的神情很熟悉,一双双不同的眸子在脑海中掠过,最后才如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一般,虽然面容全无一处相似,可这人的神情气质,和宣城殿下极像,或者说,更为凌厉。

    周边的弓箭手举起了箭,只待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李昊已经没有退路了。随着他进入府中的人马,应该和那些弓箭手数量相当,而在外头还有援兵。心中估摸着胜算,最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公主府外头的火光已经歇了。

    一声令下,刀光剑影,嘶喊声不断。有些火把掉落在了雪地上,被那寒冷的白雪熄灭。剑过血飞溅,风吹檐下灯。殷无意前头围着的卫兵,一改那战战兢兢的恐慌样貌,一个个都站得笔直,手中的剑递送出去毫不留情。此时的李昊才惊觉,这近百人根本不是什么府中的卫兵,而是楚非欢手底下,那些会武功的江湖门客。他的兵马应对着那漫天的飞箭,慢慢的缩成了一个圈,根本进退不得。

    “手底下人一定攻陷王宫了!”李昊不死心的嘶吼一声,一把推开了挡在前头的士兵,拔出剑就像那些人中厮杀。当年在军中能以一敌百,而今年老了,早就没有那种英雄气概。那些人像是刻意的闪避着李昊的要害,游戏一般,不然,早不知死过了多少回了。提剑到了殷无意他们面前,还剩下四五步的距离,李昊大声喘息着,双目赤红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飞箭贯穿,犹不见府外头的救兵前来。

    已经可以料想自己的下场了。

    那镇静的坐在轮椅上的人,也许才是这里的布局者。世人传宣城好女色,这个人一定和宣城公主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比起逍遥侯,这个人或许更有价值。殷无意使了一个眼色,围在了她身边的那些人意会,退后了几步,护着逍遥侯他们便杀入了乱兵之中。李昊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面色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盔甲上沾满了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剑在他手中缓缓地举起,而殷无意只是冷着眸子看着。

    “李大人,不管你最初有没有造反的心思,现在你都这样做了,你们李家,注定消失在朝堂之上。”

    “你想挟持我么?可是李大人,你已经老了。”

    一阵破风声,李昊的动作僵住了,血迹顺着唇边流淌下来,双眸暴睁着。“砰——”的一声,长剑落在了地上,他不可思议的回眸一看。

    马背上的人,银甲红袍,英姿飒爽。她手中的弯弓放了下去,她轻轻地拭了拭手,她嘴畔带着笑意地向着殷无意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守在宫中。”殷无意仰着头,淡淡的笑道。

    “我脑中似乎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有个人在等我,尽管她并不需要我来救。”楚非欢摇摇头,面上浮现了一丝轻松之色,“你看我乱说什么呢,其实我,我来,我只是想看看你。”

    “嗯?”

    “我没信错你,把你接入公主府是个正确的决定。”

    楚非欢如是说,而殷无意垂眸掩下一片失望。

    ☆、026

    “李昊,以下犯上,按谋逆之罪已经当场斩杀。”

    “论其罪,当诛九族!”

    朝堂之上,和往日有所不同。大臣们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偶尔拿着目光扫向一些空位。往常侍卫们在殿外守候,是不被允许进入内殿的,此时他们正站在两侧,手中压着剑鞘,仿佛下一刻便宝剑出鞘,夺人性命。楚非欢正对着那些大臣,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她的嘴畔噙着一抹笑意,神态倒是随意悠闲,仿佛在说家常话一般。

    “对李昊一党的处置诸位还有异议么?太尉,执金吾,光禄卿,卫尉,皆是世家子弟担任,食君之禄,不为君忧国事,反而行谋逆之事,呵,这就是你们世家做出来的榜样么?”

    “臣等不敢。”百官先是噤声不语,待到楚非欢说到后头,立马整齐的伏在地上,大声喊道以表忠心。

    “臣有事要奏。”一位年轻的官员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望去,是处于诸位大臣的后列的。顾怀舟当上大将军之后,这尚书令的职位就空缺出来,由这位年轻的士子担任。得到了楚王还有楚非欢的首肯,他悄悄地往衣袖上擦了擦手心汗,有些紧张然而又坚定地说道,“圣人列贵贱,制爵位,立名号,以别君臣上下之义,以择贤明之人。今世家子弟世袭俸禄,德不当其位,功不当其位,能不当其官,这皆是乱之源。因而臣提议宗室官员非有军功论,不得承袭爵位卿位。有德义未明于朝者,不可加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不可授予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不可使任大官。”

    “荒唐!”这尚书令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人出声反驳道,“世卿世禄乃是祖宗之法,岂能因一言以废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

    “臣听说: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

    “封相国如何看?”楚非欢一开口议论声就纷纷的停止住了。百官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封凛,带着期盼的目光。在这朝堂之上,相国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变法是宣城公主的意思,如今能够阻止这事情的,恐怕只有封凛了。

    睁开了眼睛,里面一派清明。只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臣无异议。”楚非欢满意的勾唇一笑,收回了目光。而百官则是一派哗然。

    “使有德之人位处卑贱,薄德之人居尊位,是人君的过失。王上,对于尚书令之语如何看?”

    “准了。”楚洛先是一脸茫然,在身侧公公的小声提点中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的目光搁置在了楚非欢身上,而放在龙椅上的手则是悄悄地握紧成拳。

    “臣愿以死明鉴,愿王上收回成命!”说起来是个顽固之人,到底是想为子孙谋福利,待他告老还乡,而有子继父业。宣城公主的这道决议,硬生生的将那些世家大族的后路断了,日后门丁凋敝是必然的事情。这位臣子虽然口中这样喊道,可是行为上却没有任何动作。楚非欢朝着那些武卫使了个眼色,直接推搡开前头的大臣,一把扯着那人的头发,拖了出去。只听到外头几声惨叫,惊得大臣们冷汗都流了下来。

    “还有谁要以死明鉴的么?”楚非欢悠然的问道,走下了几步台阶,停在了一个打颤的官员面前,笑道,“你,你,还是你?”那明媚的笑靥在他人的眼中,有如修罗一般残忍冰冷,比外头的风霜大雪还要寒上几分。带着刀的武卫走动了几步,铁甲与兵戈撞击,发出铿然的响声。

    “王上圣明。”或是心甘情愿,或是被逼迫,总之最后齐齐的呼声在大殿之中回响。

    天空那一片重重的阴云,被几道白光驱散。接连几日的风雪消散,太阳逐渐地露出了头脸。雪融化后,露出了几片琉璃瓦泛着光泽,一滴滴的冰水从檐角流淌下来,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啪嗒的声响。楚非欢伸出一只手,接住了水滴,让它在掌心流动着,寒意一点点渗透肌肤,犹如未觉一般。看着远方天际的白光,她的嘴角逐渐向上扬起,露出了一抹灿若春霞的笑容来。

    “宣城,你这样会引起世家大族的合力反抗。”身后的一道清朗声音响起,携带着一丝忧虑。

    “王叔不用担心。他们反抗,手中要有权,他们打算用家臣来对抗我府中十二卫么?那些人太自以为是了,以为缺了他们我楚国就没有贤才了么?”

    “要是他们带着我楚国的机密投靠秦国呢?”

    迟疑了一会儿,楚非欢轻笑一声说道:“这点王叔说的在理。”

    “还有注意着洛儿身边的人,洛儿对你恐怕埋怨上了,到底因为什么你心底也清楚,要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我楚国朝堂就动荡不安了。”

    “嗯,多谢王叔提点。”

    “哦,对了。湘儿就让他住在你府上吧,以前倒是我疏忽他了,他跟着殷姑娘也好。”

    “王叔你这是打算离开濮城?”

    “对啊,我打算离开楚都,去其他各处领略山水风光,朝堂之事,原先我也是没有心思在那上面的。”

    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说起来,谁人会没有几分向往呢。楚非欢看着楚临逐渐走远的背影,摇摇头,心中暗自哂笑。踩在了松软的雪地上,紧了紧裘衣,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府中回去了。

    梅花凌霜雪,一枝斜入石亭子里。

    远处的人儿,衣衫外头,只罩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坐在轮椅上,手中扯着梅花枝。环视一圈,周边都没有个陪衬的人。楚非欢刚想迎上前去,却又见她有所动作,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在不远处的一株掩映身形的梅树下静观。

    殷无意想要站起来,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的越明显。封镜和迟暮都说了,施完针法,接下来的要靠她自己了。双腿一动便是那种刺骨的痛意,应该是那残余的毒素引发的。她已经能够努力的抬腿了,甚至还可以稍微的凝聚一点力气。三年了,都不曾体会到脚踏实地的感觉。手压在了一侧的石柱上,一点一点的撑起了身子,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来。抬腿想要迈出步子,却又跌回了椅子上。这样反反复复好些次,连眼眶都被憋红了。一步两步……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在颤抖,按在了石柱上的手已经摩擦破了一层皮。亭子前头是台阶,以为自己会直接栽出去的,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你不必如此心急的。”楚非欢叹息一声。藏在暗处的她,已然看不下去。

    殷无意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沉默不语。

    楚非欢扶着她坐稳后,她抬起头来,第一个动作,却是拉扯楚非欢的手,捋上了她的袖子。如同瓷玉一般光滑素白的手腕,上面有道凝结了痂的疤痕。当初楚非欢说是被刺客划伤的,她不信,可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如今,才忽然想得通透。这世上只有一株雪灵草可以解百毒,在黑山深渊那边,哪有什么同样药效的灵物。指尖轻轻地掠过,带着几丝缠绵悱恻的味道。

    “为什么?”殷无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空茫无着。

    “因为我想。”按压住她的手,楚非欢只是柔和的一笑。那幽深的眸子里,流光百转,在她的面上,往常所带着的那点冷意也一并柔化了。她浅浅的笑容里面,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你想知道什么?或者你在猜测着什么?”一瞬间,殷无意面上的情绪已经全部收敛住了。抽回了手置于袖子中,眼神也从楚非欢的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梅花树上。

    楚非欢悠然的站了起来,顺着殷无意的目光,折断了那花枝。逼近了殷无意,她弯下腰来,目光认真而专注地把花枝插在了她的鬓发上。她的眼睫颤动着,如蝴蝶扑棱着那双轻灵的翅膀。她的身子逐渐压低了,长发从肩上滑了下来,扫到了殷无意的脸上。鼻尖相碰,鼻息相缠。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你以前是不是爱过我?”

    不言自己,因为没有记忆。

    楚非欢竟然有些期待着答案,她和殷无意的距离极近,谁要是轻易一动作,就能够贴上那红唇。遏制住心中的那股子冲动。楚非欢只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殷无意。

    “呵。”许久才听到一道冷然的笑声,细细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冷漠而疏离。“殿下你不觉得这话太老套了么?那些个公子哥对着小姐们,为了实现自己的企图,也都是这么说的。”

    ☆、027

    略显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雪地上传开来。几乎可以听见不远处那人的喘息。楚非欢没有理会后头的动静,只是凝视着殷无意,温和地说道:“为什么你不信我说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楚非欢,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殷无意有些恼怒。原本揪着衣裙的手,也伸出来,打算推开伏在自己上头的人。还没有碰到,那人倒像是警觉了一般,退后了一步,转身背对着她,望着前方的那道身影。

    “你倒是不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了,是恼了么?”楚非欢的语调还是悠然的,她的面上有着轻松的笑意,虽然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封敏身上,但是这句话显然是对着殷无意说的。

    “我先走了。”眸光里倏地闪过几丝情绪,手按压在自己胸口,良久,那平静的声音才从口中吐出来。楚非欢闻言动了一动,错开了身子。看着殷无意拨弄着轮椅,轧过了那有些打滑的雪地,留下了两道车辙。一枝梅花被投掷在地,车轮碾了过去。那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印入了雪里,被尘泥所污。

    楚非欢顺着那道印迹走了过去,弯下腰捡起了那支梅花。抖了几抖,手中只剩下了沾染了黄土的枯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收回了那道追寻背影的目光。

    “殿下。”被忽视了很久的封敏拧着眉走了过来,她微仰着头看着楚非欢,面庞上因为疾走而生出的红晕已经散去一些。“那方向……是朝着暖凤阁的?”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心中明明有个确定的答案,可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听人说,殷无意出了宣城书院就一直住在了公主府的暖凤阁之中,同宣城殿下同食同寝。这可是她封敏都未曾享受过的殊荣。人皆道,宣城殿下喜爱她,可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爱意。封敏是有些沮丧的,想到了殷无意,生出了一股子危机之感,心头又暗暗有些嫉恨。

    “敏儿是想问,她是否同我住在一起么?”楚非欢轻笑一声。

    “敏儿也相同殿下一起。”封敏嘟囔了一声,在楚非欢那饶有兴趣的目光下面色逐渐地浮上了红霞,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袒露心迹,“敏儿好喜欢殿下。”

    “有多喜欢呢?敏儿你可不能住在我府上,不然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日后寻个如意郎君定然不大容易了。”楚非欢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封敏的面色变得惨白。

    说到了名声,在濮城中谁不知道,她封敏是宣城殿下的人。

    宣城殿下这意思是不会同她过一辈子。从来就没有白首盟约,到头来,还是她太过于奢望了吗?

    眸子里开始酝酿着泪意。

    楚非欢只是轻轻地拢了拢衣袖,似乎对封敏那股子情绪波动毫无感觉一般。“敏儿在家中有些日子了吧?封相可好?”

    这句话将封敏从那些悲伤的情绪里头敲醒,终于想到了自己的来意。方才楚非欢所说的,并没有深入考虑,也是只是她随性的言语只是稍加试探吧,封敏也不愿意多想了。开了另外一个话题,正好把她从那股子情绪里抽了出来。

    “听爹爹说,殿下设了左右二相?”朝堂之事,原本不该多论。只是偶尔的,楚非欢也会和封敏提起一些事情,似是询问她的意见,就算自己说错了,她也是一笑置之,并未多加责怪。这样,封敏的胆子便有些大起来,“自古以来,都只有一位相国,现在忽然多起来一个人,怕是政务会杂乱不明。”

    “封相乃是忠臣,三代元老。如今老了,也该体恤体恤他,省得拖垮了身子,分开一些政务,让他轻松一些,何妨不可?”目光平静如水,唇畔勾起的笑容倒有些意味不明了。

    “爹爹他身子还算健朗啊。”封敏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的说道。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她皱了皱眉头,略有些关切地问道,“殿下,那日后的爹爹的相国之位,有谁来承袭啊?是我那些堂兄堂弟吗?”

    “敏儿难道不知晓,世卿世禄制已经被废止了么?”许久,楚非欢才轻笑一声道,“相国之位自然是能者担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楚非欢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封敏,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那道车辙上。“敏儿,你先回相府去吧,我有些乏了。”

    “是。”封敏有些委屈,喃了喃嘴,最后只应了这么一声。第一次,听到了楚非欢这般明显的下逐客令,看她的眼神与语气,心思显然没有落到她身上。是因为暖凤阁里那个残废的女人么?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都谓相由心生,因嫉恨整张面貌都变得有些扭曲了。她痴痴地望着楚非欢离去的背影,然而换不到那人的回头一顾。

    还没有走到暖凤阁,便听到其中传出来的琴声。先是涓涓细流轻缓流动,逐渐地声音境界起来,如同浪涛一般起伏汹涌,又一声撕裂一般的响声,忽然大变铮铮然如铁马金戈。琴声里头裹挟的是内劲,幸而暖凤阁周边此时无人,不然怕是经不住这样磅礴的内息涌动。梅花树簌簌的抖动着,一波又一波劲风,扑面而来,鼓荡起的衣袂翩然而动。

    叹了一口气,楚非欢迎着琴声入内。有些心疼的望着门口处已然成碎片的瓷瓶,不用想,里头一定是一片乱象。曲子内息狂而不乱,不然她还以为殷无意走火入魔了。抬头望去是那姣好的侧颜,一只手压在弦上,另一只手微微的弹起,正到了曲子的收煞处。

    藏在府中的那卷画像上的画面一下子深刻清晰起来。当初听封镜说道这些,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心跳骤然加速,楚非欢有些魔怔了一般,眸中水光潋滟。

    “这支曲子叫做《天门谣》,配合心法天门决而习。驭音为气,驭气为刃。传说到了练到了第九层有迷惑人心之效,你说是琴音惑人还是其他呢?”

    “自然是美人惑人。”

    “要是哪天我变丑了或者变成了废人了呢?”

    “瞎说什么呢,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是啊,没有嫌弃,只是忘了罢。

    琴声早已经停歇了,周边响起了是狂笑之声。血丝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在了白衣上,如同点缀着几朵艳丽的梅花。楚非欢站在了那里,眸子空茫无依,额上沁出了冷汗,她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话语,听不清。她摇着头,整个人身子在打颤。面色逐渐的变得苍白,她那贫瘠的苍茫的记忆,碎成了一片片,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卷。有个人在温柔的浅笑,那到底是谁?从来没有像如此一般痛恨自己。缺失的终究是缺失的,还以为不曾对生活构成了影响,只不过是少了一个牵引。一旦那些碎片欲苏醒,便头疼欲裂。

    “砰——”地一声,用力地把琴摔在了地上。殷无意站了起来,几乎是一步一跌的扑到了楚非欢的身上。暖凤阁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身上几乎感觉不到痛意。手狠狠地掐住了楚非欢的双肩,殷无意的眸子染得通红。楚非欢的嘴唇在喃动着,贴近了,终于听明白她在念叨些什么。

    “二愿……拥明月入怀……”

    “哈哈……”听到了这句话的殷无意更加的着魔了。那些被压制的爱恨情仇,那些酸涩和委屈,那些痛苦和不甘,几乎在她的脑中要炸开。颤抖着手抚上了楚非欢的面庞,擦过了她额上的冷汗,最后落到了她微微失去血色的双唇上。

    “纵当阴云蔽月……亦有清光照你……”念叨着这句话,殷无意觉得自己要发狂了,低下头,恶狠狠地咬在了楚非欢的唇上,血丝顺着两人的嘴角留下来,有些艳烈。

    剧烈的痛意将被魇住的楚非欢从空茫之中拉扯出来。

    殷无意脸上是泪意,而唇角是血迹。

    有些迷茫的抬起手,轻轻地擦拭她的眼角。

    “这是……”一说话,唇角边便抽痛,手一碰,便是鲜红的色泽。“你走火入魔了。”

    “是。”擦了擦眼泪,殷无意凄惨的笑道,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楚非欢思索道。

    “那都是假的!那是惑人琴声!都是假的……咳咳咳……”

    ☆、028

    “是么?都是假的?”楚非欢的眸光缓缓的转动,最终凝在了殷无意那张凄然的面庞上。殷无意在猛咳着,压在她之上的身躯在剧烈的抖动的,胸前的挤压感在脑海中逐渐的明晰。楚非欢抚在了她的嘴角,抹去了那丝暗红。

    “碰——”地一声响,莽莽撞撞的两个人,像是边走边打斗。闯入了房中来,有些惊愕地上两人的姿势。猛地转过身捂着眼,封镜笑呵呵地说到:“够激烈的啊……殿下,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呸。”迟暮恨恨地踹了封镜一脚,赶忙跑到了她们两人那一侧,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殷无意,冲着傻愣在一旁的封镜,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酒鬼,快来帮忙啊。”封镜这才觉察到不对劲,一溜烟的跑过来,地上那两位不安分的主,面色都是极为苍白的,尤其是殷无意,唇角还渗着丝丝的血迹。

    封镜是不明白的,可是迟暮看了眼被砸到了地上的琴,心中便十分的了然了。扶起殷无意,摸出了一颗药丸,硬塞到她的口中,有些心焦地问道:“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而另一头封镜只是给楚非欢把脉,只是她体中的内力有些激荡,并没有什么大碍。

    殷无意喃了喃嘴唇,对上了迟暮焦急的又微微有些愤怒的神情,话不知道如何开口,捏了捏她的手,最终偏过头闭上了眼眸。一颗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流淌下来,落到了发鬓中消失不见。迟暮是在怒自己不争吧?殷无意心中明白他们的关心,可是,有些情绪还是无法控制,她被折磨的要发狂了。

    “殿下,你的唇怎么流血了?”封镜出声打破了沉寂,却只得到了楚非欢那淡淡的一瞥。推开了扶着自己的手,盘膝打坐,调理自己的气息。只是那些迷茫之中所见的图景,依然在脑海中闪现,这些真的如同殷无意所说的,是一个幻景么?到底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是凭空臆想的假象?“无意她,怎么样?”

    “没什么,调理一段时间就好。”迟暮不想跟楚非欢多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投过去。还不如当初留在宣城书院,不仅这劳什子公主府。至少见面的机会少,心伤的机会也会跟着减少。

    殷无意被扶到了榻上,一个转身背对着诸人。楚非欢没有走的意思,迟暮瞪了她许久,想要下逐客令,可是这儿却是人家宣城公主的地盘。一张脸气鼓鼓,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如果能够成刀剑,想必楚非欢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封镜先是扯了扯迟暮的衣袖,她没有动。最后在心中哀叹了一声,拉着她的手,硬是把她从暖凤阁里头拉出来。

    “你做什么!放开我!”一出门,迟暮就不满地叫喊道,手扬起了,就想跟封镜斗上一番。

    “我觉得咱们别在那儿碍眼。”封镜笑眯眯地说道,腰间解下了酒壶,灌了一口,还发出了啧啧的咂嘴声。

    迟暮死瞪着她一脸享受至极的神情,冷哼一声。

    “你要喝么?”大大方方的向前递送出酒壶,封镜问道。

    “走开,谁要喝你的口水。”迟暮脸上满是嫌弃。

    “拉倒,还不想给你呢。”封镜斜睨了她一眼,酒壶凑在了鼻尖,风吹来,酒香四下蔓延,真是里面的醇香便足以醉人。“我问你,为什么你对我们殿下有那么大的敌意?她是哪儿得罪你了?或者说另有隐情?”

    “我为什么要同你说?”

    “那就让我猜猜,无意她和我们殿下是旧识,可是我们殿下忘了她。无意双腿废了是因为中毒了吧?那毒素是不是因为就我们殿下沾染的?你是替无意感到不平所以才敌视我们殿下的?要说是因为家仇国恨我才不信,无意身为前朝皇族都不在乎,你们同无意关系好,怎么可能去瞎操心这些事情,最关心的还是她本人吧,怕她受伤了。”

    “看你整天沉浸在酒中,脑子倒是挺明晰洞彻的。”

    “呵呵,我动作也潇洒利落,就算我醉了,你也打不过我,休想从我这儿占到些许的便宜。”

    “我是医者,武功自然不在行,医术胜过你便足矣。瞧你整天醉醺醺的样貌,也不怕行医时候一针错位。封镜,你还是远离了酒这种东西吧,不然以后谁还敢娶你?”迟暮的神情逐渐地认真起来。

    “呵呵,娶我?”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封镜眸子里头掠过了一道光彩,“天底下哪个儿郎配得上我?”倏忽凑近了迟暮,微凉的指尖挑起了他的,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说道,“若说我娶人倒有几分可能。”

    “啪——”的一下,迟暮拍下了封镜的手,面上有些薄红。“你这行为真是够轻佻惹人厌。”

    “哦——是么?”语调刻意拉长,眸子里浮着几丝悠然惬意。摇了摇头,仰起头,酒壶里面的酒顺着她的嘴角流淌到脖颈,点点滴滴沾染在了衣衫上。空空的酒壶在手中打了个转,又重新挂在了腰际。

    “封镜。”淡漠的声音里头不夹杂一丝情绪,转身看到那人一身水蓝色衣裙站在不远处的梅花下。有一团雪抖落落在了发鬓上,又顺着柔顺的发丝下滑,沾染了一片湿意。“殿下呢?”沧蓝挪动着脚步,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了。

    封镜痴痴地望着她,没有回答。这一步步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尖上。从听到声音转身望见树下人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醉的不轻了。原先的酒意一点点的在眸中发酵,将一双清澈的眸子熏得通红。沧蓝来了多久?看见了多少呢?她会误会吗?她怎么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呢?她的衣衫有些湿意,还有些许残留的雪花。看了看身侧的迟暮,却只见她撇撇嘴,冷冷一哼便转身走了。

    “我……”

    “殿下呢?”沧蓝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封镜的话语,甚至是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神。

    楚非欢在哪儿她会真不晓得么?

    “在暖凤阁。”轻轻地叹息一声,封镜吞回了那些话语,应对着沧蓝的问话。

    点点头应了一声,沧蓝却没有走。

    “酒壶已经空了,我最近饮酒不多,你看我还站得稳,脚步未曾蹒跚不是么?”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每一次沧蓝同她说的最多的还是这事情。

    “没有留在宣城书院,你是回相府了么?”

    “那儿不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不想看见封敏,更不想看见封凛。”

    “嗯,这样也好。那你住在何处?是在客栈里头还是殿下这儿?”沧蓝又问了一句。

    “夫子你不知道么?我在濮城有自己的小宅院,并非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呢。不过也对,你的视线都落在了那般优秀的顾怀舟身上,哪里看得到我,关注我的生活?其实作为一个朋友,你也不称职呢。”封镜眯着眼,沧蓝面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眸子亦如一口古井,毫不生波。是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还是刻意掩藏着情绪?明明有些时候感觉到很近了,距离又会忽然的被拉远,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嗯。”沧蓝轻飘飘的应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错开了封镜的眼神。

    封镜转过身,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背影,咬着下唇。心头想要狂笑或者狂哭,却无法在此时展现出来,最终写在脸上的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苦涩神情。

    “封镜。”沧蓝又唤了一声。

    “嗯?”

    再没有说话了,沧蓝轻摇着头,向暖凤阁走去。

    “你好久没有送来糕点了。”这句轻浅的呢喃声在风中消散。

    ☆、029

    楚非欢懒洋洋的倚靠在一旁的软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殷无意还是维持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似乎睡着了。屋里头静悄悄的,仿佛连根针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沧蓝轻轻地敲门,将楚非欢的神思从书中惊回。

    “进。”她看向了榻上的殷无意,声音刻意地压低。

    沧蓝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这暖凤阁里头的一片狼藉,好看的皱眉倏地皱了皱。

    “不是封镜闹的。”一眼便能够看透沧蓝的想法,楚非欢撇开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眯着眼懒声说道。“晚些时候让人来收拾便是,无碍。”有些事情她不想去提起,沧蓝也了然的颔首。

    “殿下,在秦国的密探传来了消息了。”瞧了眼榻上的殷无意,沧蓝有些犹豫。

    “无妨,继续。”楚非欢顺着她的目光,柔和一笑,道。

    既然殿下都开口了,她也不好在意些什么。沧蓝收回了目光,面色有些严肃道:“秦国三公主,已经悄悄的离开了咸京,算算日子,应该过了南淮河,入我楚国了。不日后,就会抵达濮城。”

    “她是一个人么?是来寻人或者有其他目的呢?”楚非欢面上冷冷的一笑,眸子深沉起来,“让随着她的人继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仇,别说是三年,就算拖了十年,也是要报的。”

    “还有一些京中的事情。王上身边多了一个侍读,是那些大家世族的子弟。自从李昊一事过后,他们产生了危机感了,时不时聚集在一起讨论些事端。他们一方面想从王上下手,另一方面就……”

    “呵呵,我还怕他们不闹出些事情来,不好寻个名头解决了那群老顽固。洛儿那边暂且由他,他毕竟是我亲弟,该不会受奸人蛊惑对我下手的。”楚非欢是自信的,眉宇间神采飞扬,自成一股风流倜傥。“你和顾怀舟如何?他毕竟是封凛的门生,虽然抬他做了大将军,同太尉共事,可是军中的事情可不能让他掺合到中心去。现在濮城和宫城的四军都在自己人的掌控中,倒不怕出现什么造反的事端来。”

    “原本李家和封家相抗衡,现在只剩下封凛一人独大,他的门生在朝堂之上依然是举足轻重。那些世族原本也想请封凛去议事,到被他拒绝了,总是闭门谢客。”

    “暂时不动封家,封凛狡猾得很,无数次的向我表忠心,可是可信度能够几分?他膝下无子嗣,废除了世卿世禄他明面上是没有意见,可是封家的那些小宗肯定是不平的,暗地里肯定会捣鼓出什么事情来,封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该是纵容他们。”楚非欢负着手摇头道,“原本是想让封镜回相府去,可这又太为难她。”

    “说起来封镜,我倒也是希望她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要涉足这些风波。”沧蓝的眸子里头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她心思放在我身上太多了,我无法回应她。一时的难过,总好过拖着一辈子。”

    “那你喜欢她么?”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殿下,私心底我想看你君临天下,一统江山。”自从多年前被楚非欢所救,她就认定了这个主子,追随她一生。助她成就大业,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呢?面上浮现了一丝笑容,她轻缓的然而又坚定地说道,“顾怀舟先前同我求亲了,我决定答应他。”

    许久,楚非欢才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沧蓝,其实你不必如此。”

    “怀舟他待我很好,其实抛开了相国门生这一身份,他的其他各处我都很欣赏。趁此事,也彻底的断了封镜的念头吧,还有我自己那些思绪。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去亲近纵容她,之后又心生懊悔,距离她远远的,这种感觉很不好。”沧蓝的面上还是在笑着,可是眸子里却逐渐地布满了水泽。

    “沧蓝,我把你当朋友,而不是属下。这些事情本不该由你去牺牲。你若真的下定决心了,便去吧。若是后悔了,我们都还在你的身后。”楚非欢有些心疼的望着她,又说道,“这事情封凛那里可能有些不易交待,顾怀舟说到底是他的门生,这事情多多少少会询问他的意见。封凛可是一心想让顾怀舟娶自家的女儿。”

    “怀舟虽然平日里温和敦厚了些,但是这事情恐怕会和相国抗争到底。这两人关系破裂了,也好。”

    “其实说真的沧蓝,我并不支持你这种作法。”

    “可是殿下,我已经决定了。”

    ……

    吱呀一声响,沧蓝的背影被雕花的红木门隔在了外头。

    “你们这些人,便是如此的漠视感情的么?自以为是的好,全然不顾伤透了别人的心?那些情在你们手中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话语声忽地在空荡的屋中响了起来,冷漠之中夹杂着些许的愤然。

    楚非欢闻言转身。殷无意已经从榻上坐起身了,头发凌乱披垂下来,锦被只盖住了双腿。她的双手交叠搁在被上,头微微的低垂着,落下了一片阴影。

    “醒了?”楚非欢挑眉问了一句,走到了榻边,拉住了被子便是向上提,把她的手也塞了进去。虽说暖凤阁里头比之外头的大风呼啸,算得上是暖融融的,可这到底是冬季,极其容易受冻了。“我和沧蓝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你们在这儿聊,不就是不避我么?若不想被我知晓,何不去外头?要是真想呆在这儿议论这些大事情,把我唤起来,请我出去我亦不会拒绝,毕竟这儿是宣城殿下的府上不是?”殷无意嗤笑一声。

    “……”我只是随口一问。楚非欢有些无奈,不知道殷无意为何这般敏感尖锐。叹息一声,伸出手,撩开了她耳畔的一缕发丝,定定的望着她的眸子,问道:“秦国三公主,也就是你师姐符蘅,进入我楚国的地界了,你晓得么?”

    “她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探查我楚国的情况呢?你说她要是落到了我手中,我该如何处置她?”楚非欢见殷无意没有答话,又问了几句。“三年前,我会中毒,虽然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可那是秦宫里头出来的□□,不会错,这笔烂账该不该算到她的头上?”

    “你准备好秦楚开战了么?”皱了皱眉头,殷无意冷声问道。“殿下你会最先撕毁条约么?会给秦国一个正当的理由出兵么?符蘅怎么说也是秦国的公主,把持着朝政。她要是死在了楚国,你若是不怕惹来无尽的麻烦的话,大可任意妄为。楚国朝政虽然表面上看着平静,可是那风波还在酝酿中呢,你赌得起么?”

    “无意,你这是为了我楚国?还是为了符蘅呢?”听了殷无意的话语,楚非欢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些许笑意。褪去了鞋袜,她不顾殷无意的挣扎上榻环住她,贴着她的耳廓轻轻地问道。

    “殿下这是怀疑我么?”靠着楚非欢的身躯,比起那床栏可是柔软许多。殷无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候,里头泛着一片冷芒。明明贴的很近,却如同隔了千万重山峰一般遥远。

    “不是,我相信你是为了我的。”楚非欢手收紧了,唇角勾勒起一道弧度,有些轻快地说道,“无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是越发的稀罕你了。”

    ☆、030

    一枝梅萼横窗,暗香潜送。

    濮城里头的雪听了好些日子了,那些屋檐上的冰雪也都在冬日的暖阳下融化了,一滴滴落到了地上。青石阶上,一片湿意。风拂过枝干带着它们晃动,水滴落了下来,像是飘了一场雨一般。

    宫中无他事,楚非欢似是落得轻松。就连宣城书院,她也不常去了,倒是对殷无意心心念念起来,那封敏早便抛在了脑后。离开了轮椅,拄着拐杖也能一步一步的行走了,大腿上那暗青色也逐渐的消退,似乎体内的毒素一点点的消去。殷无意心里头高兴,对着楚非欢便也有了好脸色,不至于总是横眉冷对。

    “其实当初你双脚残废站不起来,我无法医治好你,心里头满是自责,幸好现在,一切都有所好转了。”殷无意在园子里头学着走动,到底是太久没有接触地面了,脚步不甚稳,跌跌撞撞地像是随时要跌倒一般。转了几圈,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来了。迟暮走向前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亭子里头,用帕子轻轻地拭去了殷无意的汗水,满是唏嘘的感慨道。

    “这得感谢楚非欢了。”殷无意笑了笑回道。

    “这跟她有什么相干?”迟暮不高兴立马就摆在了脸上,恨不得啐上一口,指着楚非欢大骂一顿。“要不是为了她,你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她倒好,还是做她的宣城公主谋她的江山,将一切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好啦。”殷无意低着斥了一声,“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知道你们心头对她有怨,可这次我的双腿能好转,那也亏得她放血做药引。”

    “那也该是她欠你的。”

    “迟暮。”殷无意低敛着眉,有些无奈的唤了一声。

    “是是是,我不说便是,你总是嫌弃我话多。”迟暮听了殷无意那有些无奈的口气,便晓得她在想些什么了。收回了那些要出口的长篇大论,也将那些个不甘心咽了下去。只是从中还是有几许的不悦在内。

    “你有我阿哥的消息么?自从上次他把令牌从李宗嗣手中弄出来,人就消失了。”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殷无意转了个话题问道。

    “他啊,可能又去当什么游侠或者帮你干一些刺杀的营生了吧,总归还是在濮城之内,你都在这儿,肯定不会离远的。”迟暮撇了撇嘴说道。“三公主要悄悄进入这濮城,肯定会找人接洽的,真说她孤身而来,我可不相信。肯定有暗卫随着她一起,她会找到谢天青,然后再来找你。对于这边的消息,那位心中也是十分明了的。”

    “暗中有不少人盯梢着呢,她在濮城里头安插人手,楚非欢更不知在她身边排了多少人。她一入濮城,就算有那些个暗卫,也保不了她的安稳。迟暮你说师姐她图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早就跟她言明了,很多事情我装作忘记了不想提起,她倒好,反而要步步紧逼了。我们之前的情谊肯定会撕毁的,她以前那般待我,难不成想要回头过幼时那种两小无猜的日子吗?虽说她的情意是真的,可是其中有太多的利用,我着实承受不起。”很多话对着楚非欢不当说,可是向着知根知底的迟暮,殷无意就生出一种一吐为快的欲望来。当她选择了楚非欢,这就注定了会跟符蘅刀剑相向了。虽有师姐妹的名分在,可不会改变什么。

    “可是无意,楚非欢也利用过你,你依然甘之如饴,让你在意的绝对不会是这个,仅仅是因为你不爱符蘅罢了。”迟暮一笑摇了摇头,而殷无意闻言则是倏地眯上了眼眸。

    “你可别说什么,你瞧那位殿下过来了,她现在倒是勤快,这是真对你上了几分心还是伪装的试探呢?我可不在这儿碍着你们了,省得讨人嫌。”迟暮的眼眸是落向了亭子外边的,一道青色的身影,悠悠然的朝着这边走过来。她心底真的很讨厌楚非欢,因为她给予殷无意的是太多的痛苦,可是若是硬是要分开她们,殷无意也不见得会开心,倒是这般由着她们去吧。

    “这回迟暮是难得的知趣。”人还没有走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楚非欢的唇边噙着笑容,看来心里头是愉悦得很。只朝着迟暮离开的方向看一眼,目光又扯了回来,像是被胶在了殷无意身上,片刻也挪不开。殷无意掀起眼皮子望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楚非欢倒也不在意,坐在了她的身侧,伸手将她那原本靠在柱子上的身躯揽入了怀中,在她鬓发边深吸了一口气道,“坐在这儿穿的这般单薄,不觉得冷么?”

    “不冷。”扯了扯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语气却是颇为清淡。

    “你的双腿快好了吧?过一段时间,濮城有梅花盛宴,我带你去瞧瞧吧。虽然是冬日,京中依旧热闹得很。你虽然来濮城有段时间了,那些风光大抵都没见过。”楚非欢将她的一缕乌黑的发丝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低着头瞧着她,说道,“以前这梅花盛宴都是王叔操办的,现在他离开了濮城,倒不知这回是谁来。里面都是些文士吟诗作对,洛儿倒是喜欢得很,对这个盛宴也是很重视。”

    “那你想去么?殿下你不是极其厌恶这些风雅之事?”

    “这倒是你误会我了,我可没有厌恶这些事端,只是洛儿沉迷此道延误了国事,我才不喜。那些个文人士子守好本分即可,他爱吟诗作对,他爱弹琴弈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对这些事情虽不如对兵法政事那般热衷,到底也是学过些许的,拿出去也不至于丢了我楚王室的脸。你再想想,我也是喜爱听你弹琴的。”

    “天门谣么?”殷无意嗤笑一声。在她楚非欢的记忆中除了那两回,还有其他么?这位殿下说爱听自己弹琴,可不是睁眼说瞎话?

    “那不要了。”楚非欢笑,“你可别再妄动真气了,我要听的便是那《明月曲》。”

    她话音方落下,怀中的身躯徒然变得僵硬。

    “怎么?你不愿意么?”楚非欢有些疑惑她的变化。

    “呵。”殷无意仰起头看着她,“我以前说过,这琴曲一生只为一人起。”

    “可是你之前已经弹过一次给我听,既然早已经破了例,再来一次又何妨?不知为什么,这曲子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无比深刻,像是上辈子听过一般。我觉得自己能够听懂其间的怅然情绪,可是又有那么几分的迷惑和空茫,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很模糊的景象来,不知道是我的痴念还是曾经有过。无意啊,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对我很重要的人。你说她到底有没有活在世间?如果活着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来找我的话,为什么不肯坦白相认?”捉住了殷无意的手,楚非欢微微低着头,眸光很亮。

    “不知道。”殷无意冷淡地回答道。许久之后,又恍然一笑,“你说得对,我都为你破过例了,再来一次又何妨?可是楚非欢啊,你真会是我的知音么?你真能听懂我其中的情绪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够记起?为什么你舍得放我一人如此难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可是啊,连你这么明显的试探,我都不敢应对,因为不知道结局最终会是什么?可以再信你一次么?

    ☆、031

    其松处宛然动荡,无滞无碍。其中趣味如清波之微澜,如玉珠落盘,如吟咏之余韵。其高处如深渊不可测,如乔岳不可望。宁谧处又如江河无尽,万籁无声。殷无意两手如鸾凤和鸣,不夹杂丝毫的浊气。厝指如同击金戛石,缓急处没有丝毫的杂声。澄然秋潭,皎然月洁,悠然谷映。纤尘不染,自然流泻出一段风情来。琴音终止,而绕梁犹有回响。

    “你不是说爱听么?怎么地这幅昏昏欲睡的样貌。”殷无意捋了捋衣裙起身,朝不远处撑着下巴的楚非欢瞥了一眼,嗤笑道。

    “啊?我在听……”这忽然响起来的声音惊到了楚非欢,她手一松,下巴险些磕到了桌案上。

    “这不是《明月曲》,你没发现么?”殷无意问道。

    “……”还真是没有发现。楚非欢看着她的面色,如平日里的清淡冷然。伸了个懒腰,她也站了起来,走到了殷无意身边,笑吟吟的说道,“好吧,我确实不喜欢这些。要说听琴,只是一时间兴起罢了。”

    “哼。你现在倒是坦白了。”殷无意冷哼一声。

    双手忽然的被人握住,那张熟悉的面容一下子近在了眼前。那唇边晕开的轻松明快的笑意,倒是久违了。这位的心思,她越来越摸不透。

    “殿下你想做什么?”殷无意想要后退,却被一旁的矮凳阻住了脚步。手没有抽出来,她只是垂眼淡问。

    “我想同你说说话。”

    那需要靠这么近么……殷无意瞥了她一眼,抿唇不语。

    “靠得近温暖些,毕竟是冬日。这些炭盆还有毛毯,终究不及人体来的温热。你瞧你的手,这般冰凉。我从身上渡些暖意给你,不好么?”似乎猜到了殷无意要说什么,楚非欢偏着头轻笑。

    “殿下你想说什么?”殷无意懒得同她在这问题上纠缠。

    “我想了解了解你,比如说,你的喜好?这样我也好准备些东西来讨你欢心呀。金银财宝,功名利禄这些俗物,你定然是不在乎的。你快同我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命人给你摘下来。”楚非欢眨眼。

    “这样啊……”殷无意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嘴角浮现了一缕同以往都不同的戏谑之意。她抽回了一只手,贴在了楚非欢的胸口,那心脏的颤动声从手掌传递到了她的脑海,她额头向前倾,几乎撞到了楚非欢,声音很轻却夹杂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殿下,我要是说挖出你的心,你肯么?”

    楚非欢沉默了许久,才一笑道:“无意啊,你又不是什么吃人心的妖魔鬼怪,要我的心作甚?这心挖出来,人可就一命呜呼了,这世上再无楚非欢,你舍得么?”压住了殷无意即将抽回去的手,另一只则揽住了殷无意的纤腰,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了怀中,咬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向来没有人触碰的领地,倒是被你给摸着了。如今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无意你要负责么?”

    “殿下和封敏没有接触过么?我可不相信。数月前宣城书院那野林子里,你可别告诉我只是在里头只是聊聊风月,那些个娇吟可不是我的幻觉。你自己也是说了,怪我坏了你的好事。这濮城里头谁不知道,封敏是你宣城殿下的女人。”

    “天地良心,仅那么一次还被你打搅了,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嗯?听你这么说似乎还很遗憾?”殷无意的声音忽然下降了几个度,冷如寒潭之水。“你同封敏怎么着我都不想知晓,但是在你处理好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前,能不能别来撩拨我?楚非欢?”

    “你真大胆,又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了。”松开了怀中人,楚非欢一撩发丝,摇头说道。“我以为你知道的,封敏是封凛的女儿,在她身上,我能图的除了那一点还有什么呢?无意,我说只有你让我沉寂的心开始回暖,开始变得欢喜,你信不信?”

    “一见钟情是因为惊艳的脸,日久生情是因为那逐渐融入骨子里头的习惯。你是哪一种?”殷无意勾唇一笑,面色依旧冻人。

    “像是前生带过来的烙在魂魄上的契合吧。”

    “殿下的情话倒是一直说得很顺溜。”

    “无意你这语气好生奇怪……”探寻的目光将殷无意从头扫到尾。

    “殿下……殿下……”殷无意刚想反驳,就听到了那慌慌张张语气从门口传了进来。“楚王陛下来府上了。”

    “嗯。”楚非欢眉头猛地一皱。楚洛很少出宫,尤其是那次在宣城书院被自己训斥了之后。有事情传召便可,竟然劳动他亲自来一回了,不晓得是什么事情。朝着殷无意看了一眼,只听得她说一声,去吧。点了点头,楚非欢快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楚洛被下人引路向着内堂去的,只是在花园里头,他蓦地停下了脚步。不远处那一道小小的身影手中举着一把木剑,舞动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楚湘怎么会在公主府,楚洛年轻的面庞上生出了几许不悦来,又联想到了太傅所说的一些话语,连带着眉头都紧皱到了一起去。

    “洛儿怎么来了。”踩着那被残雪染湿的青阶,楚非欢的步子不急不缓。在人前她和楚洛是君臣之名,可私底下便是长姐与幼弟,那些个虚礼早就被免了去。

    “阿姊。”楚洛转身唤了一声,面相上看着倒似比以往沉稳许多。只是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质问,打破了那外在了伪装。,眉目间夹杂着些许的阴翳,一股子压不下去的气性还是浮了上来。“楚湘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冲撞,看来是极为的不满。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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